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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梁?!分凶D感蜗蠓治?/h1>
2017-06-15 19:46:58張玉梅王同朝
現(xiàn)代語文(學術綜合) 2017年5期
關鍵詞:士族梁祝

張玉梅+王同朝

摘 要:“梁祝”故事中,早期人物只有梁、祝二人,后來發(fā)展到祝父、馬氏等出現(xiàn),而1994年徐克導演的電影《梁?!穭t增加了“祝母”形象,她身上匯集了對真愛的追尋和對現(xiàn)實的妥協(xié),既有追憶年華、尊重青年男女愛情的溫暖一面,也有本著氏族等級利益而充當冷峻破壞者的一面,成為全劇性格最為復雜的形象。

關鍵詞:梁祝 祝母 士族

梁祝故事作為中國民間四大傳說之一,書面記載主要見于梁元帝時期的《金樓子》、唐初梁載言的《十道四番志》、晚唐張讀《宣室志》、北宋李茂城《義忠王廟記》、明代馮夢龍《李秀卿義結黃貞女》、清代邵金彪的《祝英臺小傳》等文獻:明代徐樹丕《識小錄》載“(梁祝事)《金樓子》及《會稽異聞》皆載之”,《金樓子》是南朝梁元帝時文獻,可見其傳說最早流傳于南朝;《十道四番志》載“義婦祝英臺與梁山伯同?!?,是當今最早記載二人同墓的文獻;《宣室志》是迄今可見最早的關于梁祝故事的完整記載,提到梁山伯是會稽人、祝英臺是上虞人,兩人為游學同窗,后各自歸家,梁山伯再訪祝英臺時,知其為女子,后求聘,而祝早適馬。后來梁山伯為鄞令,病逝,祝英臺出嫁路過梁山伯墓,悲號地陷,兩人并葬。丞相謝安奏表為義婦冢。

《義忠王廟記》向來被當做官方意識形態(tài)對梁祝故事的歪曲,其中梁山伯被刻畫成滿腹經綸,抱著“生當封侯,死當廟食”信念的封建士人形象?!独钚闱淞x結黃貞女》中,祝英臺由兄嫂做主許配馬家,梁山伯相思而死,祝英臺出嫁途徑山伯墓,兩人同穴,共化蝴蝶?!蹲S⑴_小傳》大致情節(jié)與《李秀卿義結黃貞女》相同,但更為詳盡,祝英臺也進一步從禮教束縛中解脫出來,表現(xiàn)出更多的情意。其嫁馬家也是由父母做主定下的。如此,梁祝故事逐漸豐富,完成了同窗相識、樓臺相會、英臺適馬、地裂同冢、雙雙化蝶等情節(jié),成為今人悉知的愛情悲劇。與此同時,民間流傳的梁祝故事則在此基礎上有多重演繹,也增加了不少情節(jié)和人物形象,如草橋結拜、十八相送、抗婚、誤婚、祭墳以及祝父、馬氏形象,為這一悲劇增添了傳奇色彩。1994年,徐克導演的電影《梁?!罚诒A艄适略驳幕A上,很好地還原了人物形象,并刻畫了梁祝故事中的新人物形象——祝母。

一、叛逆者形象

祝母,本名單玉婷,是上虞人氏。早年間,曾女扮男裝,游學于崇琦書院,與同窗男子相愛,但因門戶之見而被迫分開,單玉婷嫁入家勢殷豐的祝家,男子則出家與山水為伴,法號若虛。

祝母的叛逆主要為三個方面,一是男妝游學;二是勇于自由戀愛;三是對女兒祝英臺的放任。東晉時期,北有五胡十六國,司馬政權偏安江左,社會動蕩不安,儒家知識分子大一統(tǒng)理想遭遇重創(chuàng),加之宦官外戚之勢,士人與政權逐漸疏離,轉而以放任縱樂、離經叛道為要,追求名士風流和清談之風。在社會風氣的影響下,東晉婦人也開放大膽,或廢織嬉戲,或崇學尚游。如《世說新語》記載謝道韞吟“未若柳絮因風起”的故事,后世也因此以“詠絮才”稱女子的文采不凡。祝母游學書院的大膽行為,既是當時女子渴望公平求學的心理反映,也是對傳統(tǒng)女子恪守閨中的叛逆。

