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彬
(一) 一九八一年九月四日
蟄存同志:
得到你的信,真高興!
暑假我到長沙去了(離此一百二十華里),今夏大熱,簡直受不了。我估計你可能出去避暑去了,可我自己前天才回來,距你給我的信寄到之日已將近一個月了。
四次文代會a,日程太緊,我住北京市四所,和你們的住處相近,但也沒法多去,只去一次,匆匆間見到王西彥、許杰、馬寧、郭風幾位,很多想見到的都沒能見到,真太遺憾了。
但我在報上讀到你的新作,引起很多感觸。(不止對你一個人的)我之稱你為前輩,自己認為是恰當?shù)?。我認為一個人的勞績是不能(當然更不應)無視的,你為新文學運動作的貢獻,應當?shù)玫綉械脑u價。而我呢,畢竟是得到你的教b的后輩中的一個。
出版譯詩叢書,是我開的頭,給他們提的建議,開始似乎還不那么熱心(這些年人們提到詩就搖頭,假、大、空泛濫之后果有如此者!),現(xiàn)在期待頗切,我也樂于幫他們“跑跑腿”,現(xiàn)在,得到你的援助,可慶幸處,豈僅得一忘年之知己而已。
譯詩集計劃以人名集,就帶有“全”集之意了。我們的設想,某個人的譯作,不管過去是否出過單行本,都要把它包括進來。望舒譯洛爾迦,譯惡之華,都是一絕,不可不收,這似乎也不涉及版權問題。最近看“人文”書目,洛集他們亦未列入重印計劃。此外散見各處的譯詩,我所保存的僅葉賽寧、《西萊納集》c兩組。今秋我擬去桂林查閱該地圖書館所藏報刊,我記得那里是有《星島日報》(當年望舒在編“星座”時的)的,當可查到一些。資料搜集到后,當即寄到你處,請你編定?!叭宋摹碧?,所擬出的全集,我估計不會包括譯作,因譯作成書者多達三十種上下,有些(如《弟子》、《紫戀》d)恐亦在一般人的視野之外。不過這只是我的揣測罷了??傊?,如這里先出,也就沒問題了。
你的譯詩,我記憶最深的是《現(xiàn)代美國詩抄》e,我認為也是譯詩中之一絕(你當可相信我輩中人皆不善于說不由衷之言的),其中不少詩(如《詠樹》)后來有好幾個譯本(楊周翰等),平心而論,確都譯得差些。我建議你把原計劃的四冊合成一集,使之全,讀者必定會感激你的。過幾天我到長沙,和他們具體商量好,再寫信給你。至于篇幅多少,是沒有什么關系的。
另外,還有這些事要麻煩你告訴我:
1.《現(xiàn)代》上的陳御月,是否望舒的筆名?安簃是否你的筆名?f
2.我想建議把朱湘譯的《番石榴集》列入譯詩叢書g,需要找朱的家屬,不知你知道不?有什么線索?
3.抗戰(zhàn)前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了于熙儉譯的《鄧肯女士自傳》h,此書大可重印,但找不到于熙儉其人,你知道嗎?
4.我很喜歡艾林·沛林,擬寫一小文談他的作品在中國的流傳。抗戰(zhàn)勝利后你在上海出的那套“域外文學珠叢”i(我沒記錯吧),我一直保存其中兩種(《戰(zhàn)勝者巴爾伐克》(?)《稱心如意》)。文革亂后,已失去了,我明顯記得其中是有艾林作品的,而且記得東歐小國短篇集,在你那套叢書中有三種或更多些。不知你手中還保存這些書不?能不能把尊譯艾林作品篇目見示,(從周作人起到胡愈之、魯彥直至解放后所譯的,我大體有個眉目了)。介紹東歐短篇,我認為也是你的一大勞績。
5.記得你在“珠叢”序言中曾提到你想過用“北山譯乘”名這套叢書j,此名甚好。譯詩叢書,你能代擬個名稱嗎?簡截地叫“譯詩叢書”,似乎不夠味,我又想不出,只好向你再啰嗦一陣了。
開學了,想必甚忙。本期我沒課,因而可以較自由些。你年事已高,千萬多珍攝,不能不以此類瑣事相擾,乞諒!乞諒!
