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錄音機

2017-07-12 17:29劉浪
鴨綠江 2017年7期
關鍵詞:錄音機英語

劉浪

1

李春樹的兒子,名叫李小虎,六月底就要參加中考了。我見過一次這孩子,白白凈凈的,身材像一根竹竿一樣修長,不像他爸那樣五大三粗,臉色黧黑,趕上不刮胡子,就成了沒帶斧子的李逵。

李小虎就讀的第四中學,在他們澗河市名聲不錯。李小虎的學習成績呢,也還說得過去,在他們全學年組,可以排進前九十名到一百名之間。李小虎的這個排名,你要是仔細考量一下的話,是有點尷尬的。這就是說,以李小虎現(xiàn)在的成績來看,他可能考上重點高中,也可能考不上,只是搭了重點高中的邊兒,一腳門里一腳門外。這就讓李春樹有些撓頭。李春樹知道,現(xiàn)在的學生,如果能夠憑自己的本事考上重點高中,只要不出大的偏差,三年后考個本科,基本是沒有問題的。但要是自費來上重點高中的話,好幾萬元的學費怎么解決姑且不提,三年后他會考上一所什么樣的高校,可就不大可以肯定了。李春樹就時常想,要是兒子的成績能排進前八十名,那該多好,升入重點高中那是板上釘釘?shù)氖?,而且說不準中考成績還會被屏蔽。退一萬步來講,要是兒子排名兩百之外,根本不具備考進重點高中的可能,他反而也會安心一些。

李春樹就給李小虎報了個英語補習班。李春樹對補習班的要求并不過分,無非是教學質量好,學費別太高,再就是離家別太遠。這三個要求,每一個都合情理,每一個都沒有硬邦邦地板著臉孔,可實際運作起來,李春樹的兩條腿都遛細了一大圈,最后才勉勉強強地選定了西橋旗路150號,也就是紅帽子超市樓上的通博輔導學校。

接下來,每天晚上,李小虎放學以后,李春樹就都陪著他去補習英語,別管是刮風還是下雨,也別管自己工作一天之后是很累還是更累。雷打不動。

李春樹之所以給李小虎報了英語補習班,是因為跟語文、數(shù)學相比,李小虎的英語成績更弱,總是八十分左右。李春樹先前還以為這個成績挺好的呢,后來他才知道,如今中考的英語滿分,早已不是他上學那會兒的一百分,而是一百二十分。按照百分制折算下來,李小虎的八十分,也就是將將及格而已。

我剛剛說了,李春樹陪著兒子補習英語,這其實是不太準確的。準確的說法,是李小虎進教室學習英語,李春樹呢,只能是站在走廊里等著。補習班的老師,是不允許家長進教室的。

陪兒子補習英語的第一天,李春樹斜靠在走廊的墻壁上,剛剛點了一根煙,他猛然想起了一個什么東西。可這個東西到底是什么,李春樹卻怎么也想不起來。李春樹就皺起了眉頭,但還是一絲一毫的思路也沒有,那支煙,他就抽得沒滋沒味的。直到李小虎補習完英語,爺倆走在回家的路上,李春樹也沒有想起這個東西是什么。接下來的日子,這個東西,就這么每天都在糾纏著李春樹,不緊不慢的,很有耐心,有點溫水煮青蛙的意思。這就讓李春樹有些氣憤,也讓他感覺有一點魂不守舍。

兩周之后,在李小虎的補習班,李春樹見到了一個女生。李春樹暫時還不知道這個女生的名字,但我可以提前告訴你,她叫王小妍。

李春樹也是無意之間看到的,王小妍的左太陽穴那兒,長有一顆淺褐色的痣,小指甲蓋那樣大小,接近規(guī)則的圓形。王小妍的這顆痣,就像一道劃破夜空的閃電,讓李春樹的眼前豁然開朗。李春樹突然知道了,是錄音機。他一直在想,但又一直想不起是什么的那個東西,原來是錄音機。

2

我在前面是不是忘記說李小虎的年紀了?這孩子,農(nóng)歷臘月初二的生日,今年十七毛歲了,實際還不滿十五周歲。

李小虎這個年紀的孩子,大多沒有見過錄音機。我這里說的錄音機,眼下的中年人都會知道它是一種家用電器,曾經(jīng)和電視機、洗衣機一道,被并稱為三大件。李春樹自然見過錄音機。不但見過,而且擁有過;不僅擁有過,他還擁有不止一臺。

