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德剛
1936年12月12日,張學良、楊虎城在西安發(fā)動 “兵諫”,扣押蔣介石,要求蔣介石結束內戰(zhàn),一致抗日,此事件即為震驚中外的“西安事變”,又稱“雙十二事變”。在中國共產黨的主導,宋子文、宋美齡、端納等人的協(xié)調下,蔣介石同意“停止內戰(zhàn)、聯(lián)共抗日”主張,事變得以和平解決。西安事變的和平解決是在中國民族危機空前嚴重的情況下,由國內戰(zhàn)爭走向抗日戰(zhàn)爭的轉折點,為建立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奠定了基礎。“西安事變”在一定意義上改變了國家與民族走向,同時也改變了張、楊兩人的命運。
張學良陪同蔣介石回南京,旋即被送上軍事法庭審判,實施軟禁,由大陸到臺灣,失去人身自由幾十年之久。楊虎城事變后被撤職,1937年6月被迫“出洋考察”,失去對軍隊的統(tǒng)率權?!捌咂摺笔伦兒?,全民族抗戰(zhàn)爆發(fā),楊虎城電蔣要求回國抗日均拒絕,1937年11月底楊虎城由法國經(jīng)香港回國準備加入對日作戰(zhàn),被軍統(tǒng)誘捕囚禁,先后在南昌、湖南、貴州、四川等地關押,1949年國民黨敗退臺灣前,楊虎城一家被軍統(tǒng)特務殺害于重慶。
臺北“國史館”藏“戴笠史料”全宗中,有“戴公遺墨——(西安事變類)”,記錄有戴笠對負責監(jiān)視張學良、楊虎城的特務人員所做的指示,亦有戴笠向蔣介石匯報張、楊言行的報告,從中可了解“西安事變”后一段時期內張、楊二人的命運波折。
張學良抑郁患病,蔣對張未趕盡殺絕
1937年1月13日,張學良由南京轉往浙江溪口軟禁,軍統(tǒng)特務劉乙光負責對張學良的監(jiān)視。9月13日,張學良得知兩日以來軍事戰(zhàn)況不佳,心情煩悶,賦詩一首“山居經(jīng)四季、最好是清秋。氣爽風和暢,登高盡興游”。此詩因與張被囚禁與戰(zhàn)事不佳情境不相稱而被稱之為怪詩,張學良可能借此詩舒緩難以抑制又無法言說的苦悶憂愁。9月19日為中秋節(jié),張在妙高臺飲酒大醉,興奮異常,回招待所途中高歌義勇軍進行曲,狂呼打倒法西斯帝國主義,擁護領袖抗戰(zhàn)到底,國民黨萬歲領袖萬歲等口號,并說你們不要以西安事變責我,西安事變是我要領袖成為歷史上空前的偉大人物,假使沒有我張學良領袖是不能平安返京等語。此情形由劉乙光報告戴笠后,戴笠電南京公館毛慶祥秘書密轉蔣介石,并言“查張氏近似深感苦悶,修養(yǎng)工夫似殊欠缺,日前宋部長于昆山回滬之途中曾語生云委座已允漢卿回京并予以位置等情謹聞,生笠叩,咸申?!?/p>
張學良發(fā)動“兵諫”意在逼蔣抗日,事變后卻遭到來自多方指責,責備張學良不顧大局,制造分裂釀成新內戰(zhàn)只能讓日本漁翁得利,國民政府內部討伐張楊聲甚熾烈,張楊二人從單純動機出發(fā),對于事變造成的后果卻無全盤考量,若非中國共產黨及蘇聯(lián)的指導、宋氏兄妹的居中協(xié)調,二人在如何善后問題上確舉棋不定。事變后張學良遭審判軟禁,被國人視為亂臣賊子,內心苦悶異常,酒后大醉恰可紓解壓抑,為自己行徑辯解。
宋子文為和平解決事變奔走,曾向張學良保證他的人身安全,卻不想張陪同蔣回南京后即被控制軟禁。宋子文為張學良之事多次向蔣求情,希望得到蔣的諒解,但蔣不為所動,宋子文對張則心存愧疚。宋子文曾致函并申請到溪口面見張學良,對此,戴笠指示劉乙光慎密辦理,“宋函應否轉張校座迄無批示,弟意國難如此,宋函可即轉張,宋來亦準其見張?!?/p>