盼賜復 即頌
健好!
彭燕郊
81.9.4
(二)一九八一年九月十七日
蟄存同志:
得九月七日來信,大喜。十日回長沙(我家屬還住長沙,距湘大一百二十華里),一是過節(jié),二是找出版社的同志商量譯叢的事,他們聽到我所說的你的意見,同樣大為高興?,F(xiàn)在他們正在定明年的計劃,譯叢事實上已列入計劃了的,接下去的就是具體安排了。
你提出幾點,都很中肯。望舒譯詩集,就是個“洛爾迦詩鈔”要不要收進來的問題了。我已去信綠原同志(他在人文外國文學部),請他代征求一下人文的意見。如他們不同意,也就算了。
集名依你所說,不用譯者名集,我想了一下,確乎好些。如“洛”集不收入戴集,詩集用的不是他的名字,即不帶有“譯詩全集”的含意,也就較有回旋的余地了。但如朱湘的《番石榴集》能收進來,用原書名怕商務會有意見,去年這里出了李健吾的《福樓拜評傳》,其實商務是不會再印此書的了,據(jù)說也仍然提出異議,理由是他們書店現(xiàn)在還存在。
叢書名確乎不宜太雅?!巴鈬姼鑵部保ā皡矔彼戚^能與目前的大型文學叢刊——實即變相雜志)有個分別,確較通俗,但目前此類名字的刊物(如外國文學叢刊、美國文學叢刊等)不少,用一個既通俗、又大方、又好記的名字,當更理想些,你看怎樣?要我想,一時卻想不出。
開本,如你所說的,甚好。但“百花”那套小叢書我未見到。我也喜歡詩集印雅致些,不要搞來堂而皇之的一大本。直行排,大約不可能,可以試著跟他們提一提。
綠原答允譯一冊“歐美現(xiàn)代詩選”,沈?qū)毣陂L沙鐵道學院,他在寫一篇論阿波里奈爾的論文,已譯了十來首阿波里奈爾的詩給我了。他有個學生也在譯。梁宗岱、卞之琳不知已回信給我了沒有(我到長沙來了,信是寄到學校里的),其余的尚在聯(lián)系。十二冊當可無問題。
現(xiàn)在,可以確定的首先是你和望舒的、綠原的。請把書名擬定(你和望舒的)、篇幅大體上多少行。你看是不是一般在二百頁上下為好,一百五十頁似乎薄了些,厚一些倒沒有什么關系。一般每頁(橫排)二十二行上下,用五號仿宋體。
望舒譯的那幾首葉賽寧詩,過幾天我回學校,當即抄奉。
我想要知道你譯了那[哪]幾篇艾林·沛林?收在那[哪]本書里?我擬寫一文,亟須你告知。艾林的其余譯本,我大體上掌握了。至盼!至盼!
匆匆 祝秋好
彭燕郊
81.9.17
(三)一九八一年十月十二日
蟄存同志:
你九月廿四日寫給我的信我是三十日接到的,那天我就回長沙去了。一來是回家過國慶節(jié),再則是譯詩叢書的事,還有,此間辦一民間文學刊物(名《楚風》,每期約十四萬字,季刊)暫無人負責,我只好頂著k。在長沙共住十二天,譯詩叢書的事已全談妥了,明年一月開始出書,現(xiàn)在就得趕快些交稿。你的和望舒的,盼能即寄給我,如此,則出書可更早些。湖南人民出版社算是較有魄力的了,最近出版的魯誕百年紀念集l,想亦已寄給你了。這樣的出版物,國內(nèi)是不多的。我們這套叢書,從內(nèi)容到形式,我都想搞得盡可能好些。出版社也寄予較大期望。你的那本,能否也在200頁上下?梁宗岱的,差不多也是那個樣子(如收入莎氏十四行,當更多些)。
謝謝你把《艾林·沛林還歷紀念》m寄給我。現(xiàn)奉上,請查收?!段男摹废胧枪聧u時期出的刊物,不知后來還出不?這回回長沙家里,清理一個書柜時,竟又找到了《稱心如意》,也夠我稱心如意了。這樣,我寫《艾林·沛林在中國》,資料就豐富了n。
梁宗岱同志有部《蒙田散文選》o,囑我找地方出版,我是個好事之徒,又勾起了我多年就有的一個想法:能不能出一套“世界散文譯叢”?郭風對散文很有勁頭,他曾設想過編一套散文叢書,約我把過去的習作也整理整理p,但有幾個月沒接到他的信了,不知他近來怎樣,大約工作夠忙的。他那“榕樹”,似乎也好久沒出了。
如能出散文叢書,你和望舒的這方面譯作,是都可以成集的。記憶中望舒在星島日報(還有《華僑日報》,黃茅編付[副]刊)發(fā)表過不少巴羅哈的散文,用的是“江兼葭”這個筆名q。也譯過阿左林。還有卞之琳和徐霞村也譯過。現(xiàn)在的中、青年,是連這些作家的名字都沒聽說過的,水平怎能不日見低落?!
