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韓勛
鉆石婚傳奇
◎文/韓勛
2015年,上官信、王智蘭兩位傳奇人物迎來鉆石婚慶典。
2016年金秋,我采訪了上官信夫婦。二老都是80多歲的人了,卻精神矍鑠,耳聰目明,說起話來滔滔不絕。
交談兩個多鐘頭,我從上官信夫婦經(jīng)歷中看到最多的,是令我吃驚的傳奇色彩。
上官信的家鄉(xiāng)在陜西涇陽縣。1945年一天晚上,保長帶四個保丁到他家抓他的兩個哥哥當壯丁,恰好哥哥不在家。保長把家里搜個遍,氣急敗壞。12歲的上官信上小學四年級,懂得一些道理,見保長兇神惡煞,便說出一段大人恐怕也不敢說的話:“半夜三更你持槍私闖民宅,非搶即盜,為非作歹,不能隨便走了!”保長愣住,惱羞成怒,喝令保丁捆綁上官信,充當壯丁。媽媽撲過來保護他,他臨危不亂,很平靜地說,“媽,你不求他,我跟他去,就我這個樣,看他能把我咋的!”
上官信主意已定,我年齡小個子低,到了縣上人家也不會要的;就算要了,也是好事,一來哥哥可以回家種莊稼,維持家計,孝敬父母,二來我還可以知道當兵究竟是咋回事,長個見識。小小年紀,有膽有識,實屬不易。后來的結(jié)果正如他所料,到了縣上,人家不收,當兵的還把保長訓斥了一頓。從此保長再不敢到上官信家尋事。
1955年,上官信和王智蘭結(jié)為夫妻。當時王智蘭在省衛(wèi)生防疫站上班,上官信在西工大上學,妻子每月給上官信發(fā)10元零花錢,發(fā)了四年。
上官信畢業(yè)后留校教書,教到1964年,學校通知他參加出國留學生考試。復習英語一個月進考場,全校14名參考老師中,只有他一人被錄取,立刻到上海外院留學生部報到,進修英語兩年??飚厴I(yè)時,外院已經(jīng)同英國一研究所聯(lián)系,對方樂意接受他去學習。
1 9 6 6年回西工大,辦手續(xù),等通知,等來了“文化大革命”,出國事泡湯不說,還背上了“收聽敵臺,里通外國”罪名,屢受批斗。
所謂敵臺,就是上官信每天為學英語要收聽的英國廣播公司節(jié)目,簡稱BBC。當年BBC敏感,好像一頭怪獸,一般人碰它不得。為此,外交部曾給學校專門發(fā)文,特批他收聽??杀氖恰拔母铩敝型饨徊块L都被打倒了,外交部的文件又能起什么作用?
1968年,上官信被隔離審查,脖子上掛一個大牌子,上寫“打倒給帝國主義涂脂抹粉的修正主義分子”,游校示眾。奇屈大辱,上官信痛不欲生,攢了20多片安眠藥,決意以死相爭。晚上,王智蘭發(fā)現(xiàn)丈夫輾轉(zhuǎn)反側(cè),情緒反常,追問再三,在襯衣兜里找到了安眠藥。王智蘭時任西工大幼兒園副主任,園里五六百孩子,近百名工作人員,由于主任是非黨人士,王智蘭成為受批斗的靶子,受盡折磨。這個當口,她沉著冷靜,“語輕心長”,從《東周列國志》里“多行不義必自斃”故事,說到學校造反派囂張一時成不了氣候,從“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說到萬一咱們被貶到農(nóng)村,我能看病,你能教書,日子也不一定比現(xiàn)在差。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把問題疙瘩掰碎了,又揉和到一起,疙瘩模樣大變,脫胎換骨了。最后兩人得出結(jié)論:無論多大災難,一定要勇敢活下去。
專案組為拿到罪證,逼迫上官信寫出收聽敵臺的內(nèi)容。上官信依據(jù)記憶,用英語寫出14頁BBC新聞與評論,一下子讓專案組抓了瞎,看不懂,翻譯不了,最后不了了之,將上官信交到學?!叭罕妼U笓]部”,徹底隔離。
文化革命結(jié)束了,王智蘭擔任幼兒園主任,先后建立了教研室、職代會,園里工作蒸蒸日上,廣受教職員工歡迎。后來,她調(diào)到校人事處,負責退休職工工作,其間最出彩的,是落實了離退員工每年的活動經(jīng)費,十多次組織他們出外旅游,豐富了老年人的晚年生活。
退休后,她看到學校教職工的孩子中,有20多個患有殘疾,就想著把他們組織起來,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服務(wù)社會,自食其力,提升自信。為此,她倡議并組建了西工大退殘綜合服務(wù)部,由退休職工當師傅,帶領(lǐng)殘疾孩子開展了復印、塑料制品、電器維修等業(yè)務(wù)。
