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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石霞:我是溥杰的原配夫人

2017-04-21 16:56唐石霞惠伊深
中外書摘 2017年4期
關(guān)鍵詞:太妃姑母扇面

唐石霞+ 惠伊深

溥杰,曾經(jīng)是我的丈夫

末代皇帝愛新覺羅·溥儀的弟弟——溥杰,曾經(jīng)是我的丈夫。

促成這段婚事的,是我的四姑母瑾太妃和溥杰的母親瓜爾佳氏。當年這兩位長輩的關(guān)系極好,四姑母提出這樁婚事時,她早已請人測定了溥杰與我的生辰八字,吻合相生,雙方家長一拍即合,立刻訂了婚。那年我17歲,溥杰14歲,正符合那個時代“女大三,抱金磚”的吉利說法。很快,由堪輿界師傅為我們選擇了良辰吉日,溥杰帶著豐盛的禮物,到我家行了納聘之禮。清宮皇室也十分重視,特派了與雙方都有親屬關(guān)系的內(nèi)務(wù)府大臣耆齡,出任納聘的帶領(lǐng)和督導(dǎo),使這門親事從訂婚時起,就蒙上了鄭重的官方色彩。

我和溥杰正式結(jié)婚是在四年之后,我已經(jīng)21歲,他也18歲進入成年了。我們結(jié)婚的新房在醇親王府內(nèi),是男家精心油飾一新的寬敞漂亮的大屋,記得由公婆——醇親王載灃和他的福晉瓜爾佳氏親自定名為“樹德堂”。按滿族古律,新房樹德堂的所有桌椅擺設(shè)均由我們女家過禮陪嫁,只是新婚花被和床褥是由男方置辦。其他一切婚俗與漢人差不多,溥杰向新娘花轎射三箭啦,我邁馬鞍啦,他掀蓋頭啦,一起喝交杯酒啦,兩個人共同吃子孫餑餑長壽面啦……全部一應(yīng)做齊,最終結(jié)為百年之好。

不過,由于我倆婚后相處時間較短,竟然很多人并不知道我是溥杰的原配,有人把他后來與日本女人的第二次結(jié)婚當成首次,把他的日本太太嵯峨浩說成是他的發(fā)妻,這當然是錯誤信息。誤傳的一個因由頗令我為之唏噓,人們稍稍注意一下就會發(fā)現(xiàn),日本的書報雜志甚至戲劇電影,多年來不斷制造“溥杰及其夫人嵯峨浩”的各種報道、傳聞和故事,最近還有朋友告訴我,日本電影界正在籌劃拍攝一部日劇《流轉(zhuǎn)的王妃,最后的皇弟》,大講溥杰和嵯峨浩的恩愛故事,劇本已然寫好,只是尚未開拍。但是,中國制作的任何關(guān)于我和溥杰的這類宣傳品則很少,僅有的一些涉及溥杰和我的文字,只是以偏概全地說他與我感情極差。

我不是非要爭一個“溥杰原配夫人”的名號,那實在是一點意思也沒有的事。只不過,此事涉及當年日本為了侵略中國而導(dǎo)演的一出建立偽滿洲國復(fù)辟清室皇權(quán)的丑劇。當年那丑劇中一個步驟,就是逼我與溥杰離婚,接著是令溥杰與特選的日本女子結(jié)婚,再下一步的陰謀和如意算盤是,設(shè)法讓溥杰生個有日本血統(tǒng)的兒子,再有,他們更大的陰謀是,將來讓這日本血統(tǒng)的溥杰之子,繼承不能生育的溥儀的偽滿洲國皇帝大位,實現(xiàn)日本統(tǒng)治滿蒙進而染指全中國的美夢。奇怪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偽滿洲國早已壽終正寢,日本也以慘敗告終,宣傳偽滿洲國的溥杰與日本女人美滿婚姻的節(jié)目照樣招搖于市,而我們中國揭露日本人逼迫溥杰與我離婚,再與日本女人結(jié)婚生子,以求將來的“皇帝”是日本血統(tǒng)而受日本操控的文章卻從未見到,更無須侈談影視作品了。

溥儀看上了我,

瑾太妃讓我嫁了溥杰

現(xiàn)在,我以平實無華、與世無爭的心態(tài),回憶已經(jīng)過了一大半的人生,評價與溥杰共同生活的那段舊事,我覺得,那既是我的幸運,也是我的悲哀。

20世紀70年代將盡的時候,由于一個特別的機遇,有朋友代為搭橋,我與溥杰又聯(lián)系過一次。那時,我倆都已過了古稀之年,我坦率地說了與他結(jié)婚的既幸運又悲哀的兩種感受,他并沒表示反對。

為什么說與溥杰結(jié)婚是我的“幸運”呢?

