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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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民主之路:從理想到現實
陳玉瑤
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所
西方社會的民主制度既非同一模式,更不是一步到位。在法國,民主首先作為一種反對特權的思想觀念(主權在民)出現,其目的是推翻舊政體,建立一個以平等的政治、法律身份為基礎的新體制。借助當時依然存在的代議機制——三級會議,第三等級宣布自己足以代表整個民族并組建了國民議會,由此掀開了現代民主制度的新篇章。雖然當時的共和主義者是以盧梭的民主理念為藍圖,即“公意”體現在公民直接參與法律的制定上,但在實際落實中,國民議會從一開始就采用了委托立法,即間接立法的辦法,而對選舉權擁有者的界定則經歷了更為漫長和曲折的道路。“一人一票”只是自稱“民主制”的國家中普通民眾擁有的相同生活方式,其更為核心選舉辦法則更多依托于各國政治體制的運行規(guī)則。
[Résumé] Le système de la démocratie occidentale ne s’applique pas sous un même modèle, et sa réalisation arrive très tardivement. En France, en tant que mentalité égalitaire, la démocratie est initialement inventée pour renverser l’ancien régime et établir celui qui est fondé sur les statuts politiquement et juridiquement égaux parmi tous les citoyens. Profitant du mécanisme des états généraux , le tiers état annonce que lui seul peut légitimement et suffisament représenter la nation. Le nouveau chapitre du régime démocratique est ainsi ouvert à la suite de la construction de l’Assemblée nationale. Contrairement à la théorie démocratique avancée par Rousseau--- ? la volonté générale ? se traduit dans l’élaboration des lois au moyen de la participation directe du citoyen---les républicains détournent cet idéal auquel eux mêmes sont fidèles en mettant en place la législation déléguée et indirecte. Et la définition des ayants droits à voter a vécu une expérience encore plus longue et difficile. ? Chaqun a son vote ? ne représente que le mode de vie commun des peuples des pays soi-disant “démocratique”, les règles électorales qui s’avèrent cruciales dans le fonctionnement démocratique s’appuient sur les régimes étatiques qui sont en fait très variés.
法國 民主 代議制 選舉權
【項目】2014年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法蘭西民族-國家研究——理論爭論與實際建構”(項目編號:14CMZ023)
“民主”,無論在學術界還是政界都是一個看似明確無誤,實際上卻有多重解讀和多種實踐方式的概念。在西方,民主已經成為一種意識形態(tài),;在國內,它被很多人解讀為“一人一票”的普選。①在這兩種簡單化的理解中,民主似乎是同一模式的一步到位,但事實上,西方國家的民主既不是同一模式,更不是一步到位。
民主不是從未知之處飛來的流星,自從在古希臘城邦時代誕生后,民主為何沉寂數個世紀才重現活力,它最初的理念設計是怎樣的,它在實踐中又是怎樣落實到制度層面的。這是一個需要通過個案研究加以澄清的問題。為此,有必要對最早進行這方面實踐的西方國家之一——法國的民主實踐經驗進行考察。
(一)“人民主權”觀念的誕生
民主作為一種制度被加以落實之前,首先需要作為一種觀念被普遍接受。在法國,這種觀念被稱為“主權在民”,或稱“人民主權”(souverain populaire)。意識到“主權在民”而不是在君主手中,是民主觀念被激活的前提,這也是民主觀念最初的核心要義。該觀念當然不是無緣無故產生的,這需要還原法國當時的政治生態(tài)。
