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粟

一

坐地鐵需要17分鐘，坐公交需要42分鐘，我選擇坐地鐵。等紅綠燈需要120秒，走地下通道要370秒，我選擇等紅綠燈。乘電梯要2分鐘，走樓梯要7分鐘，我乘電梯。我總是很精確。當(dāng)然，這是因為我一秒鐘能運算幾十萬次，我是一塊能量超優(yōu)芯片。

羅綱在車禍后，喪失了部分能力，負責(zé)他的邏輯判斷和執(zhí)行行為的腦細胞完全死亡，若不植入一塊芯片幫他作分析和決策，并把具體意志準(zhǔn)確傳達到肢體和語言區(qū)，他只能是一個躺在病床上存一點感性思維和過往記憶的活死人，只有肉身，沒有行動能力。

這技術(shù)雖然還在試驗階段，但是在做“活人”還是當(dāng)“廢人”之間選擇，顯然很容易得出判斷，而且一旦有可能刺激他主行為的腦細胞再生，他還是可以做回自己。目前，我除了幫他完成行為能力外，還有一個任務(wù)，就是促進他的一部分細胞再生，當(dāng)然這只是理論上。眼下這只是個實驗，我是第一塊含有催進腦細胞再生部分能量的超優(yōu)芯片。

一步，再一步，他慢慢能站起來走了。一個音節(jié)，又一個音節(jié)，他緩緩地開口，能說話了。他逐步恢復(fù)行為能力，對于他的家人來說，是個驚喜；他重獲行為能力，對于我來說，只是一個一個精確的步驟。所以，目前來說，羅綱是我的主人，換言之，我是他的主人。

我的計算當(dāng)然要優(yōu)于人腦多的多，所以大伙眼中的羅綱比從前要優(yōu)秀很多，他交的報告再也沒有被駁回過，做事再無拖沓。升職、加薪？？羅綱幾乎成了一個完美又精確的人。

“嗯，我對這個試驗很滿意。”

“我也是。”制造芯片的江博士和做移植手術(shù)的林教授碰了碰杯，他們又一次用極敏光感電腦艙給羅綱做了掃描，“一切精確無誤！”

“是，一切都很精確！”

羅綱這時睡著了，他聽不到，我卻能聽到，我也在說：“當(dāng)然了，有我這芯片在，自然一切精確極了?！彼母行运季S和我的精確分析，我們的確配合得非常默契。只有一樣，每次通過他辦公樓前的那條馬路，他總是下意識地要走地下通道，而我總能把他指回正確的路，所以我們依然從紅綠燈指引的人行通道走。

二

一天早上，這條人行通道上發(fā)生了四車連環(huán)相撞的大事故，醫(yī)療站的航飛急救車和幾輛警署的空中警航車把這條路圍得水泄不通。不用太仔細計算，也知道走人行通道要耗費太多時間，于是羅綱今天走了地下通道。剛下地下通道，我就明白為什么我與他在這個選擇上總有分歧了。地下通道第二間店面是個甜品店，那個女孩對羅綱打招呼：“你好一陣子沒來了。”

“嗯，我？？”

“還要牛角酥和焦糖布丁嗎？”

“嗯，我？？”

我迅速讀取羅綱的記憶層，她叫小楠。同時，我能接收到羅綱的心跳在迅速猛增，臉也似乎開始發(fā)燙了。我明白了，好的，以后羅綱都走地下通道。

雖然，我數(shù)據(jù)庫中存儲的哄女孩子的話要管用的多，可是羅綱在與小楠碰面時，總會搶著做表達，我精確的主張還沒傳達出來，他就會著急講話。我明白，他主行為的腦細胞似乎是在自我生成階段。好吧，我精確地捕捉到這個機會，釋放出能量，促進他主行為的這部分細胞被激活。

羅綱笨拙又木訥，一說話就出汗，又傻又慢還詞不達意，可是小楠卻似乎很愿意聽。我明白了，以后羅綱同小楠見面，由他自己來表達，我暫停運行。嗯，我的判斷總是很精確。

在吃了數(shù)不清的牛角酥和焦糖布丁以后，我不用算也明白，羅綱戀愛了。而且，我發(fā)現(xiàn)一個驚人的突變，他主行為的腦細胞在慢慢自己生成，這個數(shù)目起初很小，但加速度很大，一段時間后，我把自己暫停下來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只要他能自己完成，我就暫停掉我自己，并且把腦細胞的生成日期、生成數(shù)目、行動自主時間、語言自主時間等所有過程仔仔細細用編碼記錄下來，供江博士和林教授作分析和研究用。

三

慢慢地，羅綱的表現(xiàn)不那么完美了，普通大男生的各種習(xí)慣或者說是各種毛病重又回到他的身上，老板對他不再滿口稱贊，同事也不再整日艷羨他。因為我關(guān)閉自己的時間和次數(shù)越來越多，大家對他的期望沒那么高了，我卻明白我的促進腦細胞再生能量發(fā)生的作用，幫他恢復(fù)了自己?？墒?，我越來越矛盾了，是讓他重新做回他自己，還是讓他做個精確又完美的人？

如果，讓他做回自己，他就不再是我的主人了，其實更精確地說，我就不能再做他的主人了?？墒牵业娜蝿?wù)是什么？我在一秒鐘里算幾十萬次，卻也沒算明白，我要不要留下來，繼續(xù)做他的主人。

一天一天過去，我對他身體機能和再生的腦細胞都很了解，我可以隨時關(guān)閉自己，由他自己去，可是什么時候是對的時刻呢？我應(yīng)該算得更精確一些，我要認真地結(jié)束我的任務(wù)。

這一天，他依然去買牛角酥和焦糖布丁，我依然選在這個時候暫時關(guān)閉了我的功能，我聽見羅綱結(jié)結(jié)巴巴地，滿臉通紅地對小楠說：“我？？我？？我那個，聽說？？聽說有個店的甜品做的很好，下班后，想請你？？想請你去吃。我？？我其實是覺得你的甜品也做的很好啦，我？？我？？我只是？？我只是？？我只是想？？”

此刻，我沒開啟我的功能，可是也在以一秒鐘幾十萬次的速度罵著：“你這個笨蛋！叫一個甜品店的姑娘去另個甜品店約會？還贊那個店的甜品做得好？”

羅綱還在說：“我？？我只是覺得？？覺得你可能？？可能會喜歡吃甜品。嗯？？嗯，我是不是應(yīng)該先問問你的，應(yīng)該問問你喜歡甜品嗎？”

我開始以一秒鐘幾十萬次的速度笑他：“人家不喜歡甜品，開個甜品店干嗎？完了，完了，這樣約人家，誰也不肯答應(yīng)的?！?/p>

可是，我聽見小楠說：“嗯，我喜歡吃甜品的，那我等你下班好了?！保Я恋捻优渖衔⒓t的臉孔，真是好看極了。可是，我以后看不到了。

我作了個精確的判斷，現(xiàn)在是我永遠關(guān)閉掉自己的時候了，我編寫好我的記錄數(shù)據(jù)后，又精確地做了備份數(shù)據(jù)。然后，我做了那個精確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