你寄給我的那本書,開本似嫌小了。現(xiàn)在流行印大三十二開(是否即過去的二十四開?),堂而皇之,實在也不好,但他們似乎認為要夠“氣派”才好。你的意見呢?叢書的名字,想來以“外國詩叢”為好,還未最后和他們商定。
《流冰》r我也藏有一本,但那譯法,似乎太舊了,重印恐不會受讀者歡迎。朱湘遺族尚未找到。綠原同志要我找徐霞村,我這兩天就寫信去。散文詩,我想還是不收入為好,如能出散文譯叢,編進那里頭似乎好些。巴金不知在上海不?久不見他露面了。邢譯波氏散文詩s,確差些(石民也譯過t),沈?qū)毣咀罱谖业膭耨{下,也譯了一批,我給郭風寄去了。郭譯《魯拜集》u后來收進他的譯詩集里去了。他的譯詩,以此為最好。能找到好插圖,單獨印也是件大好事??上~靈鳳死了,找誰問這些事?
我所最懷念的一本譯詩集是韋素園譯的《黃花集》(開明版)v,如能找到就好了,你能幫忙找一找嗎?我的一本,抗戰(zhàn)時早已丟失了。
又:我藏有你的《追》w,不知你自己有沒有?這次回長沙沒找到。如你要,下次回去找出寄你。
盼早寄稿來。匆匆 頌
教安
彭燕郊
81.10.12
急于付郵,請恕潦草,此間每日只一班郵。
(四) 一九八一年十月三十日
蟄存同志:
你好!
這些時我一直在等你的信和稿件。
《梁宗岱譯詩集》已編好,卞之琳和孫用的譯詩集正在聯(lián)系中,他們對譯詩叢書都很支持,很熱情地提供了不少寶貴意見,也提供了一些線索。
朱湘的家屬正在找,北大中文系有個孫玉石同志是研究他的,可能知道情況。我已寫信去了,還寫了信讓我在廈大的妹妹去找徐霞村,聽說徐在那里工作。
你和望舒的譯詩集什么時候能寄出?我希望最近就能得到。
“人文”將出一不定期的譯詩叢刊名《外國詩》,這樣,譯詩或能興旺發(fā)達一些了吧。他們可以為譯詩叢書吹一吹風,這對我們也是個鼓勵。
我想,叢書除了總結(jié)“五四”以來譯詩成果外,也得努力組織力量譯那些必要譯而至今未譯的重要作品,出版那些應出版而未出、或未認真地出版過的名作佳譯。
上海有沒有搞法國詩翻譯的同志?龍沙,還有維尼,繆塞,拉馬爾丁,我想都得好好譯過來。又如塔索和彼得拉克,至今沒譯,真太遺憾了。你看能找到合適的譯者作?
上次寄信時,忘記把你的埃林還歷紀念一文寄上。這兩天清積存資料,找出了抗戰(zhàn)時你發(fā)表于桂林創(chuàng)作月刊上的一篇譯文,一并寄上,請查收。
希望這幾天就能接到你的信和書稿。
匆匆不盡 即頌
秋安!
