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詩越
(玉溪師范學院 國際文化學院,云南 玉溪 653100)
生命的關懷與生存的探尋
——論中國現(xiàn)代小城小說的死亡敘事
邱詩越
(玉溪師范學院 國際文化學院,云南 玉溪 653100)
中國現(xiàn)代小城小說里有大量的對死亡的敘寫。中國現(xiàn)代小城小說文本里的死亡敘事既是對個體生命的人文關懷,又是對社會現(xiàn)實的反映和對社會痼疾的暴露與批判,也是關于生命和自由的倫理敘事,體現(xiàn)了作家對現(xiàn)實的思考、對民族命運的探尋和對未來的期待與呼喚。
小城小說;死亡敘事;生命關懷;生存探尋
人是有限的存在,死是一種必然的自然現(xiàn)象,是生命的必然歸趨。恰如??拢∕ichel Foucault)所說:“人是一個近期發(fā)明,而且他或許正在接近其終結。”[1]35海德格爾(Martin Heidegger)也謂人是“向死的存在”,死亡是生命有限與短暫的象征。在浩如煙海的文學作品里就有大量關于死亡的敘述,這就正如學者殷國明所說:“藝術的起源不僅聯(lián)結著一個陽光普照的白天,而且深深扎根于無邊無際的黑夜——死亡?!盵2]2死亡意識與文學藝術緊密相連而成為了文學的母題。哲學家叔本華(Arthur Schopenhauer)曾說,如果沒有死亡的問題,恐怕哲學也就不成其為哲學了。由此可見,死亡作為文學里一個頻繁出現(xiàn)的意象是何等的重要。中國現(xiàn)代小城小說中有大量的對死亡的敘寫,如:蕭紅的《呼蘭河傳》里小團圓媳婦和《小城三月》里翠姨的死,師陀《顏料盒》里油三妹的死,沈從文《邊城》里儺送、翠翠父母及爺爺?shù)乃?,魯迅《藥》里革命者夏瑜的死和《祝?!防锵榱稚┑乃溃_皚嵐《租差》里李四長的死,等等。作家在小城小說文本里用死亡敘事來探尋個體的存活狀態(tài),是對人物命運的關懷,是對珍惜生命的高尚情懷的展示,也是對民族的悲劇命運的體認,體悟到人物生存的艱難與迷茫。
中國現(xiàn)代小城小說里有大量關于死亡的描寫,如沙汀《獸道》里魏老婆子媳婦之死、羅皚嵐《租差》李四長之死、茅盾《霜葉紅似二月花》里祝大兒子小老虎的死、魯迅《祝?!防锏南榱稚┲赖龋@些小說都以小城為背景,反映了作為城與鄉(xiāng)之間這樣一過渡帶里的人們的生存現(xiàn)狀。
現(xiàn)實中生活的人都無法逃避死亡,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也許正因為此,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爾才說,死亡是此在“最本己的可能性”[3]315。但作為一個在社會中生活的人,他們的死亡不是虛空的消失,而是承載了豐富的內容與意義。作家的敘事意在反映當時的社會現(xiàn)象與生存現(xiàn)狀,是對現(xiàn)實的投射與再現(xiàn)。《獸道》里魏老婆子的媳婦剛生完孩子就遭大兵輪奸,后上吊而死,嬰兒也早夭了,魏老婆子不但無法申冤還遭政府官員訓斥,是非正義全然顛倒,官兵擾民害民。小說用死亡敘事來反映當時亂離的社會現(xiàn)實,這既是對生存圖景的觀照,也是對生命意義的反思,表達了作家對不合理社會現(xiàn)實的批判與憂思?!蹲獠睢防锏睦钏拈L因無法及時繳納租谷被保長逼得投河而死,在東鎮(zhèn)人看來他們的生生死死已司空見慣,寫出了底層百姓生活的窘迫與精神的麻木,生命因物質貧乏而變得無意義,而失重。《霜葉紅似二月花》里幼小的“小老虎”被亂槍打死,表現(xiàn)了對生命的漠視,小說寫出了人與人之間赤裸裸的利益爭奪,生存的意義只為擁有和搶奪物質財富,人的尊嚴遠離了個體存在。這些小城小說的死亡敘事既有對社會現(xiàn)實的反映,更有對人的存在的觀照,體現(xiàn)了作家對現(xiàn)實的思考、對民族命運的探尋。這是對存在的凝望,更是對生命的關懷。
