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 星,張 軍
(1.中山大學 中國公共管理研究中心,廣東 廣州 510275;2.中山大學 政治與公共事務管理學院,廣東 廣州 510275)
文化環(huán)境、反腐績效、制度安排與公眾反腐敗意愿
——基于2016年度全國廉情調(diào)查數(shù)據(jù)的分析
倪 星1,張 軍2
(1.中山大學 中國公共管理研究中心,廣東 廣州 510275;2.中山大學 政治與公共事務管理學院,廣東 廣州 510275)
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反腐敗工作進入全新階段。在堅持“老虎”“蒼蠅”一起打,以“零容忍”態(tài)度懲治腐敗的高壓態(tài)勢下,無數(shù)貪腐官員落馬。中央紀委、監(jiān)察部網(wǎng)站發(fā)布的數(shù)據(jù)顯示,2016年全國各級紀檢監(jiān)察機關共查處違反中央“八項規(guī)定”精神問題40827起,處理57723人,其中給予黨紀政紀處分42466人①。與過去主要依靠自上而下的思想教育、制度約束等廉政策略相比②,當前的反腐敗工作在鼓勵和吸納社會公眾參與方面也有所突破。各級紀檢監(jiān)察機關不斷完善、優(yōu)化公眾參與渠道,積極為公眾參與反腐敗創(chuàng)造便利條件,并取得了顯著的效果。官方數(shù)據(jù)顯示,2016年全國紀檢監(jiān)察機關共接受信訪舉報高達253.8萬件(次)③。
中山大學廉政與治理研究中心開展的2016年度全國廉情調(diào)查數(shù)據(jù)顯示,在被調(diào)查的83305名受訪者中,有37.80%的人表示過去一年內(nèi)遇到過腐敗行為④,但其中僅有12.28%的人對所遇到的腐敗行為進行了舉報。而在沒有遇到過腐敗行為的62.20%的受訪者中,則有84.04%的人表示未來如果遇到腐敗行為的話會進行舉報。很顯然,我國公眾的反腐敗意愿與實際反腐敗行動并不一致,公眾的反腐敗意愿更加強烈。那么,為什么當前公眾的反腐敗意愿會如此強烈?公眾的反腐敗意愿主要受到哪些因素的影響?現(xiàn)有的廉政研究文獻對此關注較少。因此,筆者通過對2016年度全國廉情調(diào)查數(shù)據(jù)的分析,從文化環(huán)境、政府反腐敗績效和舉報制度安排等維度出發(fā),深入分析我國公眾反腐敗意愿的現(xiàn)狀及其影響因素,探析其中的因果機制,為優(yōu)化未來的反腐敗工作提供對策建議。
現(xiàn)有文獻中關于我國公眾反腐敗意愿的直接研究并不多見,更多的是從規(guī)范層面對公眾參與反腐敗的重要性及其意義的論證⑤,或對公眾參與反腐敗的現(xiàn)狀及其問題的描述分析⑥。在公眾反腐敗參與的影響因素方面,杜治洲從參與能力、參與意愿和參與機會等角度構建了分析框架,但缺乏實證檢驗⑦。在實證研究上,從有限的文獻中可以歸納出三種主要的解釋邏輯:文化環(huán)境因素的影響、政府反腐績效因素的影響和社會人口學特征因素的影響。
文化環(huán)境因素的解釋邏輯認為,公眾反腐敗參與與其所在國家或地區(qū)的文化以及由此形成的公眾個體對腐敗的容忍度密切相關。腐敗行為的發(fā)生,常常被視為一種文化現(xiàn)象,與特定的社會文化因素密切關聯(lián)⑧。諾貝爾經(jīng)濟學獎得主岡納·繆爾達爾在研究南亞國家的腐敗問題時指出,腐敗在這些國家已滲透到人們的日常生活中,并形成了一種“腐敗的民俗學”?!斑@種民俗學對于人民怎樣處理私生活,他們怎樣看待政府旨在鞏固國家、指導及促進發(fā)展所作的努力有決定性的影響?!雹犸@然,當公眾生活在腐敗文化盛行的環(huán)境中,將貪污受賄等視為日常生活中的必要方式時,期待其積極參與反腐是不太可能的。與此相反,只有在崇尚清正廉潔的文化環(huán)境中,公眾對腐敗行為持較低的容忍度時,其反腐敗意愿才會更加強烈,反腐敗參與的積極性才會更高??仿〉龋–ameron et al.)通過實驗研究發(fā)現(xiàn),不同文化背景下的公眾在懲治腐敗和參與反腐敗的可能性上存在較大差異⑩。公婷和王世茹指出,香港地區(qū)的反腐敗工作之所以能取得顯著成效,除擁有一個強大和獨立的反貪機構以外,還與社會公眾對腐敗零容忍的政治文化密切相關。她們發(fā)現(xiàn),在香港居住的時間愈長,即接觸低腐敗的社會環(huán)境愈長,就愈有可能對腐敗持較低容忍度,也更傾向于向當局舉報腐敗案件?。肖漢宇和公婷最近的一項研究也表明,香港市民對腐敗的容忍度總體上很低,公眾對腐敗行為的文化認知顯著影響到舉報腐敗行為的可能性?。岳磊的一項基于河南省居民的調(diào)查也得出類似的結論?。