李春樹的第一臺錄音機,是他剛剛上初中時,他爸給他買的。至于這臺錄音機是什么牌子的,我們如今已經(jīng)無從考證了。不過,李春樹記得,這臺錄音機的樣式很土,是那種臟兮兮的黃褐色,大致呈長方體,就像一塊傻乎乎的磚頭,渾身上下都麻麻賴賴的。再就是,這臺錄音機在功能方面也說不過去,是單卡的,也就是只能放一盒磁帶,無法在自身播放的同時完成錄音。

我已經(jīng)記不得李春樹的父親,是叫李富還是叫李福。為了講起來方便,我姑且就叫他李福吧。李福當年給李春樹買這臺錄音機,初衷并不復雜。用李福的原話來說,就是“你把那個英語給我整明白了”。李福是北岸化工廠的工人,認識的字全都加在一起,估計一個飯盒就裝得下。李福很希望李春樹能夠通過努力學習,來找到一條好的出路,而不是像他這樣,在工廠一直做掃院子、看大門以及搬運工這類的粗活累活。李福當然知道外語這個鬼東西不好學,他還知道,外語學不好,跟考不上大學之間,是可以果斷地畫上等號的,沒有回旋的余地。李福就未雨綢繆,給李春樹買回了這臺錄音機。用李福的話來說,就是“咱得提前下手,要不到時候指定得抓瞎”。

而故事講到這里,我感覺需要交代一點背景。我們知道,現(xiàn)在的學生學習外語,最晚從小學三年級就開始了;而李春樹當年,是上了初中才開始學。再就是,現(xiàn)在的孩子學習外語,電腦啊、點讀機啊、學習機啊,可以借助的家伙式多了去了,補習班更是鋪天蓋地,好的補習班還有外教;而李春樹當年呢,只能是靠在課堂跟老師學習,誰的家里要是有錄音機,能聽著磁帶來學英語,這是很奢侈的。

現(xiàn)在回想起來,李春樹也說不清楚,是因為最初的英語課程比較簡單,還是錄音機真的發(fā)揮了作用,反正在整個初一的所有大小考試中,他的英語成績定格了:一百分,一百分,還是一百分。

李春樹的英語成績,就成了父親李福的下酒菜肴。每天吃晚飯的時候,李福通常都會燙上一小壺散裝的白酒,“吱兒——”喝上一口,再吧嗒一下嘴巴,放下酒杯,他還要輕拍一下李春樹的肩膀,又豎起右手的拇指,說,尿性,我兒子尿性,到底是我李福的種。說完,李福就哈哈大笑。如果不是兩只耳朵奮不顧身地阻擋著,他的左右兩個嘴角,一定會在后腦勺的某個點上迎頭相撞。李春樹呢,心里自然也是美滋滋的。能讓家長感覺自豪,哪個孩子會不高興呢?而我也許有必要馬上解釋一下“尿性”,這是一個東北方言詞,形容詞性,大致是“好”的意思,那種非同一般的、有些過分的好,好得讓旁觀者忍不住要去贊美。

除了讓父親的酒量日漸上漲之外,李春樹的英語成績,還引起了一個鄰家女孩的注意。

跟我們前面提到的王小妍不同,李春樹很早就知道這個鄰家女孩,名叫鐘阿香。鐘阿香和李春樹是同一年出生的,都是十五毛歲,也上初一了。鐘家和李家是十多年的老鄰居了,所以我說的鄰家女孩,取的是本意。還需說明的是,他們兩家不是住在同一幢樓的同一個單元,而是東西院住著,具體位置就在如今西橋旗路的中段,距離李小虎的英語補習班,不超過兩百米。李春樹本來是拉出了架勢,要給我講一講他和鐘阿香兩家當初的平房是什么樣子,但我打斷了他。因為不需要他過多介紹,我也想象得出,那是兩棟紅磚灰瓦的平房,房前都有一個菜園,種了青椒、茄子和西紅柿,還有香菜和小蔥,當然也有爬蔓的黃瓜、豆角,打眼一看,綠的純凈,紅的溫暖,似乎是有一點鬧騰,但還沒到讓人心中不安寧的地步。房后呢,都長著果樹,其中個頭高挑的是沙果和李子,個頭中等的是櫻桃,個頭最矮的是黑加侖,這些小家伙知道自己個子矮,身板也單薄,有點先天吃虧,它們就不是一棵棵地生長,而是一叢叢地聚在一起,鋪散開來,蔓延開來。