魯迅曾說:“我的習性不大好,每不肯相信表面上的事情?!盵4]126這里表明了魯迅對世事的明析洞察,面對黑暗的現(xiàn)實不愿沉淪,同時也反映了他內心充滿了絕望與彷徨,力圖找尋解脫之途、救贖之路。他雖沒有像波德萊爾那樣采取極端的反抗方式,但有明確的期盼與追求。魯迅在寫作中表達了對那個時代的知識分子、女性、農民等人物存在現(xiàn)狀的思考與關注。小城小說《祝?!防锏南榱稚┰隰旀?zhèn)一片祥和的新年祝福中死去,表達了他對中國傳統(tǒng)封建思想浸淫壓迫下的黑暗現(xiàn)實的執(zhí)著批判和否定;祥林嫂生前偶遇“我”時,關于“靈魂”和“地獄”的疑問,其實是對生的留戀與對死的惶惑;她的死亡是先精神后肉體的,不是因饑餓疾病而死,而純粹是吃人的封建禮教致死的,丈夫的死、兒子的早夭,再加上周圍人的嘲弄排斥,她從精神上失去了寄托,她做幫傭與被轉賣的命運遭際反映的是當時整個社會的婦女生存現(xiàn)狀與相似的命運;在祥林嫂周圍是一群自私偏狹保守、蒙昧無知冷酷的眾人,她用迎合去維持最低的生存,沒有也無法守護人的尊嚴,這對于她來說既沒有意識也沒有意義。小說寫出了祥林嫂無地位、無人格的社會角色,她認同封建禮教,認為自己罪孽深重,自覺地接受苦難。小說寫到祥林嫂自從捐了門檻后,在她心理仿佛得到了神祗的寬恕,仿佛精神上得到了救贖,她復活了,“捐門檻儀式像一條情感紐帶,聯(lián)系著祥林嫂的現(xiàn)實期盼與未來希望”[5],因此,封建思想、封建禮教與祥林嫂而言,是有感召力和啟示力的;當她知道周圍人依舊沒有接受她時,她迷茫了,她選擇了死,但現(xiàn)世的封建成規(guī)影響到她對死后彼在世界的恐懼,這也說明了她對封建禮教的認同已經浸入骨髓,對苦難的承受轉化為一種消極的人生姿態(tài),文本在無情揭露和批判吃人的封建制度的同時也痛心疾首地暴露了祥林嫂的不覺悟。
《祝福》通過祥林嫂被夫權、父權、族權、神權四重封建枷鎖所壓迫的敘述和描寫,呈現(xiàn)了那個時代女性個體命運的多舛,表征了婦女在社會生活中所面臨的困境與壓力;面對封建傳統(tǒng)思想的強大與滯重,女性個體成為了封建禮教制度得以實現(xiàn)與實施的工具,女性成為了制度化、物化的工具性存在,背離了生命應有的主體性。作家塑造的祥林嫂這個形象無疑是當時舊中國千萬個農村婦女悲慘命運的縮影與再現(xiàn)。魯迅對中國封建傳統(tǒng)的痛切批判,其實是魯迅對民族最深沉的愛的表征,而這種愛又與對中國社會現(xiàn)實的苦難和黑暗的憂慮緊密相連,就如魯迅在他的《自題小像》一詩里所表達的:“我以我血薦軒轅?!?/p>
蘇珊·S·蘭瑟(Susan Sniader Lanser)曾說,女性的“個人獨白”往往表現(xiàn)為兩個層面的意義:創(chuàng)作者意圖的展現(xiàn)和小說主體的自我邏輯。[6]21小說中祥林嫂在看到別人的小孩時,因思念兒子阿毛常常嘆息獨語也呈現(xiàn)了兩層意思:其一,祥林嫂之死表達了作家對社會現(xiàn)實的思考,是對婦女命運及其生存意義的追問與建構,是對吃人的封建禮制的批判;其二,再現(xiàn)了祥林嫂的艱辛生存圖景,對做奴隸而不得感到凄苦,情感沒有依憑再加物質上的貧困,這都是她的生存困境,其實,她麻木地活下去,是更大、更長久的悲苦與無望,雖生猶死。孔子認為,死的意義在于生。而祥林嫂的生本身就沒有意義,在這里生存意義與死亡意識并立相斥,是對女性命運的時代觀照和對個體存在的人文關懷。人文關懷即是死亡書寫的重要內涵。
海德格爾指出:“日常生活就是生和死之間的存在。”[3]281魯迅在其他作品中寫到過“三一八”三位女子的犧牲,并且經歷了瞿秋白、殷夫、柔石等摯友或熱血青年的死,魯迅的獨特生存體驗使他“深深地感覺到,惟有死才是對人生苦痛的最快意的復仇方式”[7]。面對現(xiàn)實的深重苦難,他的揭出病痛便是以療救改造國民性為根本目的,他執(zhí)著于現(xiàn)世、在場,作品里反封建的時代主題,是對中國社會歷史及其倫理道德的徹底的反思、懷疑和批判。魯迅作品里對女性命運的關懷歸根結底是對民族命運的關切,也是作家對時代賦予的責任的承載與負重。