政府反腐績效因素的解釋邏輯認為,公眾反腐敗參與主要受到政府反腐敗工作績效的影響。其中,政府反腐敗工作績效主要包括政府的腐敗控制力度、公眾對政府反腐敗工作的滿意度、公眾對所在地區(qū)腐敗程度的感知等方面。裴飛爾和阿爾瓦雷斯(Peiffer&AIvarez)的跨國研究表明,在非OECD國家中,當公眾認為政府對腐敗的控制有效時,其參與反腐敗的意愿會提高?。不過,肖漢宇和公婷對香港市民的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政府反腐敗力度和公眾舉報意愿之間的回歸系數(shù)雖然為正,但在統(tǒng)計上并不顯著?。公婷和王世茹基于香港地區(qū)大學生的調(diào)查則表明,被調(diào)查者的反腐敗舉報意愿與其對政府反腐敗工作滿意度之間呈正相關,“對香港反腐敗工作的評價每增加一個級別,舉報涉嫌貪污的可能性會分別提高約51%”?。在國家或地區(qū)腐敗程度和公眾反腐敗參與的關系方面,裴飛爾和阿爾瓦雷斯基于透明國際“全球腐敗風向標”(Global Corruption Barometer)的跨國調(diào)查數(shù)據(jù)分析發(fā)現(xiàn),在非OECD國家中,當公眾的腐敗感知程度較高時,其參與反腐敗的意愿更低,遇到腐敗行為進行舉報的可能性更低?。肖漢宇和公婷也發(fā)現(xiàn),香港市民“越認為香港的腐敗普遍的話越不會舉報貪污”?。鮑哈(Baubr)從集體行動理論出發(fā),認為在一個腐敗程度較高的國家或地區(qū),考慮到參與反腐敗面臨的風險和“搭便車”可獲得的收益,公眾參與反腐的可能性更低?。關于公眾行賄意愿的研究也從另外一個側面證明了這種關系。阿貝科瓦和漢諾斯克(ábelková&Hanousek)基于烏克蘭居民的實證研究表明,公眾的腐敗感知程度越高,越愿意行賄?。孫宗鋒和高洪成基于2014年度廣東省廉情調(diào)查數(shù)據(jù)的分析也表明,公眾對政府的腐敗感知與其行賄意愿之間呈正相關關系?。此外,杜治洲將公眾對政府反腐敗的信心視為重要變量,認為“公眾對政府未來反腐敗工作抱有的信心越大,他們參與反腐敗的意愿也就越強烈。對反腐敗失去信心的公眾,是不會參與反腐敗活動的”?。
社會人口學特征也是學者分析公眾反腐敗參與的重要影響因素之一。肖漢宇和公婷發(fā)現(xiàn),香港市民受教育水平與腐敗容忍度之間具有顯著的負相關關系?!爱斀逃缴仙粋€單位,舉報腐敗行為的概率提高18.3%。”而年齡、性別、收入和工作狀態(tài)等則沒有顯著影響?。不過,在裴飛爾和阿爾瓦雷斯對非OECD國家的研究中,性別與公眾反腐敗參與之間存在顯著的相關關系。與男性相比,女性參與反腐敗的可能性更低。年齡和反腐敗參與之間存在顯著的負相關關系,即年齡越大越不愿意參與反腐敗。而公眾的收入、城鄉(xiāng)居住地與反腐敗參與之間不存在顯著的相關關系?。
除了上述三種主要的分析角度外,舉報人保障制度方面的缺失、舉報人常常遭到打擊報復等制度因素也被視為阻礙反腐敗參與的重要原因。岳磊的研究發(fā)現(xiàn),舉報制度的完備與公眾舉報腐敗的可能性之間存在顯著的正相關關系?。此外,也有學者認為公眾自身涉及腐敗的程度會對其是否舉報腐敗具有顯著影響?;谡憬髮WMPA學員的調(diào)查數(shù)據(jù),郭夏娟和張珊珊發(fā)現(xiàn),當腐敗行為與公眾自身或其親友利益直接相關時,其容忍度可能會提高,進而降低反腐敗意愿?。
