藉助比較完備的資料,厘清文人往事、復現(xiàn)歷史情境,自是一件快事;但由于各方面原因的限制,即便是知名人物,文獻資料的搜集往往也是困難重重——有時候即便知道了文獻搜集的方向,目標也未必能夠達到。
2014年,施蟄存先生與海外學人孫康宜教授的七十余封往來書信,輯成《從北山樓到潛學齋》出版的時候,我有一個最直觀的感受:施蟄存先生與彭燕郊先生的往來書信,也足夠輯成如此一冊的厚度。在稍后寫成的彭燕郊與他人的一冊往來書信集的“編后記”中,我甚至做了預判:“假以時日,施、彭二人書信清理出來,輯成類似的往來書信集,應該也是沒有問題的。它們對于認識1980年代以來施、彭二人的思想及文藝活動,認識新時期以來的文化語境,無疑是多有助益的?!盿
但實際上,我很清楚,這樣的往來書信集很可能難有輯成的機會了。
一、“這些時我一直在等你的信和稿件”
我最初注意到施、彭二人有較多書信往來,是2005年開始做彭燕郊晚年口述的時候。其時,《北山散文集》已出版多年,其中收錄了注明為1991年2月至1999年6月間,施蟄存致彭燕郊的書信27通。8年,27通,對兩位耄耋老人來說,數(shù)量算是很不小的了。我那會還在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攻讀博士學位,施蟄存先生是華師大的著名教授,《北山散文集》又是由學校出版社出版(2001年)。當時,彭燕郊先生又已找出若干施先生更早時候的來信,某次我回學校時,他曾托我與該書的責任編輯聯(lián)系,希望有機會能增補進去。我去過出版社,未見到該先生本人,只能在電話里大致說明下情況。該先生后來與彭燕郊先生聯(lián)絡的情況如何,我不得而知,只知2011年《北山散文集》歸入多卷本《施蟄存全集》再次出版的時候,情形依舊?,F(xiàn)在回想起來,當時彭燕郊先生已經(jīng)找到的是哪些信,我并沒有特別留意——當時完全沒有想到2011年之后,會有機會著手整理彭燕郊先生遺藏的文獻資料,而其中最主要的就是書信。
施蟄存為1905年生人,長彭燕郊15歲。兩人的人生道路可謂迥乎不同。施蟄存居海上,早年寫“新感覺派”小說,辦《現(xiàn)代》雜志,蜚聲文壇,日后長期在大學任教,在文學創(chuàng)作、古典文學研究、外國文學翻譯和研究、石版石刻整理方面卓有成績——這即是施蟄存本人所稱平生治學,開了四扇窗,是海內(nèi)外知名的文學家和學者。彭燕郊是福建莆田人士,早年投身新四軍,后因投稿《七月》,得胡風賞識,被目為詩人。日后落戶中部省份湖南,雖也曾在大學任教,但更顯著的身份還是新詩人(“七月派”)、胡風分子。按說兩人的人生軌跡原本是幾乎完全不在一個軌道之上,何以會有那么多的交集呢?
彭燕郊的晚年口述材料中,有一段專門談及施蟄存先生:
這老頭很可愛的,我每次去上海都去看望他。他寫信很勤,他寫給我的信大概有五十多封。他和我通信是在編《詩苑譯林》的時候,開始是編《戴望舒譯詩集》,我就找了他。后來我又出了一本他的《域外詩抄》,本來想搞成《施蟄存譯詩集》,他說不要那么叫。他的貢獻確實也大,編了很多書,也譯了也很多書,都很好。有人稱“北錢南施”。錢是錢鍾書。b
目前并沒有確切的材料表明兩人的交往始于何時,翔實的資料集如兩大卷《施蟄存先生編年事錄》c,也沒有明確的載記。不過,就其起點而言,無疑和新時期之初彭燕郊籌劃大型外國詩歌翻譯叢書“詩苑譯林”緊密有關。其通信的時間,先前我根據(jù)施蟄存相關書信判斷,最遲不超過1982年6月d?,F(xiàn)在,通過孔網(wǎng)拍賣場及相關渠道找到了1981年9月至1982年9月間彭燕郊致施蟄存的信九封,根據(jù)這批新發(fā)現(xiàn)的材料,兩人通信的時間還應稍稍往前推一點。而兩人的交往細節(jié)以及相關文化史的話題,也具備了初步討論的可能性e。
彭、施會面的具體時間暫不可考??雌饋恚窍扔型ㄐ哦笥袝?。彭燕郊在1984年9月4日的信中提到兩人都曾參加的1979年的全國第四次文代會,1982年7月22日的信中提到在北京友人處見到施蟄存的近影,但都沒有會面的記載,看起來還要后移一段時間。