在愛情選擇上,生于東晉的單玉婷受到了諸多約束。自東漢以來,士族制度不斷發(fā)展,到魏晉時期實行了“九品中正制”的選官制,名門望族幾乎壟斷了官場要職,彼此又通過聯(lián)姻加固地位,遂有“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之稱。在“朱門對朱門,竹門對竹門”的婚姻取向背景下,單玉婷不顧世俗之見,愛上了門第普通的若虛,正如其女祝英臺愛上窮書生梁山伯,是一種尊重自我、追求自由愛情的叛逆之舉。

在封建男權社會,女子長期處于社會低位,身心皆受到束縛。周代尚有“仲春之月,會令男女,奔者不禁”的民俗活動,隨著封建集權制的加深,漢代以儒家為統(tǒng)治思想,也將五經之一的“禮”更多地強化于外,對女性的要求則尤其苛刻,從“婦德、婦言、婦容、婦勸”的約束規(guī)范,發(fā)展為《列女傳》的出現(xiàn),到宋代則在理學思想影響下大興“存天理、滅人欲”的貞烈觀,如此對封建社會女性的壓抑達到極致。一些文學作品或民間故事則采取同情的態(tài)度,表達了對女性情感的尊重,先后有元代王實甫的崔鶯鶯待月西廂,明代湯顯祖《牡丹亭》的杜麗娘為情起死回生,清代曹雪芹《紅樓夢》中賈寶玉與林黛玉的知己之戀等,反映了古代閨閣女子受到體制的多重壓迫而逐漸蘇醒的過程。在徐克版《梁?!穭≈校D附z毫沒有受到傳統(tǒng)婦德、貞烈觀的影響而對女兒祝英臺大加束縛,她從內心深處是充分尊重女兒的身心發(fā)展的,因此,她對祝英臺非常寬容,允許她爬到樓頂上觀望外面的世界,去想象和感受世界的廣闊與美好;允許她走路大步流星沒有淑女形象,只要自在即可,或是為掩人耳目才在兩腳間系上繩子,維持走路的姿態(tài);不強迫她做不喜歡或不感興趣的事,詩詞字畫琴藝都沒有強制要求。當祝父要檢查祝英臺的才藝時,祝母也時時替祝英臺掩護、辯解,直到女兒的琴藝、詩詞、書法都亂作一團,才決定送其到書院學習圣賢之道。而這,也是電影劇本推動情節(jié)之必需。

二、世俗與理想的矛盾形象

《梁祝》電影,通過為數(shù)不多的場景,表現(xiàn)了祝母對早年愛情的懷念、不甘、惋惜的一面,也表現(xiàn)了祝母因長期在世俗生活中浸潤而養(yǎng)成的自私、無情的一面,總體上是深情與勢利并存的痛苦矛盾體。

(一)對現(xiàn)實婚姻的妥協(xié)

祝母對丈夫是順從的,沒有任何違背丈夫的行為。通過崇琦書院院士夫人一句“她到底還是嫁到上虞祝家”,蘊含了一種無奈、嘆息和同情,可見當年祝母與若虛之間的愛情也曾生死不渝、纏綿動人。而祝父的眼中時時處處只有家族聲譽、士族較量等現(xiàn)實利益,這與向往愛情的祝母的真性情是相背的。在對待現(xiàn)實利益的態(tài)度上,祝父滔滔不絕,充滿利益私心,祝母則順水推舟地交流,從未見出她強烈的利益之心和對權勢的見解;對待攀親馬家的態(tài)度上,祝父積極主動,暢想未來,分析利弊,祝母卻表面歡喜,內心不贊同,也隱隱替女兒憂慮??梢娮D概c祝父其實并不同心,二人毫無共同語言,而祝母展現(xiàn)在人前的卻是“夫唱婦隨”,其種種忍讓、掩飾,抹去了自己的真實想法,順著祝父的期待去生活,也正是其無奈嫁入祝家之后不得不有的妥協(xié)之舉。因此,祝英臺在面對若虛之問時,口中雖說祝母“嫁了一戶有錢人家,管理全家上下事務,生活得很開心”,其實不過是敷衍之詞,她對母親生活中強做幸福的狀態(tài)十分清楚。

(二)對早年愛情的懷想

祝母一生中真正愛過的唯一的男人是若虛,這段刻骨銘心的愛情是她曾經的生命之光,她也為此付出了余生的死寂生活。在其內心深處,始終對男女真摯的愛情存有善意,又因為現(xiàn)實中她所處的士族地位,只能選擇拆散梁祝。