上述文獻為本文的研究奠定了基礎,但現(xiàn)有文獻也存在一些不足??傮w來看,目前關于公眾反腐敗意愿及其影響因素的實證研究相對匱乏,有限的實證研究文獻也主要是基于跨國或某一地區(qū)調(diào)查數(shù)據(jù)的分析,樣本的代表性和結論的外推受到一定限制。同時,現(xiàn)有文獻對于公眾反腐敗意愿及其影響因素的分析也不夠全面,受制于數(shù)據(jù)來源的限制,其分析變量較為簡單,而缺乏多維度的綜合分析。筆者依托中山大學廉政與治理研究中心開展的2016年度全國廉情調(diào)查數(shù)據(jù),從文化環(huán)境氛圍、政府反腐敗績效、舉報制度安排三個維度展開實證分析,嘗試對其中的因果機制進行探索性解釋,以期進一步豐富公眾參與反腐敗的相關理論。
在本文的理論框架中,文化環(huán)境氛圍是指在特定文化環(huán)境下形成的公眾腐敗容忍度,政府反腐敗績效包括公眾對當?shù)卣锤瘮」ぷ鞯臐M意度、對當?shù)馗瘮「兄乃胶蛯ξ磥矸锤瘮」ぷ鞯男判牡龋e報制度安排包括舉報的便利性、有效性和安全性等,控制變量包括性別、年齡、受教育程度等人口特征變量。具體的分析框架見圖1。
圖1 公眾反腐敗舉報意愿分析框架
(一)文化環(huán)境氛圍與公眾反腐敗參與意愿
腐敗行為的發(fā)生往往與特定的社會文化因素密切關聯(lián)?,F(xiàn)有研究表明,不同地域文化與制度背景下公眾對腐敗的容忍度存在較大差異。在一些國家或地區(qū)(如印度、斯里蘭卡),公眾對腐敗行為持寬容甚至認可接受的態(tài)度,其腐敗程度往往較高;而在另一些國家或地區(qū)(如新加坡和中國香港),公眾對腐敗行為往往持低容忍甚至零容忍的態(tài)度。卡梅隆等研究發(fā)現(xiàn),公眾的腐敗容忍度對其參與腐敗和反腐敗的意愿具有重要影響?。公婷和王世茹認為,在香港對腐敗零容忍的文化氛圍中,公眾參與反腐的積極性更高,其遭遇腐敗行為時進行舉報或抗議的可能性更高??;诳鐕{(diào)查、區(qū)域或個別省份的經(jīng)驗數(shù)據(jù),學者普遍認為公眾的腐敗容忍度與反腐敗意愿之間存在顯著的負向關系。因此,筆者提出:
假設1: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公眾個體的腐敗容忍度越高,其舉報腐敗的意愿越低。
(二)政府反腐敗績效與公眾反腐敗意愿
現(xiàn)有研究認為,公眾反腐敗意愿與政府的反腐敗績效之間存在顯著的相關關系。政府在反腐敗工作中的投入和產(chǎn)出能夠在主觀上表明其高壓反腐敗的態(tài)度和決心,這在客觀上有助于形成一種對腐敗零容忍的政治文化,從而提升公眾參與反腐敗的意愿和行動。裴飛爾和阿爾瓦雷斯發(fā)現(xiàn),在非OECD國家或地區(qū)中,當公眾認為政府對腐敗的控制有效時,其參與反腐敗的意愿會顯著提高?。公婷和王世茹的研究也發(fā)現(xiàn),香港大學生的反腐敗舉報意愿與其對政府反腐敗工作的滿意度之間正相關?。不過,肖漢宇和公婷發(fā)現(xiàn),盡管政府的反腐敗力度和公眾的舉報意愿之間的回歸系數(shù)為正,但在統(tǒng)計上并不顯著?。岳磊基于河南省居民的調(diào)查數(shù)據(jù)分析也得到類似結果?。由此可見,政府反腐敗力度并不一定會使公眾的反腐敗意愿提高,只有當公眾對政府的反腐敗工作感到滿意時,其參與反腐敗的積極性才會得到有效調(diào)動。因此,筆者提出:
假設2.1: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公眾對政府的反腐敗工作滿意度越高,其舉報腐敗的意愿越高。
政府強力反腐敗的最終目標是降低國家或地區(qū)的腐敗水平,提升政府的廉潔程度。然而,由于腐敗行為的隱秘性所導致的“腐敗黑數(shù)”和不同文化中關于腐敗的定義差異等問題?,很難從客觀上評估一個國家或地區(qū)的真實腐?。疂崳┧?。誠如公婷指出的,“在某些特定情況下,測量主觀的腐敗感知要比了解腐敗的客觀水平更為重要”?。實證研究表明,公眾對所在國家或地區(qū)腐敗程度的感知水平也會影響其參與反腐敗的意愿。裴飛爾和阿爾瓦雷斯認為,當公眾的腐敗感知程度較高時,其參與反腐敗的意愿更低,遇到腐敗行為進行舉報的可能性更低?。肖漢宇和公婷也發(fā)現(xiàn),香港市民越認為腐敗普遍越不會舉報貪污?。不過,這一結論是否適用于我國內(nèi)地還有待進一步的實證檢驗。因此,筆者提出:
假設2.2: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公眾對當?shù)馗瘮〉母兄皆礁撸渑e報腐敗的意愿越低。
此外,有學者提醒要注意反腐敗工作信心與公眾反腐敗意愿之間的關系,“公眾對政府未來反腐敗工作抱有的信心越大,他們參與反腐敗的意愿也就越強烈”?。從常識上來看,當公眾對政府未來的反腐敗工作充滿信心時,更容易得到正面暗示,態(tài)度更加積極,行動更加主動,參與反腐敗的意愿和行動會得到提升。因此,筆者提出:
假設2.3: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公眾對政府未來反腐敗工作的信心越高,其舉報腐敗的意愿越高。
(三)舉報制度安排與公眾反腐敗意愿
作為一種政治參與行為,公眾反腐敗參與必然受到政治制度安排的影響,尤其是參與渠道和方式的便利性、舉報投訴的有效性和安全性等,對公眾參與反腐敗的意愿產(chǎn)生著直接影響。杜治洲認為,信訪、舉報和提供腐敗線索等渠道的暢通性影響公眾參與的機會?。同時,公眾舉報得不到有效反饋甚至遭到打擊報復,也是當前阻礙公眾參與的重要原因。中國青年報社調(diào)查中心的數(shù)據(jù)顯示,“有36.4%的受調(diào)查者擔心舉報得不到反饋”??!芭硭姲浮薄梆⑸秸u謗案”等案件中部分公眾因為參與反腐敗而付出巨大代價的現(xiàn)實,說明當前我國在舉報人保護制度方面還存在漏洞,影響著公眾參與的積極性。因此,筆者提出:
假設3.1: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舉報的便利性越高,公眾舉報腐敗的意愿越高。
假設3.2: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舉報的有效性越高,公眾舉報腐敗的意愿越高。
假設3.3: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舉報的安全性越高,公眾舉報腐敗的意愿越高。
2015年12月,為全面了解公眾對各級政府清廉狀況的感知水平,中山大學廉政與治理研究中心對全國31個省級行政區(qū)的333個地級行政區(qū)共83305位公眾進行了電話調(diào)查。調(diào)查以地級行政區(qū)為抽樣單位,平均每個地級行政區(qū)隨機抽取樣本250個以上。調(diào)查內(nèi)容涵蓋公眾對當年各地腐敗程度的感知、政府反腐工作的滿意度、反腐敗意愿以及對未來反腐工作的信心等。
(一)因變量
因變量為公眾的反腐敗意愿,即公眾在遭遇腐敗行為時是否愿意進行舉報。在問卷中,我們通過“將來如果發(fā)現(xiàn)了腐敗線索,您是否愿意舉報?”這一問題來詢問被調(diào)查者的反腐敗意愿。該問題的備選答案為:“是”“否”“視情況而定”“拒答”。在統(tǒng)計分析時,將回答“是”的賦值為“1”,“否”的賦值為“0”,“拒答”和“視情況而定”的賦值為缺失值。
(二)自變量
自變量包括公眾個體的腐敗容忍度、反腐敗滿意度、腐敗感知水平、未來反腐敗工作信心和舉報制度安排等,各變量的操作化如下:
1.腐敗容忍度
在問卷中,我們分別詢問了公眾對“公職人員把辦公室的紙和筆帶回家使用”“公職人員為私人事務使用公車”“公職人員利用職務之便為子女找工作”“公職人員接受監(jiān)管對象請客吃飯”“公職人員接受監(jiān)管對象送的錢財”5種現(xiàn)象腐敗程度的評價。在統(tǒng)計分析時,將回答“非常不腐敗”的賦值為“5”,“不太腐敗”的賦值為“4”,“一般”的賦值為“3”,“比較腐敗”的賦值為“2”,“非常腐敗”的賦值為“1”,“拒答”和“不了解”的賦值為缺失值。
2.反腐敗滿意度
在問卷中,我們分別詢問了公眾對其所在縣級、市級、省級和中央政府過去一年反腐敗工作的滿意度。在統(tǒng)計分析時,將回答“很不滿意”的賦值為“1”,“不滿意”的賦值為“2”,“一般”的賦值為“3”,“滿意”的賦值為“4”,“很滿意”的賦值為“5”,“拒答”和“不了解”的賦值為缺失值。