彭、施通信的內(nèi)容,目前所見,基本上全是關于翻譯出版事業(yè)的。據(jù)回憶,早在1980年左右,彭燕郊即曾向湖南人民出版社建議“出版一套譯詩的叢書,要概括五四以來外國主要名詩人的詩和中國的名譯”,這就是后來的大型詩歌翻譯叢書“詩苑譯林”f。此一構想得到了出版社領導的支持,彭燕郊隨即受委托外出組稿,曾專程到上海、廣州、北京等地,聽取施蟄存、梁宗岱、卞之琳等知名翻譯界人士的意見g。
從彭燕郊致施蟄存的信來看,此一工作的起步階段難度并不小。一是觀念層面的,1981年9月4日彭燕郊在信中說:“出版譯詩叢書,是我開的頭,給他們提的建議,開始似乎還不那么熱心(這些年人們提到詩就搖頭,假、大、空泛濫之后果如此者!),現(xiàn)在期待頗切,我也樂于幫他們‘跑跑腿。”從“不那么熱心”到“期待頗切”,何以會在較短時間內(nèi)有大的轉(zhuǎn)變呢,彭未交代,但市場可能是一個重要因素,“據(jù)說目前讀者倒是趨向于要求高級讀物,且不怕‘專,有個趨勢,譯作的銷量上升?!保〒?jù)1981年12月7日信)
一是資料搜集的難度。習慣于互聯(lián)網(wǎng)、數(shù)據(jù)庫以及各種資料匯編書籍的今日讀者大概難以想象新時期之初的情形,異地圖書查閱不便,個人藏書又毀壞嚴重,線索往往難以查找,即便是作者本人,對幾十年前發(fā)表作品的信息往往也難以掌握。彭燕郊信中談到藏書丟失以及去桂林的圖書館查閱資料的情形,也談到施蟄存、戴望舒的文章搜集以及圖書編輯方面的想法:“望舒譯的散文……你如沒有時間,可否給提供線索,讓我要我的助手到北京圖書館或上海圖書館去查閱舊報刊,抄下來再編成集,你的,也同樣由他去找去抄,再編起來……資料找齊了,你再動手編定一下,你不費你太多時間?!保?982年9月27日信)。這固然是反映了彭燕郊在圖書編輯與出版方面的急切心理,也顯示了當時在資料查閱方面的特別難度。
與此相關,作者聯(lián)絡也別有其難度——既有聯(lián)絡不便、線索難找方面的因素,更在于所要聯(lián)絡的譯者數(shù)量之大。按照彭燕郊在1981年10月30日給施蟄存的信中所談到的構想,“詩苑譯林”叢書“除了總結‘五四以來譯詩成果外,也得努力組織力量譯那些必要譯而至今未譯的重要作品,出版那些應出版而未出、或未認真出版過的名譯佳作”——
例如,五十年代紀念迦利陀娑時(作為世界文化名人紀念的),金克木譯了《云使》,可惜只印了少數(shù)單行本,最近我在《春風譯叢》上讀到他譯的伐致訶利的《三百詠》,也很好,很想請他參加一冊《印度(古代)詩選》,但不知他的地址,你知道嗎?請告訴我,最好請代為介紹。
上海有沒有搞法國詩翻譯的同志?龍沙,還有維尼,繆塞,拉馬爾丁,我想都得好好譯過來。又如塔索和彼得拉克,至今沒譯,真太遺憾了。你看能找到合適的譯者么?
實際上,這些范圍與人物只是彭燕郊諸多——也完全可以稱得上是宏大的——構想中的一部分。類似構想,亦見諸當時與其他友人的通信h。而粗略統(tǒng)計彭燕郊所存部分書信,有過書信往來的知名文藝界、翻譯界人士當在百人之上,所提及的人物則暫時難以計數(shù)。僅是在致施蟄存的九封信之中,彭燕郊所提到的翻譯人士就包括戴望舒、楊周翰、朱湘、于熙儉、周作人、胡愈之、魯彥、綠原、沈?qū)毣?、梁宗岱、卞之琳、徐霞村、邢鵬舉、石民、郭沫若、韋素園、孫用、金克木、林林、周煦良、羅念生、孫毓棠、徐志摩等人,其中戴望舒的譯作《弟子》《紫戀》、邢鵬舉與石民的波德萊爾散文詩翻譯、韋素園的《黃花集》、孫毓棠的《魯拜集》以及施蟄存的“域外文學珠叢”等,都可以稱得上是“在一般人的視野之外”的譯作。由此不難看出彭燕郊對于現(xiàn)代翻譯總體狀況的熟悉程度。
從信件看,彭燕郊當時籌稿的心情是非常急切的。比如1981年10月30日的信,兩頁,六百余字,信中卻是三次出現(xiàn)“這些時我一直在等你的信和稿件”、“希望這幾天就能接到你的信和書稿”一類語句,在其他幾封信中,也多有“盼早寄稿來”或類似語句,其心情可見一斑。
日后,彭燕郊向翻譯界人士廣泛約稿,信中所提到的諸位譯者多在彭燕郊的聯(lián)絡下有過相關出版或譯作發(fā)表,如《梁宗岱譯詩集》、《朱湘譯詩集》、《英國詩選》(卞之琳譯)、《譯詩百篇》(孫用譯)、《印度古詩選》(金克木譯)。徐霞村是否聯(lián)系上,沒有相關信息。前引段落中,“搞法國翻譯的同志”,除了身處長沙的沈?qū)毣?,日后還聯(lián)系上了程抱一、羅大岡、葉汝璉、王道乾等人。“詩苑譯林”叢書中,有沈譯《雨果詩選》、程譯《法國七人詩選》,預告有葉譯《法國當代詩選》,但不知何故未能出版,不過,葉譯圣—瓊·佩斯、蘭波詩作曾刊載于彭燕郊主編的《國際詩壇》;王譯蘭波作品《地獄一季》則被彭燕郊列入花城版“現(xiàn)代散文詩名著譯叢”。至于龍沙、維尼、繆塞、拉馬爾丁、塔索、彼得拉克等等法國、意大利的詩人作品,不見于“詩苑譯林”叢書,想是彭燕郊和相關翻譯作者聯(lián)系不順吧。