一天,她遇到原來在校長小灶當廚師的師傅,師傅退休后被返聘看大門。多么好的廚藝,看大門太可惜了,就動員他到綜合服務(wù)部來上班,于是就有了著名的“西工大包子”。
1993年4月,西安晚報上刊發(fā)了一篇通訊,題目就叫《王智蘭與她的西工大包子》:
“西工大包子來了!”隨著叫賣聲,人們圍上來,你二斤,他三斤,不大一會兒,兩大籮筐包子就見了底兒。
西工大包子面白、餡兒香、量足、價廉,在我市西南郊賣出了名聲。
包子好吃,但要八年來保持特色不變,真難為了西工大退殘服務(wù)部群樂食堂的職工們,難為了他們的經(jīng)理王智蘭。王智蘭原是西工大人事干部,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退休后,她不享清福,開辦了以安排本校殘疾青年為目的的小食堂……現(xiàn)在,17名殘疾青年中最高月收入200多元,使他們成為自食其力的人,有5個還組織了幸福的小家庭……去年,他們榮獲西安市“先進福利企業(yè)”,國家民政部幾次派員來參觀,稱贊他們是“全國高校第一家”。
為了西工大包子的美名,王老師和其他老同志操盡了心,抓衛(wèi)生、抓質(zhì)量,他們一直堅持用國營面粉廠的產(chǎn)品,用鎮(zhèn)江醬油,用新鮮好大肉,槽頭等部位一律不用。豆沙包子用白糖,豆子揀、淘、過濾都一絲不茍。這些年來,物價漲了,但包子價沒漲,王老師以優(yōu)質(zhì)薄利多銷贏得了市場,現(xiàn)在每天生產(chǎn)800斤,仍供不應求。
當年我也是西工大包子的顧客,采訪時我向王智蘭說了謝謝。當年,市委書記董繼昌率七區(qū)六縣領(lǐng)導來西工大退殘綜合服務(wù)部參觀,市民政局為王智蘭創(chuàng)辦的企業(yè)頒發(fā)了錦旗:“為國分憂,為民解愁”。更令人敬佩的是,王智蘭目光長遠,為那些殘疾青年辦理了養(yǎng)老保險,解除了他們的后顧之憂。
兩位傳奇人物結(jié)為夫妻,應當說是門當戶對、順理成章的事兒,可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卻來自一個偶然的機會。
1948年一天,上官信陪一位朋友到王智蘭的堂叔家辦事,朋友與堂叔說話,上官信插不上話,便獨自到門口轉(zhuǎn)悠,看見王智蘭正坐在門邊織毛衣——機會就這樣驟然來臨。
王智蘭知書達理,落落大方,見到客人,熱情讓座。兩人一見如故,很快談起巴金的《家》、茅盾的《子夜》、高爾基的《海燕》。再往近里談,才知道兩人上的是同一所中學,王智蘭剛畢業(yè),上官信剛上初一,所以并不曾謀面。校友校友,相見恨晚。
第二年過春節(jié),王智蘭到上官信的村子走親戚,特意請親戚帶路,拜訪校友。寫到這兒要插一段,王智蘭的父親是縣商會會長,家道殷實,上官信的父母是從湖北逃難來的窮苦人,兩家經(jīng)濟狀況天上地下,所以上官信見校友來家拜訪,總怕校友看見家境窘迫后有啥想法。
當時他以炕沿為桌看小說,哥哥坐在炕上。不速之客來了,弄得他慌里慌張,給客人介紹了自家人后,便請客人坐在炕上——談話還是很投機的。后來,王智蘭幾次說到,在這么艱難的條件下你仍然刻苦讀書,令我敬佩!還有一次見面,兩人談到姓氏來源,王智蘭爽快地接受了上官信的建議,將“治蘭”改為“智蘭”,從此,智蘭上官,相伴永遠。
1977年,上官信奉調(diào)來到省兵器工業(yè)局工作。到1983年,調(diào)到兵器工業(yè)部西安機電信息研究所任所長。此后,先后擔任省科委副主任、省科協(xié)主席等領(lǐng)導職務(wù)。給我印象很深的是,他當所長時多次到北京爭取項目資金,給所里蓋了四幢宿舍樓,解決了不少職工的困難,但他卻沒有住上新樓。在省科委期間,一次他已經(jīng)拿到了單位新房的鑰匙,卻讓給了一位退休老干部。當時他的大女兒結(jié)婚,租住在農(nóng)村房子里。在研究所、省科委、省科協(xié)工作的日子,大都收錄在他寫的回憶錄《風雨春秋》里。
王智蘭1989年退休,但是一直在工作崗位上忙到2013年,才正式居家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