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南

如果一個人曾別出心裁寫過一本《在中國做生意的傻瓜指南》，那么他自己肯定不會是個傻瓜。然而這一次，面對40歲的卡森·布洛克第22次出擊，很多人對上述論斷產(chǎn)生了些許動搖。

只用8年時間，這位出生在新澤西的加州人，一個與華爾街有著千絲萬縷關(guān)系的投資公司老板的兒子，就成為中國最出名的兩個外籍個體戶之一。與胡潤致力為本土富豪打造身家排名不同，布洛克的生意是努力摧毀投資者對某家上市公司的信心。盡管他的黑名單上不乏美國、加拿大、日本和法國的企業(yè)，但“中概股”無疑才是他最熱衷的腐肉，無論后者身處納斯達克抑或香港股市。

自老布洛克手中接過東方紙業(yè)的調(diào)查任務開始——那一單，注冊資本僅100萬人民幣的渾水公司只不過通過沽空之前買入4000美元的看跌期權(quán)而落袋了6000美元，卡森逐漸成為這個似乎并不討人喜歡領域的標志性人物。

港股投資者當然對兩年前漢能薄膜的隕落記憶猶新，但那畢竟是FT、華爾街日報等幾大全球主流財經(jīng)媒體長期探尋、質(zhì)疑的結(jié)果，而布洛克只用了幾位全職雇員便順利放倒了前東北首富的核心資產(chǎn)帝國。

一堆警犬正在港股巡幸，從格勞克斯、愛默生到新近露頭的哥譚城，豐盛控股、中國宏橋、瑞聲科技2017年逐一落網(wǎng)。市值在百億港元以下已缺乏足夠吸引力，200億至500億市值軫域內(nèi)，但凡大股東持有超過六成以上股權(quán)，過去數(shù)年內(nèi)財報中有關(guān)營業(yè)收入、凈利潤乃至凈利率表現(xiàn)過于耀眼和完美，擁有渦輪、牛熊證等便于做空的衍生工具或是港股通池中票者更佳，不論此前擁有多么優(yōu)秀的口碑，現(xiàn)在都可能化身陽光下燒烤架上的牛肉，澆上黑胡椒汁后吱吱作響泛著香氣，只等食客來臨。

但是，被《經(jīng)濟學人》評價為“深諳中國市場之道”的卡森·布洛克，決心成就“沽空之王”的威名，與大摩、高盛等超大體量級老牌投行自然不能同日而語，不過在中量級企業(yè)的做空市場上，他不愿讓出領導者的位置。當維港上空彌漫著罕見的沽空烏云時，渾水深信能從中分得最大份額的利益。輝山乳業(yè)一役幫助其幾乎達到目的，直至6月7日下午兩點零七分，一個新的公司名稱從卡森口中吐出。

這場由東英金融主辦需要支付費用才能參加的論壇，現(xiàn)在看來是一場具有古怪儀式感貌似專為某幾位精心準備的宣講舞臺。事實上，部分參與其中的市場機構(gòu)在個中宣布了一批做多對象，包括日本雅虎、韓國電力公社、英國羅羅公司，甚至一年多前陷入破產(chǎn)保護的美國皮博迪能源——該國最大的私營煤炭企業(yè)，也因特朗普政府政策上的多加照拂而被資本看高一線?？伤腥嗣靼祝嬲闹鹘呛褪袌鲫P(guān)注的焦點，恰是布洛克說出的那家公司。

敏華控股，隨著有PPT承載的五宗罪亮相，靴子落地。有趣的是，布洛克好友同時也是沽空老手的FG Alpha Management首席投資官丹尼爾·戴維同一場合公告了另一家中靶企業(yè)：更為出名的達利食品。

