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華大學 陳 晟
維埃克斯毒劑的前世今生
西華大學 陳 晟
近日,一名朝鮮籍男子在馬來西亞遭襲喪命的消息,引起了各國媒體的高度關(guān)注。馬來西亞官方的驗尸結(jié)果認為,該男子是死于一種神經(jīng)毒劑——維埃克斯(VX)毒劑的作用。這種物質(zhì),被國際禁化武組織列入化學武器名單,殺傷力極強。那么,有關(guān)VX毒劑的原理和使用,又有哪些故事呢?
從一戰(zhàn)開始,人類就使用了化學武器,也就是俗稱的“毒氣”。在冷戰(zhàn)的背景下,大規(guī)模殺傷武器得到了長足的發(fā)展,其中就包括“V系列神經(jīng)毒劑”,而VX毒劑無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VX毒劑的發(fā)明人是瑞典籍化學家拉斯·埃里克·塔梅林,他在1957年制造出VX毒劑,最初是想作為農(nóng)藥,但很快就發(fā)現(xiàn),這種物質(zhì)的毒性實在太大了,根本不適合當農(nóng)藥使用,拿來作為化學武器倒很合適。
這類毒劑的工作原理是:阻礙人類神經(jīng)信號的正常傳遞。在化學上,我們把VX毒劑歸為“有機磷類物質(zhì)”,它們可以和人體內(nèi)的一種酶結(jié)合,從而產(chǎn)生毒性。
人體的控制中樞是大腦,而各個執(zhí)行機構(gòu),比如說肌肉,只是被動地響應大腦發(fā)出來的信號。戰(zhàn)場上,指揮官把紙條交給傳令兵,傳令兵沿著戰(zhàn)壕跑到陣地,炮兵收到命令之后執(zhí)行。對于人體來說,大腦就相當于指揮官,戰(zhàn)壕就是神經(jīng),炮兵就是相關(guān)的肌肉,而這個傳令兵,就是乙酰膽堿了。
然而,如果傳令兵腦子短路了,本來指揮官的命令是“對西邊開一炮”,他傳了命令之后,轉(zhuǎn)過身把這事忘了,又傳了一遍命令,然后又再傳了一遍……一共說了18遍;結(jié)果炮兵就理解為“打一發(fā)”“又打一發(fā)”“再來一發(fā)”……一口氣打了十七八發(fā)炮彈,事情整個就亂套了。
因此,必須有個控制機制,比如等“傳令兵”剛把話說完,就趕緊打發(fā)他跑回去,免得把命令重復傳遞。在人體之中,這個活就由乙酰膽堿酯酶來做,它可以促進乙酰膽堿迅速分解,不給受體(負責接收神經(jīng)信號的部分)過多的刺激。
有機磷類毒物,偏巧就會牢牢地抱住乙酰膽堿酯酶,不讓它干活(也叫作“乙酰膽堿酯酶抑制劑”)。這樣,“傳令兵”(乙酰膽堿)來了就回不去,在受體前越積越多,人體的各個組織也就會瘋狂地執(zhí)行神經(jīng)信號,最后徹底累癱——心跳和呼吸都會衰竭,造成中毒死亡。
VX毒劑之所以會在有機磷毒物中脫穎而出,理由也很簡單:它的毒性太大了。盡管我們沒法做實驗來準確檢測,但一般認為,30~50mg·min / m3的濃度就足以讓人中毒。50mg有多少呢?大概也就是1滴水那么多。
除此之外,VX毒劑還有一些特點:
染毒途徑靈活,無論是口服、呼吸吸入還是皮膚吸收都可以造成嚴重中毒(皮膚接觸時,只要10mg,就有一半的概率導致死亡)。
揮發(fā)性差,沸點高(300℃),常溫下是液體,這給VX毒劑的儲存、保管帶來了很大的便利。也就是說,常溫下VX毒劑是一種液體而非氣體,可以像水一樣潑在別人臉上,使用便利。
它恐怖的毒性讓人不敢掉以輕心,任何一個實驗室操作員或防化兵,在面對一個可能裝有VX毒劑的容器時,都會戴上防毒面具,穿上全身防化服。
水溶性差,且不易水解。也就是說,如果你的手上不小心沾上了VX毒劑,光靠自來水洗手可不行,比較可靠的清洗方法是用漂白粉或者84消毒液。
制造VX毒劑的原料并不難搞到,但對操作人員的防護要求很高。VX毒劑的結(jié)構(gòu)早已公開,合成路線也不復雜,但毒性如此之大的東西,只要手指頭沾上一點,或者燒瓶沒封好,不小心吸入一口,基本上就中毒了,連后悔的機會都沒有,普通的化學技術(shù)人員是絕對不敢碰這種毒劑的。
在“V系列神經(jīng)毒劑”問世之后,幾個大國都覺得這玩意不錯,于是偷偷地搞了一些小規(guī)模的研究。直到《禁止化學武器公約》生效后,特別是隨著冷戰(zhàn)的結(jié)束,這方面的研究才逐步被叫停。
比如,從公開的渠道看,VX毒劑至少就有兩個升級版:
上圖之中,最左邊的就是VX毒劑;中間的是歐洲開發(fā)的,所以簡稱VR;右邊的那種有爭議,一種說法是亞洲在歐洲的基礎上改進而成,所以稱為CVX。當然,后面兩種從未得到過官方的認可。