這要從早年說起。我很小的時候,就被四姑母瑾太妃接進宮里。她為了排解孤獨寂寞,給我開創(chuàng)了玩樂嬉戲的極大空間。自然而然,我成了當時也正年幼的溥儀溥杰兩兄弟在宮中的玩伴,造就了我們的青梅竹馬。我要順便說一下,大約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溥杰曾在北京發(fā)表文章,談到他與我結(jié)婚之事,大多是準確無誤的,只是他說直到結(jié)婚之日,還不知道新娘什么模樣,這是違反事實的。我同溥杰曾在宮中嬉戲玩耍不知多少次,他怎會不知道我的樣子呢?

溥儀籌辦大婚“選妃”之時,我已亭亭玉立,有幾位太妃曾把目光盯住了我,溥儀對我也曾頗有好感。就在這關(guān)鍵時刻,四姑母瑾太妃卻大唱反調(diào),在宮內(nèi)鄭重其事放出風(fēng)聲,她用了從來也沒用過的貶斥字眼,說我“生性浮躁”,不適宜做妃子侍候“皇帝”,她指令要我嫁給溥杰,并說生辰八字已然測定完全相符。就這樣,我避過了“皇上”選妃,被四姑母瑾太妃指婚,后來嫁予“皇帝”之弟溥杰了。

很久之后我才明白,按照四姑母的觀察和她的自身體驗,妃子通常難有好結(jié)果,打開各朝各代宮廷史,被懲罰甚至殺害的妃子不計其數(shù),她認為五姑母珍妃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各朝代僥幸沒遭大災(zāi)大難的皇妃,也會一輩子關(guān)在禁宮之內(nèi),度過難以忍受的禁錮生活。四姑母力主我嫁給“皇帝”之弟,正是這個原因。

溥杰傻乎乎地接受了我四姑母瑾太妃的指婚指令,客觀上給了我一個不做“皇妃”的自由身。否則,我若嫁給“皇上”成了“皇妃”,那么“皇后”婉容和淑妃文繡后來一再“出錯”“犯罪”而被辱罵、欺辱,甚至服毒自殺的悲慘結(jié)局,就變成我唐石霞的遭遇了。嫁給溥杰算我的幸運,難道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坊間有些傳說、野史,說我和溥杰從結(jié)婚開始,就爭論吵鬧嫉恨成仇,沒有絲毫感情,我要說,那不是真實的情況。爭吵是所有夫婦都可能有的,我與溥杰也不例外,有時發(fā)生矛盾是不爭的事實,但說我們毫無感情,卻是言過其實的。

說實話,溥杰對我曾傾注愛慕和支持,是我的又一幸運。請你們看,這兒有兩幅扇面,是為我記錄這部口述歷史的惠伊深保存多年的我的畫作,它很能說明我和溥杰關(guān)系親密。這兩幅扇面注明的日子是我在乙丑年畫的國畫花卉,畫上有我的“怡瑩”簽名和圖章,請注意,畫上還有溥杰的題字,以及他的簽名和圖章。這兩幅扇面都是我畫畫他題字,是表明我們夫妻恩愛的合作的精品。畫中寫明贈給“嘯桐”和“雙桐花館主”,目的是懇請我和溥杰的老朋友及親戚、我九姊唐梅的丈夫——畫家惠孝同斧正。我的姐夫惠孝同,就是現(xiàn)在替我記寫這部口述的惠伊深的父親。這兩幅扇面真跡,是姐夫惠孝同生前交予惠伊深保存的早年紀念物,它正好證明了我和溥杰當年意趣相投、互愛互敬。他寫我畫親密合作完成的這兩幅扇面,創(chuàng)作于乙丑年,亦即我和溥杰結(jié)婚的第二年,它是當年向既是畫家又是親戚的惠孝同先生獻丑討教的作品,這兩幅扇面不虛不假,權(quán)作我和溥杰絕非沒有感情的證物吧。