張學良被軟禁期間,一切與外間聯(lián)絡會客均得由戴笠報告蔣介石之后,得蔣允許再指示軍統(tǒng)特務實施。戴笠曾特急電劉乙光,“密今日許如霖送一函與張,此函應否交張尚未奉校座示準,請兄即止許暫候入山亭,俟弟奉校座示準再電兄后,再令許持函上山可也。”戴笠也曾經(jīng)劉乙光向張學良透露外界消息,告之張府平安,并轉達宋美齡、宋子文對張的問候,也代蔣介石傳遞信息讓張安心靜養(yǎng),實則讓張勿有不切實際之想?!斑`教近五月時切景仰晚離渝已三月,方于文日歸來,下月初或可前來奉候。在港時曾與四小姐通電話,悉尊府大小均吉,宋先生對先生事甚關切,蔣夫人亦時以先生之起居為問,委座甚盼先生能靜心修養(yǎng)以便將來為國家負重大之責任,國難愈益嚴重晚益當奮勉以副愛我者之期盼也,尊況若何盼有賜示,夫人均候?!?/p>
張學良與外界通信無一不遭軍統(tǒng)拆封檢閱,確認無害后才轉送收件人之手。張學良曾致函宋子文借款50萬元自稱用于購車。此信被戴笠得到后,發(fā)急電限即刻到,密劉乙光親譯,
“張向宋部長借款是否為購車之用或另有其他用途,如為吾人招待費有缺而出此,俟其信到時弟決將該借款之條取出,勿寄往也。本處經(jīng)費目前確極困難,張如能為吾人設法五十萬圓以上,兄不妨刺探其意思也,此款吾人將來可負責歸還,如不能籌到五十萬圓之數(shù)目,兄可不必開口。兄處招待費如有缺當即匯上?!?/p>
戴笠擔憂張學良借款別有用途,不肯直接將信轉交宋子文,囑劉乙光詢問張學良真意,也曾打算從經(jīng)費中提取50萬元滿足張之請求,但從戴劉兩人往來密電來看,劉乙光處經(jīng)費緊張,不僅無法提款50萬元大數(shù)額款項,反要求戴笠速匯5000元,因此借錢之事暫緩辦理。后戴笠又致電劉乙光,撥特別費用500元,密告劉乙光“張致宋書已于今日交便友攜去,內向宋借款條子已留下。”
隨著日軍入侵,戴笠擔憂軟禁張學良之處兵力與安全,曾先后致電詢問,后來張學良被轉押到貴陽。此時張學良身體有癢,創(chuàng)口處檢查出一硬塊。戴笠予以關切詢問,“限即刻到貴陽。密毓楨兄即轉乙光兄勛鑒。虞辰電奉悉。張先生病情日來如何盼即電示。因近周來香港無飛機來渝,故蔣夫人囑買水果送張先生尚未寄到,又頃接華盛頓宋部長來電張先生之女公子已隨我國駐德大使館人員抵美,逕赴張夫人處并希轉陳張先生為要”張學良入住貴陽中央醫(yī)院治療,出于便利監(jiān)視防止意外發(fā)生事端,特務即準備將張押往麒麟洞,但張學良和醫(yī)生以病未愈不便移動為由拖延,劉乙光為此事請示戴笠,戴笠先后兩次發(fā)來批示,“俟過數(shù)日后看其如何答復再核”、“張先生病未痊愈,至念,貴陽中央醫(yī)院萬不可再住,希兄速與楊醫(yī)生相商遷往麒麟洞療養(yǎng)何如,對警衛(wèi)務請兄力求最嚴密為要,因敵偽奸黨各方面近對張先生之問題均甚重視也?!?/p>
事變后,張學良雖然被監(jiān)視加以人身控制,失去自由,但蔣介石對張學良及家人并未過多加害,又因宋氏兄妹對張學良心有愧疚,多次致信張學良并托他人轉送物品,戴笠及軍統(tǒng)特務對張學良本人以禮相待也并未有太多刁難,只是所有信件一一檢查抄存,一言一行均上達蔣介石。
楊虎城輾轉回國,戴笠對楊頓起殺機
楊虎城本非蔣介石心腹,楊發(fā)動“兵諫”如此忤逆行徑自被蔣懷恨在心。與張學良的境況不同,楊虎城被迫出國“考察”,失去兵權。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后,楊虎城報國無門,1937年10月自行由法國抵達香港,又于11月底從香港回到國內。楊虎城的這一舉動盡在軍統(tǒng)特務的掌握之中,蔣介石對楊虎城私自歸國之做法惱怒又忌憚,囑戴笠嚴密監(jiān)視。
戴笠對楊虎城到港回國之事極為重視,多次十萬火急致電香港皇后大道大陸商行陳質平,詢問楊到港情況:“虎城所乘之船何日可抵港,聞李志剛等已赴港迎楊,請即查明李等有幾人赴港迎接并查明其姓名電示”,“虎城已抵港否,盼立即由有線復知?!?/p>
