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雯靜
摘 要: 廢名作為一個深受禪宗、古典詩歌、莎士比亞影響的人,在小說中也追求著一種意境的描摹和創(chuàng)造,強調(diào)小說以環(huán)境和氛圍取勝,達到推動小說發(fā)展的目的,因此在小說敘事結(jié)構(gòu)的探尋上,最終使用逐漸成熟的散文結(jié)構(gòu)為其小說創(chuàng)作的特色,本文主要以廢名的短篇小說為主要研究對象,就廢名小說的散文結(jié)構(gòu)的呈現(xiàn)方式和成因淵源兩個方面來探究廢名小說的散文結(jié)構(gòu)。
關(guān)鍵詞: 散文結(jié)構(gòu) 詩化 意境 氛圍 成因
廢名同和他處在同一時代的許多作家一樣,生活在風雨飄搖、戰(zhàn)火紛飛的環(huán)境中,國仇家恨,今日不知明日事,正所謂“歡也零星,悲也零星”,人生如夢。正是這樣對于現(xiàn)實悲劇的失望,廢名對于浪漫和理想社會追求的腳步愈發(fā)急促。他厭倦客觀世界,轉(zhuǎn)而將目光投向了遠離現(xiàn)代性的鄉(xiāng)村,加之以自己對于傳統(tǒng)禮俗社會的理想構(gòu)想,形成了他獨具特色的廢名式的鄉(xiāng)土小說。廢名在寫這些故事時,以自己小說中超脫和詩意的筆調(diào)淡化和包裹了情懷、使命、反思,諸如此類的宏大主題,仿佛只是在寫他一個人的夢。正因為這種本身極具詩意的創(chuàng)作目的,加之廢名自身受到的不同文化的影響,形成了他小說的散文結(jié)構(gòu),也就是氛圍小說、詩化小說。
一、散文結(jié)構(gòu)的呈現(xiàn)方式
廢名的小說以其出塵和優(yōu)美的雅致打動著一個個讀者,而這種優(yōu)美和雅致的散文結(jié)構(gòu)得以為我們感知,其呈現(xiàn)方式主要有以下幾點:
1.淡化故事性
與廢名同時代的作家,如文學研究會的作家群,本著“為人生而藝術(shù)”的宗旨,十分強調(diào)文學的社會功利性,因此小說的目的在作家的眼里即為“揭示病苦以達到療救的目的”。正因為“是為療救”,于是小說在他們筆下往往會有較為完整的故事,或為妻離子散、或為滄桑變化、或為人性之病態(tài),作家旨在用犀利的文筆和動人的情節(jié)來引起讀者的揪心、同情、反思,以達到文學的現(xiàn)實目的。
而廢名不同,宏大的主題和批判意識的淡化甚至消失,使得廢名的小說幾乎沒有完整的故事,如果說他的短篇小說《竹林的故事》、《桃園》、《阿妹》還有一點故事性的話,那《菱蕩》、《河上柳》,再到他30年代的令人費解的長篇小說《橋》,廢名對于小說情節(jié)的描寫幾乎是不能再吝嗇了。這對于形成廢名小說的散文結(jié)構(gòu),也就是詩化小說是不可忽略的一點。小說情節(jié)的弱化使得小說缺乏了開端、發(fā)展、結(jié)局、高潮這些過程,文本的上下文敘述的關(guān)系不會像故事性較強的小說那樣環(huán)環(huán)相扣,相對應的讀者也就能夠比較容易地跳脫故事性的束縛,轉(zhuǎn)而去體會一些相對于故事較為深層的東西:即廢名用淡雅筆致繪出的一種意境。所以讀廢名的小說,最后易于留在讀者心中的往往是一種氛圍和情趣,而小說的具體的內(nèi)容倒是很容易忘卻,因為廢名他不愿交待。這個故事最后的結(jié)局怎么樣了呢,他不說。例如在廢名小說中算得故事性較強的《桃園》,開頭只寫阿毛生病了,然后以意識流的寫法寫盡了阿毛的所思所想,最后寫父親為阿毛買桃,買了一個玻璃桃卻被打碎了,文章便戛然而止了?!短覉@》的結(jié)尾這么寫:
“孩子們并不都是笑,——桃子是一個孩子撞跌了的,他,他的小小的心兒沒有聲響的碎了,同王老大雙眼對雙眼?!雹?/p>
廢名于此處煞筆,我們最終也不知道阿毛究竟最后病有沒有好,王老大究竟作何反應,廢名都沒有描寫,但這些都不重要,因為全文并沒有一個完全的故事,而廢名在前文所營造的平靜淡樸的氛圍中,阿毛的病也是沒有痛苦的,是平靜的,都是最玲瓏剔透的,意境早已經(jīng)美化和沖淡了一切,無論是疑問還是苦痛。
2.人物形象和命運的詩意化
在敘事學的人物觀中,有故事人物特性論的說法。英國作家福斯特有“扁型人物”和“圓型人物”說②,認為簡·奧斯丁的“圓型人物”(愛瑪)出場給人一種新鮮的快感,而狄更斯式的人物只能引起重復的快感。而廢名小說淡化了人物的特性,他的筆下沒有特點鮮明的人物,相反地,人物呈現(xiàn)出一種共性,即詩意和禪性。他們生活在鄉(xiāng)村中,卻沒有顯出一絲蒙昧,反而像是神仙似的人物。他們遠離現(xiàn)代性的喧囂,安靜地長養(yǎng)于竹喧鳥語的天然環(huán)境中,是廢名內(nèi)心理想化人格的映現(xiàn),“他們一個個都是參禪悟道的廢名先生”,他們的那種共性,他們生活節(jié)奏的慢與閑、為人處世的善與慈形成的一股力量,更加構(gòu)成了一種詩意和散淡的氛圍,與廢名小說中鄉(xiāng)村的恬淡安逸、古樸靜謐的氛圍互為映襯。
在散文結(jié)構(gòu)的小說中,氛圍和環(huán)境成為推動事件和矛盾發(fā)展的一種要素。廢名小說中的人物確實會有悲慘的遭遇,但是小說中形成的純真古樸的民風民俗以及安閑恬靜的鄉(xiāng)村氛圍往往消解了人物命運的悲劇感。以《浣衣母》為例,李媽的丈夫是一個酒鬼,在李媽年輕的時候便離開了,“留給李媽的:兩個哥兒,一個駝背姑娘,另外便是這間茅草房”。而當他的孩子長大了,一個卻死了,一個不知去哪兒當兵了,駝背姑娘雖乖巧,最后也死了,李媽可謂是人生悲慘。但是在廢名編織的禮俗社會的夢幻世界中,沒有人把李媽視作不祥之人,大家還是頗為體貼地把衣服拿來給李媽洗,李媽依然頗受尊重。雖然李媽的傷心讓她丟三落四,干活不比以前細致,人們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善良地原諒了,以自己的力量幫助和同情著李媽,李媽倒也“并不十分艱苦一年一年的過下去了”。
而與李媽形成對比的是魯迅先生筆下的祥林嫂。她也被視為不祥之人,起初干事也頗為勤快,“幾乎頂?shù)靡粋€男人”,后來在丈夫和阿毛相繼去世后,她變得有些神叨叨,干事也不比以前了,鎮(zhèn)子上人便對于她進行無情的嘲弄,視其為“不祥之人”,最終讓她走向了人生的悲劇。相比之下,魯迅筆下環(huán)境的氛圍是落后陰森的,風俗是冷漠蒙昧的,這樣的氛圍也自然就使得祥林嫂走向了人生的悲劇。
3.風景成為主體
在廢名的散文結(jié)構(gòu)的小說中,作者將筆力凝于風景的描繪,風景在作者筆下被委以重任。廢名的小說中,處處流淌著安恬的溪水,繞著古樸的村莊,青山綠水,鳥語花香。廢名在小說中對于風景的描寫總是毫不吝嗇,而到《菱蕩》一文,可謂達到了極致。文章有一半以上的篇幅都在對“陶家村”這個村莊的風景進行描繪:
“一條線排著,十來重瓦屋,泥墻,石灰畫得磚塊分明,太陽底下更有一種光澤,表示陶家村總是興旺的……菱葉差池了水面,約半蕩,余則是白水。太陽當頂時,林茂無鳥聲,過路人不見水的過去……城里人并不以為菱蕩是陶家村的,是陳聾子的?!雹?/p>