可如今,房屋、菜園、果樹,當然早已不存在了。代替它們的,先是一座十幾層高的購物中心,后來改成了美發(fā)、面點、汽車修理、電腦編程等等科目的培訓基地。而就在上個月,這個培訓基地又被拆掉了,動用的是定向爆破,據(jù)說是要建一個大型游樂場。

上小學的時候,鐘阿香和李春樹在同一所學校,也就是河濱第二小學。河濱二小挺好找的,就在澗河的南岸,跟李春樹父親工作的北岸化工廠隔河相對著。橫跨在澗河上的一座石拱橋,名叫二道橋,將化工廠和二小連接起來了。你要是站在高一點的遠處來看,會發(fā)現(xiàn)二道橋很像一根超載的扁擔。

開始的時候,李春樹和鐘阿香并不在一個班級。上到四年級的時候,鐘阿香的班主任好像是生孩子了,也或者是調走了,學校老師不夠用,就把鐘阿香他們班級拆了,學生分散到同學年的其他班級。鐘阿香剛好分到了李春樹班,兩個人還做了同桌。到了初中,他們兩個被分到了不同的學校,李春樹在第二中學,鐘阿香則在李小虎如今就讀的第四中學。李春樹和鐘阿香雖然不在一個學校了,但畢竟還是鄰居,每天上學和下學,還有周末和假期,他們還是常在一起。

初一學年的期末考試成績發(fā)下來了,暑假也開始了。這天傍晚,鐘阿香來到李春樹家,她問李春樹,你外語咋學得恁好呢?你幫我補補行啵?

李春樹嘿嘿一笑,他似乎是有一點不好意思,就抓了抓頭皮,說,學外語,那啥吧,也不用誰給誰補,上課好好聽老師講,放學看看書,再就是聽聽磁帶,跟錄音機學,就行了。

鐘阿香說,那,那把你錄音機,借我聽聽行啵?

李春樹的臉一下子就拉長了。他白了鐘阿香一眼,說,讓你媽給你買唄。

鐘阿香低了下頭,她說,我媽她,她,行了,你不借就不借唄。

鐘阿香說完就轉身往外走,與下班回來的李福走了個對面,但她卻沒有打招呼。

李福看了眼鐘阿香,又看了眼兒子李春樹。他說,咋的了阿香?春樹欺負你了咋的?

鐘阿香說,沒咋的。她沒有看李福,邊說邊往外走。

李福說,吃完飯再走吧阿香,我這就做飯。春樹,你把爐子引著。

鐘阿香已走出了院門。

其實,如果放在以往,哪怕只是前一天的早上,別說鐘阿香只是管李春樹借錄音機,你就讓李春樹把錄音機白送給鐘阿香,他也不會有半點心疼的。李春樹之所以不把錄音機借給鐘阿香,是因為他在生氣,生李福和王淑榮的氣。李福我們是知道的,就是李春樹的爸爸。那么,王淑榮呢?

王淑榮,就是鐘阿香的媽媽。

3

現(xiàn)在,我要講一講鐘阿香的爸爸和李春樹的媽媽了。

我不知道他們二人的名字,只知道在鐘阿香八九歲的時候,她的父親因病去世了,死于一種很嚴重的風濕。這之后,李福一家三口,就經(jīng)常照顧一下王淑榮和鐘阿香這對母女,也無非是當家里做了點好吃的飯菜,比如殺了一只雞,或者蒸了一鍋黏豆包的時候,李春樹的媽媽就說,春樹,快,給阿香端一碗過去,麻溜的,看別涼了。再就是,天氣漸漸轉冷時,該清理一下火墻和火炕里的煙灰了,李福就換上一套舊衣服,一手拎著瓦刀、一手拿著泥抹子,去鐘家做一次瓦匠。李福去做瓦匠,李春樹就主動來做小工。媽媽不讓李春樹去添亂,說,你回來,春樹你給我回來,埋汰。李春樹還是去了,里屋外屋地忙活,身上弄得黑一塊白一塊的,手上和臉上自然也是。作為回報,鐘阿香遠在上海的爺爺,給鐘阿香寄來食品和文具的時候,鐘阿香的媽媽王淑榮,也會分出一半給李春樹。還有呢,就是李春樹的媽媽身子骨一直不怎么硬朗,對針線活也不大在行,李春樹過冬的棉衣和棉褲,王淑榮就幫著給做了。