梁山伯考取功名,成為縣令后到祝家提親時,祝母對梁山伯百般刁難。以馬家所送之聘禮、高級食品“珍珠燕窩棗”、馬太守是梁山伯上司等理由使其難堪,最終梁山伯坦然帶笑,討好式地大口嚼餅,祝母被他對祝英臺的真情打動,隨之允許其進入庭院,到樓臺與祝英臺相會。當祝英臺對祝父表明心跡,不愿嫁與馬家,且說出自己與梁山伯之事,祝母的神情充滿了震驚、心疼、悲慟、激動、強忍等復雜情緒,顯而易見是梁祝之事觸動了她的往事,令她既對曾經的自己追憶感慨,又對女兒命運的不測而擔憂。

為了使梁山伯給祝英臺寫絕交信,以阻止祝英臺癡狂自虐,祝母前往梁家,滿懷激憤地說了以下話語:“你以為憤怒就可以改變你和英臺的命運嗎?你以為表示不滿胡人就會忍讓南邊的漢人嗎?要怨就怨你生錯了地方,生在這個我們漢室沒落的時候,人人都這么虛偽、迂腐和勢利。要怨就怨你們太多想法,年少無知到以為你們不喜歡就可以改變周圍的人,以為靠你們兩個就能改變這個時代?!倍@也是對她已經葬送的愛情的不甘,是她年少時曾有過的控訴,是她對這個無情時代無法獲得理想愛情的悲哀的責問。

若虛為梁祝之事找到祝母,希望她能給二人自由。祝母一怒之下,扇了若虛耳光,生氣說道:“說得挺瀟灑,放得下就不會出家做和尚?!碑斎籼撾x去,祝母獨自站立在庭院瀑布前,從她微微顫抖的背影看出,若虛的出現(xiàn)以及若虛的話,深深地刺痛了她,讓她反思自己對梁祝愛情的干預,心中充滿悲涼與嘆息。她答應了女兒最后一個心愿,出嫁當天從梁山伯的墳前經過,是盡了為母的最后一點心力。

年輕時與若虛真心相愛的祝母到順從丈夫心意阻止女兒戀愛的祝母,其實并沒有完全蛻變,她雖身處“祝夫人”的身份,卻并未喪失對真愛的同情和善意,面對女兒的同窗之戀和重蹈覆轍,她希望其能享有愛情,實現(xiàn)自己的未竟之志,又從自身的悲慘教訓出發(fā),意識到二人不可能有善果,其同情最終讓位于現(xiàn)實利益和夫權之威。

(三)冷面無情的士族夫人

祝母選擇嫁入祝家,其實就選擇了對理想愛情的放棄,對現(xiàn)實社會的屈從,也必然按照世俗的法則生活下去,身上不乏勢利、無情、殘酷的一面。劇中,從祝母送祝英臺到書院求學,到其與梁山伯對峙辯論,無不以“光宗耀祖”“我們祝家”為據(jù),儼然已經達成了對自己“祝夫人”身份的認同。如在梁山伯求親時諷刺挖苦,為了獲知梁祝真相,不惜軟禁女兒致其神思恍惚、形容憔悴,酷刑逼供仆人長貴和丫頭小靈子,目睹丈夫喝令家丁打傷梁山伯而無動于衷,后又對梁山伯說“你們相識不過半載,很容易放下”。如此,都是一位在東晉士族制度中只重地位、不重真情、恪守綱常禮教、對下品寒門蔑視和無情的上品貴族夫人形象,也可以看出其在是非利益之前,首先考慮的是家族威望,而不是真情的可貴,認為權勢重于一切,理想的愛情都將敗給殘酷的現(xiàn)實。這樣的祝母,是失去溫情、心靈干涸、無情冷酷的士族犧牲品,和祝父一樣不具人情味,滿眼是高低貴賤的世俗衡量準則,內心空虛無我。

綜上,徐克導演的電影《梁?!分械淖D福m非故事女主人公,卻是全劇中最為復雜的人物形象,她愛過,恨過,無奈過,絕望過,從轟轟烈烈的愛情追求到行將就木的凋萎人生,從純真、勇敢、熱愛自由到世故、冷漠、維護士族制度,她成了那個社會里糾結、矛盾、半醒半睡的個體。祝英臺的愛情經歷,從某種意義上延續(xù)和重現(xiàn)了祝母單玉婷年輕時的愛情悲劇,女兒的重蹈覆轍決定了祝母對梁祝二人愛情的復雜態(tài)度,也使她成為梁祝愛情與世俗沖突的緩沖劑。就結局而言,母女二人,一個選擇順從俗流、放下自我,一個選擇執(zhí)著真愛舍棄生命,其實都是自由愛情不為時代所容的犧牲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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