3.腐敗感知水平
與反腐敗滿意度一樣,在問卷中,我們分別詢問了公眾對其所在縣級、市級、省級和中央政府腐敗程度的感知情況。在統(tǒng)計分析時,將回答“非常不腐敗”的賦值為“1”,“不太腐敗”的賦值為“2”,“一般”的賦值為“3”,“比較腐敗”的賦值為“4”,“非常腐敗”的賦值為“5”,“拒答”和“不了解”的賦值為缺失值。
4.對未來反腐敗工作的信心
在問卷中,我們同樣詢問了公眾對四級政府未來一年反腐敗工作的信心。在統(tǒng)計分析時,將回答“完全沒有信心”的賦值為“1”,“沒有信心”的賦值為“2”,“一般”的賦值為“3”,“有信心”的賦值為“4”,“很有信心”的賦值為“5”,“拒答”和“不了解”的賦值為缺失值。
5.舉報的便利性、有效性和安全性
問卷在詢問影響受訪者是否舉報的原因時,備選項包含“舉報方式是否便利”“舉報是否有用”“舉報者是否會受到打擊報復”等,分別測量舉報渠道和方式的便利性、舉報結果的有效性、舉報行為的安全性。
(三)控制變量
控制變量包括性別、年齡、政治面貌、受教育年限、居住地、戶籍類型、個人收入等。其中,性別、政治面貌、居住地和戶籍類型等均處理為虛擬變量,在統(tǒng)計分析時將男性、中共黨員、居住在城市和城鎮(zhèn)戶口作為參照組。在受教育年限中,小學及以下賦值為“6”,初中賦值為“9”,高中(含中專)賦值為“12”,大專賦值為“14”,大學本科賦值為“16”,碩士及以上賦值為“19”。個人收入為受訪者自報的上一年總收入,統(tǒng)計分析時取其對數(shù)。
各變量的觀測值、均值、標準差、最大值、最小值等信息,見表1。
表1 各變量取值情況
文中因變量為二分類別變量,而且每個公眾個體是嵌在特定的地區(qū)環(huán)境中,而非完全獨立的,因此,筆者采用聚類Logit回歸模型進行分析。我們區(qū)分了縣級、市級、省級和中央4個層級的政府,分別建立相應的分析模型。各模型的Prob>chi2均為0.000,說明各模型均非常顯著。從表2的統(tǒng)計結果中有如下發(fā)現(xiàn):
(一)文化環(huán)境氛圍的影響
統(tǒng)計結果顯示,公眾的腐敗容忍度與反腐敗意愿之間存在顯著的負向關系,公眾的腐敗容忍度越高,其進行舉報的可能性越低,假設1得到驗證。具體來看,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公眾對四級政府的腐敗容忍度每增加一個單位,其進行舉報的可能性(Odds Ratio)分別下降約64.79%、65.27%、66.32%、68.13%。這一結果與現(xiàn)有實證研究一致,進一步說明了公眾的腐敗容忍度對反腐敗意愿具有顯著的負向影響。
表2 公眾反腐敗意愿聚類Logit回歸分析結果
(二)反腐敗工作績效的影響
首先,公眾對政府反腐敗工作的滿意度與反腐敗意愿之間的關系不穩(wěn)定。在縣級政府模型中,兩者之間存在顯著的負向關系;但在中央政府模型中,則呈顯著的正向關系。在市級政府和省級政府模型中,二者間的關系并不顯著,且方向相反。因此,假設2.1只得到了部分驗證。這一結果說明,在分析公眾對政府反腐敗工作的滿意度對其反腐敗意愿影響的時候,需要考慮不同層級政府之間的差異。
其次,公眾的腐敗感知水平與反腐敗意愿之間存在顯著的負向關系,即公眾的腐敗感知水平越高,其舉報腐敗的可能性越低,假設2.2得到驗證。統(tǒng)計結果顯示,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公眾對四級政府的腐敗感知水平每增加一個單位,其進行舉報的可能性分別下降約85.43%、88.07%、92.71%、93.94%。
再次,公眾對政府未來反腐敗的信心與反腐敗意愿之間存在顯著的正向關系,即公眾對政府未來的反腐敗工作越充滿信心,其舉報腐敗的可能性越高,假設2.3得到驗證。具體來看,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公眾對四級政府未來的反腐敗信心每增加一個單位,其進行舉報的可能性分別提高約120.73%、127.14%、134.76%、132.33%。