溥杰幫我逃離

日本特務(wù)的追殺

溥杰曾著力保護我的人身安全,使我免遭日本軍政惡勢力毒手,那也是讓我終生不會忘記的、更大的堪稱幸運之事。很多人知道,我倆的愛好興趣不同,溥杰喜歡習(xí)武、讀書、書法,我喜歡寫詩、繪畫、跳舞。政治取向不同更使我們有時出現(xiàn)截然相反的立場差異,那是無法彌合、不能融通的。

例如當年,溥杰在日本人策劃下,配合他的哥哥溥儀,緊鑼密鼓準備“復(fù)辟皇室”時,溥杰曾邀我去“新京”,被我拒絕了。日本關(guān)東軍頭領(lǐng)第一次勸他娶個日本妻子時,溥杰出于正道的傳統(tǒng),開始時也曾拒絕了,他義正詞嚴地反駁日本人的話說:“我有太太,不能再娶?!钡呛髞?,殘酷的政治形勢巨變,日本人軟硬兼施,向他描繪東洋女人如何溫順服從的同時,更暗示他娶個日本太太是政治需要,警告他不能再拒絕。日本軍界透露信息,會直接出面,武力威逼溥杰與我離婚。

這時,溥杰異常害怕,他估計我若全然不知,在家被突然闖入的不速之客硬逼離婚,按我的性格會堅決不從,肯定會招來橫禍。于是,他接受了要他娶日本太太的“好意”,同時,私下卻急匆匆秘密潛回家中,找到我,說明緊急情勢,催我迅速逃跑保命:“三十六計走為上!”溥杰怕我應(yīng)付日本特務(wù)追捕時發(fā)生不測,竟然塞給我一把手槍,說必要時保命自衛(wèi)。我嚇了一跳,拿著從沒摸過的槍械,出了一身冷汗。溥杰的舉止鄭重,顯示形勢嚴峻、不可小覷,與此同時,我也感到他對我的一片誠心,感人至深。

我沒有猶豫,按溥杰的意見,立即避險逃亡。我出走后,先用假名住進了北京西交民巷的六國飯店。幾天后我得到消息,日本軍人真的闖入我家,撲空之際,竟然可笑地逼我的弟弟,在我和溥杰的“離婚”文件上替我簽了字。我不敢在北京久留,連忙轉(zhuǎn)赴天津,由于害怕不懂如何使用的手槍反會招惹麻煩,偷偷在行前將其扔進了城外的護城河里。沒了手槍,我的心反而踏實寧靜許多,閉目靜思,自己以前雖做過一些讓溥杰并不滿意的事,但在我面臨生死的關(guān)頭,他完全不計前嫌,不愧是我曾經(jīng)的摯友,讓我感覺與他相處的緣分中,按上天的安排,幸運是不可抹掉的組成部分。

與溥杰結(jié)婚,當然,換個角度看,也是我的悲哀。那是問題的另一個側(cè)面了。

我和溥杰正式結(jié)婚的時候,仍有時住在紫禁城里,“皇室”還沒被徹底趕出紫禁城。我們的結(jié)婚吉日是1924年1月12日,我21歲,溥杰18歲,我比他大三歲,正應(yīng)了民俗說法:“女大三,抱金磚?!辈贿^,不單我們,誰也沒抱著金磚,沒在安樂窩過上幸福日子,反而是婚后不久,我們就被趕出了“皇宮”,自此開始走上顛沛流離的崎嶇坎坷之路。我們住過醇親王府北府他家的宅院,也住過我們唐家,還住過張學(xué)良宅第,又住過溥儀的天津張園府邸,甚至后來我流落全國各地,直至漂泊香港;溥杰則走上建立偽滿洲國的邪路,投靠日本,最后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鋃鐺入獄……

我和溥杰的性格迥異、愛好不同和政治取向相反,決定了我們遲早分道揚鑣的結(jié)局。在那個年代、有那樣的身份、處于那樣的環(huán)境中,我們長時間維持著各過各的生活狀態(tài),表面上保持有各人的自由空間,實際很多時候是若即若離。我不能愛真正愛的人,不敢放開膽量去追求自己的幸福,長時間保留著十分虛幻的“皇家福晉”的名分,今日想來,這也算是我曾經(jīng)無法排解的悲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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