廢名寫陳聾子的淳樸,把他放在菱蕩中寫,而寫菱蕩,卻從陶家村寫起,寫陶家村又從陶家村的水、橋、塔和谷場寫起。讀廢名的小說就仿佛是在遠觀一幅潑墨山水,所有景色都在畫卷中濃濃淡淡地鋪展開來,人在景中,而景致又是一處接一處,景色是空間化的,是各成一處的,但又在韻致上連成了一個整體:都是安閑的桃花源式的的風景畫面。讀者在閱讀廢名的小說時,最大的感受可以借廢名30年代的長篇小說《橋》中的人物小林之口說出:“我仿佛風景就是我的家?!绷馐幹械木爸率墙栌申惷@子這一人物形象的動作帶出的,一段段獨立的風景畫由陳聾子的日常活動聯(lián)系在一起,形散而神不散。
而廢名的《橋》,與其看作是一篇文章,倒不如說他是四十三篇文章。朱光潛先生說《橋》的全書是“每境界自成一趣,可以離開前后所寫境界而獨立。它容易使人想到‘章與章之間無顯然的聯(lián)絡貫串,全書是一種風景畫簿,翻開一頁又是一頁”④,極為貼切。廢名在風景上投入大量的筆墨,讀《橋》便也似菱蕩一般一處一景,而他比《菱蕩》更為散了,幾乎像是在看一幅留白頗多的長長的山水畫卷了。廢名似乎想講些什么,又似乎不想講些什么,讀完之后只會感覺滿口余香,意猶未盡。而山水風景的營造也使得全文都氤氳著一股淡淡的清新之美,彌漫著一種恬淡靜美的氛圍,這與小說的散文結(jié)構(gòu)有著不可分割的關(guān)系。
對于廢名氛圍小說的呈現(xiàn),以上三種方式總結(jié)起來可以說:大篇幅的風景描寫將人物命運的發(fā)展脈絡隔斷,更加淡化了小說的情節(jié)性,從而營造了沖和淡遠、純凈恬美的意境,生出遺世獨立的夢幻美感。
二、散文結(jié)構(gòu)成因的淵源
廢名小說的散文結(jié)構(gòu)得以呈現(xiàn)于我們面前,離不開小說的文字表達,而這種文字表達的背后,必然與作家的思想淵源和時代淵源有關(guān),即一種內(nèi)部的動因:
1.古代詩歌的彩筆傳承
散文化是詩化的結(jié)果,詩化是散文化的根源。廢名在創(chuàng)作小說的過程中,古典詩詞的對他的影響洇透了小說的紙背,他自己也承認自己“寫小說,乃很像古代陶潛、李商隱寫詩”⑤,文中處處能見廢名對于古典詩詞的化用:比如《桃園》中,“王老大一門閂把月光都閂出去了”與蘇軫“閉門推出窗前月”有異曲同工之妙;而《菱蕩》中,“有時聽得斧頭斫樹響,一直聽不到再響了還是一無所見”,則有唐代詩人王維“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的味道。
而形成廢名小說散文結(jié)構(gòu)更重要的原因,不止在于化用詩歌,運用詩化語言,更在于一種意境和氛圍的營造。古典詩歌頗重意境的營造和留白,如李商隱的《錦瑟》:“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崩钌屉[的詩歌從錦瑟寫起,卻接著又轉(zhuǎn)到了莊周夢蝶故事上,而后是杜鵑啼血的故事,最后便抒發(fā)自己的感情。詩歌不講究情節(jié),也沒有明顯的人物思緒為線索,意境和意境之間有大量的留白,每一句詩句都可自成一境,但又渲染營造了一種哀婉凄切的氛圍,形成一種統(tǒng)一,而在氛圍渲染到頂峰后,再將情感放出,一氣呵成。廢名的小說也是如此:
“水草連著菖蒲,菖蒲長到壩腳,樹蔭遮得這一片草叫無風自涼。陶家村的牛在這壩腳下放,城里的驢子也在這壩腳下放。人又喜歡伸開他的手腳躺在這里閉眼向天。環(huán)著這水田的一條沙路環(huán)過菱蕩。”⑥
廢名這一段《菱蕩》中的描寫,每一句話都自成一境:草木伸展、牛驢漫步、閑人看云,都是在這壩腳沙田上的小景,最后一個總寫,一條沙路環(huán)抱蜿蜒而去,又是一個大景,小畫與小畫之間存在一定的空白,使得小說的結(jié)構(gòu)呈現(xiàn)出一種散文化和開放的特點。而由近及遠的透視畫一般的寫法讓文章意趣和詩美橫生,閑淡純美的氛圍早就在其中了。