死亡是生命的一種特殊存在形態(tài)。對于祥林嫂來說,生既無從寄托又無他助,面對死后既有擔憂又有恐懼??鬃釉凇墩撜Z·先進》中說,“未知生,焉知死”,強調的是死的意義在于生的價值。而對于祥林嫂來說,生與死是同構的,她的生與死對任何人都不會產生影響。
面對死亡,任何一種抗爭都是對人類超越自我的終結力量的挑戰(zhàn),應該被尊重和寬容,而舊中國的婦女處在被蔑視、被忽略的地位,為封建思想所戕害、所摧殘,她們在舊社會中的存在尤顯無助。小城作品里對婦女命運的探尋與關注,體現(xiàn)了作家的使命感與時代感。蕭紅的小城小說《呼蘭河傳》里的小團圓媳婦天真可愛,舉止行動不受封建禮教的束縛規(guī)約,一切率性而為,當然這是不合當時婦道、不符世俗常理的,因此,才被婆婆百般折磨以致死亡;王大姑娘與磨倌馮歪嘴子兩情相悅生活在一起,因有違封建禮教不為世俗所接受,受到周圍人的嘲弄,王大姑娘也日漸憔悴和悒郁,后生產而死。小說以“正?!钡纳钪刃蛞r托出小團圓媳婦、王大姑娘等行為的“不正?!保凇昂侠怼鄙钪酗@示出人生的全部不合理性,這是于無聲處向不人道的世間發(fā)出的控訴。她們成了畸形社會與封建思想的犧牲品,而她們的死就如一縷輕煙消失一樣可以忽略不計,用有二伯的話說,就是:“人死不如一只雞……一伸腿就算完事……”[8]478死亡的形式與生命的形態(tài)相對照,女性的生命與禽獸同價等值,這是舊中國封建制度下女性的遭遇與命運。無論是小團圓媳婦還是王大姑娘,只因她們像“人”樣的生活行止為當時的社會所不容,便頻遭折磨,屢受唾罵,死后亦成了人們茶余飯后解悶的談資。同時,這些話語也表征了眾人對封建傳統(tǒng)的認同與對禮教的擁護,這就恰如蕭紅所說的:“無論過去或現(xiàn)在,作家的創(chuàng)作對著人類的愚昧。”[9]蕭紅用死亡敘事表達了對舊中國封建思想浸染下的女性存在的憂慮與悲憤,因此,“憂生”和“憂世”成了蕭紅小說主題的兩個側面,二者互為生發(fā)、相互闡釋,呈現(xiàn)了作品更為深刻的思想意蘊。魯迅曾在《論睜了眼看》一文中尖銳地指出:“中國的文人,對于人生——至少是對于社會現(xiàn)象,向來就沒有正視的勇氣?!盵10]328這里,我們看到無論是魯迅還是蕭紅,他們都敢于正視現(xiàn)實、敢于擔當。
傳統(tǒng)文化根深蒂固,封建禮制對生命的箝制與摧殘仍將繼續(xù),人物的死亡不是意外的、偶然的個體生命的終結,而是普遍意義上的社會悲劇的必然。死亡敘事的意義也許如哲學家海德格爾所說的那樣:“真正的存在之本體論的結構,須待把先行到死中去之具體結構找出來了,才弄得明白?!盵3]278死亡敘述是對生命的關懷,也是對當時社會現(xiàn)實的觀照 ,從批判傳統(tǒng)文化的角度寫中國女性的苦難命運,潛藏著某種普遍性意味,這也就意味著苦難與悲劇還將長時間繼續(xù)下去。
“死自身不僅僅是一種狀態(tài),而是一個情節(jié)符號,對于不同的人和不同的文化,它的意義也因而有別?!盵11]22黎錦明《塵影》里熊履堂之死、柔石《二月》里文嫂丈夫之死、王統(tǒng)照《刀柄》里刀主人賈鄉(xiāng)紳長子的死、沙汀《公道》里的女婿陣亡等以小城為背景的小說文本,所刻畫的這些人都是為人民利益而死、為民族的未來而亡,他們的離去具有了宏大歷史意義,用W·H·沃爾什的話說,就是:“只有當我們能夠展示出歷史是在朝什么方向進展,只有當作為探討對象的歷史目標是我們在道義上能夠予以贊同的東西時,歷史才是有涵義的?!盵12]258他們的死亡亦是如此,具有了家國同構的歷史道義內涵與價值。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是南宋末年民族英雄文天祥當年兵敗時寫下的留傳千古的詩句。這里指出了死的必然性,人終不免一死。但同時也指出,死是可以承載意義的,一如海德格爾所闡釋的:“死,作為此在的終了,是此在最本己的可能性……死作為此在的終了,在這一在者向著它的終了的在中。”