(三)舉報制度安排的影響
首先,舉報便利性與公眾反腐敗意愿之間存在顯著的正向關系,假設3.1得到驗證。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各個模型均顯示,當舉報渠道便利時,公眾進行舉報的可能性分別提升約111.01%、111.18%、111.24%、117.93%。
其次,舉報有效性與公眾反腐敗意愿之間存在顯著的正向關系,假設3.2得到驗證。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各個模型均顯示,當舉報結果有效時,公眾進行舉報的可能性分別提升約70.45%、67.64%、72.57%、69.55%。
再次,舉報安全性與公眾反腐敗意愿之間存在顯著的正向關系,假設3.3得到驗證。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各個模型均顯示,當舉報行為安全時,公眾進行舉報的可能性分別提升約77.49%、76.16%、78.77%、77.73%。
這一系列結論在實證層面間接驗證了當前舉報制度不完善對公眾參與的阻礙作用。因此,在未來的反腐敗斗爭中,政府應更加注重完善相關制度安排,為公眾積極參與反腐敗斗爭提供良好的制度環(huán)境。
(四)控制變量的影響
在控制變量方面,與男性相比,女性在遭遇腐敗行為時進行舉報的可能性顯著較低,這可能與女性相對隱忍的性別特征有關。年齡與反腐敗意愿之間呈顯著的負向關系,即年齡越大,其遭遇腐敗行為時進行舉報的可能性越低。受教育年限與公眾的反腐敗意愿之間也呈顯著的負向關系,即受教育水平越高,其進行反腐敗舉報的可能性越低。這一結果需要引起注意,其中的影響機制也有待進一步分析。與居住在城市和城鎮(zhèn)戶籍的公眾相比,居住在農(nóng)村地區(qū)和農(nóng)村戶籍的公眾進行反腐敗舉報的可能性顯著較高;與中共黨員相比,民主黨派和普通群眾進行反腐敗舉報的可能性顯著較低。個人年收入對數(shù)與反腐敗意愿之間也呈顯著的負向關系,即公眾的收入越高,其進行舉報的意愿越低。
筆者研究發(fā)現(xiàn):腐敗容忍度對公眾的反腐敗意愿具有顯著的負向影響,即腐敗容忍度越高,其舉報腐敗的可能性越低。反腐敗工作滿意度對公眾的反腐敗意愿影響不穩(wěn)定,且存在政府層級差異;腐敗感知水平對公眾的反腐敗意愿具有顯著的負向影響。未來反腐敗信心對公眾的反腐敗意愿則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而舉報渠道的便利性、舉報結果的有效性和舉報行為的安全性均顯著提高了公眾反腐敗意愿。
本文的研究在理論上具有一定貢獻。通過大樣本調(diào)查數(shù)據(jù)論證了腐敗容忍度、腐敗感知水平等因素對公眾反腐敗意愿的負向影響,以及反腐敗信心和良好的舉報制度對公眾反腐敗意愿的正面影響,同時也發(fā)現(xiàn)在研究公眾反腐敗滿意度對其反腐敗意愿的影響時,應該注意不同政府層級中的差異,這些發(fā)現(xiàn)豐富了關于公眾反腐敗參與的相關知識積累。同時,筆者的研究對于當前反腐敗實踐也具有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首先,必須大力弘揚和培育對腐敗零容忍的文化氛圍,不斷降低公眾對腐敗行為的容忍度,從而激發(fā)其反腐敗參與熱情。其次,必須保持反腐敗高壓態(tài)勢,降低公眾對政府的腐敗感知水平,進而增加其反腐敗的信心和參與的積極性。再次,必須不斷優(yōu)化舉報制度安排,為公眾舉報提供更便利、有效和安全的渠道,將公眾的反腐敗意愿轉化為實際行動。
當然,筆者的研究也存在一些局限性。我們采用的是截面數(shù)據(jù),很難反映各個變量在時間序列上的變化,難以有效解釋因果關系的問題。此外,個體人口特征變量中的一些結果也有待進一步深入分析。這些均需要在持續(xù)性的年度調(diào)查數(shù)據(jù)基礎上加以完善。
注釋:
①參見中央紀委監(jiān)察部網(wǎng)站報道,http://www.ccdi.gov.cn/xwtt/201701/t20170103_92167.html。
②倪星:《中國廉政方略變遷及其效果分析》,《政治學研究》2011年第5期,第74—86頁。
③參見中國紀檢監(jiān)察報網(wǎng)站,http://csr.mos.gov.cn/content/2017-01/05/content_43988.htm。
④指受訪者本人或親友過去一年內(nèi)經(jīng)歷過行賄、被索賄和其他貪污腐敗行為。
⑤何增科:《邁向善治的反腐敗制度創(chuàng)新》,《經(jīng)濟社會體制比較》2001年第4期,第54—64頁。
⑥杜治洲、李鑫:《我國網(wǎng)絡反腐的主要特征——基于217個案例的實證分析》,《中國行政管理》2014年第4期,第35—39頁。
⑦???杜治洲:《公眾參與反腐倡廉的影響因素及其挑戰(zhàn)》,《理論視野》2013年第3期,第39—43頁。
⑧????Abigail Barr& Danila Serra.Corruption and culture:An experimental analysis.Journal of Public Economics,2010,94(11-12),PP.862—869.
⑨岡納·繆爾達爾:《亞洲的戲劇—對一些國家貧困問題的研究》,譚力文、張衛(wèi)東譯,北京經(jīng)濟學院出版社1992年版,第144頁。
⑩? LisaCameron,AnanishChaudhuri,Nisvan Erkalet al. Propensities to engage in and punish corrupt behavior:Experimental evidence from Australia,India,Indonesia and Singapore.Journal of Public Economics,2009,93(7-8),PP.843—851.
??????肖漢宇、公婷:《腐敗容忍度與“社會反腐”:基于香港的實證分析》,《公共行政評論》2016年第3期,第42—55頁。
???岳磊:《正式制度、文化觀念與信息傳播對反腐敗社會參與的影響——基于對河南省居民調(diào)查數(shù)據(jù)的實證研究》,《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學報》2016年第1期,第130—13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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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致力、莊文忠:《測量與解釋民眾的貪腐認知:臺北市與高雄市的實證分析》,《公共行政評論》2016年第3期,第21—41頁。
?公婷:《專欄導語:公眾感知、問卷調(diào)查與腐敗研究》,《公共行政評論》2016年第3期,第1—3頁。
?參見中國青年報報道,http://www.cyol.net/zqb/content/2009-03/18/content_2586481.htm。
?本研究中的分析對象為過去一年內(nèi)無腐敗經(jīng)歷的公眾,因此有效觀測樣本為51820個。
2017-01-26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13&ZD011)
1.倪星,男,中山大學中國公共管理研究中心、政治與公共事務管理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組織與人事管理、廉政政策研究;2.張軍,男,中山大學政治與公共事務管理學院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廉政政策、政府組織行為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