馮瑜
初次以“大人”的身份去粥店那年,我12歲,小學剛畢業(yè)。
站在童年的末端,好奇而小心地展望著青春的模樣,為了急著證明自己已經不是個孩子,我和發(fā)小決定一起去吃頓飯。對我們來說,這是一件很大的事情,在那之前,我和她都未曾在沒有家長陪同的情況下,去餐館吃過任何一頓除早餐以外的正餐。
我出生的小城沿海,最閃亮的一張名片就是用各種海鮮烹制而成的食物,其中我最愛的當屬海鮮粥。
位于街頭拐角處的粥店混在老街陳舊的商鋪之中毫不起眼,但香味卻蓋不住。粥是現做現賣的,店門口有一個放著廚具的小灶臺,廚子分別在砂鍋里加入米粥和海鮮配料,一邊熬一邊攪拌,一陣陣香味從鍋里溢出,深深地吸一口,鼻腔里仿佛裝了一片海。
我們坐在靠近廚房的地方,還能聞到里屋的魚腥味,那是老板在切海鮮。粥的味道吃起來和聞起來一樣好,入口又稠又綿又順滑??粗覀兗奔焙戎嗟哪?,一旁的老板娘笑得瞇起了眼,說他的兒子也是這樣。
那個假期剩下的日子里,我們成了那家店的常客。用省下不多的零花錢,去換取一個“大人”的身份。
開學以后,我和發(fā)小去了不同的初中。在往后的日子里,分班、升學、去外地念書,我和發(fā)小的聯系越來越少,但是喝海鮮粥的習慣卻保留了下來。朋友們知道我喜歡海鮮粥以后,總會把覺得不錯的店鋪推薦給我。
這些粥店的名字大多很普通,不是叫做阿某餐館,就是叫做肥某粥店。大家在談論它們的時候,經常會使用 “某某街的”、“那誰家的”這一類的語句,仿佛那人自古就住在那條街上,后來開了餐館,最后變成街道名片上的一個注腳。
但這注腳不是永久的,經常消失不見。還好,12歲那年的那家粥店算是其中的幸運者,它雖然不斷搬遷,但到底是沒有消失。從拐角處搬到街頭,從街頭搬到老街,從老街搬到新建的居民區(qū)。每一次搬家,都會成為另一個地方新的注腳。
但是,食客厭倦了被油煙熏黑的墻面,厭倦了沒有地磚的地板,也厭倦了小小的折疊桌子。為了滿足食客的需求,粥店鋪了地磚,在墻上掛了圖畫,還用好看的燈飾裝點了天花板,店員的嗓音變得柔和了,走起路來腳步很碎,原本的家族制變成了現在的雇傭制。老板娘不是在廚房就是在收銀臺,但親切的笑容不變。
“來來來,這邊坐,很久沒來了哦!”她依然記得我。
我打趣地說:“裝修得真漂亮,做大買賣的節(jié)奏啊!”
老板一笑,說這是客人厚愛。聊著聊著,話鋒一轉,問我求學之后有何打算,是否打算回老家,我說沒想好,她的表情很復雜:“我兒子以前也跟我說過同樣的話……”
像所有生意人一樣,老板開店的初衷只是生存,后來開著開著,煮粥的手藝好了,食客的稱贊便把生存點綴得有了一點生活的樣子。一碗濃稠香滑的海鮮粥,需要的配方不只是熬煮幾個小時和新鮮的食材,更重要的是手藝被老街坊認可的驕傲。
可惜,我們這些年輕的孩子們都有一個只有大城市才能裝得下的夢想,粥店的小廚房根本入不了眼。一開始我們只是說出去看看,看著看著就不想再回來。
這天的粥還是好粥,味蕾卻似乎是連同胸口一起被堵住了,吃不出味道來。離開家鄉(xiāng)許久的我們,有時候就像蒲公英的種子一樣,隨風到處吹拂,哪里氣候適宜、土地肥沃就在哪里生長。但是有一天,當我們在異鄉(xiāng)喝到一碗寡淡如水的粥時,便一定會想起那份熟悉的鮮美味道,那味道在心里,將慢慢釀成一份濃濃的情思,輕燉慢煮,直到天荒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