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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清華簡《赤鵠之集湯之屋》是一篇先秦小說，對于中國古代文學(xué)史研究意義重大，經(jīng)整理者釋讀，基本可以通讀，但是，篇中諸如“洀”“”“”“楚”“”“疾”等字，整理者的釋讀恐怕均于義未安，造成相關(guān)文句文義不夠通順，影響對這篇小說的解讀，需要做出新的釋讀。另外，個(gè)別斷句仍需推敲。“將楚于飤亓祭”句，整理者斷句為：“將楚，于飤亓祭?！边@樣斷句無法講通，應(yīng)該考慮斷句為：“將，楚（速）于飤亓祭。”

[關(guān)鍵詞]清華簡；《赤鵠之集湯之屋》；補(bǔ)釋

[中圖分類號]I2062[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文章編號]1000-3541（2017）02-0029-03An

Abstract： “A Scarlet Swan Settling on Tangs House” in Tsinghua bamboo slips is a pre-Qin novel， which has important significance for the study of Chinese literature history. After the research of some scholars， it basically can be understood. but some words such as “洀”、“”“”“楚”“”“疾” are not accurate enough， they need to be reinterpreted. In addition， some senterces need to be recognized， for example “將楚于飤亓祭，which should hss a punctuation after the words “將”.

Key words：Tsinghua Bamboo Slips； A Scarlet Swan Settling on Tangs House； Annotation； Additional Explanation

《清華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叁）①有一篇題名為《赤鵠之集湯之屋》的文獻(xiàn)，是一篇先秦小說，對于中國文學(xué)史研究有重要意義，經(jīng)整理者考釋，基本可以通讀，但是，全篇還有幾處釋讀不夠順暢，影響對這篇小說的解讀，因此，很有必要做進(jìn)一步探討。

第五簡“孰洀吾羹”句，整理者注云：“洀，疑讀為‘調(diào)，《漢書·王莽傳》注：‘謂發(fā)取也?！盵1]（p169）簡文刊布后，有學(xué)者對“洀”字重新做了釋讀，有讀為“盜”的[2]，還有讀作班賜的“班”的[3]。

“洀”字不見于《說文》，見于甲骨文和金文，也見于傳世典籍，《管子·小問》：“意者，君乘駮馬而洀桓，迎日而馳乎？”尹知章注云：“洀，古盤字。”但是，甲骨文、金文中的“洀”字如何釋讀，學(xué)界卻有不同意見。主要的意見可以分為兩種：一是釋為“盤”，二是釋為“復(fù)或覆”。釋為“盤”以于省吾、何琳儀為代表。于省吾在《甲骨文字釋林》“釋洀”中將甲骨卜辭中的“洀”釋為“盤”[4]；何琳儀《釋洀》一文，在于省吾先生基礎(chǔ)上，將金文中的“洀”也釋為“盤”，讀為“般”或“班”，不過他還認(rèn)為，戰(zhàn)國秦漢文字中的“洀”與商周文字中的“洀”不是同一個(gè)字，商周文字中的“洀”是會意字，就是《管子》文中的“洀”，釋為“盤”，而戰(zhàn)國秦漢文字中的“洀”是形聲字，從水舟聲，是《集韻》中的“洀”字（《集韻》：“洀，水文也。之由切?！保5]。第二種意見釋為“復(fù)或覆”，以馬敘倫、馬承源、吳匡、蔡哲茂為代表。馬敘倫在《讀金器刻識·（八）中爯彝》中最早將銘文中“王逆”下一字讀為“復(fù)”，并將其與《周禮》“復(fù)逆”之禮相聯(lián)系馬敘倫《讀金器刻識》，原載北京大學(xué)《國學(xué)季刊》第5卷第1號，1935年。收入劉慶柱等主編《金文文獻(xiàn)集成》，第27冊，第414頁，線裝書局2005年版。。馬承源先生在《晉侯蘇編鐘》一文中，接受張持平在第八次中國古文字研究會年會上的觀點(diǎn)[6]（p152），把晉侯蘇編鐘銘文中的“洀”釋為“覆”，并進(jìn)而把仲爯簋“王逆”下一字隸定為“洀”，釋為“覆”，讀為“復(fù)”[7]（pp14-15）。吳匡、蔡哲茂亦將金文中的“洀”等字釋為“覆”[8]（pp137-144）。

清華簡中出現(xiàn)的這個(gè)“洀”字，如果釋為傾覆的“覆”，顯然于文義不合，商湯的赤鵠羹只是被纴巟及小臣品嘗了一部分，減少的量恐怕沒有達(dá)到傾覆的程度。筆者認(rèn)為，這個(gè)“洀”字還應(yīng)釋為“盤”，而讀為“班”，訓(xùn)為“分”?！秶Z·周語中》：“班先王之大物以賞私德”，韋昭注：“班，分也?！薄冻o·天問》：“何往營班祿”，洪興祖補(bǔ)注：“班，分也?！焙單摹笆霙徫岣奔礊椤笆氚辔岣?，意思是誰分了我的羹？