總而言之,他們兩家相處得不錯,雖然不是什么驚天動地的相互幫襯,卻也是一份熱氣騰騰的情意,平平常常的,實實在在的,擺不到臺面上來,也不想擺到臺面上來,就都藏在了各自的心里。

我剛剛說過,李春樹的媽媽身子骨不夠硬朗。在李春樹有了第一臺錄音機的前不久,他媽媽去世了。但不是病逝,而是死于一場意外。要想講清這場意外,我需要另起爐灶,去寫一個新的故事,我就略過去吧。

李春樹和鐘阿香,就這樣都成了單親家庭的孩子。李春樹就對鐘阿香說,你爸沒了,我媽沒了。鐘阿香嘆了口氣,說,我爸對我可好了。李春樹說,我媽也可稀罕我了。兩個孩子就說不下去了,都低下了頭。在他們身后,夕陽的光線千言萬語的,試試探探地撫摸著他們,顯然是加著小心呢。

簡單介紹完李春樹媽媽的去世,還有鐘阿香爸爸的去世,我發(fā)現(xiàn)我還是沒有說清,李春樹為什么不愿意把錄音機借給鐘阿香。那我索性就再介紹一位老太太吧。很顯然,這個老太太,如今也已不在人世了。

李春樹小的時候,會當著這個老太太的面,叫她張奶。實際上,李春樹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她姓什么、叫什么,張,其實是她丈夫的姓。

我剛剛說了,李春樹當著這個老太太的面,叫她張奶。要是背著張奶呢,李春樹會叫她望天婆,或者哄雞婆、趕鴨婆。這些外號,也不知道是哪個鄰居給取的。起因是張奶走路的姿勢有點特別:頭總是昂著,像是天空中有著奇特的景觀,蠻不講理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再就是她的兩只手,分別向左右兩側挓挲著,而且是手掌向著前方,就像她的身前有一群雞鴨,需要她哄攆,其中除了成年的雞鴨之外,自然還有幾只毛茸茸的雞雛和鴨雛,左顧右盼的,搖搖晃晃的。

我知道叫人家外號,這很不好。但在以下的講述中,我還是打算叫張奶奶為望天婆。因為我無來由地覺得,“望天”這兩個字里,有著一種神秘和蒼涼的氣息,這種氣息正呈著稀薄的霧狀,在一點點地彌漫著。

現(xiàn)在,我需要把敘事時間,調整為鐘阿香管李春樹借錄音機的前一天。這一天的下午,李春樹和幾個鄰居、同學,到澗河北岸洗澡去了。至于這幾個鄰居和同學都是誰,我就不提了。一定要提的話,我只能是說,這其中有我。

李春樹洗完澡,回到家時,已是傍晚了。一進家門,他正趕上父親李福在和望天婆交談著什么。見李春樹回來了,李福和望天婆就都閉上了嘴巴,就像停電時,客廳和廚房的燈泡會一起熄滅。他們的眼神呢,也都開始游弋起來了,找不到個可以妥善安放的場地。

李春樹隱約感覺到了,有什么事情正在發(fā)生,但他沒有去細想。他剛要躺到炕上,他爸李福說,春樹,你陪你張奶坐一會兒,我去做飯。說完,他就去了廚房。

望天婆拉過李春樹的手,說,這孩子都長這么高了。接著又問,春樹啊,想你媽不?

李春樹點頭,說,想,咋不想呢?

望天婆說,好孩子。

隔了片刻,望天婆說,阿香她媽對你好不?

李春樹說,好,咋不好呢?

望天婆笑了,說,你看這樣行不行?讓阿香她媽過來,給你當媽。

李春樹猛地站起身來,很是兇狠地把望天婆拉著他的手抽回來,差點把老太太的身子抻成兩截。

你說啥?李春樹大聲問,你剛才說啥?

望天婆顯然是被驚嚇到了,她雙手捂著胸口,穩(wěn)了穩(wěn)身子和呼吸,這才說,春樹啊,你也不小了,你爸一個人拉扯你,不容易啊。阿香她媽,養(yǎng)活阿香也是跟頭把式的。我是為了你們兩家好,我尋思讓你爸和阿香她媽那個,走到一塊,成個囫圇個的家,這不挺好嗎?

望天婆還要往下說,李春樹的臉已漲成了豬肝色。

好你媽個蛋!李春樹大罵開了,你給我滾犢子!