在法國歷史學界,從15世紀末到1789年(中世紀結束至法國大革命爆發(fā))這幾百年被稱為“舊制度”時期。這段時期的法國社會是一個典型的等級社會:教士是第一等級,貴族是第二等級,民事社會中的勞動者(包括資產階級)是第三等級。前兩個等級是少數群體,享有多項特權,尤其是免稅權;第三等級是多數群體,他們不僅要替享有免稅權的人交稅,而且還要為國王因戰(zhàn)爭造成的財政困難“買單”。這種不平等不僅是社會身份上的不平等,更是從法律上被制度化的不平等。
到了18世紀,社會財富分布狀況已經發(fā)生了深刻變化。法國資產階級此時處于上升時期,他們是社會財富增加,尤其是稅收的主要貢獻者,“他們的勤勞改變了財產的分配狀況,財富不再是被少數人獨占的特權,因此這些受到排斥的多數人感到,他們處于任人宰割的無力地位是由于國家的不作為,社會沒有建立在正當和正義的基礎上”。②因此,廢除特權及其法律制度支撐,是多數人、尤其是經濟富有但遭受剝奪人的呼聲。
舊制度時期的統(tǒng)治政權是依靠正統(tǒng)性、繼承權和宗教認可予以保障的,法律也是由統(tǒng)治階層以“習慣法”的名義頒布的。打破這種“常規(guī)”,既需要勇氣,也需要一個合理的理由。在這方面,從17世紀的法學家已經開始貢獻自己的智慧了。
著名的法學家讓·多馬(Jean Domat,1625-1696)同時也是一位哲學家,“在當時一片混亂的法理學領域,他的作品使理性恢復了至高無上的地位”,他在另一位法學家的啟發(fā)下提出,法律應該由人民制定,并且為人民服務,廢黜壞國王不僅是一種權利,而且是一種責任。文學領域中同樣不乏攻擊法國君主的著作。最著名的作品是1699年出版的《特勒馬科斯歷險記》()。
思想界與輿論的準備逐步推進,為顛覆性革命開脫罪責的言論終于出現并迅速散播:“只有人民擁有一種無條件合法的權力,即使他們做錯事,他們的行為也是正當的”。①這種在當時看來極具煽動性的言論實際上為后來推翻貴族、國王的行動卸下了思想包袱。
(二)盧梭:人民主權共同體的組建原則
最終,是盧梭的作品給大革命的暴風驟雨帶來了第一個信號。在他的《社會契約論》中,作者既重申和強調了人民主權原則,又提出了推翻舊制度后,新的社會體系運行基礎的理論框架。
盧梭認為,“按照‘民主制’這個詞的嚴格意義上看來,真正的民主制從來就沒有過,而且將來也不會有”,這是因為第一,多數人統(tǒng)治而少數人被統(tǒng)治不合常理;第二,讓人民不斷集合起來處理公事不具可行性。此外他還補充說,“沒有任何一種政府是像民主制政府或人民的政府這樣容易發(fā)生內戰(zhàn)和內亂的了”。②
但是我們不能據此得出盧梭反對民主制的結論,這需要了解他的整體思路。盧梭的思路是這樣的:在最初的分散狀態(tài)中感到生存威脅的個體認為,只有通過許多人的共同協作才能獲得繼續(xù)存在下去的力量,要怎樣作才能形成這種力量而又不對自己造成損害呢?這就需要每個個體與所有人——而不是像其他君主主義的反對者認為的那樣是人民與政府之間的契約,或如德國的普芬道夫(Samuel Pufendorf)認為的那樣先有人民的自我組織契約,隨后人民和政府再訂立契約——締結一個社會公約。③締結社會公約過程的結果就是政治共同體產生,訂立契約的個體同時成為主權者和政府本身,更加需要強調的是人民本身就是政府。這時在作為主權者的人民面前出現三種政府類型選擇:民主制政府、貴族制政府和君主制政府。
在民主制政府中,由于人人都成了行政官,所以當政府行政官數量少,也就是人民數量少時,各種決定和共識容易達成,而如果情況相反,人數眾多時,這種民主制就會只顯露出弊大于利的狀況。因而,盧梭認為民主制政府只適用于很小的小國,反對在非小國內組建民主制政府,而非反對民主制度本身。
對于中等國家則適用于貴族制,但盧梭所謂的貴族制中的“貴族”并不是等級社會中的“貴族”。簡言之,它是主權者通過選舉把政府交給一小部分有威望、有能力的人掌管的制度。然而這也不能說明盧梭贊成代議制,因為在他看來,“人民的議員不是而且不可能是人民的代表;他們只不過是人民的辦事員罷了,在任何事情上都沒有最后決定之權”,①他還認為“一個國家的人民只要一選出了代表,他們就不再自由了,他們就無足輕重了”。②
就法國的情況而言,顯然適合于中等國家的辦法:由人民選舉出辦事得力的辦事員,但辦事員沒有最后決定權。那么具體怎樣落實這種原則性機制呢?具體的辦法就是,在人民之間締結社會契約(而不是人民與政府之間)后,也就是新的政治共同體形成后,共同體的共同意志表達需要法律來體現。而法律的制定則是主權者產生“公意”的行為,民主是體現在這個“公意”的產生過程中的。也就是說民主要體現在立法權力范疇內。而法律的執(zhí)行則屬于“公意”所創(chuàng)建的政府的一種職能,所以行政權本質上不屬于立法權,這兩者是天然分離的。實際上,盧梭的民主觀仍然深刻地烙有自主參與的“積極公民形象”印記,帶有濃烈的直接民主色彩。
但事實上,人民并不能構成一個有意志有意識的主體,人民既不能整體地具有意識,也不能整體地采取行動。③我們將會看到,在法國革命者的第一次實踐中,所有公民共同參與政治意志形成的這種整體主義政治構想在首次立憲嘗試中就被放棄了。擁有主權的人民集合可以、也有能力表達自己的公意嗎?這樣一種理念能直接植入當時的法國社會嗎?
