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西平
作為一個詩人,這幾年突然搖身一變,成為了極品吃貨,許多人不解,問,怎么突然寫起了美食文章。
我說,萬般皆下品,唯有口福高。人生不過一撮煙火,詩人不能活在高冷里,如若飲饌不精,朵頤不快,枉來此生。
好的文字,應該交由好的詩人來打理,這就好比烹飪,什么樣的文字需要熗、炒、煎、炸,什么樣的文字又需要慢火來細燉,這都得根據(jù)不同的語境來定。對此,法國學者吉雅德認識得很透徹,廚師和詩人都自有一套神秘的語言,而烹飪和寫作的快感恰好都在于此。
美味對詩人的誘惑格外大,因此我們不難理解,為什么那個用黑色的眼睛在黑夜里尋找光明的詩人顧城老帶著帽子,穿的像廚師似的,據(jù)說那樣的帽子是用一條破褲腿做的。用詩廚的形象來遮掩內(nèi)心,這就是顧城的秘密。
20世紀90年代,詩壇上有一大批成名詩人棄文從商。重慶詩人黃珂就是其中之一,他做菜講求簡單和不安分,一鍋清水、幾片肉,加蘿卜一燉,什么調(diào)料都不放,就是贊不絕口的連鍋湯。寫詩最忌一成不變,做菜也一樣,黃珂喜歡炒回鍋肉時丟兩片蘋果在里面,炒雞蛋也要放點醋……如果說黃珂是用意氣在做菜,那么在成都開餐廳的詩人李亞偉則是用意念在享受菜。一次關于詩歌的對話中,李亞偉向我闡述他與黃珂的不同,他說:“在美食問題上我確實想做到心素即佛,但現(xiàn)在境界低,貪戀肥嫩香鮮?!?/p>
與黃珂、李亞偉都不同的是,詩人、美食家、專欄作家二毛,對美食的理解卻更精道,他認為“凡是尖尖角角的部分,都是最好吃的”。想想也是。江南詩人車前子,更是深諳“味言道”:“飲食就是夢游,那么寫所謂飲食文章,就是癡人說夢,說不盡的云山霧罩,不見味,也不見道,或許自有一段華麗的凄涼豹隱南山……”,語傘、王妃、舒丹丹等幾位當下女詩人,個個都是廳堂廚房來回轉(zhuǎn)的大吃家。
在外國詩人中,也有貪吃的大師。智利聶魯達算是“知味、知烹”的奇人。他寫過一首歌頌鰻魚湯的詩:“在智利的湯歌里/遠海岸/熬魚羹……現(xiàn)在只需加一勺奶油/油湯里/沉重的玫瑰/在溫火下/緩慢釋放出香濃美味……”這幾年還流行一種菜譜詩,“要做菜了,可別失敗,你需要的/是一只碗,一個深口炸鍋,面粉和麥芽酒……”這是英國第四大連鎖超市的“食品桂冠詩人”莫爾的菜譜詩。其實在中國唐朝,就有人寫菜譜詩了,據(jù)說有位高明的廚師,喜歡用名人詩句做菜名。每當他燒好一個菜,都要配上一句名詩,天長日久,大家都稱他為“詩廚”。后來,更有宋代詩人蘇東坡、南宋詩人陸游、清朝詩人袁枚等美味居上,不在少數(shù)。
我記得新加坡籍華人詩歌翻譯家范靜曄在他的博客中寫了一首《燒茄子》,有細節(jié),有想象,有情節(jié),有氣勢,將整個烹制燒茄子的過程再現(xiàn)了出來,讀后令人口生津而心欲醉:
“……接著,我在莫扎特的弦樂中準備配料,切了五花肉片腌下/再將蒜瓣剝?nèi)ハs衣……我在猶豫怎么用蔥姜辣椒和香菜,是在開始時油焙/還是出鍋前撒上去提味,這關系到首要滿足的是哪種感覺……”
自命詩人的焦桐說過,“不懂得吃的人值得同情”,我說,不懂得吃的詩人,更值得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