在今日看來,這種聯(lián)絡順利或者不順,都構成了新時期以來翻譯出版事業(yè)的重要內(nèi)容,書信及相關資料的搜集與整理,是值得期許的。
二、“希望兄安好,能復我一信,談談近況”
但資料的散失乃至毀棄,卻是一個普遍的現(xiàn)象。在“施蟄存—彭燕郊”的關系研究上,資料的不對等是目前一個突出的困難。彭信目前僅見9封,已找到的施信在30封左右,除了《北山散文集》所錄27封書信外,還有 1986年到1989年間的數(shù)封i,但暫時還無法建立起兩人書信的直接往來關系。
檢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的施蟄存來信,所談也基本就是讀書、寫作、編選(譯)、出版等方面的內(nèi)容。所涉及的書籍,梁宗岱遺孀甘少蘇完成、彭燕郊作序的《宗岱和我》一書(重慶出版社,1991年)可單獨提出。施蟄存稱當初梁宗岱遺棄沉櫻而與粵劇演員甘少蘇結合,文藝界對梁“頗有非議”,但甘少蘇的文字“坦率真誠,使我對二人之結合,改變舊時看法”;又稱贊彭燕郊的序文“充滿感情,不同凡響,精誠所至,非率爾之作,尤為佩服”;又稱好幾個看過的人都說好,沉櫻的好友趙清閣即表示“不勝感慨”,且隨后就發(fā)表了書評隨筆(見1991年6月1日、7月8日、7月18日信)。彭燕郊在籌劃“詩苑譯林”叢書時,即曾得到梁宗岱的指點,并組織出版了《梁宗岱譯詩集》;梁逝世后,其遺孀甘少蘇女士將他的“幾乎全部遺著”和各種資料陸續(xù)寄給了彭燕郊,又因其文化程度低、文字能力差,彭燕郊費了很大心力協(xié)助其完成《宗岱和我》,并為之作序《一瓣心香》;接著又完成長文《詩人的靈藥——梁宗岱先生制藥記》j,勾描了梁宗岱先生驚心動魄的晚年人生;再往后,李振聲、陳太勝等更年輕的學者因編選或查閱梁宗岱資料而得到彭燕郊的大力幫助,李振聲曾有“薪盡火傳”之慨,稱這并非僅僅是關乎“一介晚學的事”,“而是關乎到一宗文化遺產(chǎn)的守護和傳承”k。這樣的歷史脈絡與文化傳承,當值得更深入細致的梳理。
施蟄存信中提到的其他書籍,有漓江版《魔鬼附身》、戴望舒所譯《陶爾逸伯爵的舞會》、紀弦的選集、《大剛報》 《斯大林肅反秘史》、趙凌河的《中國現(xiàn)代派文學引論》 (其中論及劉吶鷗、穆時英和施蟄存的小說)、《意象派詩選》、臺灣胡品清翻譯的《巴黎的憂郁》與《現(xiàn)代中國詩選》、嚴文莊所譯《一罐金子》、荷蘭高羅佩的《中國古代的性生活》 (中文名為《中國古代房內(nèi)考》)、《七日談》 (《新故事百篇》)、戴望舒的《蘇聯(lián)詩壇逸話》、F·耶麥的詩、趙清閣評《宗岱和我》一文的剪報、《新文學史料》所載與吳福輝的信(論及“現(xiàn)實主義”與“現(xiàn)實性”)、彭燕郊擬贈的《雙梅影》、阿保里奈爾的詩、所譯《域外詩抄》、《愛經(jīng)》、顯尼志勒的《婦心三部曲》、所譯《多情的寡婦》、彭燕郊所編《國際詩壇》、楊德豫寄贈的譯詩集、Herbar Read 的《今日之藝術》(已譯)與《藝術之意義》 (未譯)、《春艷》剪報(非全譯本,似乎是發(fā)表于“淪陷時期的商業(yè)刊物”)、羅孚的書、《燕子龕詩》(蘇曼殊詩及諸家題贈蘇詩)、《現(xiàn)代創(chuàng)作叢刊》、所著小說集《追》、Fanny Hiee作品影印本、所編《外國獨幕劇選》、所編《中國文學珍本叢書》的影印事宜、彭燕郊所贈《漢鏡》 《知堂書話》等、《散文與人》、香港古劍所編《文廊》雜志、彭燕郊所編花城版“現(xiàn)代散文詩名著譯叢”、擬編《超現(xiàn)實主義文學選》與《雜碎》 (零星譯文合編)、《彌陀羅》、所著《文藝百話》、王道乾譯《地獄一季》、所編《迦蘭夫人》、華東師大出版社擬編的文集、所編《中國歷代碑刻圖鑒》、孔令俊所編《現(xiàn)代作家書簡》等等。施蟄存時有直率之語,比如因胡品清選譯的《現(xiàn)代中國詩選》“有幾首大陸詩人的作品”,紀弦等人“群起而攻之,使其被禁錮十年,不得出境”,施對老朋友的這種做法“很有反感”;又如王道乾所譯《地獄一季》“譯文不好”,有些譯法是“死譯”,等等。