(一)三級會議:古已有之的協商制度
15世紀末期,法國國王統(tǒng)一了整個法蘭西,但是仍然受制于大封建主和教會形成的制度性阻礙。例如,路易十一的宣誓中這樣說過:“君王要為法律、上帝和教會服務,他的司法美德和公共服務美德建立在虔誠之上,這種情感賦予他力量與信心”。④可見,國王沒有聲稱自己凌駕于法律和教會之上。
舊制度時期,各種團體遍布社會,比如教會、貴族、職業(yè)行會、學院、高等法院、三級會議省,甚至連城鎮(zhèn)和村莊都擁有一些國王不能觸碰的自治性團體。這些團體實際上主要是貴族和教士團體。因此,在特權階層內部并不是利益始終一致,王權既與教權存在沖突,也與貴族進行博弈。而大封建主限制國王絕對權力的方式就是組建地區(qū)三級會議。
歷史上,三級會議(les états généraux)本是由國王組織召開,商討如何應對大的政治問題——通常包括戰(zhàn)爭、外交問題,或決定軍事、稅收方面的重大舉措的一種特殊議會(assemblée)。最早于1302年創(chuàng)立,參加會議的幾個等級分別為教士、貴族和大城市資產階級。在君主大權逐漸崛起的時期,三級會議先是被國王所控制,后來被取消。①英法百年戰(zhàn)爭后期,由于戰(zhàn)爭的特殊情況,法蘭西國王沒有通過三級會議而獨立完成了許多重大軍事和財政改革。1468年,路易十一召開過一次三級會議,目的是在他與兄弟查理和布列塔尼公爵的糾紛中博得公眾的支持。
1661年,路易十四登上國王寶座。為了鞏固絕對君主制,他竭力壓制各省三級會議,只在需要征稅時才讓它們召開。三級會議再次召開則要等到1789年。
這次會議的不同之處在于幾乎所有地區(qū)都派代表出席,這是一次具有全國特點的會議,盡管有些地區(qū)沒有派代表參加,比如弗朗德爾和剛并入法蘭西的多菲內(Dauphiné)、普羅旺斯和魯西榮(Roussillon)。這次會議使得原來的南北之分消失,也就是說,人們不再對盧瓦爾河以北的奧依語區(qū)和以南的奧克語區(qū)進行區(qū)分。并且在這次會議上,人們第一次將平民代表稱為“第三等級”(les tiers états)。
當1789年法國國王再次遇到稅收困難時,三級會議再次成為國王的救命稻草,同時也成了大革命的導火線。在這次會議期間,第三等級直接擺脫國王和貴族,組建了代表法蘭西民族的“國民議會”。在這件事上,西耶斯(Sieyès,亦譯作西哀士)既是思想上的引導者,也是行動上的執(zhí)行者。
(二)西耶斯:法蘭西民族的組建辦法
大革命的暴風驟雨將王權推倒,但這并不意味“人民主權”原則就此確立,它需要以平等身份為基礎的制度性支撐加以落實。根據盧梭的契約原理,公民需要聚合為一個集體,因為公民身份只能在一種集體性自決實踐中才能夠實現。最終,這個集體被西耶斯和革命者命名為“民族”(nation),具體而言就是當時的第三等級。但是在他看來,“‘民族’不能直接行使任何權力,他‘只應該通過其代表表達想法和采取行動’,主權權力要委托這些代表制定一部基本法”。(André Burguière et Jacques Revel:424)
因此,西耶斯將民族命名為“生活在一部共同法律之下,并由同一個立法機構代表的人們的聯合體”。②具體到法蘭西而言,法蘭西民族就是“第三等級”,是“一個在共同生活中完全自主地掌握自己命運的自由人整體”。③用民族的集體力量并以民族的名義去反對特權等級,是“民族”這一術語被政治化,從而開啟民族-國家時代的重要標志。他給出的民族定義也被后人視為公民民族主義④發(fā)展歷程中的重要里程碑。
西耶斯將政治社會的形成分為三個時期,在第一個時期,有數量相當多的孤立的人想要聚集起來,有了這種想法,他們也就成為了一個民族實體;在第二個時期,共同意志開始發(fā)揮作用,結為團體的人們想要使聯盟更加鞏固,為此,他們需要商定公眾需求以及滿足需求的辦法,但是由于加入團體者為數過多,分布地域過廣,因而他們自己無法順利執(zhí)行共同的意志。為此需要一部分人作為公共意志的代表,也就是說他們將行使權委托給了他們中的某些人,但表達意志權沒被剝奪;第三個時期起,起作用的不再是真正的共同意志,而是一種代表性的共同意志。而“某人之所以有權選舉代表和被選為代表,并非由于他是特權者,而是由于他是公民”。①
他的這種政治思想表明:盧梭認為只具有行政權的政府在西耶斯那里卻成為可以行使權力的一個機關,政府本身就是“受委托的公共權力”,在這個受委托的公共權力機構中,真正的共同意志“不是完全地、無限地賦予代表組成的團體……代表們絕不是作為自己的權利,而是作為他人的權利行使這個意志。在這里,共同意志僅被委托而已”。②如果說盧梭想要的是一個立法過程直接民主的制度,那么西耶斯設計的則是一個被委以立法權的代議制政府,也就是立法過程采用間接民主方式。在現實中,西耶斯所設想的代議制框架得到了當時許多革命領導者的支持,其中的主要原因就在于,直接民主制在當時社會條件下的不可操作性及其本身所固有的缺陷——以一部分人奴役另一部分人為前提。③