弟 彭燕郊 上
1980.10.30y
(五) 一九八一年十一月十四日
蟄存同志:
有好多天我一直在等你的信,直到收到收到z你2日的來信@7收才安下心。接到你的信后我就決定上長沙來,那幾天連接著又接到孫用、卞之琳、林林的信,更感到非快些來和出版社的同志商量不可了。你說周煦良同志譯的霍思曼能加入我們這個譯叢,這真是太好了,同時你又告訴我金克木同志的地址,這都得感謝你!這樣,目前可以確定的就有這樣幾種了:一、戴望舒譯詩集,二、你的域外詩選,三、卞之琳譯詩集(題未定),四、梁宗岱譯詩集,五、周煦良譯霍思曼《西潑洛州的少年》,六、孫用譯世界詩選(題未定),七、林林譯《日本古典俳句選》,八、如金克木同志稿未被別處約去,則還可以有一本《印度古代詩選》了。這個陣容列出去,我相信是很可以的了@8。
因?qū)W校里有些事拖住了,我直到前天才回長沙。昨天到出版社,和兩位負責同志就叢書事進行了較詳盡的討論,確定了:一、這套叢書可以先出第一集,十二種,以后陸續(xù)出。二、叢書要起一個好名字,我介紹了你想的幾個名字,一時不能確定下來,請再想想。三、書名準備這樣安排,讓每本書有個同一的“規(guī)格”,初步設想如下:
這樣,對象[像]戴、梁(將來或有朱湘)的集子,保留了“譯詩集”的書名,對別的譯者,也可以用先列出譯者名字的辦法使之與他書一致。不知你以為如何?四、要有一篇總序。五、每集都要寫一篇后記,后記中要寫入作者介紹。六、封面、裝幀要搞得好些,盡可能地好,要印一部份[分]精裝本,如林林譯的“俳句選”,他是對外友協(xié)的負責人之一,與日本俳人協(xié)會聯(lián)系較密切,勢必要拿一部分到日本去的。同時,也要考慮向國外發(fā)行。
給周煦良同志的信,請代轉(zhuǎn)去,我熱烈盼望他最近即把稿寄來。望舒那一部,一定要請你寫篇詳細些的后記?!奥鍫栧仍娾n”你原來寫的,我想要保留下來。那篇譯文是否保留,請你決定(我記得你譯了一篇介紹洛爾迦的文章),十二月份務請把稿寄來。你的那一部,我希望至遲在明年一月份給我。金克木同志處我已去信聯(lián)系了。
出版社有位同志問了羅念生同志,看羅的回信,似乎他可以代表朱湘家屬。羅在信中說,朱湘的女兒,本來要由他撫養(yǎng)的,后來聞一多要去了。卞之琳已答允編一集。
房子事想已搞好了,這么大年紀了,還要為這些事折騰!近來想較舒適,亦一大好事。暇盼來信。即頌
文祺
彭燕郊
1981.11.14
又:《番石榴集》我藏有一冊,但其中有缺頁,將來必要時再向周煦良同志借抄。
(六)一九八一年十二月七日
蟄存同志:
你好!
