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為新
(杭州師范大學經(jīng)亨頤學院,浙江杭州 311121)
教師與學生
向美而生,浙派語文的別一種情懷
任為新
(杭州師范大學經(jīng)亨頤學院,浙江杭州 311121)
要說到“浙派語文”,尤其是“浙派語文”的當下特征,或者說“浙派語文”的婉約(女性)成分,趙群筠大概是繞不過的。首先,她是個出道已久、在浙江語文界膜拜者眾多,有廣泛影響力的人。她上的課成了經(jīng)典案例,為一線教師們所津津樂道。她的報告和講座,甚至她的為人處世的風格、對生活的理解和情調(diào),許多小粉絲們都或公開或私下地奉為圭臬。其次,她是特級教師,做過教研員、校長,還是教育系統(tǒng)的領導,因此對語文教育的走向和教育實踐的改革,所起的風向標作用遠不止是學術層面的,因此對其進行研究或者“評頭論足”很有必要。
筆者生性木訥,不善交際,和領導在一起,常感覺不自在,總設法退避三舍。但趙群筠是個例外——在我眼里,她首先是一個優(yōu)秀的語文老師,一個感性兼知性的女人,一個讓我可以分享教育智慧的家長,其次才是特級啊領導啊啥的,所以我們一起教研,聊天,吃飯,看電影,各自帶了孩子一起吃西餐,無論公事私事,都覺得很自在,很開心。我沒見過趙群筠做領導的樣子,但我常見她做老師的樣子、做媽媽的樣子,所以我曾說,你教書、做媽媽是專業(yè),當領導只是業(yè)余玩玩的。
這話既是調(diào)侃,亦可當真。
趙群筠早就是特級(嘿嘿,有個錯覺,感覺趙老師生出來就是個穿長裙、講究儀容的“趙特”,我無法想象她小女孩時的光景),在浙江、在全國的語文圈都有相當?shù)闹?,但人品清澈,隨和而謙遜,對一線的教師,對自己的部下,對朋友,都這樣。她不張揚,言語和淡、進退從容,把自己放得很低,碰到有想法的人、有智慧的說法——即使只有一點點,也總抱傾聽和汲取的姿態(tài)。比如上公開課,對她來說已是小菜一碟,但她仍然要請人分析教材(也讓我這樣的外行解讀過文本),事先要試講,然后請人批評,凡有可取之處,就積極采納,邊演繹邊改進,一如新晉的教師。這樣的品格,與其說是謙虛,不如說是老派語文人以皈依的熱情和敬畏心看待自己專業(yè)的那種態(tài)度。很遺憾,追求完美,向美而生,對語文有別一種情懷,“玄覽所得,莫不默契于寸心;鉆討既深,自能神遇于千古”,這種古樸嚴謹、松風鶴立的教師形象,已經(jīng)在許多語文的疆域中漸行漸遠,但在當今“浙派語文”的名師身上,我們?nèi)匀荒軌蛞姷?。比如王崧舟老師為備一堂課要三個月的嘔心瀝血;比如張祖慶,為研讀一個文本,光是版本就要搜羅好幾個;比如蔣軍晶,給山區(qū)教師做個示范,要精心試講,甚至一而再,再而三。還有,特級教師吳丹青,課前對細節(jié)的準備真正到了苛刻的程度,早先她在我主持的“長三角教育藝術展”上進行示范,因為粗疏,發(fā)給學生的文本版本有別,她就對我大動肝火,幾乎讓我下不來臺。
古樸嚴謹?shù)娜送灿邪莸难帕俊獓烙诼杉?、寬以待人這樣的傳統(tǒng)文化是融化在好教師的血液里的。浙派語文人如此,趙群筠也是這樣。我沒見過趙老師生氣的、計較的樣子,或者名人常見的盛氣凌人的苛責。這些年來,因為經(jīng)常操辦一些教研活動,有的大到上千人,例如“浙派名師”年會,有的小到三四十人,比如“領雁工程”山區(qū)教師培訓,我會經(jīng)常叨擾趙老師。因為專家眾多,程序繁復,還有自己脾性粗疏,有時候常常要重新安排場次,碰到這樣的,趙老師總是配合,從無怨言。還有,杭州師范大學除了以馬云出名之外,它的財務之“摳”也聞名遐邇。但趙老師從不計較,偶爾會以她特有的方式作一點調(diào)侃,有語感的人都知道,那不是埋怨,而是一種建議。與此相比的是,有的專家,在聽眾面前,舌綻蓮花,道德境界比講臺高,但一到幕后,打回原形,會為講課費多少、會為一張機票甚至是一晚住宿夠不夠星級而錙銖必較、喋喋不休。