你這孩子,咋不知好歹呢?望天婆邊說邊往外走,自然還是仰著頭,哄攆著一群虛擬的雞鴨。

李春樹還想罵句什么,李福從廚房出來了,李春樹就閉上了嘴巴。

李??戳丝蠢畲簶洌挚戳丝赐炱?,他張了張嘴巴,但什么也沒說,只是長嘆了一口氣。

望天婆就走了,將房門摔打得哐當一聲,差一點散了架。

李福對李春樹說,吃飯吧。之后,李福的嘴巴,就像被涂上了他們化工廠二車間生產(chǎn)的北岸牌膠水,再沒說出一個字。

李春樹承認,鐘阿香的媽媽王淑榮對他真的很好,他也把她視為最尊敬的長輩。但是,讓王淑榮來做他的媽媽,李春樹是一千個一萬個不同意。我有媽媽,我媽媽死了,但她仍是我媽媽,別人誰也不能來當我媽。李春樹當時就是這樣想的。當然了,李春樹如今早已不這樣想了,他很后悔自己當初毀掉了爸爸的這段情緣。但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人生這個東西,基本是不會給我們預留回頭路的。

故事講到這里,我應該是交代清楚了,李春樹為什么不把錄音機借給鐘阿香。他是在生他爸爸和鐘阿香媽媽的氣。愛屋及烏,恨烏也及屋。

4

現(xiàn)在,我想把敘事時間重新調整到當下,說一說我在前面提到過一句的王小妍。

是在陪李小虎補習英語的第三周,李春樹知道了王小妍的名字,也知道了王小妍和李小虎同校同屆。李春樹自然也看清了王小妍左太陽穴上的那顆痣,真的和鐘阿香的那顆一模一樣,無論是位置,還是形狀。

李春樹就不由得想,王小妍,會不會是鐘阿香的女兒呢?

這樣想的時候,李春樹的前額和后背,就同時被冷汗打濕了。

我這么說,目的顯然是想表明,李春樹和鐘阿香之間有過故事。所以接下來,我又要放下王小妍,生生硬硬地回到李春樹當初的那個暑假。

李春樹沒把錄音機借給鐘阿香。但這臺錄音機,沒過多久卻報廢了。

事實上,李福剛給李春樹買回這臺錄音機的時候,李春樹就一直有一種沖動,他想搞清楚錄音機的內部構造和工作原理。但他害怕拆卸開來之后組裝不上,會影響學習英語,他就壓制著這種沖動,遲遲沒有動手。如今放暑假了,有的是時間,拆開錄音機的話,今天裝不上還有明天,明天不行還有后天呢,李春樹就把這個錄音機拆卸開來了。結果一整個暑假,除了生氣,生王淑榮要給他當后媽的氣,李春樹就悶頭在家組裝錄音機,前提自然是趕在李福去上班的時候。李春樹忙得非常認真,忙得火冒三丈,但吊詭的是,每次組裝完畢,零件都是不缺,反而要多出一堆螺絲、彈簧、皮帶等等小零碎。

初二就要開學了,這一天,李福不按牌理出牌,竟然提前下班回到家,正趕上李春樹在那兒一五一十地忙活呢。李福開始也沒說什么,只是呼隆呼隆地喘著粗氣,把被李春樹拆得七零八碎的錄音機,大刀闊斧地劃拉進了撮子,扔進了垃圾箱。接下來,李福就發(fā)飆了,大罵李春樹是敗家子,還要脫下他腳上的臭烘烘的解放鞋,來敲打李春樹的腦袋。當然了,敲打這個詞,在李福的嘴里是“消”。這是個東北土語,它的標準寫法是提手旁加一個嚴肅的肅,但我換了幾種輸入法,也打不出這個字來。這讓我很是著急,因為相比“敲打”,“消”無疑來得更加精練、直接和干脆。

就是這個時候,鐘阿香的媽媽王淑榮,剛好下班路過。她就緊忙進了李家,質問李春樹的爸爸,李福你舞馬長槍地干啥呀你?你別嚇著孩子!

王淑榮說的“舞馬長槍”,又是個東北土語,大意是指一個人的表現(xiàn)不穩(wěn)重,話語太多,動作太大,超出了規(guī)范。

好好的錄音機,讓他拆巴稀碎,他不是欠消是啥?李福氣喘吁吁地說。

那你也不能真打他。王淑榮說。

沒等李福再說什么,李春樹搶先開了口。他對王淑榮說,你少在這充好人,俺家事兒用不著你瞎操心!