先得請你原諒,我上月十四日離校,在長沙停了幾天,十九日到桂林。在廣西第一圖書館查閱資料,昨(6)天才回到長沙。校里的同志把你上月十九日的信帶來了。今天才能給你寫信,已拖延十幾天了。
譯詩叢書你一定得來一本,一百二○頁是薄了些,能加上一些新譯是太好了。目前情況大體是:第一本先出望舒譯詩集,第二本出梁宗岱的。三本以下,視卞之琳、孫用、周煦良、朱湘、金克木、林林諸人稿到先后再定。這次在桂林,讀到孫毓棠抗戰(zhàn)時發(fā)表的《魯拜集》@9,覺得不少比郭譯好多了,很想寫信征求他的意見,看能不能編入?yún)矔?。比亞茲萊的插圖,浙江出的一文學插圖集里有二十五幅,惜印得不算好。如找不到更好的,雖不太理想,也可以用的。朱湘遺族情況,據(jù)徐霞村說,可問羅念生。徐還說朱的兒子最近才落實政策回來,我擬寫信去問羅,估計沒什么問題了。林林譯俳句,是用的你說的那種譯法。曾見過兩三種《萬葉集》譯文,用的都是中國的五言詩,確甚覺乏味。彭君所譯,則未見到。
封面依你的意見,確較好。情況大約是這樣兩種:一種是“(戴)望舒譯詩集”等,下面似無須再印譯者名字,因如果朱湘的叫《朱湘譯詩集》下面再印,似乎重復。一種是書名下再排譯者姓名,如《霍思曼:西潑洛州少年》下面署:周煦良譯。封面圖案、色彩均統(tǒng)一,或圖案統(tǒng)一而色彩略有不同,或圖案風格統(tǒng)一而各有不同,均可。希望能找得一位好設計者。
我還想搞一本徐志摩譯詩集#0。中山大學有位研究生,收集了五十余首,已可成集。如能編成,或請卞之琳寫一序、跋。
你給望舒譯詩集寫的序跋不要太短了?!奥鍫栧仍娾n”我已問過綠原同志,他說他們不擬印,收進來沒問題。還得打聽一下有無“手續(xù)”問題。金克木有復信來,伐致訶利的《三百詠》人文已要去了#1?!对剖埂房梢越唤o我們,但也得先問過人文。
“文苑”事,我一回來就拿著你寫的計劃和一位同#2談了。他的看法和我一樣,估計出版社沒敢出它。雜志內(nèi)容固應“雜”,但目前已有類似《名作欣賞》、《藝叢》之類的刊物了,且都無甚“苗頭”。出版界是一股風的。此間有一大型文學叢刊,學上海的《收獲》的,也是盡量登小說,迄無何起色,然他們樂此不疲,對于辦“文苑”這樣的刊物,卻無興趣。據(jù)說,目前讀者倒是趨向于要求高級讀物,且不怕“?!?,有個趨勢,譯作的銷量上升。最近出的《拜倫抒情詩七十首》初版八千冊,很快就賣光了,就得重版。與上半年有所不同,廣州一地,即有外國文學刊物四種。我看到的兩種,內(nèi)容很差,亦“一股風”也,但此風頗能說明問題。
明春我可能去北京,擬就便再到上海,希望能有機會去拜訪你,到時當可海闊天空地長談了。我也有些想法,恐亦不切實際,不過極想征求你的意見。
信寄掛號,是因為我們這里有時有些亂,多因孩子們集郵,有時連信也“集”去了,而郵票則以花花綠綠的為多。你那里該不是“大雜院”吧。此舉亦頗是說明一個人年紀大了就有些過分小心。
在桂林借閱抗戰(zhàn)時報紙,見四三年《新文學》雜志有你譯的約翰·根室的《大使夫人》#3,借閱該刊,恰缺這一期。另有兩篇,則是已收入《稱心如意》的了。
不多寫了,下次再談。 匆此 即頌
文祺
彭燕郊
81.12.7
(七)一九八二年一月二十四日
蟄存同志:
春節(jié)好!