[3]302黎錦明的小說《塵影》里的明清縣黨部常務委員主席熊履堂,為民申冤,伸張正義,打擊長期橫行鄉(xiāng)里、作惡多端的土豪劣紳劉百歲,但強大的惡勢力勾結在一起,為非作歹,他的施政遭遇了當?shù)睾兰潅兗吧蠈榆娬I導的重重阻撓,熊履堂未能實現(xiàn)自己的愿望,最后以赤化分子的罪名被處以死刑。熊履堂在落后的強大黑惡勢力面前雖遇種種阻礙,卻未曾讓他彷徨,他依舊堅持正義,至凜然赴死。這也許就是“革命者在死亡面前,永遠不會畏怯”[13]401的精神吧!雖然此前他完全有機會逃離一死,去異地茍安,而他卻選擇了用自己的生命捍衛(wèi)正義與尊嚴,就如同蘇格拉底(Socrates)所說:“只要我的良心和我那微弱的心聲還在讓我繼續(xù)向前,我就要把通向真理的真正道路指給人們,絕不顧慮后果。”[14]111當年,蘇格拉底在執(zhí)行死刑之前,同樣可選擇逃跑而他卻選擇了英勇就義,選擇了為真理正義而殉道,“雅典法律判處蘇格拉底死刑,但他卻為了維護雅典法律的尊嚴而拒絕逃生”[14]111。這里,熊履堂之犧牲與蘇格拉底之死刑具有了同樣崇高的意義與價值。蘇格拉底所崇信的真理因與當時古希臘的宗教信仰和政治體制相齟齬,被判刑處決,他為真理、為人民而死,但他未得到當時人民的理解和同情,就如法國哲學家讓·布倫(Jean Brun)所說:“雅典人不懂得,蘇格拉底與其說由于他們而死,不如說是為他們而死?!盵14]111在小說《塵影》里,農民運動雖然受到鎮(zhèn)壓暫時失利,但我們卻看到了熊履堂革命犧牲的價值與意義,在小說的結尾寫到熊的兒子小寶和幼稚園的小朋們齊唱“打倒列強”的兒歌,意在暗示革命斗爭在大眾中漫開并得到認可與支持。這一寫作技巧與魯迅的小說《藥》的結尾在夏瑜墳頭擺了一個花環(huán)有點類似,因此魯迅說:“在結末的《塵影》中,卻也給我喝了一口好酒?!盵15]98小說《塵影》展開了社會個體間利益與道義之爭的廣闊敘述空間,為階級對立和更大范圍內的權力與利益爭斗提供了充足的歷史依據(jù),寫出了時局與政局對人物行動上的鉗制與擠壓。文本里豪紳們?yōu)榱司S護彼此之間的利益相互勾結利用,結成了利益同盟,熊履堂作為公道正義的代表,雖然得到了大多數(shù)窮苦底層人的擁戴,也即歷史必然中的不可抗拒性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之正義性在此得以彰顯,但是,寡助者力量上強大,多助者力量上薄弱,這里演繹了那段特殊歷史時期多數(shù)不敵少數(shù)人的在場現(xiàn)實,這也就意味著斗爭的曲折艱難與勝利的功成不易是中國歷史發(fā)展進程中的一種現(xiàn)象。而這作為一種審美視角,展示了民族正義的壓抑和失敗與黑暗勢力的強勢和勝利,這必將引起人們的同情憐憫以及對壓迫者的憎恨和對正義自由的期盼。這里的死亡敘事就如同德國歷史學家約恩·呂森所說:“這種策略使過去的知識置身于現(xiàn)在生活的特質之中,使其具有通過文化定位使心靈發(fā)生變化的力量?!盵16]76沙汀的《公道》里,女婿出征犧牲,長輩和當局領導鄉(xiāng)長為瓜分他死后的那點撫恤金各居私心,為爭奪利益而不見了親情與正義,直接導致了遺孀的尷尬處境,他的死亡與廣泛的社會現(xiàn)實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既反映了其時婦女生存處境的艱難,又觀照了當時的政局與民族境遇,這種敘事策略在對死亡事件作出事實性觀照的同時,已經貫穿了意識形態(tài)化的意義賦予與價值評判?!抖隆防镂纳┑恼煞蚶钕壬鸀榱死硐胱冑u了家里值錢的東西作為盤費當兵打仗,在戰(zhàn)爭中他的英勇奮戰(zhàn)換來了戰(zhàn)役的勝利,可他卻陣亡了,孤苦無告的妻兒因戰(zhàn)局混亂拿不到撫恤金,直接導致了妻兒生活的無助與死亡。李先生的犧牲承載的是其所屬階級的本質及其在特定時期的歷史使命,生命的個體性存在因時代需要而消解在了群體中,成為“要奮斗就會有犧牲”的時代詮釋,但是,李先生死后妻兒的境遇,也反映了當時時局的混亂與底層民眾生活的艱辛?!