實際上,從某種程度上說,舊制度體制下的三級會議也是一種代議制度,但是西耶斯認為這是一種極度不平等的制度,三個等級的代表并不是具有平等身份的公民所推舉出的,并且由于他們是特權者,因而也不可能真正代表普通公民的利益訴求。西耶斯的思想雖然不是代議制思想的源頭,④也不是法國闡述代議制思想的第一人,⑤但是他“把代議視為社會的基本原則并圍繞它組織政治生活,卻是不折不扣的現代發(fā)明”。⑥西耶斯由于在革命初期的崇高地位,加之他本人也是制憲會議的成員之一,所以他的政治思想對1791年憲法產生的影響是直接的。他的思想在憲法第三編第一條、第二條里得到了最直觀的體現:“一切權力只能來自國民, 國民只得通過代表行使其權力……法蘭西的憲政是代議制”。⑦制憲會議對西耶斯代議制原則的接受和確認, 在很大程度上奠定了現代法國代議制度的基本框架。
但是,無論在理論上還是實踐上,西耶斯也都暴露出許多自相矛盾的地方。他提倡社會平等,但卻在實踐中把公民分為積極公民與消極公民兩類,“他原先主張成立一院制立法機構,但在起草1799年憲法時又設計一套權力分散的、互相牽制的、多元化立法制度,實際上取消了人民的立法權”。①
(三)從“人民主權”到代議制
法國歷史學家弗朗索瓦?傅勒(Fran?ois Furet)在大革命的動蕩中觀察到這樣一種奇怪現象:“法國大革命開創(chuàng)了一種普世的‘民主文化’,但法國大革命的最神秘之處卻在于它同時又是民主的一個悖論”。②這是怎樣的一個悖論?按盧梭的定義,真正的民主是一種直接民主,組成公意的每個公民的權力是不可轉讓的,因而是不能被代表的,所以任何代議制本質上都是反民主的。然而,盧梭的直接民主制度卻從一開始就被國民議會代表設計為“代議制的民主”,這種矛盾的表達方式本身已經形成一個悖論。然而,代議制民主并未遭到太多詬病,為此,我們需要從源頭找出這一問題的答案。
在分析之前,我們需要明確代議制民主的概念?!霸诜▏鴮W者看來,代議制民主是通過各級選舉選出代表,進行議事”。③代議制民主之所以可以暢行無阻,首先是因為直接民主的不可操作性,這一點我們已經在前文中分析過;其次是因為以三級會議為前身的第三等級代表本是舊制度時期的等級代表,這些代表在取得國民信任的前提下自行宣告組成國民議會。按照傅勒的觀點,這是一種具有“思想團體”性質的代表團,他們的目的本不是“代表”,而是表達意見。于是,以這種方式組建的國民議會實際上未經明確授權就已經暗暗成為“公意”的表達者。進一步說,國民議會之所以可以以民族的名義自居,并不是因為他們是全體公民明白授權的代表,而是因為他們從一開始就在契約主義民主觀預設的抽象平等外表下,掩藏著掌握意見表達權的事實。從本質上說,他們既預制了“公意”又壟斷了它的行使權。
體現“人民主權”的國家組織原則和總體框架實際上體現了“理想向現實妥協”的變化:從“人民主權”原則表現為小型城邦中的直接民主形式,到中等國家中立法過程采用直接民主,再到確定在法國范圍內實行委托立法(間接民主方式立法)。直接民主原則落地時已經成為代議制民主,即間接民主。游戲規(guī)則初步確定后,還需要具體的行動——公民投票選舉予以配合。但是在“誰是公民”,即“誰擁有選舉權”問題上,法國人經歷了更為漫長的歷程,直到1970年代,全體年滿18歲的男女公民才擁有平等的政治權利——選舉權。而在這期間,代議制的游戲規(guī)則也經歷了微妙的變化。
西耶斯以直接民主的不可操作性為由,以人民或民族代表自居,與其他共和主義者①直接起草并頒布了1791年憲法。憲法雖然規(guī)定了部分公民的選舉權——以財產和年齡為標準,把選民分為“積極公民”和“消極公民”,但是他并沒有打算舉行一次全民表決來確立憲法的合法性。這樣一來,國民議會和制憲議會都成為代議機關,但是這些代表都沒有受到人民的明確委托。這種做法雖然沒有給直接民主留下任何空間,然而憲法中規(guī)定的公民選舉權(盡管是一種納稅選舉制)卻是向直接民主的內在要素之一——普選制方向邁進的第一步。
根據1791年憲法,一切權力都來自人民,但是人民只是權力的來源,而不是權力的行使者。西耶斯等人在1789年12月提出了這樣一個方案,該方案可以稱為間接選舉制度構想:即一區(qū)內有選舉權的公民在初級議會(les assemblées primaires)選定選舉人,再由選舉人選出國民議會議員、省行政官員以及市鎮(zhèn)的行政官員和法院法官。在選舉和被選舉資格方面,要想成為選舉人需滿足以下條件:年滿25歲的男性公民、繳納相當于三個工作日的稅金(cens)并且在本選區(qū)居住一年以上,這樣一來就將最貧困的人排除在外;被選舉人則需要繳納相當于十個工作日的貢金。具有選舉資格的公民是“積極公民”,相反則為“消極公民”。這種規(guī)定看似極不公平,卻也沒有將絕大多數公民排除在外,這是由于獲得選舉權所需的貢金極少:“在占據人口總數80%的鄉(xiāng)下,這樣一筆貢金,加上在選區(qū)居住滿一年的規(guī)定,也不過將一些流浪者、游民排除在外”。(André Burguière et Jacques Revel:434)但是這種做法還是遭到了堅持普選制的羅伯斯庇爾等人的抨擊。盡管如此,大部分制憲議會成員仍然認為已經將普選權賦予了可以有效踐行該項權利的多數人,也就相當于賦予給了“人民”或“民族”。只有富人才能選舉的說法在他們看來有些過分。