第五簡第六簡“而寢于路”句，整理者注云：“‘，讀為‘眛，《說文》：‘目不明。段玉裁注以為‘眛字當(dāng)從‘末，由簡文知其非是?！蹲髠鳌焚夜哪辍詹粍e五色之章為昧，字作‘昧，或說‘讀為‘寐，《說文》：‘臥也。寢，《說文》：‘病臥也。全句意為伊尹受湯之咒而病臥于路上?！盵1]（p169）

有學(xué)者認(rèn)為：“當(dāng)讀為‘寐。原注對‘寐、‘寢的解釋以及句意的理解似乎欠準(zhǔn)確?！麓颂幍囊馑籍?dāng)是睡著…… ‘寢則可能只是‘臥的意思，《說文》說‘寢，病臥也，但這個(gè)意思實(shí)際上少見于典籍的實(shí)際用法之中。下文說‘視而不能言，即有視聽但不能說話，這只是夢中的一種狀態(tài)，并不一定是生病?！〕寄嗣露鴮嬘诼肥钦f小臣便睡著了，臥在路上。”[9]

但是，這樣的釋讀恐怕也難以說通。“”字從疒，當(dāng)是與病有關(guān)，簡文說小臣被湯詛咒乃而寢于路，緊接著又說見而不能言，可見，小臣并沒有睡著，“寢”確實(shí)應(yīng)該釋為“臥”，而“”從“未”得聲，應(yīng)當(dāng)讀為“痻”。痻，明母文部字，未，明母物部字。文部物部對轉(zhuǎn)?！隘x”，《詩·大雅·桑柔》“多我覯痻，孔棘我圉”，鄭玄箋：“痻，病也。”孔穎達(dá)疏云：“痻字從病而從昏為聲，是昏忽之病?！悲x，意思是精神恍惚。“痻而寢于路”的意思是說小臣被商湯詛咒，精神恍惚臥在路上。

第六簡“將楚于飤亓祭”句，整理者斷句為：將楚，于飤亓祭。

“”字，整理者注云：“，疑讀為‘撫，《說文》：‘安也。楚，《說文通訓(xùn)定聲》：‘酸辛痛苦之意?！盵1]（p169）這樣，按照整理者的意見，“楚”即是“撫楚”，意思是安撫病痛。

有學(xué)者提出不同意見，認(rèn)為：“‘楚顯然與祭祀有關(guān)，‘或當(dāng)讀為‘雩，‘無、‘于聲通。典籍中‘雩作祭祀講常見，故訓(xùn)一般解為求雨之祭。此處則當(dāng)是指攘除疾病之祭。‘雩與‘舞有關(guān)?！吨芏Y·春官·司巫》‘若國大旱，則帥巫而舞雩。《春官·女巫》：‘旱暵則舞雩?！兜毓佟の鑾煛罚骸逃鹞?，帥而舞四方之祭祀；教皇舞，帥而舞旱暵之事。此處‘雩從‘無聲，而‘無、‘舞常通用，或許也與‘雩時(shí)之舞有關(guān)。‘楚，恐當(dāng)讀為本字，可能指荊棘。清華簡《楚居》中在敘述楚人得名之由時(shí)，曾提到‘楚（荊棘）的神奇作用?！盵9]

從簡文上下文文義不難看出，“將楚于食其祭”，確實(shí)應(yīng)與祭祀有關(guān)，而且還應(yīng)與攘除夏后的疾病有關(guān)。但是，整理者之所以沒有將“”與祭祀聯(lián)系起來，恐怕是因?yàn)椤俺弊植缓媒忉?，因此，才另求別釋。而上揭學(xué)者將“楚”釋為“荊棘”，并且言之有“神奇作用”，恐怕也有些迂曲。顯然，整理者的解釋及上揭學(xué)者的解釋，都令人覺得不夠順暢。之所以不夠順暢，恐怕是斷句問題造成的。實(shí)際上“將楚于飤亓祭”，應(yīng)該重新斷句為：將，楚（速）于飤亓祭！

“楚”字應(yīng)與“于飤亓祭”連讀為句?！啊?，從示，蕪聲，當(dāng)讀為“祓”。祓，幫母月部字；蕪，明母魚部字。明母幫母旁紐，魚部月部通轉(zhuǎn)。“楚”，當(dāng)讀為“速”。楚，清母魚部字，速，心母屋部字，清母心母旁紐，魚部屋部旁對轉(zhuǎn)。在出土文獻(xiàn)中有“楚”“速”通假的用例，《帛書周易·需》：“有不楚之客三人來”，“楚”，今本作“速”。如是，“將祓，速于食其祭”，意思就是（夏王）將要舉行祓祭，速往吃祭品！這樣，簡文文義始能通順。

第八簡“其下后疾”句整理者注釋僅云：“下，落也。”其余未出注釋。

有學(xué)者提出不同意見，認(rèn)為：“‘字整理者括讀為‘舍，恐非，清華三《周公之琴舞》中多用此字作‘余，此仍當(dāng)是“余”，讀為‘餘，‘餘《說文》訓(xùn)‘饒也，‘餘后疾就是使夏后多病。”[10]