十五日來信收到好幾天了。我寒假前仍忙著一些瑣事,到二十二日才離校回到長沙家里過春節(jié)。今天除夕,在家給你寫的這信。
《望舒譯詩集》我們當然希望能作為第一種出版。目前,梁宗岱譯詩集稿已在我這里,正在寫作者簡介。每個作者都要寫一短短的——二、三百字上下簡介。同時得寫一短跋,對譯者也略作介紹——略側(cè)重于譯詩方面。梁老本人臥病已久,一時也找不到別人寫,只好以“編者”名義寫一寫。另外想寫一總序,也是以編者名義,不署個人名字,這樣較好些。
拙詩有承獎譽處,內(nèi)心甚為感奮,特別是你指出我的一個老毛病,往往恣肆為文,不善于控制自己(控制真是一個不容易的藝術)。另外,我從開始寫詩就愛(語言方面的)散文美,欲從這條路上找出語言美的新路子,結(jié)果也帶來了個毛?。翰粔蚓珶挕S讶嘶荫R(三十年代在《新詩》上發(fā)表過詩作)說我“太不注意形式”,我認為他說得對,時刻記著他這句話。你說我那首《鋼琴演奏》可刪者至少在三分之一,可謂痛下針砭矣!我感謝你,我會永遠記著的。愿以后能寫好些。
我近來沒時間寫了,寫了,也沒時間去完成它,我寫詩很少肆口而成的。總是覺得不滿意,寫詩很少給我快樂,只給我苦惱,并使自己對自己不滿,或年紀大了,有以致之。
我們這些人都是飽經(jīng)風霜的了,死了好幾個,如今,既然還活著,當然想多作些于“四化”有益的事,其奈心有余力不足何!綠原序,有欲言又止之慨,其心情也不難想見。
此集#4在京發(fā)售,情況較熱烈。王府井大街書店三天就賣光了,此間未到書,愛詩的朋友們時來打聽,大約過些時才能到。如何發(fā)行工作環(huán)節(jié)也太多了。
望舒集,仍盼趕一趕。尊集,也盼接下去就趕出來。
勞榮集望寄來,可寄學校,因我過了年就想回去,下學期我有課,還帶兩個研究生,不能在家多停留的。匆匆不盡,盼復。即頌
文祺
弟 彭燕郊
82.1.24
(八) 一九八二年七月二十二日
蟄存同志:
我月初回校后,又到岳陽去開了十來天會,前天才回來。讀到你的信,很高興。在北京時,確曾打算過取道上海返湘,后來因種種原因改變了計劃。不過,今年內(nèi)我總要到上海一次的。張式銘同志告訴我你精神十分健朗,在京時,劉北氾同志給我看了你的近影,確實很健朗,依稀仿佛,尚存當年風采(那是在戰(zhàn)時的永安,我還是個小青年,在路上見到過你,你當然不認得我)。我到上海,目的之一是約稿。“詩苑譯林”第一批四種,出版社說就要付排了,或已付排。望舒集,當照你的意見,將道生的那兩首仍編進去。這次寄來的《瓦上長天》#5是原來就有的。另外那幾首,我想到圖書館去找找看,象[像]《文學周報》這樣的雜志,應該是好找的?,F(xiàn)在是大熱天,你當然要多休息。秋涼后,望能把《域外詩抄》編起來?!巴鈬⑽淖g叢”仍望你給予支持,我想,以《域外文人日記抄》#6為基礎,再加上歷年所譯,也甚有可觀了。如編輯事務,特別象[像]抄稿,找資料等,只需你開個目錄,可以要人去作的,請先考慮考慮吧。羅念生同志已允編一《希臘羅馬散文選》,另介紹了一本培根的,一本琉善的#7。我看是可以搞得起來的。這件事希望你多支持,除了你自己的之外,給我們出主意,介紹稿件或提供線索,至盼!至盼!
湖南是大陸性氣候,到現(xiàn)在這時候,稻谷成熟,鄉(xiāng)里人所謂“發(fā)南風”天氣,大刮熱風,非常難受。上海是沿海,入夜就涼快了,而這里最難過的是從黃昏到午夜,真不得了。暑假,你得多多珍攝,能擱下來的就擱一陣再說吧。余容再敘。即頌
夏安!
彭燕郊
80.7.22#8
(九)一九八二年九月二十七日
蟄存同志:
十五日的信收到好幾天了,恕遲復。你要我把望舒譯詩集抄個副本給你,我們研究了一下,一時怕抄不出來,因為有五百多張稿紙,抄很費事。且書已發(fā)排,盡管印刷廠生產(chǎn)能力差,我們?nèi)ゴ咭幌拢覀兛梢哉埶麄兌啻蛞环輼幼咏o我們,再寄給你,這樣比抄一道要便捷得多。
現(xiàn)在,我把你寄來的望舒譯詩底稿先寄給你,我認為這都是十分珍貴的資料,放在我這里,我生怕搞壞了。請你收到后再清點一道,看有缺的沒有,很可能忙亂中搞錯了放到另外個地方(因同時處理幾部稿子),還可以找的。
你的《域外詩抄》務必在明年一月一定交稿,千萬!千萬!你所聽說的譯詩銷售情況不確。目前文藝刊物確在大跌,有的省級刊物已跌至幾千份。不過他們反正有公家的錢可貼,無所謂的。目前讀者興趣轉(zhuǎn)入“高檔”讀物,譯詩已是屬于“一上架就喊再版”一類。(“上架”指在門市部開始出售)所以出版社樂于印較高級的讀物,雖然初版往往因書店不肯多進貨而印數(shù)偏低,但很快就再版,可以不斷地印,反而不怕蝕本的。
望舒譯的散文,“人文”集中未列入譯作一項(譯詩除外),你如沒有時間,可否給提供線索,讓我要我的助手到北京圖書館或上海圖書館去查閱舊報刊,抄下來再編成集,你的,也同樣由他去找去抄,再編起來?!巴鈬⑽膮矔币欢ㄒ?,出版社勁頭不小,我以為不妨促一促。資料找齊了,你再動手編定一下,也不費你太多時間。這事,希你能俯允。我們將非常之感謝!