上述書籍比較駁雜,蘊涵了各式各樣的文學史、文化史的線索與話題。進一步看,它們多是關于翻譯與出版的。盡管彭燕郊并非出版人,但新時期以來,其出版熱情頗高,在前述“詩苑譯林”叢書稍成規(guī)模之后,彭燕郊又積極籌劃和組稿湘版“散文譯叢”、花城版“現(xiàn)代散文詩名著譯叢”、漓江版“犀牛叢書”等外國文學翻譯叢書,并親自主編譯詩叢刊《國際詩壇》《現(xiàn)代世界詩壇》。期間,積極替朋友們向各地刊物、出版社薦稿,并且奔走于廣州、桂林、北京、成都等地出版社,尋求出版資源。彭燕郊此一時期給朋友們的信中,反復提到自己處于“忙亂”狀態(tài),主要即是忙于為翻譯出版而奔走、籌稿等事務。這種身份,胡風夫人梅志曾稱之為“文藝組織者”l。時間稍長,朋友們顯然也已經(jīng)習慣于彭燕郊的這種角色——在施蟄存眼里,彭燕郊儼然就是一位出版聯(lián)絡人。1980年代中前期,經(jīng)彭燕郊籌劃,戴望舒和施蟄存的譯詩集先后在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從現(xiàn)存書信看,施蟄存經(jīng)常跟彭燕郊談到自己在外國文學介紹方面的構想,比如1994年6月3日談到,“想編譯一本《超現(xiàn)實主義文學選》”;9月1日又談到:“我早年就想介紹外國文學,最好按國家或流派編譯一些選集,例如《法國浪漫主義文學選集》、《西班牙98文學選集》、《蘇聯(lián)“拉普”文學選集》,這樣就很有意思,可惜這個工作還沒有人做?!蓖瑫r,施蟄存也還在繼續(xù)托彭燕郊尋求出版機會,比如1991年7月18日的信中,在詢問法國的《七日談》(《新故事百篇》)、戴望舒的《蘇聯(lián)詩壇逸話》等書的出版可能性;再往下,在看到漓江出版社出版了法國作家拉迪蓋的《魔鬼附身》之后,1991年2月16日,施蟄存來信請彭燕郊代為聯(lián)系該社出版戴望舒所翻譯的《陶爾逸伯爵的舞會》;又請他為臺灣詩人紀弦的選集“物色出版家”。出版物之外,施蟄存還曾托彭燕郊查找自己的早年作品m,這顯然也是對于彭燕郊查閱資料的熱心與能力的認可。
“詩苑譯林”叢書最終出版五十余種,其中相當部分是由彭燕郊籌劃、組稿的。對于彭燕郊的這份工作,施蟄存給予了很高的評價。1989年7月28日,施蟄存在給江聲(楊德豫)的信中寫道:“‘五四運動以后,譯詩出版物最少,《詩苑譯林》出到現(xiàn)在,發(fā)表譯詩數(shù)量,已超過一九一九至一九七九年所出譯詩總數(shù)。我相信你們這一項工作,對現(xiàn)今及未來的中國詩人會有很大的影響,頗有利于中國新詩的發(fā)展?!迸硌嘟籍敵跸蚝先嗣癯霭嫔缃ㄗh“詩苑譯林”叢書的時候,楊德豫即是出版社主要的實際操持人之一。1994年5月19日,施蟄存在給彭燕郊的信中談道:“近來出版界風氣不好,沒有好書,兄所編諸書,格調(diào)均高,不知還能再鼓氣編幾種否?”1994年6月3日,施蟄存又在信中寫道:
前天整理藏書,一部《詩苑譯林》是兄的不朽工作業(yè)績。將來如有可能再版,或可重新改編為大本書,近來似乎一大冊的洋裝書反而好賣(這部《詩苑譯林》我不會送人)。
這里關涉到施蟄存晚年“散書”的話題,稍后還會再提及。施蟄存的意思是,很多書會送人,但“詩苑譯林”是“兄的不朽工作業(yè)績”,不在送人之列。2008年,彭燕郊逝世之后,楊德豫在回憶中則寫道:彭燕郊是“詩苑譯林”叢書的“‘精神領袖或‘社外主編,業(yè)績斐然,功不可沒?!对娫纷g林》叢書的廣大讀者,以及更廣大的外國詩歌愛好者,都會對彭燕郊教授懷有歷久不渝的敬意和謝意”n。
檢視1990年代中段施蟄存的信,還有施托人給彭帶回肉松、巧克力華夫餅干,以及彭給施寄(帶)來菌子、并做菌油等等內(nèi)容。看起來,隨著時間的推進,施、彭二人的交往從最初的說文論藝而日益滲透到日常生活之中——施、彭二人的私誼日漸加厚。目前所見施蟄存寫給彭燕郊的最后一封信是1999年6月15日,已是“九五之尊”的施蟄存在信中寫下了“念念”之情:
燕郊我兄:
久無信,你合府安健否,念念!