若加上當天哥譚城出具關(guān)于瑞聲科技的完整版沽空意見，一日之內(nèi)三個割頭小鬼同時出手，這在港股歷史上尚屬首次。

敏華控股應聲下挫最大至15%應在意料之中，而在兩點二十九分經(jīng)批準緊急停牌后最終報收每股6.03港元，下跌幅度已略有收窄。

然而無論是長期關(guān)注港股的市場分析人士還是參與其中買賣的投資者，已從中嗅出一絲不同以往的氣息。

首當其沖便是此次獵物的選擇，敏華控股以知名度計并不響亮，不少人甚至只是在去年11月15日樂視控股的公告中才得悉其名號。是時，敏華與海瀾集團、魚躍集團等六家公司共同向賈躍亭治下樂視汽車聯(lián)合投資6億美元。知情人士之后透露，上述企業(yè)實際控制人與賈氏均為長江商學院EMBA班同學，一時有關(guān)“中國好同學”的戲稱漫布于網(wǎng)絡評論空間。而之于敏華集團大股東黃敏利，港埠百姓除了留意到其19.5億美元位居香港福布斯富豪榜第33位的身家，更津津樂道的反而是他去年2月于灣仔會展大會堂筵開205席嫁女的花邊，從特首梁振英到一干城中股評聞人都赴現(xiàn)場致賀。

當然，在投資人眼中，敏華控股則完全是另外一副模樣。作為中國功能沙發(fā)大王，其出品的芝華仕沙發(fā)的知名度遠遠超越公司自身名字，其中國本土37.9%市占份額乃業(yè)內(nèi)第二至第五位總計的兩倍。即便在全球最大單一沙發(fā)市場的美國，敏華亦位列三甲行列。

更重要的是，從2010年赴港上市至今，該公司財報表現(xiàn)一直堅挺。在截至今年3月31日的2016至2017財年，其營業(yè)收入升6.2%至77.79億港元，凈利潤則大升32%至17.52億港元，41.9%的毛利率和22.5%的凈利率表現(xiàn)相當奪目。而在過去五年內(nèi)，其凈利潤年復合增長率高達32.5%，每股盈利五年復合增長率30.3%。令投資者開懷的是，上市七年，敏華控股在分紅派息及回購股份上相當大方，合計回饋普通投資者近50億港元，也是其上市募資額的兩倍。盡管除了大股東黃敏利家族持有近63%股權(quán)后只有鼎暉一家機構(gòu)公司少量持股，但遠不妨礙在普通投資者眼中其靚仔形象——過去12個月內(nèi)股價已大漲50%。而6年內(nèi)股價更是翻了10倍。

恰是如此一家企業(yè)，卻進入了卡森·布洛克的瞄準鏡，但更不思議的是，這位渾水旗手一改昔日大膽語風，只是強調(diào)公司估計“不值六元”。至于合理價位應是多少？閉口不言！

怪事接踵而來。在長期關(guān)注敏華控股的市場分析人士看來，關(guān)于近10億未披露債務，或在澳門地區(qū)財務造假等五項指責，與之前渾水對待沽空企業(yè)調(diào)查時的嚴謹作風大相徑庭，更與布洛克長期自詡的“中國通”形象不相匹配。

“大有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嫌疑，”一位市場人士稱，“更像是利用沽空輝山乳業(yè)后的震懾力，以及近期港股市場連續(xù)出現(xiàn)沽空后市場的脆弱心態(tài)，一次短平快式的游戲之作?！?/p>

如果從布洛克5月以來頻頻高調(diào)接受媒體采訪，同時在6月之初，包括敏華控股等多只港股沽空賣單急速拉升看，這確實更接近于一次預先通告不求最大回報率的假沽空。尤其與近期在恒大和長城汽車上的沽空與逼空大戰(zhàn)相比，只能視作是轉(zhuǎn)移視線的側(cè)翼行動。

事實也正是如此，6月9日復牌敏華控股開盤一度暴漲26%，而難兄難弟的達利食品亦出現(xiàn)股價反彈。之前兩日，瑞聲科技復盤后更創(chuàng)出近七年來的單日最大漲幅，一舉收復所有失地。

卡森·布洛克真是一個傻瓜嗎？顯然不。但如果他將之前建立的品牌肆意濫用于市場的膝跳反應，當年香櫞沽空恒大最終被香港法院判處5年不許進入的先例就擺在不遠處。

可能預感到市場游戲規(guī)則在港股通后行將發(fā)生改變，也可能預判過于頻密的沽空遲早引來“審美疲勞”，而“中國國情”下有一些公司也非渾水所能招惹，布洛克在敏華控股事件后隨即宣布暫離香港市場，其最新一個目標是美股上的snap公司。看來，這次他已準確摸到美國科技股估值即將大幅下調(diào)的脈搏。

博爾赫斯說，在黑暗中運行的歷史，將在黑暗中結(jié)束。6月7日的夜色中，布洛克飛離香港。他還有機會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