1792年國民公會的產生使普選制前進了一步:凡是是年滿21歲的男性公民(家仆除外)均被賦予選舉資格。因此可以說,國民公會是經過所謂男性公民普選(le suffrage universel)而產生的。1793年憲法雖然未能實施,但在普選制方面走得更遠:仆從也被賦予選舉權,甚至在某些情況下,居住在法國的外國人也擁有選舉權。
1795年,督政府再次恢復了間接的納稅選舉制。初級選民應該滿足下列條件:年滿21歲的男性公民,繳納一筆稅金(數量多少不限,自愿為主)或參加過軍事戰(zhàn)役,為共和國的建立作出過貢獻;二級選民則應為收入高者,繳納相當于100至200個工作日的稅金,②但仆役身份仍然是踐行公民權利的障礙。據統(tǒng)計,在當時約750萬名成年男性公民中,在理論上可以參與到初級選舉中的公民約為6百萬人,遠比1791年憲法所能涵蓋的選民數量要多。(André Burguière et Jacques Revel:434)
當然,實際的投票率卻并不如預想的那樣理想,其中主要原因并不都在于納稅額的問題,許多貧民、文盲的數量要遠遠大于“消極公民”的人數,文化素質低下和政治意識缺失是阻礙他們參與選舉的主要原因;家庭仆役身份也成為選舉資格的障礙;一些短工、鄉(xiāng)村手工業(yè)者、小農往往怕耽誤時間而不前往選區(qū)首府參加會期較長的初級議會選舉。除此外,我們還不能排除政治形勢的多變給人們帶來的厭惡投票心理。
第一執(zhí)政府和第一帝國時期,男性公民普選制得以確立。1799年,第一執(zhí)政府時期頒布了共和八年憲法,規(guī)定年滿21歲且在本國居住一年以上者(但不擁有仆役身份)擁有選舉權。雖然選舉的稅金被取消,但是卻要受制于一個“信任名單體制”(le système des listes de confiance):各市鎮(zhèn)選舉人在本鎮(zhèn)范圍內先選舉出一名可以列入信任名單的二級選舉人,后者再在他們中間推選出代表以形成一份國民清單(liste nationale),最后參議院(le sénat)在這份名單上選擇立法議會成員。①這種體制與以往的間接選舉制度一樣,主要特點在于人民實際上并沒有直接選擇自己的代表,選舉的結果最終掌握在上層權威手中。這是由于西耶斯的制憲原則就是:“信任來自下面,權力來自上面”。
為了使憲法獲得合法性,首先還是應該取得“來自下面”的信任與認可:拿破侖?波拿巴將該憲法付諸公民投票,同時這也是第一執(zhí)政府時期的第一次普選嘗試。結果,根據官方公布的投票結果,有超過300萬人投了贊成票,僅有1562人反對。但這是官方有意夸大的一個數字,實際的贊成票只有150萬。②
滑鐵盧(Waterloo)戰(zhàn)役的失敗導致了第一帝國的滅亡,復辟王朝趁機重新恢復了君主立憲制度。男性公民普選制也被廢除,納稅選舉制被重新啟用。從這一時期起,只有年滿30歲、繳納300法郎稅金的男性公民才具有選舉資格;若要具備被選資格,則需年滿40歲,繳納不少于1000法郎的稅金。更有甚者,1820年選舉法還規(guī)定:允許繳納稅金最多者擁有兩次選舉機會。這種制度無疑更有利于那些大地主階級,也就是舊貴族。
七月王朝仍然堅持納稅選舉制,但稅金金額有很大幅度降低。1830年,選舉人資格稅由300法郎降到200法郎,特殊情況(指被稱為“才學之士”[les capacités]的科學院院士、醫(yī)生、科學家、退休軍官等)100法郎亦可;1831年規(guī)定被選舉人資格稅由1000法郎降至500法郎。年齡也分別由30歲降到25歲、由40歲降到30歲。允許兩次選舉的規(guī)定也被廢除。③但是被選舉人的貢金始終多于選舉人的這種規(guī)定,不可避免地會使當選者的社會地位或經濟條件高于他們的選舉者。
根據人們對王朝復辟時期(1815-1848)當選者身份的調查顯示:1815年,所有當選代表中有60%的貴族,1821年該比例為58%;七月王朝初期,該比例大幅下降(占12%),1846年時有所回升(38%),隨之崛起的是老資產階級,包括有產者、公務員、一般或高級官員、自由職業(yè)者,商人群體被遠遠拋在后面。1846年,代表中公務員的比例上升到了40%。(André Burguière et Jacques Revel:441)這是因為基佐的政治綱領就是“竭盡所能致力于資產階級的政治優(yōu)勢,把他們自1789年至1830年對特權與專制政權的偉大勝利一勞永逸地、正常地鞏固起來”。①于是,保守的自由主義者求助于民主,因為他們認為,民主應植根于一些公民價值觀(家庭、財產、工作)和政治價值觀(政黨)中,只有這樣才能轉變人民的不服從和反叛精神,這些精神恰恰是摧毀社會秩序的起因。所以,民主也應該必然是保守和分權的,可以促進市鎮(zhèn)的自由、宗教的自由、教育的自由等等,以使地方顯貴——社會的天然守衛(wèi)者,可以保護好社會的穩(wěn)定。②但是基佐政府后期刻意強調穩(wěn)定、秩序的原則,反而使這種制度成為保守、停滯的代名詞,也使反對這種選舉體制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多。