我今年已“九五之尊”,真正老了,近年心臟跳得慢了,記憶力差了,腕力不夠,寫字也不十分利索了。
兄情況如何?希望來一信談談。
北京的朋友去了好幾個,上海也沒有老朋友來,故世的多,活著的多不出門了。
今天想到你,寫此信問候。希望兄安好,能復我一信,談談近況。
施蟄存
一九九九年六月十五日燈下
文字平淡至極,但仍能見出二十年交誼的輝光。2002年11月,藉著“紀念胡風誕辰一百周年暨第二屆胡風研究學術討論會”召開的機會,已是八十有二的彭燕郊先生最后一次到上?!詈笠淮伟菀娛┫U存先生,其時,已年近百歲的施先生已無法用言語交談,而只能用筆談。筆談記錄,至今仍被當時與彭燕郊同行的龔旭東先生所珍藏。
三、“我現(xiàn)在已在遣散藏書”
接下來要說的是書信的存留問題,其中的一些細節(jié),在作家書信搜集與整理過程中是有必要注意的。
一般的書信存留自然都是信紙和信封一起保存的。但在彭燕郊這里,大抵是因為來信實在太多的緣故,他并沒有保留信封,而是按照年份,將相近時段的書信卷在一起,然后裝入牛皮紙袋。短時間內(nèi),這樣處理大致無妨,但時間一長,至少有兩方面的問題變得棘手:一個是時間的認定,另一個是資料的清理。
時間完整署置的書信一般來說應該無妨,但例外總是有的——彭燕郊寫給施蟄存的九封信均署有完整的年月日中,但1981年10月30日和1982年7月22日的兩封就是例外,兩信的年份均署1980年,根據(jù)書信內(nèi)容以及郵戳信息,可確斷為誤署。而像施蟄存這般,落款經(jīng)常只有日月而沒有年份的情形也并不在少數(shù),系年能否準確也就是更需存疑了。《北山散文集》所錄施蟄存致彭燕郊的信,當是彭燕郊本人所提供的o。饒是如此,也還是有幾封明顯系年錯誤。比如第7封,系年為1992年3月30日,但信中有“趕抄《域外詩抄》”、為戴望舒譯著《愛經(jīng)》寫序等細節(jié),前者于1987年10月出版,后者是1987年9月20日完成、1988年1月出版的,看起來,寫信時間為1987年的可能性非常大。第8封,系年為1992年4月22日,但信中提到將法國象征派詩人頭像木刻八幅交給《域外詩抄》責編,同前信,時間也極可能是1987年。第12封,系年為1993年5月11日,但信中提到《外國獨幕劇選》第五、六集“一九八六年已排好版,擱著未出,現(xiàn)在聽說決定出版”。第六集的實際出版時間為1992年1月(上海文藝出版社),故此信的時間可能是1991年。
另一方面的問題則是因為藏物過于繁雜而造成資料收集不全的情形。但凡去過彭燕郊先生家的都知道其生活環(huán)境之局促——主要還不是房子老化,而是藏書藏物實在太多,且不說書柜的每層幾乎全都是前后放著兩排書,從進門的過道開始,到處都是一摞一摞地堆放著各類書物(擺放很整齊,并非隨意堆放)。彭燕郊先生生前是如何理清如此繁雜的資料的,已無從得知。但毫無疑問,這給家屬和作品整理者帶來了巨大的難題,而從近幾年來我所參與到資料清理來看,有些資料存放在書架下層或某個角落里,應該是彭燕郊本人生前也沒有清理過的。
彭燕郊稱施蟄存的來信“大概有五十多封”,《北山散文集》實錄27封——盡管前面提到有多封書信系年錯誤,但總體來看,大部分來信還是在1991年之后的??紤]到施、彭二人都熱衷于書信寫作,且1981年到1991年這十年間,施、彭二人精力更好,施蟄存所編譯的多種譯著又是經(jīng)彭燕郊之手所出版的,我甚至猜測施蟄存來信的實際數(shù)量會比彭燕郊的估計量更多——這并非無依據(jù)的亂猜,前述彭燕郊致施蟄存的信起止時間大致為一年,其中缺1982年2月至6月間的部分,數(shù)量就已經(jīng)達到9封;返觀之,施蟄存這一年間的來信至少也在相當數(shù)量。而施蟄存圍繞所編《戴望舒譯詩集》和所譯《域外詩抄》,通信量也不會少。從彭燕郊藏物清理的角度來看,也就還大有空間。實際上,彭燕郊先生生前即曾找出施蟄存此前的部分書信,近年來,我們在清理彭燕郊先生的遺藏時,也陸續(xù)有新的發(fā)現(xiàn)。
上述兩方面的問題,目前看起來確有其難度,但資料在,終歸還是有可能解決的。彭燕郊先生的去信則是現(xiàn)在有待進一步追索的。從常理推斷,彭燕郊是晚輩,彭的去信至少也會有相當?shù)臄?shù)量,兩人的往來書信量至少當有百數(shù)十封之多,足可輯成比一部《從北山樓到潛學齋》更厚的集子,但是,從目前情形看,彭的去信很可能已經(jīng)被施蟄存“遣散”而永遠都無法比較完整地集攏了。
施蟄存晚年散書的行為早已為學界所熟知,坊間的說法是,“20世紀90年代起,施蟄存先生開始做結束工作了,其中一項工作就是生前散書。有年輕朋友去看他,他就會讓他們從他的書架上挑喜歡的書拿走”p?!侗鄙缴⑽募匪洉?,九十年代之后的部分多有這方面的記載,給彭燕郊的信中亦有不少。1994年1月17日的信中有:“兄以后不要再送我書了,我也無力看書,子孫一代,沒有一個搞文學的。我的書已在漸漸處分,不必再增加了?!?月18日的信中又有:“我已不想藏書,看過都可奉還,你不必再送我書了?!?月2日的信中則有“我現(xiàn)在已在遣散藏書。上月送了五十八本書給松江中學(我的母校)”。