2.禪宗精神的浸染
廢名生活在湖北黃梅縣城,黃梅自隋唐以來便成為了佛教興盛之地,有關(guān)四祖道信、五祖弘忍、六祖惠能的故事、在黃梅家喻戶曉,濃厚的禪之氛圍也對廢名性格影響頗深,使得廢名在小說的創(chuàng)作中也呈現(xiàn)出一種禪趣。廢名在小說中表面上雖常寫鄉(xiāng)土中潺潺流水和古道牛羊,但他善于將表層實景和佛家虛景的融合,形成一種超曠空靈之境,使得所繪之景蘊含的意境更為寬廣宏大:
天上現(xiàn)了幾顆星。河卻還不是那樣的闊,叫此岸已經(jīng)看見彼岸的夜,河之外——如果真要畫它,沙,樹,尚得算作黃昏里的東西。山——對面是有山的,做了這個horizon的極限,有意的望遠些,說看山……⑦
《橋》中的小林就這樣站在河岸的一邊,看著河岸的對面,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廢名的幾筆白描便已將一幅頗具禪意的畫面置于我們眼前,氛圍也一并道出?!按税丁焙汀氨税丁笔欠鸾探?jīng)典中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的語言,而這里的此岸和彼岸已經(jīng)超出了一般意義上的河岸,甚至可以說是一種人生現(xiàn)實與理想的遙想對望,也有死和生的遙想對望。禪宗講“境”,是說要在形而下的東西上發(fā)現(xiàn)形而上的東西,主張“在日常生活中,在活潑生命中,在大自然的一草一木中,去體驗那無垠的、永恒的、空寂的宇宙本體”⑧。正是因為禪宗講求對萬物的體悟、對“空”的強調(diào)、對“超脫”的追求,使得廢名頗具妙悟,將他繪于小說中的一草一木都賦予了靈性,將對于自然景象和客觀之境的直觀渲染與內(nèi)心精神的體悟結(jié)合,立于自然、超乎自然,所寫景致超曠空靈,如“鏡中花、水中月”、“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廢名將小說中的人物、自然物境、作者心境三者結(jié)合起來,形成了一種獨特的生命啟迪的深層意境,把讀者引向了意境深處,加深了他氛圍小說的意蘊。
而禪宗還講求“凈”,故廢名常用最“凈”的兒童的眼光去觀察周圍的自然萬物。月兒會裝滿我們的眼睛,流水總是歌唱而過,死神也只是戰(zhàn)栗一旁。而也正是兒童,才對周圍的山山水水、紅花綠草有著最盎然的興趣,使得廢名小說中不厭其煩地充斥著自然景物的描寫,并且這些自然景物是孩子眼中明亮清新有如桃花源式的景物,飄搖著靈動明澈的詩性氛圍,從而形成了他獨特的散文結(jié)構(gòu)。
3.哈代、莎士比亞等外國小說家的啟迪
廢名在談及創(chuàng)作小說時,承認自己是從“外國文學學會了寫小說”,尤其提到“哈代、艾略特,尤其是莎士比亞,都是我的老師”。廢名對于莎士比亞的喜愛是溢于言表的,《橋》中的一個村婦都會生發(fā)出:“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a question!”這樣莎士比亞式經(jīng)典的發(fā)問,小林也會時不時感慨:“Silence bestows that virtue on it,madam.”難怪朱光潛說他們“一個個都是參禪悟道的廢名先生”,廢名將自己對于莎士比亞關(guān)于人生的思考通過人物投射了出來,而莎士比亞對于廢名小說的散文結(jié)構(gòu)的形成也有重要影響,這可能表現(xiàn)在對于人物死亡敘事的處理上。