二月革命一舉推翻了七月王朝的統(tǒng)治,建立了第二共和國。1848年5月,男性公民普選制度被確立并從此后再未受到任何質疑和否定。
臨時政府組建后,各黨派達成共識:只有求助于公民投票才是保證秩序和進步的良方。于是政府通過決議,召開國民議會。該議會將成為全國最高立法機構。臨時政府宣布年滿21歲的全體男性公民、在其市鎮(zhèn)居住6個月以上者均有選舉權。1848年6月,所有成年男子都以直接、秘密的投票方式推選自己的代表。投票成為一種莊嚴、隆重的集體行為,每位公民聽到對自己的召喚后都會走到投票箱前投下自己神圣的一票。這是歷史上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男性公民普選,也是第一次通過踐行公民權利、推選自己的代表進行重大政治決策,此時的代議制才成為真正的民主代議制。
從公民的參與情況看,84%的投票率(André Burguière et Jacques Revel:442)不僅意味著當時人們對投票的重要性的認識,也反映了大革命以來民眾階層的民族整合程度。不僅如此,這一數據還體現了選區(qū)內城市與鄉(xiāng)村的聯系日益緊密,公民文化程度也有所提高。
1851年,路易?拿破侖通過政變奪取國家政權。上臺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通過傳統(tǒng)的全民投票的方式獲得憲法的合法性。投票原則上是秘密的,但是秘密寫票間被撤除,在當時社會恐怖的高壓下,選擇“不”或棄權都成為不可能。在這次選舉后,法國人對選舉的態(tài)度有了很大轉變,參與選舉的熱情明顯下降。直到1860年代以后,第二帝國向自由體制轉變,情況才有過改觀,政治生活才重新被人民接受。
實際上,從第三共和國,也就是1870年代起,民主制度還呈現出了新的發(fā)展方向:多元主義民主(la démocratie pluraliste),這種改變也是國家的行政集權制向分權制過渡的標志。再次回到普選制的發(fā)展歷程時,我們看到,下一個具有里程碑式意義的時段是1944年。這一年4月,政府頒布法令規(guī)定年滿21歲的女性公民擁有普選權,至此,真正的普選制才完全實現。次年,女性公民第一次正式參與了4-5月的(市)鎮(zhèn)選舉。
長期以來,女性一直被拒絕在政治生活之外。這是因為她們作為母親和妻子的角色,甚至她們的性格,給予了她們感性多于理性的表象。正如前文中提到的,盧梭設想的公民群體中,婦女和兒童是被排除在外的。將盧梭的契約思想奉為指導原則的共和主義者帶有這種思想傾向也就不足為怪。此外,一些政客還擔心宗教對婦女的政治傾向會產生影響,①這也是將婦女排斥在選舉之外的一個原因。
1974年,第五共和國總統(tǒng)德斯坦通過頒布法律,使獲得選舉權的年齡降到18歲,選民群體進一步得到了擴充。此后,18歲以上的男女公民無論社會職業(yè)出身如何,在踐行公民權利方面的身份平等和參與平等均得到了法律保障,直至今日。
法國歷史學家皮埃爾?羅桑瓦龍(Pierre Rosanvallon)在考察普選權的歷史演變過程中還發(fā)現了一個值得注意的有趣現象,那就是在普選制背后暗藏著三種歷史:認識論的歷史(對普遍選舉的正當性予以承認的歷史)、普選的文化史和選舉實踐史。因此,我們需要注意的是制度的歷史與思想歷史的時間差以及彼此在本質上的差異。1848年,納稅選舉制已經被廢除,普選制初步建立,但是正如羅桑瓦龍所見,“在1860年代,人們經常聽到這樣的說法:選舉是一種因過于新奇而無法被真正理解的制度。在1870年代,它仍然被理解為一種神秘與不可預測的力量……普遍選舉只是到了20世紀之初才被變得平?!?。②
今天的西方社會中,選舉已經成為“常規(guī)”或“理所當然”。但是這段“接受史”卻有意無意地被淡忘了。對于18-19世紀的普通民眾(很多人是沒有選舉權的)來講,參與選舉實際上意味著自己生活方式的新變化,而這種新的生活方式成為“日常行為”進入普通民眾生活的過程既不順利也不快速。
由此可見,呈現在當今國民面前的法國民主制度遠非一蹴而就。民主制度內生于法國,但它卻不是民眾頭腦中靈光一閃的產物。它誕生于一個特殊背景:多數人遭受一種巨大的不平等。而這種不平等的罪魁禍首就是當時的社會政治體制,推翻專制、建立新的以平等的政治法律身份為基礎的“人民自治”體制成為主要任務和目標。雖然當時的共和主義者是以盧梭的民主理念為藍圖,即“公意”體現在公民直接參與法律的制定上。但在實際落實中,國民議會從一開始就采用了委托立法,即間接立法的制度。而代議制所必不可少的選舉權利的界定則經過了更為漫長的與艱難的演變,代議制的模式也在不同階段呈現了不同的特點。