看起來,被遣散的施蟄存書物,部分確是被相關機構與個人所收藏,但從孔夫子舊書網(wǎng)等處所傳信息來看,已有大批施蟄存及其舊藏相關人物的資料進入了舊書交易市場——前述彭燕郊致施蟄存的九封信,即是2016年8月之后,本人通過競拍和其他方式所獲得的。再往前溯,施蟄存的此類材料頻頻進入舊書網(wǎng)絡交易平臺,最初的交易距今已有十年左右的時間了。
拍賣市場、網(wǎng)絡交易平臺如今異?;鸨驯徽J為是現(xiàn)當代作家文獻(特別是手稿材料)發(fā)掘的新的重要來源。檢索網(wǎng)絡平臺十年來與施蟄存相關的信息,直到2016年8月,方才出現(xiàn)“施蟄存—彭燕郊”的材料。因此,即便不考慮價格方面的因素——實際上,此類材料往往要價不菲,且去向多是收藏,一般研究者絕難獲取,下一次彭燕郊致施蟄存的書信浮出水面會是什么時候,是一封還是多封(此次的九封信為同一位賣家所掌握),或者,還會不會再次出現(xiàn),終究還只能說是一個未知數(shù)。而“施蟄存彭燕郊往來書信集”,至少在比較長的一段時間之內(nèi),都還只可能是一種構想而已。
四、往來書信集與作家間“互動行為”的研究
再來說說作家書信整理的效應。作家書信的搜集與整理受重視的程度素來較高。細致清理作家書信集、勾畫出其中內(nèi)蘊的“文史價值”,是新近引人關注的文學史研究話題q。民國書信集,孔另境所編選的《現(xiàn)代作家書簡》即曾受到學術界的普遍好評,魯迅在《序言》中即認為:從作家的日記或尺牘這類“非文學類作品”上,“往往能得到比看他的作品更其明晰的意見,也就是他自己的簡潔的注釋”;能“顯示文人的全貌”,“知道人的全般,就是從不經(jīng)意處,看出這人——社會的一分子的真實”r。有意味的是,彭燕郊應是向施蟄存表達過編選作家日記、書信的想法,“每人一冊,十萬字”。1997年10月24日,施蟄存在復信中稱,“集許多人的日記、書信于一冊,較為有味”。又提到《現(xiàn)代作家書簡》,編者“還有許多余稿,待編續(xù)集,現(xiàn)存其女海珠處。八十年代,廣州花城出版社曾想印,不知為什么未印成”。他建議彭燕郊重印此書,“再加編一冊續(xù)集”,“或合二為一,印一大冊,也好”。
而從另外的學術動向來看,作家的“互動行為”得到了更多關注——在面對文學現(xiàn)象時,不能止于“文壇掌故、文學談助或名人軼事之類”,而應“回到一個樸素的原點,重新定義文學活動的性質(zhì)及其與作家自身、和他人和社會到底是個什么樣的關系”,應對作家(們)的文學行為展開“實存分析”,進而探究其“文學史意義”s。從“關系”的梳理到“意義”的獲取,自然是有不少路徑,但作家間的來往書信無疑是揭示彼此“互動行為”最重要的方式之一。20世紀中國文化人士的生活環(huán)境多波折動蕩,書信的存留往往是一個大難題,極難完整保留。坊間所傳作家書信集著實不少,以“×××往來書信集”或類似題目命名的專書亦較常見,但“×××”與“×××”的往來書信集就相對較少了,其中如《羅振玉王國維往來書信》 (收函974件)、《暮年上娛:葉圣陶俞平伯通信集》 (收函800余件)、《周作人與鮑耀明通信集 1960-1966》 (收函745件)、《葉圣陶、周穎南通信集》 (收函255件)、《張元濟蔡元培來往書信集》 (收函189件)、《胡適雷震來往書信選集》 (收函147件)、《兩地書》 (魯迅、許廣平通信集,收函135件)等等,無不包含了大量的私人信息和時代話語,具有廣泛的文化效應。
看起來,彭燕郊與友人的往來書信集,日后在此類書籍中將會有一個比較突出的位置t,目前成型的就已有三種,即《梅志彭燕郊來往書信全編》 《彭燕郊陳耀球往來書信集》和《彭燕郊陳實往來書信集》。第一種已出版,收函百余件,始自1982年,止于2007年u;第二種待出版,收函660件,始自1983年,止于2007年;第三種目前正在整理當中,其中陳實致彭燕郊的部分書信已入集v,往來書信總數(shù)亦當有數(shù)百件之多,始自1984年,止于2008年。此外,彭燕郊與其他一些文藝界人士,通信量雖沒有這么大,但輔以某個專題(如彭燕郊與李振聲的往來書信,輔以各自的梁宗岱研究),也是可能單獨成集的。這些往來書信集,自是有助于深入認識作家間的私人交往,對揭示新時期以來的政治語境(主要和“胡風事件”相關)、文化活動、翻譯與出版等方面,無疑也是別有效應的。
從施蟄存的角度來看,除了前述施蟄存與孫康宜的往來書信集《從北山樓到潛學齋》以及《北山散文集》所錄施蟄存致50余位友人和機構的書信外,只有一部收錄“文革”后至1990年代末期,施蟄存致18位海外友人的《施蟄存海外書簡》(2008)w,通信者多是海內(nèi)外知名的文化人物,書信的效應自不待言,但整體觀照之,失收的書信當不在少數(shù),輯錄的空間可謂相當之大。