這下子李福被徹底激怒了,他隨手操起笤帚,打向李春樹的頭部。李春樹閃身躲開,然后幾個箭步就沖出了屋門和院門。在他身后,王淑榮的呼喊和李福的咒罵糾纏在了一起。王淑榮喊的應該是,春樹!春樹!李福罵的應該是,王八羔子操的,有種你就別回來。兩個人的話是同時說的,相互干擾,李春樹就都沒有聽清,他自然也沒有閑情去聽清。

第二天中午,李春樹在同學家待了十六七個小時以后,他又偷偷溜回了家。至于這個同學,其實我在前面提到過一筆,他們曾經(jīng)一道去澗河北岸洗過澡。要是說得再直接一點,這個同學,就是我。

李春樹一進他們家院子,他就聽見王淑榮在屋里說話。李春樹就屏住了呼吸,使勁咬了咬牙,他的火氣又要升騰起來了。

你倒是再去找找呀你!這孩子別真出點啥事。王淑榮說。

李福說,該找的地場全都找了。這小子隨我,犟種一個,又犟不到底,我約莫他今兒個就能回來。李福的嗓音是沙啞的,看來真是上火了。

聽到這里,李春樹長出了口氣,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

接下來,李春樹又聽見王淑榮說,李福,我也想了挺長時間了,咱倆的事,我看就這么算了吧。孩子反對,一定有他反對的道理。咱們不能光想著咱倆,不管孩子咋想。

李福說,那,那啥。

王淑榮說,昨天,我也跟俺家阿香透了點風。你猜這小妮子說啥?她說,你再嫁人是你的權利,但你別指望我跟那個人叫爸,完了她就抱著她爸相片哭。李福,咱倆的事,就這么的吧。

李福長嘆了口氣,說,嗯,這么的吧。

聽到這里,李春樹急忙又退到院門外。他裝作剛回來的樣子,使勁推開院門,又回手哐一下把院門帶上。

李春樹進了屋,憋著笑,說,爸,我回來了。

李福的臉又板了起來,說,我讓你回來了嗎?

王淑榮說,你少說一句行不?孩子不回來你急得蹦高高,孩子回來你又整這出。

李春樹就給王淑榮鞠了個躬,他說,鐘嬸,昨天是我錯了,我不該罵您,請您原諒。

王淑榮笑了笑,還撫摸了一下李春樹的頭,她說,哎,乖孩子。

李春樹直起身來,就看到他爸李福給他買的第二臺錄音機,很端莊地站在地桌上面,居然是雙卡的,小三洋牌子的。

5

李春樹初中畢業(yè)的時候,他的第二臺錄音機,遭遇了與第一臺錄音機同樣的命運,就是拆完又組裝之后,還是多出一堆零部件。

自己組裝不上,李春樹就把鐘阿香喊過來幫忙。說起來也是挺有意思的,這兩年來,李福和王淑榮斷了往來,李春樹和鐘阿香就又成了好伙伴。

鐘阿香幫著忙了小半天,也沒把錄音機組裝明白。她就抱怨李春樹,說,你有癮呀?你把它拆這么零碎干什么?

李春樹說,我可不有癮咋的。初一那年,我就把一個錄音機拆了,拆完裝不上,我爸差點揍我。

鐘阿香說,虧你還好意思說,那時我跟你借,你不借,讓我媽給我買,你也不想想那時候我家多窮!

李春樹說,要不我利用假期找個零工,給你買一個?

鐘阿香撇了下嘴,說,不用了,我媽昨天已經(jīng)給我買完了。

李春樹的第二臺錄音機,就這么又報廢了。不知為什么,李福這回沒有埋怨李春樹,又給他買了第三臺錄音機。

中考成績很快就下來了,李春樹和鐘阿香雙雙被澗河一中錄取,這可是省重點高中啊,而且正在向國家級重點中學邁進。李小虎如今補習英語,想要考取的,也正是這所中學。

升入了同一所高中,李春樹和鐘阿香并不在一個班級。到了高二,李春樹進了理科班,鐘阿香進了文科班,但在學習上,兩個人還是時常相互鼓勵。

至此,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由初一,到高二,五年的時光,像一張紙一樣,已經(jīng)輕飄飄地就被翻過去了。

到了高三下半學期的時候,為了更好地照顧鐘阿香的飲食起居,也是為了讓鐘阿香把更多的時間用在學習上,王淑榮就把自己家的房子租了出去,又在學校附近租了個房子,娘倆搬那兒住去了。