舊制度時期的“三級會議”是一種代議制形式,這種代議制,按照法國學者的說法,“是過去封建政體的一種產物;或者,說得好一點兒,是封建政體的一種構成部件。當封建政體達到成熟階段,內部勢力比較均衡時,總的來說就會采用世界上這種最完美的代議制度”。①這種具有咨詢作用的代議制到大革命時期經歷了一次改頭換面。
大革命確立了以“人民主權”原則組建政治體系的規(guī)則,但是“公民”的范圍卻是有限的,社會內部仍然有“公民”(積極公民)和“非公民”(消極公民)之分。而所謂的民主制度,主要是將“積極公民”的投票作為權力合法性來源,公民投票的作用不是選出能夠代表他們進行決策的人,而是對該代議集團的決策進行表決,通常這種表決的過程或結果具有很大可操作性。隨著“公民”群體的擴大以及大規(guī)模直接參與投票的普遍化,公民直接民主的外形近乎完備,但是這只是解決了選舉權,即“誰選”的問題,而民主制度中還包括同樣重要的方面,那就是“選誰(什么)”、“怎么選”的問題。
在盧梭的設想中,民主體現在制定“公意”的過程中,也就是立法的過程中。但在現實的選舉實踐中,選民既要選立法機關,又要選舉行政機關;既對黨派進行投票,又對黨派代表進行投票。而選舉辦法更是不斷花樣翻新。
自第五共和國以來,選舉辦法經歷了令人目不暇接的變革。2013年法國選舉機制改革后,法國國內的選舉包括:大區(qū)議會選舉(每6年一次)、省議會選舉(每6年一次)、市鎮(zhèn)議會選舉(每6年一次)。此外還包括更為矚目的總統(tǒng)選舉(每5年一次,2002年以前每7年一次)、立法選舉(議會選舉)(每5年一次)、參議院選舉(每3年一次)。
不僅每類選舉的流程、選法不同,而且同一類選舉依據人口規(guī)模的大小選舉辦法也不盡相同,比如在規(guī)模最小的市鎮(zhèn)選舉中,1000人以上是一種選法;1000人以下是另一種選法;巴黎、馬賽、里昂這三個市鎮(zhèn)執(zhí)行另一套選法(根據最新出臺的2013年2013-403 號法律)。自第五共和國成立以來,各級選舉也經歷了不同的演變。這些與當今第五共和國的分權制改革、法治國家建設密不可分,具體情況需要另一篇文章加以說明。
因此,“一人一票”只是自稱“民主制”的國家中普通民眾擁有的相同生活方式,但“選誰(什么)”、“怎么選”的問題則更多依托于各國政治體制的運行規(guī)則,這種規(guī)則在美國被稱為“總統(tǒng)制”、在英國被稱為“議會制”,而在法國則是介于“總統(tǒng)制”與“議會制”之間的“混合制”。盧梭的理想本是由全體人民共同設計這套規(guī)則,但該理想從一開始就沒能落實。
(責任編輯:羅國祥)
①鄭永年:《中國未來30年的任務》,FT中文網訪談。http://www.ftchinese.com/story/001065137#s=w(最后瀏覽時間2015年12月9日)
②【英】艾克頓勛爵(Lord Acton):《法國大革命講稿》, 高望譯。臺灣新北市:廣場出版,遠足文化出版事業(yè)有限公司發(fā)行,2013年,第2頁。
①【英】艾克頓勛爵(Lord Acton):《法國大革命講稿》,高望譯。臺灣新北市:廣場出版,遠足文化出版事業(yè)有限公司發(fā)行,2013年,第3頁。
②【法】盧梭:《社會契約論》,李平漚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年,第74、75頁。
③【美】小查爾斯?愛德華?梅里亞姆:《盧梭以來的主權學說史》。北京:法律出版社,2006年,第24頁。
①【法】盧梭:《社會契約論》,李平漚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年,第106頁。
②【法】盧梭:《社會契約論》,李平漚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年,第108頁。
③【德】哈貝馬斯:《在事實與規(guī)范之間——關于法律和民主法治國的商談理論》,童世駿譯。北京:三聯書店,2011年,第625頁。
④André Burguièreet JacquesRevel.Paris:Seuil, 1989, p. 172.
①參見【法】米涅:《法國革命史》,北京編譯社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年,第3頁。
②Gérard Noiriel .Paris:Hachette, 1992, p. 9.
③Gérard Noiriel .. Paris : Gallimard, 2005, p.134.