莎士比亞的戲劇中寫到了各種各樣的人物的死亡,但是閱讀莎士比亞戲劇中人物的死亡時,并不會覺得陰森可怕,反而是悲壯和帶有卡塔西斯效果的死亡,帶著詩性美。他在《安東尼與克莉奧佩特拉》中將克莉奧佩特拉的死極度美化。如:“靜,靜!你沒有見我的嬰孩在我的胸前吮吸乳汁,使我安然入睡嗎?”本來是毒蛇的咬噬,該是痛苦悲慘的,但克莉奧佩特拉卻是在溫柔美麗的狀態(tài)下死去,她的死的悲被莎士比亞用哀麗甚至帶著些壯麗的氛圍沖淡。廢名也善用小說的環(huán)境氛圍去消解淡化人生老病死的苦痛。如《竹林的故事》中,三姑娘的父親老程的死,被廢名用幾筆匆匆?guī)н^:
“三姑娘才走到竹林那邊,知道這里面睡的是爸爸了。到后來,青草鋪平了一切,連曾經(jīng)有個爸爸這件事實也幾乎沒有了。⑨”
廢名不是看輕人的死亡,而是他明白人生匆匆?guī)资?,生死是必然,他是如佛陀般溫情的看著世間的人來人往。而死,對于讀者來說,終究是心頭一驚,于是廢名便用他在小說中通過景物描寫和民風民俗的刻畫而營造出的沖淡的氛圍,給老程的死蒙上一層紗,三姑娘依然穿著她淡如月色的舊竹布單衣,賣著菜,幫襯著母親,在那個詩意的村莊中生活,沒有寫到她的心理。讀者隔著紗看死亡,加之寧靜氣氛的渲染,死亡也顯得十分安然了,沒有病,沒有苦,就這么來了,灑灑脫脫。再比如,在《橋·送路燈》中,廢名寫為死者送路燈的習俗,說“螢火大的光,沿著一條線動”、“許許多多的火聚成了光”,反復點出“光”,營造一種明亮溫暖的意境和氛圍,讓死亡不顯的那么陰森可怕,也是與莎士比亞一致的。
而托馬斯·哈代作為一個認為“小說創(chuàng)作是完美真實地反映現(xiàn)實生活的一種最高的藝術(shù)”的偉大作家,雖然在創(chuàng)作理念上與廢名大相徑庭,但是哈代之于廢名,筆者見識淺薄,姑且粗淺地理解為哈代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對于田園景物的描寫和氛圍暗示情節(jié)從而推動人物命運的發(fā)展對于廢名有不可忽視的影響?!稄圆业奶z》中,隨處可見田園自然風光的描寫,這與廢名小說的特點的是相同的。書中可見哈代對于威塞克斯的日月山川、土地巖石、草木歌謠的描寫,這些景物在哈代筆下已經(jīng)不僅是景物,更是一種人物的生活背景,協(xié)調(diào)和影響著人物的情感、經(jīng)歷和命運,仿佛與人物同生共死一般。正如在小說開篇寫苔絲與亞伯拉罕去送蜂箱時,哈代便用景物形成的氛圍暗示和推動情節(jié)的發(fā)展。哈代寫“車兩旁的樹籬一行行地走過,默默無聲,偶爾呼呼吹過耳邊的風聲,好像變成了某個巨大的悲傷嘆息的靈魂”,這種氛圍的營造便暗示推動了接下來馬兒死去的情節(jié)。
在廢名的小說中,人物的命運和小說景物形成的背景、氛圍也是息息相關(guān)的。除了前文提到的淳樸的村莊氛圍使得李媽沒有成為一個祥林嫂式的悲劇人物,廢名在小說中還善用氛圍作為人物生長背景來消解一些矛盾。小說中的水、草、天、牛、羊,都是健康的靈動的,景物與人物是一起生長的,仿佛生長到血肉中,人物的性格和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都是健康、靈動、最清新的。正如《菱蕩》中,在廢名前面大篇幅的風景描繪和氣氛營造后,當我們看到陳聾子賣菜回來給雇主交錢,文中寫到“一文一文的錢向二老爹手里數(shù)”時,讀者早已忘記了農(nóng)民與地主之間的壓迫這類可怕的關(guān)系,倒生出的是對人與人之間信任和和諧相處的向往,詩意濃厚。
4.風雨飄搖的時代逼迫
