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嫣冉

一

他非大儒，但他對文學的執(zhí)著與尊重，也許勝過任何大儒。

他講《紫藤蘿瀑布》，細細解說作者宗璞的“璞”字為何意；他講《最后一課》，撇開都德，反而說起了“鐵血宰相”俾斯麥；他講《馬說》，講完后又找出一篇并不在考試范圍內(nèi)的《馬價十倍》讓學生研讀……他講課隨心，隨時都可以將剛剛閃現(xiàn)在腦海中的字句脫口而出。有人說，他的授課方式并不適合應試教育，但他一笑置之。

“語言文字本就該是活的?！彼缡钦f。

二

市里領導來調(diào)研，這對他任教的這所小鎮(zhèn)上的學校來說自然是件大事。校門口掛起的紅色橫幅“威風凜凜”，引得過路的行人紛紛駐足。

他卻不甚在意，只是在黑板上板書一個“蒞”字，然后問學生：“有誰知道這個字的讀音？”

“這是橫幅上的字！”一學生驚奇地大喊，隨即翻開了字典。

他微笑。學生觀察仔細，他自然心下歡喜。

三

“別給學校丟臉?！毙ｉL無奈地看了他一眼，憂心忡忡地說。

領導要聽課，抽到了他。他的教學成績不差，只是講課的方式太過離經(jīng)叛道，與既定的教法格格不入。思及此，校長并未期望他為學校掙些榮耀，只道莫要丟人便好。

他眼底的光芒黯淡了許多，沉默良久，終于下定決心般答道：“我知道了。”

四

他將講義發(fā)下去，然后在黑板上一筆一畫地寫下標題：皇帝的新裝。轉(zhuǎn)過身，望著四十五雙亮晶晶的清澈眼眸，他第一次感到如芒在背、如鯁在喉。

講義上的內(nèi)容很規(guī)范，從字音字形到主題歸納無一不全。但他不知為何總感覺手足無措，倉皇間只得再次捏起粉筆轉(zhuǎn)身寫下“安徒生”三個字以平復心神。

可這課卻越講越乏味。他自以為口齒伶俐，但面對干巴巴的講義，卻怎么也找不到平時那個講起課來滔滔不絕的自己。

下一個環(huán)節(jié)是分析人物形象。他突然心一橫，放下講義向?qū)W生發(fā)問：“故事里的皇帝是一個怎樣的人？”頓了頓，他特意強調(diào)：“大家放下講義，這個問題沒有標準答案?！?/p>

學生們紛紛舉手，課堂的氣氛一下子活躍了起來。他看著那四十五張一甩委頓的臉，忽然涌上滿腔快意。神清氣爽之間，他再次找到了那個講起課來滔滔不絕的自己。

他不是不喜歡教書，他只是更在乎教育。

五

白駒過隙，彈指十年后。小鎮(zhèn)依舊，他依舊。

鋒芒不斂，堅守不收。

舊友惋惜他的才華，唏噓道：“若你不是如此另類，想來如今也不必囿于這小鎮(zhèn)?！?/p>

彼時他正在練字，一撇一捺，一鉤一提，字字如石嶙峋，如竹遒勁，如刀鋒利。筆遲句稍頓，他笑道：“那三尺講臺，不是我自己的秀場。”

那其實，本就該是教育的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