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揚

鄉(xiāng)愁是一首詩，有著淡遠的詩景，淡淡的酒香和清冷的月色。但悠悠千年，釀造出的卻是濃郁詩情、濃密相思。我用年輕的目光靜靜撫過斑駁的歲月，看鄉(xiāng)愁斟滿詩人的酒杯，對月吟唱“你是一杯，鄉(xiāng)色酒，你滿，鄉(xiāng)愁也滿”。那液體滑過詩人的咽喉，色彩變幻，是甜是苦？是醉是醒？

鄉(xiāng)色酒，該是暗紅色的，在那遙遠的時光里。

那些古代的文人騷客，因憂國憂民的情懷，因郁郁不得志的現實，情感變得壓抑而克制。于是，每一個鄉(xiāng)愁的詩行，都是生命力的一次噴薄。多么希望自己規(guī)劃的宏圖大業(yè)穿空而上，但南海邊的尖山如劍芒直刺百回愁腸，一片片凌遲著滿懷的雄心壯志。空有一身才華，卻抱負不得施展，家國無法報效，所有的愿望只能凝結為一句“化得身千億，散上峰頭望故鄉(xiāng)”。是啊，縱使僵臥孤村，心心念念仍是“為國戍輪臺”，半昏半醒間是“鐵馬冰河入夢來”的輾轉反側。屋外凄風冷雨呼呼而嘯，抱負在風雨中飄搖，生命在落花殘月中黯淡，憤懣便如一口暗紅的淤血噎在胸口，令人生疼。

而這竟是諸多中國文人的悲哀，春去秋來，多少白衣才子、落魄官員在這條路上去而不返，生命價值虛無了，生命意義失落了。憤懣讓他們把思鄉(xiāng)之情寫滿心頭，“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故鄉(xiāng)成為他們心靈的寄托、情感的歸宿、情緒的宣泄口。飲了這杯暗紅的鄉(xiāng)色酒，平平仄仄間鄉(xiāng)愁就有了色彩，有了生命力的內涵。

時光荏苒，那杯鄉(xiāng)色酒傾倒在現代的大地，在記憶中暈染出的，卻是一片淡灰色。

韓少功曾說，故鄉(xiāng)比任何旅游景區(qū)多了一些東西：你的血、淚，還有汗水。是的，故鄉(xiāng)滲透進人們的童年、青年、壯年和老年，支撐起人們精神成長的天空，即使它只是浮糞四溢的墟場、擁擠不堪的車廂和陰沉連日的雨季。但現代的腳步，讓它慢慢地、慢慢地變了模樣，干凈得讓人不敢觸碰，有序得令人無措，斬斷了人們曾經與之融于血肉的聯系。可北平是在老舍的血里的呀，他的性格與脾氣里有許多地方是這古城所賜給的。生生抽筋剝皮后，人就只能是搖擺不定的浮萍。所以望著殘存的窗，破敗的墻，劉亮程不禁長號：“這是我今生今世的證據啊！”故鄉(xiāng)是對自我精神世界的確認，是自我存在的明證，是他們的精神脊骨。想著故鄉(xiāng)，便有無限量的幸福、無窮無盡的力量。而一旦故園廢失，一切都將走向虛無，人又怎能不哀嘆自我情感精神的崩塌。這杯鄉(xiāng)色酒，正如那江南曾經粉墻青瓦的舊居，泛出淡灰色的質感。

而在隔海相望的那邊，有詩人說“春天，遂想起，江南”。他的江南，不僅是杏花微雨下的如畫景色，也不僅是多蓮多菱多螃蟹的湖，他在探尋在思索“何處有我的母親”？余光中的船票，紀弦的槐葉，非馬的醉漢，鄭愁予的雨說，席慕蓉永不老去的樹，那一聲聲的呼喊，僅僅是對親情血脈的感傷嗎？詩人痖弦一語道破，“我的靈魂必須歸家/……/ 我聽見我的民族/ 我的輝煌的民族在遠遠地喊我喲”。洛夫更是說，“我認為更深刻一點的是文化的鄉(xiāng)愁。你如果有機會到全國各地去訪問、旅游，你就會看到各地的歷史、地理、民族的文化和中國人的那種情感。你會覺得，這才是你的精神的家園?！?/p>

是啊，他們的文字源于海峽另一岸的故鄉(xiāng)，思念著給予知識、情懷、生命和靈魂的故鄉(xiāng)。即使洋裝穿在身，我心依然是“中國”心，無論是淺淺的海峽還是落基山脈的千山萬水。這一杯鄉(xiāng)色酒啊，該是煙青色的，厚重綿長。江南給予他們情愁，仿若冷雨下的江南，是一滴滴濕淋淋的靈魂，冷冷在窗外喊。綿延在骨血里的華夏因子，在內心深處深深地召喚，讓他們不斷滋長著對中華文化的認同與歸屬。于是，他們的詩句里感性與知性、幽默與莊重、頭腦與心腸交織在一起，故鄉(xiāng)這杯鄉(xiāng)色酒，因“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而愈發(fā)醇厚。

左一腳十年，右一腳十年，鄉(xiāng)愁在歲月中更迭自己的色彩，變換著自己的內涵，是失意時的憤懣？是精神故園的失落？還是文化認同的自我定位？但無論如何變化，鄉(xiāng)愁都是詩人手中的那杯酒，縱使顏色改變，依舊是家鄉(xiāng)的味道，是華夏民族的基調，是“我心歸處”。

無邊落木蕭蕭，不盡長江滾滾，時光淘洗盡歲月的浮塵，卻讓一首詩久遠傳唱：三十年前/你從柳樹梢頭望我/我正年少/你圓/人也圓/三十年后/我從椰樹梢頭望你/你是一杯/鄉(xiāng)色酒/你滿/鄉(xiāng)愁也滿。

教師點評

作者是一個有心人，能從漫漫鄉(xiāng)愁文字中抬頭遠望，靜心思索，展現自己對鄉(xiāng)愁本質內涵的一份獨特理解。文章以比喻起筆，借助詩意語言引出話題。主體部分以時間為序，緩緩道出鄉(xiāng)愁在不同時期的內涵與特色，并用“色彩”這一核心勾連成線。結尾處首尾呼應，自然圓合，體現了結構脈絡清晰、行文鋪展簡潔的特點?！笆б獾膽崙俊薄熬竦墓蕡@”“文化的定位”這樣的解讀，雖然有些稚嫩，卻也是拓開了鄉(xiāng)愁認識的一片新視野。字里行間情感充沛，情理兼容，不時閃現的閱讀積淀和思考火花，令文字富有溫度和厚度。

（指導教師：韋玲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