這下子,李春樹徹底亂了陣腳。

李春樹以前差不多天天能跟鐘阿香在一起,至少上學一起去學校,放學一起回家,他也沒什么特別的感受??赏蝗贿@么一下子分開了,李春樹就慌了,吃,吃不下;睡,睡不著;學,更是學不下去。李春樹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心里,呼啦啦地長滿了野草,又干燥又綿長,隨時可能燃出一片火海。

我這是怎么了?我這是怎么了?李春樹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那時候的高三學生,跟現(xiàn)在的也差不多,學校三天兩頭就要考一次試,考完就全學年排榜。簡直都沒經(jīng)過什么過渡,李春樹的排名,就由以往的前幾十名,下滑到了后幾十名。到了這個時候,李春樹就不再問自己了。因為他終于得出了答案,這就是他早就愛上了鐘阿香。

面對面地向鐘阿香表白,李春樹是沒有這個勇氣的。他就挑燈夜戰(zhàn),寫了封情書,三百格的稿紙,寫滿了三頁,對稱著折疊了一次,又折疊了一次,裝進信封,貼上郵票,塞進了學校門口的郵筒。

李春樹接下來的等待,我就略過吧。只說十幾天之后,鐘阿香給李春樹回信了。和李春樹一樣,黃褐色的牛皮紙信封的下方,需要寫上寄信人地址、姓名和郵編的地方,鐘阿香也只寫了內詳二字,但通過字跡,李春樹還是一眼就看出了這是鐘阿香的回信。

李春樹的心,噌地一下躥到了嗓子眼。老天保佑,老天保佑。李春樹一邊在心里念叨,一邊用哆哆嗦嗦的雙手拆開信封。

李春樹就傻眼了。鐘阿香的回信,原來是將李春樹的去信,連信皮帶信瓤全都退了回來。

這一天,都后半夜了,李春樹仍然沒有睡。也許是他覺得自己必須要做一點事情吧,他就把他爸李福給他買的第三個錄音機拆了。結果呢,當然還是沒有組裝成功,多出來的零部件鋪滿了半張書桌。

天亮了,李福做好了早飯,來叫李春樹起床,卻看到后者呆坐在書桌前。李福一開始還以為兒子這是提前起床了呢,可看到被拆碎的錄音機,他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李福想要發(fā)作,但又強忍著怒火。他說,祖宗啊,你,你,都什么節(jié)骨眼了!

李春樹很不耐煩地擺了擺左手,就像驅趕一只蒼蠅一樣。他說,爸,你讓我一個人安靜一會兒。

李福氣得好半天透不過氣來??偹阃高^了一口氣時,李福說,你就別尋思我再給你買錄音機了。說完這句話,李福連早飯都沒吃,就去上班了。

高考結束之后,王淑榮和鐘阿香又回到了原來的家。李春樹和鐘阿香見面的機會又多了,但每次見面,李春樹都是看也不看鐘阿香一眼,就掉頭走開了。

接下來,高考成績就公布了。鐘阿香被上海,也或者是靠近上海的一所高校錄取,李春樹呢,不消說,是落榜了。

當時的李春樹,并不為落榜而感覺難過。在他看來,與初戀的慘敗相比,高考落榜簡直不值一提。

難過的是李福。李福那時的年紀,并不比如今的李春樹大很多。李??薜孟駛€孩子,眼睛紅腫得要滴出血的樣子,滿臉眼淚和鼻涕。李福一邊哭一邊扇自己的耳光,他反反復復地念叨這樣一句話:我咋就不給他再買個錄音機喲?我咋就不給他再買個錄音機喲?

李福的哭聲,把王淑榮和鐘阿香引過來了。王淑榮也不知道怎樣才能安慰李福,她勸了幾句,就紅著眼圈告訴李福,她們母女二人就要遷居去上海了,鐘阿香在上海的爺爺和伯父,已經(jīng)給她們買好了房子。

李福停止了哭聲,但他仍在念叨,這孩子咋就這么愿意拆錄音機呢?我咋就不給他再買一個喲?