兜侗防镘姽贋榱藝思t槍會,生擒并屠殺了15個無辜青年,賈鄉(xiāng)紳長子便是其中之一。賈鄉(xiāng)紳長子帶刀習武是為了防止匪患維護地方安寧,而今這把御匪的刀卻在屠戮無辜,作品揭示了當時兵甚于匪、官擾民亂的慘痛現(xiàn)實。這些小城作品里的死亡敘事具有豐富的內涵,具有儒家傳統(tǒng)所宣揚的“殺身成仁”“舍生取義”的宏大歷史意義,這里的死作為此在的終結具有對生存境遇與社會現(xiàn)實的觀照意義。何顯明在《中國人的死亡心態(tài)》里說:“死的意識創(chuàng)造了新的生命沖動,建構了嶄新的生命價值,給生命的存在注入了最強烈的力量和意志?!盵17]86在那個動蕩不安的年代里,民眾形成了普遍通行而且能夠達成共識的社會理念與價值觀念,甚至將其作為最高的道德標準。這里的死亡敘事即是歷史記憶的敘事,因而作品里貫注了意識形態(tài)所張揚的對革命歷史史觀的理解,這也將順勢導向民族心理和社會文化的普遍認同與接受,作品里死亡敘事的言說的出發(fā)點和思想基礎是重建民族記憶與革命歷史的認同。死含有了對生存意義的拷問,毛澤東在《為人民服務》里說:“我們?yōu)槿嗣窭娑?,就是死得其所……就比泰山還重。”這里將死亡從意義和價值上給予了至高無上的評判與褒揚,張揚了生命的意義,是對從容獻身的英勇和臨危不懼的壯烈的認同。因為“這些人就是我們稱之為具有大我或偉大事業(yè)靈魂的人,正是他們能夠為所有人的利益獻出自己的生命,正是他們能喚起人們內在和外在的廣泛精神,并且說:這種精神……比其他所有的東西都高尚,它是我們內心深處的精神”[18]108。這也是對歷史的言說與認同,在敘述者的言說里,意義的傾向性和愛憎的鮮明性十分明朗,死亡標志著人的覺醒和個體意識的成熟。小說里這些為民族、為正義而犧牲的歷史人物,將個人與社會聯(lián)系起來,肩負高度的社會責任感與歷史使命感,在社會價值中去認識個人的價值,超越了純粹私利的狹隘界線,他們也如荷馬史詩中的英雄們一樣坦然走向死亡。這些人物身上所具有的責任感和使命感增進了小說思想內蘊的深刻性。死亡是對人的在場困境的洞察與探尋,是對生命意義的思考,是對存在的反思,是對生命的尊重。在這樣的死亡敘事中,我們感受到了生命本身超凡的力量及其逝去后所負載的意義,所以,對生命的尊重與尊嚴的珍視,就是對死亡的尊重和超越,彰顯了人的存在的價值與意義。
梁漱溟曾說,中國是一個以道德代宗教的國家。[19]124對封建禮教的持守就如同他們的信仰,封建制度對社會、對人們的生活才會形成深遠的影響,新舊觀念、兩種文明的沖突就成為了文學里頻繁表現(xiàn)的主題,并呈現(xiàn)出豐富的思想內涵。同時,這也注定了封建思想積弊無法在短時間內消除,是扼殺青年的自由和幸福的根源所在。蕭紅《小城三月》里的翠姨、師陀《顏料盒》里的油三妹等女性生活在新舊沖突的小城里,她們受現(xiàn)代文明的啟蒙,有了懵懂的追求,面對周遭閉塞滯重的氛圍,不想妥協(xié),期盼自由與自主,同時又深受歷史積弊與既定成規(guī)的影響,自我意識受陳規(guī)拘泥,她們質疑舊的思想傳統(tǒng)的合理性和權威性,但無法作出更明確的選擇,反映了覺醒中的女性在面對客觀現(xiàn)實時的矛盾與尷尬,只能是陷于苦悶幻滅。作家寫出了女性命運的艱辛,挖掘了歷史積習下的萌動,寓示了婦女解放之路的艱難與漫長。
德國詩人胡騰(Hutten)有一句詩說:“心靈覺醒了,活著便是件歡快的事。”但從翠姨、油三妹們的死亡敘事來看,恰恰與詩人所說的相反,翠姨、油三妹等并沒有因先覺而過得愉快愜意,而是因覺醒而更加痛苦,也突顯了她們與環(huán)境的不協(xié)調,因為那個社會需要沉睡的人,而不是覺醒的人,所以她們更加痛苦。女性覺醒從社會性視閾來看,未解放的社會里的先覺者們的存在只能深感覺醒后的痛苦與無助,個體的覺醒一時無法喚醒群體與社會,這就注定了翠姨、油三妹們的不幸與悲劇性,這也說明了言說是有其語境和時代性的。