原整理者的釋讀的確有問題，如果按照整理者釋讀，“其下后疾”句與其下緊接著的“是使后疾而不知人”句文義重復(fù)，不相貫通。不僅如此，“其下后疾”在文法上也殊難理解。

“”釋為“舍”當(dāng)沒有什么問題。筆者認(rèn)為，“（舍）”當(dāng)讀為“豫”（即使釋為“余”，也可讀為“豫”）。舍，書母魚部字，豫，喻母魚部字，二字旁紐疊韻。出土文獻(xiàn)有“余”、“舍”與“豫”通假之例。上博楚簡《周易》豫卦的“豫”字作“余”?！吨芤住ゎU》“初九：舍爾靈龜”，“舍”，上博楚簡《周易》作“豫”。

筆者認(rèn)為，“其下后疾”句中的“疾”應(yīng)讀為“息”。這是釋讀本句的關(guān)鍵。疾，從母質(zhì)部字，息，心母職部字，從母心母旁紐，質(zhì)部職部旁通轉(zhuǎn)。出土文獻(xiàn)有“疾”“息”通假之例。郭店楚簡《語叢一》“飤（食）牙（與）（色）牙（與）疾”，“疾”上博楚簡五《競建內(nèi)之鮑叔牙與隰朋之諫》作“息”：“人之生（性）厽（三），飤（食）、色、息?！惫瓿啞毒l衣》“毋以少（?。ㄖ\）敗大（作），毋以卑（嬖）御息妝（莊）后，毋以卑（嬖）士息大夫、卿事（士）”，“息”，今本《禮記·緇衣》作“疾”。

豫，干預(yù)。息，呼吸。簡文“其下（豫）后疾（息）”句的意思是，藏在夏王寢室正梁之上的兩條黃蛇和兩只白兔向下干預(yù)夏王的呼吸。

如果從表達(dá)手法來看，“”讀為動詞“豫”，并將之與下文“其上刺后之體”聯(lián)系起來，“下豫”與“上刺”正好相照應(yīng)。因此，從文義、文氣和文法綜合來看，“”讀為“豫”是合適的。

第八簡“是使后疾而不知人”句，“疾”二字，整理者注云：“，讀為‘疾速之疾”，下一‘疾字則指疾病。”[1]（p169）

筆者認(rèn)為，“”，讀為‘疾速之疾，是對的，但是，下一“疾”字也應(yīng)讀為“息”。二字聯(lián)起來即為“疾息”，“疾息”就是呼吸急促，《說文》：“喘，疾息也?！闭怯捎谏衔乃远S蛇與二白兔下犯夏王的呼吸，所以才導(dǎo)致夏后呼吸急促，是喘病?！凹蚕ⅰ笔蔷唧w病狀，這與下文二陵屯上刺夏王之體，使夏王之身，也是與具體病狀相對應(yīng)的。夏后的喘病是由黃蛇、白兔作祟導(dǎo)致的，也比較厲害，甚至不認(rèn)識人了。這樣，我們可以把前后幾句重新釋讀如下：

帝命二黃蛇與二白兔居后之寢室之棟，其下舍（豫）后疾（息），是使后（疾）疾（息）而不知人。

這兩句簡文的意思是，帝命令兩條黃蛇與兩只白兔藏匿在夏王寢室的正梁上，它們向下干預(yù)夏王的呼吸，這使夏王呼吸急促，以致不認(rèn)識身邊的人。

[參考文獻(xiàn)]

[1]清華大學(xué)出土文獻(xiàn)研究與保護(hù)中心編，李學(xué)勤主編清華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叁[M]上海：中西書局，2012

[2]梁月娥.說《清華（三）》《赤鵠之集湯之屋》之“洀”[EB/OL].簡帛網(wǎng)，2013年1月8日，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1793.

[3]吳雪飛也談清華簡（三）《赤鵠之集湯之屋》之“洀”[EB/OL]簡帛網(wǎng)，2013年1月16日，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1817

[4]于省吾甲骨文字釋林[M]北京：中華書局，1979

[5]何琳儀釋洀[J]華夏考古，1995（4）

[6]馬承源新獲西周青銅器研究二則[C]//上海博物館集刊：第六期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92

[7]馬承源晉侯蘇編鐘[C]//上海博物館集刊：第七期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96

[8]吳榮曾盡心集：張政烺先生八十慶壽論文集[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96

[9]黃杰初讀清華簡（叁）《赤咎（從鳥）之集湯之屋》筆記[EB/OL]簡帛網(wǎng)，2013年1月10日，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1802

[10]王寧讀清華簡三《赤鵠之集湯之屋》散札[EB/OL]簡帛網(wǎng)，2013年1月16日，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1814#_edn4

（作者系哈爾濱師范大學(xué)教授，博士研究生導(dǎo)師）[責(zé)任編輯吳井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