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航
30年前,司機還是帶著“高大上”光環(huán)的職業(yè);如今,你卻可以輕易地接下一單順風車生意。
20年前,傳道授業(yè)解惑依然是教授、專家們的專利;如今,通過分享知識和見解你也可以成為“知乎大神”。
10年前,維修手機、筆記本的過程充滿煎熬;如今只要一通電話,“閃修俠”就會上門幫你搞定。
看似不同的紛繁表象的背后,有著怎樣恒定不變的演變邏輯?這就是知識和技能從封閉壟斷走向流動共享的過程。開車、學習特定知識、修理電子產品,它們都是我們后天習得的,如今通過對這些知識和技能的分享,我們可以互通有無、賺取收入、收獲認同,同時讓我們所處的世界變得更好。
如果說“資本”是可以滾動增值、創(chuàng)造價值的金錢,那么如今知識和技能已經成為一種“智本”。
一個“智本”共享的新時代,已然來臨。
知識和技能為何到如今
才成為“智本”
歷史車輪滾滾向前,社會進化生生不息。不斷掌握知識和技能,正是人類文明能持續(xù)傳承、豐富和升華的內在原因。
既然知識和技能一直存在于我們的社會中,可為什么直到今天它們才能大規(guī)模地轉化為“智本”?因為這些“智本”原先都是相對壟斷和封閉的,也正因為壟斷和封閉,知識和技能總體上處于“供給不足”的稀缺狀態(tài)。在稀缺狀態(tài)下,大規(guī)模的流動和共享根本無從談起。
比如在30年前,私家車本就沒有進入尋常百姓家,那么掌握駕駛技能者自然只是少數(shù)。在20年前,中國還處在改革的起步階段,社會分工不夠細密,面向各種行業(yè)領域、掌握各種知識技能的專家、行家也是稀缺的,想要找人“傳道授業(yè)解惑”自然不容易。也正如在10年前,因為手機等移動電子設備的普及率不夠高,維修手機的人自然比現(xiàn)在少得多。
所以要增加知識和技能的供給,就必須打破原來的封閉和壟斷狀態(tài),這事實上是一種知識和技能的“民主化”過程——讓更多的普羅大眾也能掌握。當我們回溯歷史,可以發(fā)現(xiàn)知識和技能的“民主化”是縱貫古今、橫跨東西的一條隱秘線索。
農耕文明時代,專家、行家具有鮮明的“兩極化”特征,其實特別形而上,內圣外王之道,統(tǒng)御海內之術。春秋戰(zhàn)國,百家爭鳴,儒墨道法、陰陽五行、門客策士,這就是那個時代不事生產,專司提供“智力產品”的人。以養(yǎng)“士”著稱的“戰(zhàn)國四公子”——魏國的信陵君、齊國的孟嘗君、趙國的平原君和楚國的春申君,就是最典型的“智力產品”買家。但在一個生產力水平仍然低下的時代,買得起“智力產品”的人只能是那些王公貴族,由此產生的“士”階層有很強的依附性。
而位于形而下一端的,則更多是躬耕于隴畝的生產者了。農耕時代的生產力進步高度依賴經驗積累,更多的是依靠一線生產者。但因為活動半徑、傳播范圍的限制,即使有人做了某些革新,成為了事實上的專家、行家,其經驗還是難以被更多人分享,甚至直接就湮沒無聞了。
而當從西方發(fā)軔的工業(yè)文明興起后,專家、行家的內涵外延也隨之改變。工業(yè)生產力的進步高度依賴前沿科技的突破,不再是一線生產者經驗積累所能實現(xiàn)。科學家、企業(yè)家成為富有價值的智力資本的擁有者。盡管他們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改變了普羅大眾的生活,但他們的智力資本,說到底還是與普羅大眾相距甚遠。
工業(yè)化、自動化、機械化水平的提高,又進一步導致了兩個必然結果:單純的工業(yè)生產部門對勞動力需求減少,卻養(yǎng)得起更多“智力產品”提供者;供給過剩后競爭焦點改變,從追求產量、規(guī)模轉向產品的差異化、附加值。這兩個結果又導向了第三產業(yè)的興起,研發(fā)、管理、營銷、物流等服務需求激增,這類產業(yè)也成為新的專家、行家聚集地。我們如今看到的各種細分專業(yè)咨詢機構,其實都是上述需求的產物。而其中的專家、行家就是掌握知識和技能的人,他們的絕對數(shù)量伴隨分工細化、產業(yè)升級而不斷增加。
從門客、策士到科學家、企業(yè)家,再到細分行業(yè)的專家和行家,掌握知識和技能的群體門檻在不斷降低,數(shù)量不斷增加,知識和技能的供給也越來越充裕。知識和技能大規(guī)模轉化為“智本”的前提也才真正具備。
“智本”為什么能創(chuàng)造價值
我們都學過價值規(guī)律理論,雖然商品價值是由社會必要勞動時間決定的,但商品價格卻受供求關系影響。供不應求時價格上漲,供過于求時價格下跌。
既然如此,當知識和技能的供給越來越充裕,它們似乎會變得越來越不值錢。可是這又如何解釋當今方興未艾的各種共享經濟現(xiàn)象呢?為什么又有那么多人愿意為“智本”買單呢?
