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穎
春天的時候,鎮(zhèn)上開始流行一種南方水果——菠蘿蜜。校門口是菠蘿蜜攤販的聚集地,每次穿過水果攤的時候,阿東都屏住呼吸,目不斜視地快步向前。他怕自己一個不小心把那些誘人的味道吸進鼻子,勾出肚子里的饞蟲。其實他很想買來嘗嘗,但是……他沒有錢。
爸爸早年間輕信了朋友的話,把家里的房子偷偷抵押出去做生意,結(jié)果爸爸的朋友失信,拿著錢消失了,隨后爸爸也離家出走了,說是沒臉面對兩母子,又說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錢追回來??傊依锏囊磺兄負?dān),全壓在媽媽一個人身上。媽媽晚上在醫(yī)院里做護工,白天兼職做家政。而每天早晨媽媽從醫(yī)院回來時,阿東就已經(jīng)做好了早飯,坐在桌前等媽媽。這是一天里他和媽媽唯一見面的時間。
這天早晨,媽媽把一塑料袋的菠蘿蜜推到阿東跟前,這是媽媽晚上在醫(yī)院做護工時,患者的家屬給媽媽的一點水果。阿東打開盒子,捏出一小塊果肉,往媽媽嘴里塞。媽媽一偏頭躲開阿東的手,說是吃過了,她讓阿東把菠蘿蜜帶去學(xué)校吃。
但是,阿東沒有在學(xué)校吃掉菠蘿蜜,他還是想等媽媽明天早晨回來后,和媽媽一起吃菠蘿蜜。如果媽媽還像今天早晨這樣,假裝吃過了,他就威脅她說:“如果你不和我一起吃,那我也不吃。”
這個時候,阿東就會想到爸爸,爸爸被朋友騙了,然后離家出走了。人們找不到爸爸,欠的錢就由媽媽來還……阿東聽說有人在外地見過爸爸,但是他卻沒有回家。聽到爸爸沒有死,阿東很高興。他還活著,可是他不回來和他們一起生活,他不高興。這就像是老師給他們小組布置了一項集體作業(yè),其中一個人不做,或者是做砸了,卻要小組里其他的人來承擔(dān)所有后果,而那個人卻逃之夭夭。
經(jīng)過一天一夜的等待,第二天菠蘿蜜的蜜黃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蔫蔫的青灰色。阿東看著眼前無精打采的菠蘿蜜,內(nèi)心一片懊惱,他后悔在前一天早晨,媽媽偏過頭躲開他的手時,沒有堅持把菠蘿蜜塞進媽媽的嘴里。于是,他帶著更強烈的期待,把菠蘿蜜帶回了家,他發(fā)現(xiàn)菠蘿蜜壞了、爛了。他不由得哭了起來。他把頭埋進胳膊彎成的空間里,淚水一滴一滴落在桌子上。
他從沒有想過人生是什么。雖然老師在語文課上、政治課上,會跟他們講理想,談人生,可是,他沒有確切而具體地想過。此刻,在淚水的咸澀中,他開始思考這個宏大的問題。
很久之后爸爸一直沒回來。媽媽和阿東提起爸爸,也不像從前那樣避諱或者氣憤了。他們接受了他在他們的生活之外活著的事實,同時,也承擔(dān)著他留下的所有債務(wù)。
阿東沒有原諒爸爸。他覺得有些錯誤能被原諒,可是,有些錯誤不能被原諒。
但,這并不影響他祝愿爸爸能夠生活得好一些。
潘光賢摘自《少年文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