學術水平和人品并不構成必然的邏輯關系。一旦成名就飛揚跋扈,翻臉比翻書快,這樣的人學術圈里也是常見的。
明白人都知道,現(xiàn)在的一線教師,不會因為你人品好,或者有教研員、特級教師、教育局領導的光環(huán)而對你五體投地。當一個人的能力撐不起他的野心的時候,最后得到的只有尷尬——人家對你不是敬重,表面敷衍,一轉身就會鄙視你,會罵“什么東西”(這大概也是江浙人“古已有之”的特點,教師概莫能外)!趙群筠的粉絲很多,以我所知,他們對她的敬重與喜愛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因為除了人品,她還有專業(yè)上的實力。無論多忙,她語文上那一塊“瓷器活”從不冷落,凡開尊口,無論是上課還是講座,每次都有新意,有自己獨到的見解,且往往還是審美的、潤物細無聲的啟發(fā),讓人不得不服。我在帶語文名師班的時候,對學員有四點要求,即對教育要“看得出問題,說得出道理,想得出辦法,做得出樣子”。前三款一般的特級教師、教研員都做得到,但第四款未必。教育界也是“教而優(yōu)則仕”,有了幾個頭銜之后,不少人就不下課堂,沒有課感,也不敢上課了。這方面趙群筠老師也可謂我們的表率,浙派語文名師大多也有這看家本領。
另外,關于趙特的“另一面”,還需特別一提,就是她的有趣——這是她本人的魅力,也是浙派語文人卓爾不群的特點之一,也是我最認同“浙派語文”并且有努力躋身其間欲望的原因。
那時候我兒子還在讀高中,有一次他媽媽和他的一段對話引起了我的興趣:
媽媽問:“兒子,你將來長大了,要找個什么樣的姑娘?聰明的?漂亮的?”
兒子起先不搭理,后來被逼不過,就說:“我要找個有趣的。”
“就那么簡單?”媽媽很吃驚。
“媽,有趣是很難的,”兒子答,“哪里簡單啦!”
后來我問兒子:“你的有趣的指標是什么?”
“大概有三點吧,”兒子答,“一是心態(tài)特別好,心理陰暗的人是不會有趣的。二是飽讀詩書,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聽他聊天常常能知道很多有趣的事情,獲得新的知識。三是他說話的方式一定很感性、很幽默?!?/p>
我聽了赫然不語,但深以為然。
我肯“家丑外揚”,是因為我覺得我和趙老師、和浙派語文人在教育的、教學的觀念上有相通之處。一個優(yōu)秀的語文教師,也必備這“三味真經(jīng)”。一是飽讀詩書,這自不必說。二是通達樂觀,即使身陷困窘,也能陽光地甚至是幽默地看待人生,看待世界,用流行語說叫“心若向陽,何來憂傷”。三是表達方式,有時候說什么不重要,如何說才是關鍵。感性、幽默,既要后天修煉,也需一定的天賦。趙老師上的課、作的講座都很有意思,選的材料往往感情豐富、新鮮貼切,表達環(huán)節(jié)上呢,煽下聽眾眼淚不算稀奇,她還能時不時來點小幽默,能搞得人“哭笑不得”。有一次,她還攜自家那位小小年紀已經(jīng)才氣縱橫的公子登臺做教育的“二人傳”,既是理性的感性顯現(xiàn),也是教育成功的現(xiàn)身說法,不說效果奇佳,那些女學員,摟著公子拍照留念,索要聯(lián)系方式,都成了忠實粉絲,而做母親的,在教室的角落,一邊笑得花枝亂顫,一邊不停擦拭眼淚,那場面實在有趣而感人。