囑轉(zhuǎn)信,我未轉(zhuǎn)去。此等事,以不了了之為最好。此間似又進入一熱潮,我們系里要提為付[副]教授的有十一人,占比例很重,其辦法是由兩個“專家”對科研成果寫出鑒定(有印好的表格一類的東西)。事關重大,我是愧乏菲才,謝絕了。當然,這是個很有意義的工作,去年我參加省里的評審工作的一大部分,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此等事不是象[像]我這種條件的人所能勝任的,頗后悔不該去參加,當然是個工作,不參加也不好,為此陷入矛盾、苦惱之中?!泊爽崿?,實不足為長者道,閑談而已,當不見怪。
一寫,又寫了這么多。盼來信,祝
教安!
弟 燕郊
82.9.27 晚
整理說明:(1)格式。對書信格式做了大致統(tǒng)一的處理。(2)標點。原信沒有書名號,涉及書名、叢書名處均作雙引號。整理時,凡書名處,用書名號;叢書名處,如譯詩叢書,用雙引號。也極少數(shù)標點(逗號、句號、括?。┟黠@用錯的情況,徑直改正。(3)書寫。有一些書寫習慣(如“哪”作“那”)或書寫錯誤,一般即在正文中用[]標示出來(如“那[哪]”),情況更復雜的則用注釋說明。
【注釋】
a全國第四次文代會于1979年10月30日到11月16日在北京召開。按:施蟄存先生也參加了會議,但目前并沒有彭燕郊當時與其會面和交往情況的記載。
b此處“教”后疑有脫字。
c[法] 特·果爾蒙著、戴望舒譯:《西萊納集》,《現(xiàn)代》第1卷第5期,1932年9月。
d[法]蒲爾惹:《弟子》,戴望舒譯,中華書局1936年版;[法]高萊特:《紫戀》,戴望舒譯,光明書店1935年版。
e1934年10月,《現(xiàn)代》第5卷第6期出版“現(xiàn)代美國文學專號”,其中有施蟄存譯《現(xiàn)代美國詩抄》30首。《詠樹》為喬也斯·凱爾默(Joyce Kilmer)的作品。
f陳御月為戴望舒筆名,安簃為施蟄存筆名。
g朱湘選譯的《番石榴集》 (商務印書館,1936年) 收入古埃及、阿拉伯、波斯、印度、希臘、羅馬以及意、法、西、德、俄、英等國詩作數(shù)十首?!霸娫纷g林”叢書后來出版洪振國整理加注、羅念生作序的《朱湘譯詩集》,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
hIsadora Duncan:《鄧肯女士自傳》,熙儉譯,商務印書館1934年版。
i1948年9月,施蟄存的三種譯作《丈夫與情人》 (匈牙利莫爾納著)、《稱心如意:歐洲諸小國短篇小說集》 (原名《老古董俱樂部》)、《勝利者巴爾代克》(波蘭顯克微支著),列入上海正言出版社“域外文學珠叢”。該叢書原計劃出版10種,但實際上僅出三種。參見沈建中編撰:《施蟄存先生編年事錄》,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570頁。
j1945年10月,施蟄存譯作東歐諸國短篇小說集《老古董俱樂部》,列入福建永安十日談社的“北山譯乘第一輯”,書末刊有廣告“北山譯乘第一輯——施蟄存先生選譯”,參見沈建中編撰:《施蟄存先生編年事錄》,第522頁。
k彭燕郊當時為中國民間文學研究會湖南分會副主席,前信提到參加全國四次文代會,彭燕郊的身份為民間文藝工作者。
l魯迅博物館魯迅研究室編:《魯迅誕辰百年紀念集》,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
m施蟄存:《艾林·沛林還歷紀念》,《文心》第2卷第4期,1940年2月。
n此文后來未見寫成。