魯迅曾冥思苦想過“娜拉出走以后怎么辦”,蕭紅在作品里也延續(xù)了對這一命題的思考和批判,這也是20世紀上半期眾多作家探尋的一個社會問題,敘述了從對婚戀自主的追求過渡到了對婚戀自主的失卻信任,在現(xiàn)實的生存境遇中啟蒙被疏離了,解放被放逐了,尋求個人人格獨立和婚戀自主的知識者“自我”形象成了一個扁平的符號,對精神的約束依舊存在,道德的壓抑未曾改變?!缎〕侨隆防锏拇湟踢B“娜拉”式的離家出走都未能有,未走出家庭,也不敢投身社會,盡管開始接受現(xiàn)代文明思想,女性價值觀還未發(fā)生根本改變,其女性解放意識并沒有真正覺醒而是處在懵懂中,有較模糊的女性獨立意識和自我追求,但怯于行動上的實施,試圖走向社會,但又面對傳統(tǒng)成規(guī)的羈絆,身在圍城,心在城外。覺醒者的纖弱,也表明了女性追求個性解放、反對包辦婚姻之路還很漫長,封建蒙昧力量依舊強大,就如另一女作家丁玲所說的:“中國所有的幾千年的根深蒂固的惡習是不容易鏟除的,而所謂進步的地方,又非從天而降,它與中國的舊社會是相結連的?!盵20]98后來,丁玲于1942年在《三八節(jié)有感》一文里還指出,解放區(qū)仍存在婦女問題,婦女不論在什么場合都可以得到她應有的非議,相較于翠姨、油三妹們所生活的時代與環(huán)境,她們受的非議與不解那就更不言自明了。
魯迅探討了五四時期子君們的命運遭際,當時以子君為代表的中國知識女性一方面受啟蒙思想的影響,另一方面又深受傳統(tǒng)男權中心意識的浸染,在中國五四知識女性身上便體現(xiàn)出不完善的女性意識與傳統(tǒng)男權中心意識兩種力量的較量、抗衡。在父權制權力文化的浸染中,社會的規(guī)約表現(xiàn)為女性的自我壓抑,她們在潛意識里就認可男性的主宰權,把自己看作男性的附庸,她們很難走出自己心造的“圍城”。而且,我們也要看到,在一個根本沒有為知識女性走向社會提供任何機會與道德認可的社會里,很顯然,“圍城”內外其實是沒有實質性的不同的,正因為此,“娜拉”走后的命運才會引起大眾廣泛的追問與思考。蕭紅用一種看似冷靜的語氣,敘述了翠姨“蘇醒”后無望的痛苦和掙扎,她渴望戀愛自由和婚姻自主,但并沒有真正的自我意識。由于行動上的畏怯,她并沒有由此走向幸福,而是無人救助甚至不被理解直至最后悒郁而死,翠姨的“無聲的反抗”,其結局不言而明;魯迅《傷逝》里的子君的命運在翠姨身上只能再次上演,更何況她還缺少子君的堅決和果敢,只是渴望精神上的獨立與選擇上的自主,女性的個性解放因沒有社會解放的庇護,這就注定了她的未來無路可走,命運無處逃遁,只能以悲劇結局。
受現(xiàn)代文明影響的先覺女性,她們的家庭及周圍的環(huán)境還在持守封建禮教規(guī)范,加在女性頭上的枷鎖依舊龐大牢固,封建思想的影響依舊根深蒂固,相比之下,她們的反抗也就尤顯微弱,捍不動周圍環(huán)境和封建成規(guī),也許就是這個原因,無論是翠姨還是油三妹,她們都沒有選擇逃離,也許是清楚走后的無路可投、無處棲身,她們用死亡來表達對現(xiàn)實的承受與應對,同時這也是對封建思想與傳統(tǒng)文化強勢滯重的一種另類的呈示,也傳達了作家對啟蒙理念的現(xiàn)實境遇的深刻反思和女性解放之路的探索。就如同劉小楓曾在論及詩人自殺的意義時所說的:“既然生沒有意義,主動選擇死就是有意義,其意義在于畢竟維護了某種生存信念的價值。”[21]40翠姨、油三妹用死表達了她們對生命的本真訴求,這也是對絕望反抗的控訴;作家用死來表明了女性解放和個性自由在那個時代的艱難,也表征了她們反抗的艱難與突圍的失敗。