現(xiàn)代社會,做事也好,做人也罷,竊以為第一要旨是有趣。有意思的事情大多也有意義。交朋友,有趣比有用重要。和有趣的人在一起,平淡的事情都會平添姿色。比如虞大明,他上語文還兼書法課,為逗引孩子認真練字,還和學生約法三章:上課專心的,課后老師寫一個書法作品作為獎品。“我的書法,也是專業(yè)水準哦,我獎給你的作品,要好好收藏——日后我不在了,會很值錢的?!焙⒆犹煺?,后來碰到虞老師,眼睛直勾勾地看他,然后問:“虞老師,你到底什么時候不在呢?”這樣有趣的事例,虞大明會以很嚴肅的口吻講出來。浙派語文的圈內(nèi),不少人都有這個本事。
遺憾的是,很多教師,或性情先天匱乏,或后天修煉不足,或壓根也沒整明白這個道理,浙江語文的這一真?zhèn)鲙捉萆呋揖€,我們常見的是教學中一味追求意義,側重理性的鉤稽評價,直覺、形象、感性缺失,情感邏輯付之闕如。他們上課就是倒騰一堆框架、概念和干癟詞匯,自己口干舌燥,也搞得學生筋疲力盡,對此,“食之無味、棄之可惜”都是寬容的說法。你說的話沒意思、你的課堂沒意思,你把自己的職業(yè)、生活甚至是人生都搞得沒意思,最后你的教育即使嘔心瀝血了,考試成績有了,但你沒有贏得學生的心,沒有讓孩子覺得學語文很有趣——喜歡一門學科往往是從喜歡這個學科的老師開始的。這些教師,真應該來琢磨琢磨虞大明這樣的老師,看看趙群筠有血有肉的課,聽聽她的《做一個幸福的語文老師》之類的講座。
當然,人無完人,浙江語文人,包括趙老師這樣的,缺點也不是沒有,比如他們生活中不拘小節(jié),甚至生活不能自理的例子也比比皆是。趙群筠丟三落四的本事是很讓我吃驚的。講座完了,忘記優(yōu)盤、電源線、坤包是常態(tài)。幾天不見就看她換手機,我猜肯定不是因為趕新潮,而是因為手機又丟了。記得有一次,她來幫我撐一個場面,開了個迷你的沃爾沃,到我們的樓下,說汽車沒油了,一邊甩上車門,風風火火地上講臺,一邊對我撂下一句話:“快去幫我弄箱油,不然我回不去了?!蔽沂莻€書呆子,車子開不動,我怎么知道如何加到油?后來想了半天,找來一根皮管,從自己車子的油箱里吸油。技術活不專業(yè)啊,一口吸猛了,呼啦一下灌了一嘴汽油……
幸虧邊上沒明火,不然我能成噴火龍了。
皮管抽油沒戲,后來借了個汽油桶去加油站買油,但沒帶身份證,又白跑一趟。等到幾十里地來回折騰,細胳膊細腿晃蕩著拎來一桶油,趙老師的講座也剛好結束。
她講得辛苦,我也半天一身臭汗。
我現(xiàn)在的專業(yè)是美學,最近幾年美學的書看得多,覺得這真是一門很好的學問,對教語文,對為人處世,都很有幫助。“浙派語文”的發(fā)揚光大,或許可從中汲取到特別的能量。其實遇見好的語文人,和審美體驗是一樣的,它們都強調(diào)偶然性、瞬間性,可遇而不可求。最好的審美過程就是無意乎相求、不期然相會的心靈過程。我這樣的一介書生,自不敢與浙江眾多的語文特級、語文界的大咖相提并論,但向美而生,對語文、對生活有別一種情懷,多少有點相通之處。與這樣的人相遇,包括趙群筠在內(nèi),學術上為同好,日常中做朋友,幸之甚,也美之甚哉!遺憾的是,歲月公平唯白發(fā),誰人頭上不曾饒,吾等已漸入老邁病弱之境,不能經(jīng)常追隨諸位左右,同享語文之樂、生活之樂。
人生之痛不是沒遇到好的,而是遇到時,我們已匆匆把自己用完了。
(責任編輯:方龍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