廢名生活的那個時代,是一個動蕩不安、內(nèi)憂外患的時代,而宏大而混亂的歷史背景是文人情思最好的催化物。由于對于現(xiàn)實人生的失望和未來的不確定感,使得廢名常生發(fā)出“人生如夢”的感慨,對于美和理想的追求也愈發(fā)迫切。廢名對于那個他逃避的客觀現(xiàn)實世界的態(tài)度是矛盾的,一方面,他企圖用筆下最溫情,流淌著小橋流水的鄉(xiāng)土生活,去構(gòu)建自己心中完美的夢,以尋求心靈上的安慰,完全消解和隔絕客觀世界。但另一方面,現(xiàn)實的悲苦和痕跡也淡淡薄薄的籠罩著他精心刻畫的玲瓏剔透的夢。他用自己身上的禪性的空靈、古典的詩意為外衣,包藏著內(nèi)心或許無法放棄的一種知識分子對于人生的悲憫情懷。
大部分作家由于時代的影響,極端追求小說的功用性,而廢名本人對夢和美的追求使得他追求著文章的審美性。他的小說強調(diào)著對意境和氛圍的營造,追求著小說的詩意美,他希望通過這種理想的古樸禮俗社會的構(gòu)建,純美恬淡氛圍的營造來達到對自己心靈的撫慰來對抗那個混沌的時代,也希望讀者在面對沒有故事性的小說時,能夠更加全身心地去體悟那種意境,細細嗅著那股清香,達到改善人性的作用,這也就是他或許并沒有完全出世的一個表現(xiàn)。京派理論家朱光潛也曾說到過中國的境況不完全是制度所致,而是“人心太壞”的原因,強調(diào)“洗刷人心”的作用,這或許和廢名在創(chuàng)作小說時的一部分意圖是吻合的。而通過小說的散文結(jié)構(gòu),達到自己內(nèi)心對于“美”的追求,又同時借此達到美化人性的需求,或許就是廢名對于自己矛盾內(nèi)心和時代使命感的另一種出路。
從整個大的文學發(fā)展的角度來講,文學史就是一個不斷波折運動前進的過程。新文化運動以后白話文蓬勃發(fā)展,而當發(fā)展到一定階段了,自然就要有如今的對“國學”的重視,強調(diào)對于文言和古籍經(jīng)典的閱讀。那個時代下大多數(shù)作家的對于小說情節(jié)的濃墨渲染,強調(diào)文章的功利性,一定程度上也會使得一部分作家退居鄉(xiāng)土邊緣,醉心于氛圍的營造。文學不會是單線發(fā)展,一定是一個對立統(tǒng)一的過程。
總的來說,廢名以其深厚的古典文學修養(yǎng),加之其饒有禪趣的通透心靈以及對西方文學的廣泛閱讀,終于成就了其最后成熟的具有散文結(jié)構(gòu)的小說,對之后京派文學的發(fā)展起到了不可忽視的作用。他的小說,永遠似在遠觀一幅山水寫意畫,氤氳著清新與哀愁,最是混沌,卻最是明秀。詩意和禪趣,純美和出塵成為了他的永恒特色,周作人也評廢名的小說是適合“坐在樹蔭下讀的書”。若是苦悶難抑、憤憤不平,不妨讀一讀廢名,那一份詩性、那一份恬淡,濃的化不開。
注釋:
①程光煒,編.禪悟五人書·廢名集.沈陽出版社,1998:87.
②佛斯特.小說面面觀.花城出版社,1981:55.
③程光煒,編.禪悟五人書·廢名集.沈陽出版社,1998:63.
④張艷玲.廢名小說的的敘事藝術(shù)[D].華中師范大學,2007:9.
⑤廢名.論新詩及其他.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223.
⑥程光煒編.禪悟五人書·廢名集.沈陽出版社,1998:65.
⑦同上書,第183頁.
⑧錢少武.莊禪藝術(shù)精神與京派文學.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131.
⑨程光煒編.禪悟五人書·廢名集.沈陽出版社,199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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