戴笠在西安事變時被楊虎城扣押,并寫下遺書,準備效仿蔣介石在危急之際與孫中山在永豐艦患難與共的做法,借此向蔣介石表示忠心。戴笠對楊虎城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戴笠向蔣介石提出解決楊虎城辦法,戴笠認為與其讓楊抵達武漢后驟然失蹤引發(fā)內外關注各方懷疑與指責,不如在香港即將楊裁決,并可諉過于日本進而增加英日兩國惡感,“如鈞座認為對楊只可制止其目前之行動,而不必根本解決,且不必絕對秘密執(zhí)行者,生當設法誘其赴牯嶺,惟須請鈞座即令谷司令調憲兵一連于三日內趕抵牯嶺歸生指揮,此刻不必明告其任務,如何乞迅賜示遵”。由此,戴笠十萬火急致電香港軍統(tǒng)人員顯山,準備在楊虎城抵達香港之時即對其進行處決?!安闂罨⒊谴舜位貒窈蟊夭焕谥醒耄芤鈶丛诟勖孛芴帥Q,刻巳電呈校座矣,請兄與克斯兄立即作有計劃之準備惟事須絕對秘密也,俟校座決定后當即電告,至楊究于何日可抵港請季材兄探查可也”。戴笠又致電蔣介石,等候命令,“前報楊虎城將于本月廿六日乘法郵抵港一節(jié)計呈鈞鑒對楊事是否可辦謹乞賜示遵,生笠叩支未?!睏罨⒊谴藭r命懸一線,一俟蔣一道命令電達,戴笠即令特務在香港將楊虎城殺害。此時,中日軍隊交戰(zhàn)正酣大戰(zhàn)在即,蔣介石忙于軍事部署,并未下令立即執(zhí)行暗殺行動,由秘書毛慶祥致電戴笠讓軍統(tǒng)繼續(xù)監(jiān)視其行蹤。未得“領袖”指示,戴笠只得再次萬急致電香港“對楊某中止執(zhí)行,惟楊氏所乘之船何日可抵港,楊抵港后行動如何同行者有幾人由京陜各處赴港迎楊有何人均請季生兄查明即示?!?/p>
戴笠接到毛慶祥秘書的電文后,一方面表示“弟當遵照委座諭旨辦理也”,一方面又堅持認為“惟此人不除終必為患”,但戴笠也不敢擅自行動,只得違心放楊虎城回國,曾托陳質平向楊虎城表達虛情假意的歡迎,“聞行旌返國,無任歡迎弟因事羈不克趨港躬迎,特托質平同志代表歡迎乞諒之。弟處已奉命前往長沙,弟準明日乘汽車前往約宥日可到,先生于飛漢之前擬乞先敘弟一談,俾便面陳一切如何乞復”。
楊虎城回國到達武漢,戴笠繼續(xù)施展兩面手法,虛與委蛇,不斷示好,以圖麻痹。用特急電致漢口警備司令部稽查處長簡樸,“楊主任虎城如到漢務請其留漢相候,弟抵長沙后當即赴漢也,成寬赴長沙請囑其將弟之短皮大衣帶去為要”,委托簡樸對楊虎城熱情招待??上罨⒊潜鞠雸髧鴼?,豈料竟自墜陷阱,從此身陷囹圄乃至丟失性命。
張楊命運多舛,功過歷史評判
張學良、楊虎城發(fā)動西安事變,既是中日民族矛盾不斷加深背景下,具有愛國意識的軍人試圖結束內戰(zhàn)一致對外的努力,也是對蔣介石以“剿共”為名實則消滅異己手段的不滿表達。蔣介石事后對張學良軟禁,貌似網(wǎng)開一面未痛下殺手,而讓張失去自由實際又何嘗不是蔣對張最大的懲罰。張學良自權力頂端而墜入凡塵,苦悶壓抑心理落差極大,自嘆生命在36歲時即止。
楊虎城“游歷”歐洲,是民國時期失勢要人的通行做法。楊從一方軍政主官到海外飄零,大敵當前而手中無一兵一卒可用,抱負無以施展,內心煎熬痛楚可想而知?;诖?,楊虎城才徑自回國,試圖重掌軍權,報國抗戰(zhàn)。蔣介石對楊虎城“大逆不道”雖記恨在心,革除軍權但也并未立即斬草除根,楊虎城回國東山再起的企圖刺激蔣介石對楊采取監(jiān)禁措施。又遇戴笠一直欲除之而后快。最終在蔣介石兵敗大陸前遭特務殺害,落得悲慘結局。
海內外對張楊發(fā)動事變評價不一。一切以后見之明對張楊過分的褒獎與貶斥均非對待歷史的正確態(tài)度。張楊結局令人唏噓,站在民族立場上,是非功過歷史自有評判。
(作者單位:首都師范大學歷史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