施蟄存是更為知名的文化人士,這里僅結合施、彭二人的信,從晚年彭燕郊的文化身份角度來簡略說說書信的效應問題。長期以來,彭燕郊被視為“七月派詩人”、“胡風分子”——兩者的內(nèi)涵自是不同,但終歸還是有著密切的關聯(lián)。新時期以來,年過花甲的彭燕郊在詩歌上持續(xù)用力,其詩歌寫作一直持續(xù)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這樣一種持續(xù)創(chuàng)造的行為本身,在中國現(xiàn)當代作家身上無疑是非常少見的。至于其效應,則是見仁見智。有人大加稱道,稱之為“衰年變法”,也有人不以為然——施蟄存大致屬于后者。前述彭燕郊1982年1月24日的信中,包含了對于施蟄存評價的回復——
拙詩有承獎譽處,內(nèi)心甚為感奮,特別是你指出我的一個老毛病,往往肆意為文,不善于控制自己(控制真是一個不容易的藝術)。另外,我從開始寫詩就愛(語言方面的)散文美,欲從這條路上找出語言美的新路子,結果也帶來個毛?。翰粔蚓珶?。友人灰馬(三十年代在《新詩》上發(fā)表過詩作)說我“太不注意形式”,我認為他說得對,時刻記著他這句話。你說我那首《鋼琴彈奏》可刪者至少在三分之一,可謂痛下針砭矣!我感謝你,我會永遠記著的。愿以后能寫好些。
“詩的散文美”是新詩的經(jīng)典命題。想要從“散文美”的方向“找出語言美的新路子”,彭燕郊在新詩寫作的這番抱負并未得到施蟄存的認可。再往下,從施蟄存來信的相關信息看,彭燕郊應是曾將長篇散文詩《混沌初開》和其他作品寄給了施蟄存,1992年6月15日,施蟄存在回信表示“不很喜歡”:“長篇散文詩未看完。老實說,我不很喜歡,也勸兄不要走此道。這是十九世紀文學,現(xiàn)代人不做這樣的文體了。中國青年還在寫卅萬字的小說,也背時,現(xiàn)代人無耐心看這么長的小說了?!奔暗?996年1月24日,施蟄存在信中甚至有“請從此擱筆”的勸誡:“兄詩確是四十年代之作,與‘九葉派還不同氣。文學與時代氣質(zhì)隨波逐影,無可逆轉(zhuǎn),請從此擱筆,改寫雜文如何?”施蟄存將彭燕郊的詩歌區(qū)格于“九葉派”的作品,顯示了他對于文學史的把握,但這位曾經(jīng)為“現(xiàn)代詩”積極鼓吹的前輩,對于新時期以來彭燕郊的詩歌似已有隔世之感——在另一處,施蟄存也曾提到了有幾個“八十年代詩人”的青年來訪,其詩“真夠朦朧的了”,只好說“不了解”(1992年3月30日信)。
看起來,“新詩”的話題在施、彭二人的書信交往之中只是偶爾出現(xiàn),而施的評價似乎也并沒有影響兩人的交往。換言之,維系彭燕郊與施蟄存長期交往的并非詩歌,而是外國文學作品的譯介——這里所透現(xiàn)的,即是新時期以來彭燕郊的文化身份問題。大致說來,新時期之初,彭燕郊即開始籌劃外國詩歌翻譯叢書,首先是基于一種文化使命感——放大點說,即一種文化自覺。
彭燕郊非出版中人,手頭沒有任何出版資源,其時年事已高,身體狀況很不好,經(jīng)濟狀況也非常一般,何以會有如此大膽的構想和行動呢?在給朋友們的信中,彭燕郊有“愛‘想”、“不能安靜”、“總想干點什么”一類說法,在給施蟄存的信中也有感慨:“我們這些人都是飽經(jīng)風霜的,死了好幾個,如今,既然還活著,當然想多作些于‘四化有益的事,其奈心有余力不足何!”更為確切的說法,可見于1989年3月12日致友人木斧的信:“這幾年我用大部分時間編譯介[紹]各國現(xiàn)代詩的目的也在于讓大家看看到底現(xiàn)代詩是個什么樣子,現(xiàn)代詩是怎樣發(fā)展過來的,從中也可以比較一下到底人家有什么長處我們有什么短處。我以為,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能形成我們的自信,應該是一種堅實的自信。能看到的我們的新詩的前途應該是現(xiàn)實的可靠的前途?!眡
這即是近幾年來我曾反復申述的彭燕郊的晚年文化身份問題,在新時期之初,彭燕郊即痛感到“過去漫長的封閉歲月”壓抑了求知欲,桎梏了眼界,新詩的前途在于“藝術更新”,即通過外國現(xiàn)代詩的譯介,獲得必要的參照系,進而獲得一種“堅實的自信”。至少從最初的“詩苑譯林”叢書、“散文譯叢”以及詩歌翻譯叢刊《國際詩壇》等等出版物來看,當時就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積極的效應,文藝界人士對此也是多有肯定的——施蟄存信中即包含了對于“詩苑譯林”叢書的熱切肯定以及對于其他翻譯出版活動的期盼?!斑@種藉助譯介活動來推動當代文藝發(fā)展的自覺意識,大大地拓展了彭燕郊的文化身份,有效地凸現(xiàn)了他在1980年代以來的文藝建設之中新的、獨特的作用。”y從這樣的意義來說,施、彭二人通信,始自1980年或者81年,止于1999年,將近二十年時間,通信量大,話題集中,直可說是新時期以來翻譯出版事業(yè)的見證。