從毒性上說,后面兩種物質(zhì),毒性都要超過VX毒劑很多。此外,現(xiàn)代的分析方法也能通過二級質(zhì)譜、核磁共振等檢測手段,判定所使用的到底是哪一種。
放在倉庫里的VX毒劑,恐怕比炸藥還讓人揪心:要是哪天瓶子破了、罐子漏了,還沒用來上戰(zhàn)場呢,就先把自己給坑了。于是,一群聰明的化學家,就發(fā)明了一個新玩意:二元毒劑。
圖:二元VX毒劑戰(zhàn)劑炮彈
簡單地說,二元毒劑有點像是方便面:平時,面條和調(diào)料包各自裝在小袋子里;等到要吃的時候,才把兩者混合,這就給儲存和運輸帶來了很大的便利。類似的,美國先搞出了二元版本的VX毒劑,左下圖就是一個示意圖:
圖中標明(MD)的棕色部分,實際上是VX毒劑的前體磷酸酯;淡黃色的部分是異丙醇和異丙胺,這兩者基本上都是無毒的(相對于VX毒劑而言)。平時,這兩者被隔板嚴格地隔開并密封,各自相安無事,儲運時哪怕其中一種物質(zhì)漏出來了,也沒多大后果,不容易造成人員傷亡。
當炮彈發(fā)射之后,膛線使炮彈高速旋轉(zhuǎn),強大的離心力使隔板上的孔道開放,兩部分物質(zhì)接觸,并在催化劑的作用下,迅速地發(fā)生化學反應,產(chǎn)生劇毒的VX毒劑。等炮彈飛到目標上時,彈體里的VX毒劑也就制備完成了,引信炸開彈體并將VX毒劑撒出,完成作戰(zhàn)任務。
據(jù)說,蘇聯(lián)在20世紀的七八十年,也曾搞過類似的VX毒劑二元版本,代號諾維喬克-5,但同樣也沒有得到官方的確認。在電影《極限特工》中,男主角登上那艘無人駕駛的小艇,看著三發(fā)裝有化學毒劑的小火箭樹立起來,玻璃彈體里的液體也從淡黃色逐漸變成了深綠色,這實際上就是模仿這種二元毒劑的工作模式,毒劑現(xiàn)制現(xiàn)用,平時保持相對無毒的狀態(tài)。
那么,如果某個人,把這兩種物質(zhì)分別攜帶,直到接近目標、準備使用時再混合,也是完全可能的。這樣,至少對投毒者及其助手而言,要安全得多。
當然,這種臨時混合、發(fā)生化學反應而得到的VX毒劑,有個缺點就是純度不夠高。但鑒于其巨大的毒性,依然會讓被投毒者傷亡。
和絕大多數(shù)化學毒劑一樣,VX毒劑是個很危險的東西,而且是名副其實的大殺器:倘若誰在公共場合把這玩意潑灑到別人身上,不但那個人會中毒,那個人周圍的人(包括救援人員),也很有可能會被他身上散發(fā)出來的VX毒劑所沾染,或者是呼吸道吸入中毒,所以對VX毒劑中毒人員的救援,必須高度小心。
從理論上說,有機磷中毒是可以治療的。比如有機磷農(nóng)藥(對硫磷、樂果之類)中毒,往往都還能獲得重生的機會。
目前,臨床上對VX毒劑中毒的救治方法,通常是用兩種藥物:阿托品和解磷定。前者是阻礙受體對乙酰膽堿做出反應,就好像是直接把炮兵的耳朵蒙上,隨你傳令,他都聽不見;后者是讓已經(jīng)被有機磷抱住的乙酰膽堿酯酶解脫出來,讓其重新發(fā)揮作用,就像是把那個著魔的傳令兵一巴掌拍醒,“給我滾回去!”
前者屬于治標,后者屬于治本,通常兩者都是聯(lián)合使用的。在電影《勇闖奪命島》中,史丹利探員在化武破裂、自己中毒之后,將一針阿托品戳到自己的心臟上,這是一種急救的方案,但從文獻報道來看,效果遠不如和解磷定聯(lián)合使用來得可靠。
當然,如果中毒的劑量太大,還沒來得及治療就渾身抽搐、口吐白沫、呼吸衰竭,那用什么藥都沒用了。
如果某人預計自己很快可能接觸VX毒劑,事先給自己打了兩針解毒藥劑,從理論上說也是可能的。但這么干有個嚴重的麻煩后果:阿托品本身的不良反應很明顯,打多了全身皮膚潮紅、視線模糊,打少了沒有效果;解磷定也會帶來惡心、嘔吐等副作用,甚至導致癲癇狀發(fā)作……
相反,有一種已經(jīng)很成熟的技術(shù),可以用在這種場合:在使用VX毒劑后,及時用自動注射筆,給自己先后注射解磷定和阿托品(就像史丹利探員那樣),而且并不需要直戳心臟,打在自己的三角肌、梨狀肌甚至是腿上隨便哪塊肌肉上都可以。
圖:一種自動注射的VX毒劑急救雙聯(lián)針劑
上圖中的VX毒劑中毒急救雙聯(lián)針劑,綠色的那一支是阿托品,黃色的那一支是解磷定。拔掉安全蓋后,把針頭戳在自己身上的肌肉,按動末端的按鈕,彈簧就會推動活塞自動注射,有效地降低中毒死亡的風險。
不管怎么說,大規(guī)模殺傷武器,包括VX毒劑,都是一種很不人道的東西,應該被全體人類所擯棄;同時,作為民防機構(gòu),則有必要普及相關(guān)的急救知識,以更好地應對可能的有毒物質(zhì)泄漏、恐怖襲擊和化學武器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