王淑榮和鐘阿香回家了。臨走前,王淑榮又囑咐李春樹幾句,要他好好學習,回讀一年,準能考上好大學,還告訴李春樹一定要聽爸爸的話。李春樹一直耷拉著腦袋,除了幾聲嗯,沒說別的話。而鐘阿香呢,也是一句話也沒說,只是一個勁地看李春樹。

大約兩個小時以后,鐘阿香又一個人來到了李春樹家??上?,此時的李春樹沒有在家。李春樹自己也回想不起,當時他是到哪里散心去了??傊?,這次最后的見面機會,李春樹錯過了。

鐘阿香來到李家,是把她自己的那臺錄音機,還有寫著她在上海地址的一張紙給了李福,讓李福轉交給李春樹。鐘阿香說,李大爺,讓春樹再回讀一年,他準能考上。

第二天,李春樹回到家時,王淑榮和鐘阿香,早已經(jīng)坐上了駛往上海方向的列車。

6

按我最初的想法,故事講到這里,就可以結束了。但我偏偏又覺得,就這樣結束的話,似乎還缺點什么。比如,李春樹后來選擇回讀了嗎?比如,王小妍會是鐘阿香的女兒嗎?

我先說王小妍。經(jīng)過幾次短暫的交談,李春樹確信,王小妍和鐘阿香之間,沒有任何關系。但是,王小妍還是讓李春樹有些揪心。因為李春樹隱約看得出來,王小妍和李小虎之間是有好感的,補習英語總坐在一起啊,相互給對方零食啊,課間休息聊得沒完沒了啊。這就讓李春樹感覺透不過氣來,他沒法不擔心兒子會走他的老路。更加要命的是,李春樹找不到消除這種擔心的方法。

回過頭來,我說一下李春樹當年。他沒有選擇回讀。李福結結實實地罵了他幾頓之后,也就隨他去了。接下來呢,李春樹和鐘阿香就徹底失去了聯(lián)系。再之后呢,時間又過了差不多二十整年,也就是到了現(xiàn)在。

現(xiàn)在,這個故事真的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了。我卻發(fā)現(xiàn),我還一直沒有讓李小虎的媽媽,也就是李春樹的妻子出場。

在李春樹的妻子出場之前,我想問一句,你還記得我在前面講過的那個老太太嗎?沒錯,她的外號叫望天婆。李春樹的妻子,就是望天婆的孫女。李春樹的婚姻,正是望天婆給撮合的。在這個老太太的心目中,李春樹婚姻的成功,可以彌補李福和王淑榮沒能成功的缺憾嗎?我們無從知曉了。

在我的印象當中,還沒有發(fā)現(xiàn)哪對夫妻從不吵嘴,而夫妻吵嘴的起因呢,細分析起來,也無非是因為一根雞毛,或者一小片蒜皮。與此同時呢,在我的印象當中,像李春樹夫妻這樣頻繁吵嘴的,應該也不多見。

5月底,也就是距離李小虎中考還有不到一整月的時候,李春樹又和妻子吵了起來。當時,李春樹的妻子正在整理房間,一些已經(jīng)不再使用但又沒舍得扔掉的東西,比如舊衣服、舊鞋子,比如一個壞底的燜罐鍋,一聽過了保質期的豬肉罐頭,還有一部當初被稱為小靈通的手機,這回是真的都要扔掉了。同時要被扔掉的,還有一臺錄音機。錄音機的樣式極其陳舊了,跟李福當初給李春樹買的第一臺錄音機差不多。

李春樹這次跟妻子爭吵的原因,是李小虎的疑似早戀。李春樹擔心王小妍可能會耽擱兒子的學業(yè),妻子卻不以為然,還說什么自己早就想抱孫子。兩個人越吵越找不到剎車在哪里,李春樹就一把抄過這臺錄音機,啪一下摔碎在地上。

就有一張32開的泛黃的紙張,從錄音機里面飄了出來。

李春樹哈腰撿起這張紙,看到上面有一些純藍鋼筆水寫的字跡,像模像樣的行楷體,靈動又娟秀,我撿幾行抄在下面:

……你信嗎春樹?從十五歲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你了。可是現(xiàn)在,我們必須以學習為主……

我知道你有拆錄音機的癮,你會發(fā)現(xiàn)這封信的……

我在上海等你,快給我來信……

李春樹泥塑一樣呆立在地上。

妻子走上前來,想要看一看這張紙。李春樹急忙把這張紙緊攥在手里,將它搓揉成了一個紙球。接下來,李春樹用雙手將紙球展開,想要再看一看上面的字跡,但又沒看,就把這張紙撕成兩片,又撕成四片,撕成八片、十六片……

我不知道,李春樹什么時候能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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