從另外的角度看,盡管彭燕郊不諳外語,但前述材料已然表明,彭燕郊熟悉二十世紀文學翻譯的歷史脈絡與總體狀況,對各路譯品了然于心,足可稱得上是一位優(yōu)秀的翻譯出版活動組織者。而新時期以來較長一段時間之內(nèi)翻譯出版物良好的銷售行情,包括施蟄存、梁宗岱、卞之琳等名家在內(nèi)的眾多翻譯界人士的熱情支持,無疑也構成了彭燕郊組織翻譯出版活動的總體語境——正是個人行為和時代總體語境之間的這種內(nèi)在關聯(lián),使得晚年彭燕郊的翻譯出版事業(yè)具備了更為廣泛而深遠的文化意義。
常有因為文獻資料整理發(fā)掘不夠而導致作家交往行為及相關史實未能有效地進入研究視野的現(xiàn)象,上述勾描足可表明“施蟄存—彭燕郊”方面也算得上是一例。基于施蟄存的文化地位,也基于新時期以來彭燕郊的文化自覺意識,其往來書信集,即便最終無法成型,也還是讓人期待和向往。二○一六年十月
【注釋】
a易彬:《書信、文化與文學史:關于<彭燕郊陳耀球往來書信集>的相關話題》,《現(xiàn)代中文學刊》2016年第2期。
b彭燕郊口述、易彬整理:《我不能不探索:彭燕郊晚年談話錄》,漓江出版社2014年版,第131-132頁。
c沈建中編撰:《施蟄存先生編年事錄》,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
d1982年6月23日,施蟄存在致周良沛的信中提到彭燕郊,見《施蟄存全集(5)》,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1954頁。
e本文所引施蟄存致彭燕郊的信,均據(jù)施蟄存:《施蟄存全集(5)》,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2258-2274頁,不另注明;所引彭燕郊致施蟄存的信,均為未刊稿,將隨文注明日期。
f該叢書的籌劃階段曾打算叫“譯詩叢書”,彭燕郊的信中多次請施蟄存為叢書取“一個既通俗、又大方、又好記的名字”。
g李冰封:《彭燕郊與〈詩苑譯林〉及〈散文譯叢〉——哀悼一代詩人彭燕郊》,《新文學史料》2008年第4期。
h非常典型的如1984年11月9日致梅志的信,談到了數(shù)種翻譯出版計劃,如譯詩叢刊、外國文學叢書、《世界散文》 《詩學譯林》、大型理論叢刊 《詩學》 《中國新詩全集》等,見曉風、龔旭東整理輯注:《梅志彭燕郊來往書信全編》,海燕出版社2012年版,第57-58頁。
i部分參見易彬、黃園:《彭燕郊所存文藝界人士書信選輯》,《新文學史料》2014年第3期。
j彭燕郊:《詩人的靈藥——梁宗岱先生制藥記》,《新文學史料》1994年第2期。
k李振聲:《薪盡火傳》,《中華讀書報》1997年3月26日。
l梅志:《致彭燕郊 (1985/12/26)》,曉風、龔旭東整理輯注,《梅志彭燕郊來往書信全編》,海燕出版社2012年版,第82頁。
m如1991年、1995年的多封信中,都有托彭燕郊查找《大剛報》所載《枯樹賦》和“一些別的文字”的信息;在1993年5月25日信中,也有類似的內(nèi)容。n楊德豫:《彭燕郊教授與〈詩苑譯林〉》,《芙蓉》2008年第6期。
o1996年10月21日信中,施蟄存曾提到華師大出版社將印文集,將收一卷書信,并請彭燕郊“選幾封復印寄來”。
p安迪:《北山樓藏西文書一瞥》,上海圖書館中國文化名人手稿館編,《紙上落英 中國文化名人藏書票》,上海書畫出版社2013年版,第177頁。
q參見金宏宇:《中國現(xiàn)代作家書信的文史價值》,《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16第9期。
r魯迅:《序言》,孔另境編,《現(xiàn)代作家書簡》,生活書店1936年版,第2頁。s解志熙:《相濡以沫在戰(zhàn)時——現(xiàn)代文學互動行為及其意義例釋》,《新文學史料》2011年第3期。
t2009年,《巴金與友朋往來手札·沙汀卷》 (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出版,標識為“巴金與友朋往來手札系列叢書”,但迄今未見新的出版。
u2004年梅志逝世之后,收信人為其女兒張曉風;又,新近又清理出數(shù)封梅志寫給彭燕郊的信函。
v見陳實著、黃元編:《陳實詩文卷》,香港天地圖書有限公司2015年版。
w收函297件,辜健整理,大象出版社2008年版。
x彭燕郊:《致木斧》 (1989/3/12),未刊稿,著重號為原有。
y易彬:《晚年彭燕郊的文化身份與文化抉擇——以書信為中心的討論》,《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15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