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先生在《食事》里說,“一個人的口味要寬一點、雜一點,‘南甜北咸東辣西酸,都去嘗嘗”。所以,在上海面館搬到昆明的1965年,那一碗撒著蔥花、飄著冬菜,架著大排的湯面成了昆明人爭相去品嘗的味道。
“不辣,帶點甜?!睍r至今日,回憶起當年的那碗湯面,老昆明周鑑青的心頭還是微微一顫。
原先的上海面館在現(xiàn)在的東風西路,藝術劇院附近。那是一個大約80、90平方米的大通間,廚房和店面一分兩半,壓面機就堂堂正正地放在廚房里,新鮮的面條就從那里出來。
店里整齊地放著二十多張木桌,墻上還掛著兩大幅油畫,一是上海外灘,一是上海街景,它們像在宣示,“看,我是血統(tǒng)純正的上海貨”。昆明人一撥一撥地來,從昆明城的東西南北來,他們坐在店里東看看、西瞅瞅,仿佛真要在這個面館里看出點上海的樣子來。
他們一邊吃面,一邊看著墻上的上海外灘,心里大概著,“要是我能去上海出差該多好。”隨即,再吃一口面,細細品嘗,“原來,上海的味道是這樣?!比ゲ涣松虾T趺崔k,吃一碗海派面吧,于是,在上世紀70、80年代,上海面館在昆明的東風西路出盡了風頭。
“一提起上海面館,沒有一個昆明人不知道的?!?周鑑青印象里,每次去上海面館吃面都要排隊,“站著,等上一撥人吃完你再坐下來吃。”那時是大鍋煮面,面條煮熟后,一次撈起來就分出十多碗,排隊的人一下子就抬光了。
對于昆明本地人來說,上海面館可能是一種“新口味”,而對于在昆明的上海人來說,上海面館就“家鄉(xiāng)味”。
在國家三線建設背景下的1966年,上千的上海人來到昆明支援昆明鋼鐵廠建設。因此,在距昆明數(shù)十公里的昆鋼廠里就出現(xiàn)了一種夾雜著上海話、昆明話、普通話的口音——“昆鋼話”。老昆明人記得,那時的周日,只要在上海面館門前的隊伍里聽見這種口音,就知道是昆鋼的人進城了。
在還使用糧票的年代,大排面和餛飩一類的“葷食”只能偶爾解饞,但7、8分錢一碗的“陽春面”往往能為當時的吃慣了米線的昆明人帶來滿滿的飽足感和幸福感。
“陽春面”是上海面館的招牌面,一碗清水面線撒上些許蔥花,湯汁清澈,回味悠長。
在上世紀90年代之前,上海面館里是看不見辣椒油的,吃慣了滇味的昆明人怎么辦呢?他們帶著辣椒面到上海面館吃面!現(xiàn)在細想,周鑑青認為,當時上海面館之所以能夠在昆明城火爆二三十年而不衰落,證明這不是一場刮之即走的“滬式風潮”——以陽春面、大排面為代表的上海面館所帶來的飲食文化已經與昆明城市文化交融在一起,成為昆明飲食體系中的一個重要分支。
1999年后,東風西路街道改擴建,上海面館不見了。昆明人悄悄按下了暫停鍵,把對上海面館的那份懷念裝裱好并束之高閣,等待有朝一日的解封。
湯、澆頭、面,甚至是青花鑲邊的碗,相互映襯,才決定了一碗面的格局。
4年之后,來云南上大學的山西人小孟偶然在小菜園發(fā)現(xiàn)了一家面館。店里的服務員統(tǒng)一身著白衣白帽,“老國營的年代感”吸引了他,他一次又一次地來,大排面、陽春面、蔥油拌面……終于到把店里的面條吃了一個遍,他開始記住了這家店的名字——上海面館。
畢業(yè)后的小孟,生活圈從那邊遷到了另一邊。關于小菜園上海面館的未來,他不得而知。
陳曉卿說,“關于食物的記憶總是綿長的?!彼?,懷念著某一種味道的人,總能在這個城市中與記憶里的味道相遇,一旦遇見,歡喜自來。包括周鑑青,包括小孟,包括和他們一樣和1965年上海面館有過交集的昆明人。
就是這么巧,位于南強街與護國路交叉口的這家上海面館,正為這群人找回了這份念想。
22㎡的小店當然沒有上世紀60年代國營飯店的規(guī)模,但是“上海面館”四個大字能讓人聯(lián)想到當年黑底金字的招牌。前不久,一對頭發(fā)花白的老夫妻走進這家上海面館,他們說,想起了年輕時候去東風西路排隊吃陽春面的場景。據當時在場的店員回憶,老兩口點單、拍照、吃面,然后很滿足地離開。
從面相上看,地道的上海面,應該透著一份精致,白的白,綠的綠,還有琥珀色的湯汁。
繁忙的城市中有一家?guī)е鴼v史印記的面館是多么有趣啊。像與一個多年未見的老朋友,在街角打了個照面,然后,那些美好的回憶包裹著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