④與法國公民民族主義相對的,是德國的族裔民族主義理念。簡言之,前者以同一政治法律體系內平等的公民作為民族構成的要件,而后者以族裔、血緣的同質性作為民族的構成要件。
①【法】西耶斯:《論特權。第三等級是什么?》,馮棠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0年,第57-58、82頁。
②【法】西耶斯:《論特權。第三等級是什么?》,馮棠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0年,第59、58頁。
③呂一民、樂啟良:《西耶斯的代議制理論管窺》,載《浙江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1期。
④關于代議制的起源可參見叢日云、鄭紅:《論代議制民主思想的起源》,載《世界歷史》,2005年第2期。
⑤在西耶斯之前,孟德斯鳩也曾探討過代議制度。
⑥呂一民、樂啟良:《西耶斯的代議制理論管窺》,載《浙江大學學報( 人文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1期。
⑦ Philippe-Joseph-Benjamin Buchez, et Pierre-Clestin Roux., ou, depuis 1789 jusqu’en 1815: Vol . 11 , Paris : Paulin, 1834- 1838. 轉引自:呂一民、樂啟良:《西耶斯的代議制理論管窺》,載《浙江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1期。
①【法】西耶斯:《論特權。第三等級是什么?》,馮棠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0年,序言第8頁。
②【法】弗朗索瓦?傅勒:《思考法國大革命》,孟明譯。北京:三聯書店,2005年,第15-16頁。
③王燕燕:《法國學者談法國的分權與地方民主》,載《學術動態(tài)》,2005年第1期。
①當時的共和主義是與支持君主制相對而言的,也就是主張建立共和國的人。
②這種稅金被稱為“直接稅”(imp?t direct)。
①參見:法國立法與行政信息局(la Direction de l’Informations Légale et Administrative)主辦的“公共生活”網站:“選舉權的發(fā)展歷程”,http://www.vie-publique.fr/decouverte-institutions/citoyen/participation/voter/droit-vote/etapes-conquete-du-droit-vote.html.(2013-4-7)。
②張芝聯主編:《法國通史》。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247頁。
③參見法國立法與行政信息局(la Direction de l’Informations Légale et Administrative)主辦的“公共生活”網站:“選舉權的發(fā)展歷程”,http://www.vie-publique.fr/decouverte-institutions/citoyen/participation/voter/droit-vote/etapes-conquete-du-droit-vote.html. (2013-4-7)。
①張芝聯主編:《法國通史》。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321頁。
② Jean-ClaudeCaron.Paris : A. Colin, 1995, p. 214.
①參見:法國立法與行政信息局(la Direction de l’Informations Légale et Administrative)“公共生活”網站:“選舉權的發(fā)展歷程”:http://www.vie-publique.fr/decouverte-institutions/citoyen/participation/voter/droit-vote/etapes-conquete-du-droit-vote.html.
②【法】皮埃爾?羅桑瓦龍:《公民的加冕禮:法國普選史》,呂一民譯。上海: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5年,第366-367頁。
①【法】約瑟夫?德?邁斯特:《論法國》,魯仁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5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