翠姨的妹妹出嫁后常常挨打,過得并不如意,但她未曾感到活得不如意而生活依舊,因為在她看來,女人從來就是這樣生活的,沒有什么不對的地方,更不會因感到痛苦而結束生命,只有覺醒后的翠姨才會有這樣的想法:“心里只想死得快一點就好,多活一天也是多余的……”[8]895翠姨之死是對現(xiàn)實深感無助失望與對未來命運的惶恐的一種表達??鬃釉f“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這句話正是對翠姨此時心境最恰切的注腳。翠姨的反抗不是求生,而是選擇生命的自我終結,因此她的死可以說是經過了冷靜思考之后作出的理性選擇,也是深重絕望下的自我毀滅的表征。這樣,我們就看到了一個這樣的悖論現(xiàn)象:在舊中國的女性無論是先覺還是未覺,命運結局其實是殊途同歸,都是一個時代的悲劇性存在,唯一的不同之處卻是,未覺者們對“從來如此”因認同而不感痛苦反而頗感適意,先覺者們因對“從來如此”的反抗而遭遇更大的痛苦。
對死的敘寫實質是對生的沉思,是對生之意義的追問。“生存,還是死亡?”這是莎士比亞時代復仇王子哈姆雷特對生死的叩問,也是對生命可能意義的懷疑與思索。而這一疑問的困擾依然存在,因此,對死亡的意義指涉與價值取向,便具有探尋與追問的成份?!额伭虾小防锏挠腿茫凶灾鞯呐砸庾R,封建成規(guī)在她那兒好像沒有影響,她快樂地生活,卻為周圍人所不容,而遭到非議,面對受辱處境她很清楚無法得到同情與理解。由于還沒有女性自主選擇的現(xiàn)實社會條件,在當時那樣的社會正常的人性無法得到發(fā)展,個人的生存意志得不到實現(xiàn),“不合理”成為了一種常態(tài),最后她選擇吞食顏料自殺以示反抗和絕望。她的死是對污濁人世的蔑視與超越,以死的超脫來表達一種對社會與人生的自覺性抗爭和對“極樂世界”的理想化追求,正如雅斯貝爾斯(Karl Theodor Jaspers)所說:“沒超越就不存在悲劇。甚至在與神和命運對抗的絕望的戰(zhàn)斗中,對死亡的挑戰(zhàn)也是一個超越的行為:這一超越行為是向人的特有本質的邁進,人是在面對毀滅時才認識到他自己的本質的。”[22]92死亡也是對傳統(tǒng)封建思想對女性的束縛與戕害的控訴,油三妹是“覺醒者”,同時又是受害者。像這樣覺醒的生命卻囿于客觀環(huán)境和社會習俗的制約而遭毀滅的悲劇更令人深感痛心,是對女性普遍的生存圖景的深刻反思和質疑,引發(fā)人們對“人”的存在問題的更深層思考,也是對生命的敬畏與珍惜,因此,死亡敘事也是自由生命的倫理敘事。死亡觀照的是那個時代和整個社會女性存在的在場圖景,她們試圖沖破舊禮教束縛、尋求自我解放而未能如愿,是對女性生命意義的追尋與觀照 。因此,“關于死亡的一切思考,都反映出我們對生命意義的思考”[23]92。
翠姨、油三妹等作為小城覺醒女性,她們反映了小城人的一種特殊存在狀態(tài)——中介性,她們相較于都市女性受到了來自傳統(tǒng)更大的牽絆以及來自現(xiàn)代文明遙遠的呼喚,她們一方面深受鄉(xiāng)土文明的牽絆,另一方面又渴望親近現(xiàn)代文明。因此,就小城女性的存在對當時的中國女性命運而言就具有了某種代表性與普遍性意義。
文本對現(xiàn)代與傳統(tǒng)、民主與封建的對立沖突的反映,表達了作家對女性所處現(xiàn)實的思考與探尋。翠姨、油三妹等人的悲劇命運,是對當時整個時代的女性處境的沉痛控訴,她們之死的社會意義遠遠超過死亡本身,承載了時代賦予女性死亡與死亡之外的內涵與意義,死亡結局就是黑暗現(xiàn)實、封建制度吃人本質的象征。
作家對女性啟蒙覺醒與社會解放的探尋,就告訴我們,若社會還處在封閉未動中,女性的覺醒就將成為悲劇,覺醒還不如懵懂未醒,先覺就要付出代價,是更沉重的痛苦,未覺反而能生活得適意而自如,是麻木中的愜意自適。覺醒后的女性因對自由的向往與追求,對未來而感茫然與無奈,死亡是對女性解放意義的建構,也就成了生命不自由與選擇不自主的表征,自己成了自己的他者而帶來更大的痛苦。女性解放依賴于社會的解放,否則個人的解放則意味著群體對其的鉗制與束縛,未解放的社會則成了陷阱,啟蒙后的女性因深陷其中卻無法解脫而更感痛苦,我們就會看到這樣一個現(xiàn)象:先覺者們比以前更迷惘、更無助,而此時的死亡敘事就成了對女性的社會悲劇性存在的書寫,以書寫女性命運來反映當時的社會現(xiàn)實,寫出了女性更深層次的痛苦與不幸。封建傳統(tǒng)思想的頑固注定了女性個體的覺醒只能是更大的悲哀,覺醒的女性個體受到傳統(tǒng)成規(guī)的挑戰(zhàn),這樣對女性個體覺醒的敘述就具有了現(xiàn)實內涵與社會意義,因此,死亡敘事也是關于生命和自由的倫理敘事。
