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耳
手頭這個長篇,并不長,寫了三年,仍不知何時成稿。忽然記起寫作之初,也曾有過井噴期,當時下筆,總感覺手上有風(fēng),筆尖仿佛自己能走能劃。那時我在小縣城,一眾酒友,每天路邊濫飲,醉后床上一躺,睡至晌午方才睜眼,起筆狂寫兩三個鐘頭,又有酒友將電話打來……很多時候,我是在喝醉的間隙,見縫插針地寫,只為當上作家,遠離酒友,謹慎為人。
而現(xiàn)在人到中年,我成了職業(yè)寫作者,遷居一個偏遠寧靜的省城,少有酒友,獨自在家寫作,一坐便是整天。但在鍵盤上敲每個字,都有如刻鋼板,耗費力氣,寫成句子段落,又總覺無力且潦草,刪除鍵使用頻率最高。電影《天才捕手》里,沃爾夫大肆嘲諷過氣作家菲茨杰拉德。他正處井噴期,每天能寫五千個詞,而菲茨杰拉德每天會為兩百個詞絞盡腦汁。這一細節(jié)于我心有戚戚。寫作一行,對作者消耗過于巨大,每個寫作者,只能順勢而為,順然而行。寫作者能對多少事務(wù)發(fā)言,有多大的內(nèi)心貯量可供挖掘,一定早已注定,你所有的掙扎或者反抗,都是用來驗證這番注定。寫作倚賴思考,幸好寫小說似乎又不能過于理性,不能沉湎于無邊無際的自我審度。就像老父親反復(fù)教導(dǎo)于我:晚上夢見路千條,天明還走老一遭。既然是個寫小說的,那么,寫下去便是一切。
東西先生有篇小說,題目叫《痛苦比賽》,我卻總以為是一篇創(chuàng)作談,“痛苦比賽”四個字,便是對寫作,特別是職業(yè)寫作的一條訓(xùn)示。每當我跟電腦屏上一片空白較勁,感到難以為繼,這四個字,總能讓我無奈地從容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