o梁宗岱譯法國作家蒙田的 《蒙田散文選》曾連載于鄭振鐸編輯的 《世界文庫》 (生活書店發(fā)行)第7-12冊,1935年11月至1936年4月。
p彭燕郊的散文詩集 《高原行腳》,后收入郭風主編“曙前散文詩叢書”,花城出版社1984年版。
q經(jīng)多方詢問,“江兼葭”很可能是“江兼霞”的誤記或誤寫。“江兼霞”這一筆名比較復雜,可能是戴望舒、施蟄存等人合署(另一個筆名“江思”,情況類似,也是戴、施等人合署)。
r[蘇]查洛夫等:《流冰 新俄詩選》,畫室(馮雪峰)譯,水沫書店1929年版。按:1983年2月,施蟄存作回憶文《最后一個老朋友——馮雪峰》 (《新文學史料》1983年第2期),其中談到了《流冰》。
s[法]波多萊爾:《波多萊爾散文詩》,邢鵬舉譯,中華書局1930年版。
t[法]波德萊爾:《巴黎之煩惱》,生活書店1935年版。
u應是指郭沫若所翻譯的波斯詩人莪默·伽亞謨的《魯拜集》,郭譯本的版本較多,最早應是1924年的泰東書局版。
v韋素園譯:《黃花集》,北新書局1929年版。按:此書所錄為俄羅斯的散文和詩歌作品,作者有契里訶夫、勃洛克、都介涅夫、科羅連珂、戈理奇、蒲寧等等。
w可能是指施蟄存小說集《追》,初版為水沫書店1929年版。
x[印度] 迦梨陀娑:《云使》,金克木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56年版。按:該書印五千冊。
y“1980.10.30”屬誤署,郵戳顯示,寄到上海的時間是1981年11月2日;同時,信中有“埃林還歷紀念”以及戴望舒、施蟄存譯著方面的信息,故時間當為1981年。
z此處兩個“收到”,當是誤寫。
@7此處宜有一個逗號。
@8這里所提到的翻譯人物,“詩苑譯林”叢書后來出版了戴望舒譯《望舒譯詩集》 (1983)、施蟄存譯《域外詩抄》 (1987)、卞之琳譯《英國詩選》 (1983)、梁宗岱譯《梁宗岱譯詩集》 (1983)、周煦良譯《西羅普郡少年》 (1983)、孫用譯《譯詩百篇》 (1988)、林林譯《日本古典俳句選》 (1983)、金克木譯《印度古詩選》 (1984)。
@9孫毓棠譯:《魯拜集》,《新文學》1卷2期,1944年。
#0“詩苑譯林”叢書后來出版徐志摩譯、晨光輯注:《徐志摩譯詩集》,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9年。
#1金克木譯:《伐致訶利三百詠》,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年版。
#2“同”后應是有脫字,看起來,應是“同志”或“同事”。
#3約翰·根室:《大使夫人》,施蟄存譯,《新文學》第1卷第1期,1943年7月。#4當是指綠原、牛漢編:《白色花:二十人集》,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
#5指戴譯法國詩人魏爾倫的詩歌《瓦上長天》。
#6施蟄存編譯:《域外文人日記抄》,天馬書店1934年版。按:該書收入曼殊斐兒、托爾斯泰、喬治·桑等七人日記。
#7彭燕郊籌劃、組稿的“散文譯叢”后來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1980年代中段出版了數(shù)種,其中有羅念生編譯的《希臘羅馬散文選》,1985年。
#8“80.7.22”屬誤署,信封上的郵戳顯示,寄到上海的時間是1982年7月25日;同時,結(jié)合信中“詩苑譯林”付排的細節(jié),可確定為198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