綜上所述,中國現(xiàn)代小城小說死亡敘事是作家對個體生命逝去的同情與悲憫,也是對社會痼疾的暴露與批判。死亡書寫是作家對人的困境的思辨。他們以冷靜得幾乎讓人不可思議的筆觸對死亡細節(jié)的詳細描寫,以看似漠不關心的語調對死亡的荒謬性與殘酷性的敘述,實際是作家對人的生存及存在的反觀,是對人的本質性悲劇命運無從把握所產生的迷茫、悲傷乃至絕望后的掙扎,是無望后的飛翔,是明知無路還敢問路在何方的勇氣體現(xiàn),是以睿智的眼光欲開出一條可走之路的理性思考。在文本中,我們能感受到作家對人的存在的苦苦追尋,對悲劇性人生的悲憫關注與溫情體恤。他們賦予了人物之死以更多的命運色彩,使他們的死亡成為對命運、對現(xiàn)實秩序,甚至對歷史本質的一種反抗和傾訴,是生命與歷史對峙之后的一種悲劇性表達。在文本中,我們聽到的有時是人性失落的悲號,有時是呼喚自由自主的利器。它有時候成為禁錮與抗爭的產物,有時候又為高壓與缺乏安全感的社會提供張力。死亡敘事體現(xiàn)了作家立足于現(xiàn)實的思考與探尋,是對個體生命的人文關懷,也是對未來的期待與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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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周亞紅)
Life Care and Living Exploration: On the Death Narration in Modern Chinese Little City Novels
QIU Shi-yue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Culture,Yuxi Normal University,Yuxi,Yunan 653100,China)
There is a great deal of death narration in modern Chinese town novels.Death narration in texts of modern Chinese town novels is not only the humane care of individual life,but also a reflection of the social reality,exposure and criticism of the darkness of the society.It is ethical narration on life and freedom,thereby embodying writers'reflection on the social reality,exploration of the destiny of our nation,expectation and calling of future.
little city novel;death narration;life care;living exploration
I206.6
A
1673-1972(2017)02-0107-07
2017-02-19
四川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GY2016B03)
邱詩越(1977-),女,湖南益陽人,副教授,博士,武漢大學博士后,主要從事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及中國現(xiàn)當代文藝學思潮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