這就進一步引申出了“智本”分享經濟學的第二個隱藏條件:局部和相對的稀缺。
杭州的人均機動車保有量全國第一,按道理說私家車和掌握駕駛技能者的供給是充足的,可為什么對各種快車、順風車的需求依然無比旺盛?因為局部的、相對的稀缺無所不在。家里只有一輛車,結果趕上單雙號限行;不同的家庭成員各有各的出行計劃,出行路線不一致;碰上早晚高峰,出租車、地鐵、公交車都解決不了問題……這些都是局部、相對的稀缺可能出現(xiàn)的場景。
這種局部、相對的稀缺也可能是地域性的。比如一位家住在小城鎮(zhèn)的學生想要學習阿拉伯語,在穆斯林世界,這是母語,而在中國,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小語種。掌握專門語言的人可能大部分都集中在北上廣深等一線城市,或集中在高校和翻譯機構。可以想象,此時這位學生如果想在身邊找到一個授課老師將十分困難。而另一方面,掌握阿拉伯語的老師也許除了本職工作以外,還有余力和空閑時間可以傳道授業(yè)解惑,只是不知道可以把它分享給誰。因為地域分隔,產生了一種絕對供給充足和相對供給不足并存的吊詭現(xiàn)象。
問題的核心呼之欲出:知識和技能的供需雙方同時大量存在,但因為信息不對稱,他們彼此找不到對方。如果將他們雙方連接起來,那么很多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那些我們所熟知的知識和技能共享平臺,無論在細節(jié)上有何不同,本質上都是在做一種連接,一種知識和技能供需雙方之間的連接。他們創(chuàng)造價值的高低,也取決于這種連接效率的高低。滴滴、Uber共享的是開車這種技能,閃修俠、快剪、覓食等O2O公司共享的是修手機、理發(fā)、烹飪等技能,知乎Live、“分答”、“得到”等知識付費平臺共享的則是一些知識和見解。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一言以蔽之,知識和技能的共享經濟模式,就是為了解決供給充裕背景下的局部、相對稀缺問題。
“智本”共享的餡餅如何
才不會變陷阱
當發(fā)現(xiàn)知識和技能的極大豐富遭遇局部和相對的供給不足時,不少共享經濟的信徒便開始高呼春天已來。
盡管市場前景毋庸置疑,但應然不等于實然。至少從如今各種知識和技能共享平臺的發(fā)展狀況來看,確實是幾家歡樂幾家愁。有人夢想著吃到餡餅也確實吃到了,有人夢想著吃到餡餅卻踩進了陷阱。
那么,“智本”共享的餡餅如何不變陷阱?這首先需要有一種應對政策變動的抗壓力。毋庸諱言,共享經濟作為一種新興業(yè)態(tài),制度和規(guī)則的完善總是滯后于市場探索。當制度和規(guī)則的邊界還不明晰的時候,市場上是存在套利空間的。而當制度和規(guī)則劃定了邊界,這些套利空間就瞬間消失了。最典型的當屬網約車。當政府收緊了對網約車的監(jiān)管,對平臺資質、車牌所在地、車輛報廢年限、司機準入資格等的嚴加限定后,原先海量供應的社會化車輛,旋即遭遇斷崖式下滑。
今年3月1日起,很多人發(fā)現(xiàn)使用滴滴等網約車平臺叫車,訂單發(fā)出之后,往往需要等待好幾分鐘才有人接單。同時,通過網約車平臺叫車的時候,經常處于溢價狀態(tài),哪怕是非高峰期。這與網約車發(fā)展初期的情況相比,可謂大相徑庭。曹操專車、神州優(yōu)車、首汽約車三家網約車平臺,取得了杭州交通運管部門頒發(fā)的首批《網絡預約出租汽車經營許可證》后,杭州日報記者3月初對市場進行了調查,發(fā)現(xiàn)彼時曹操專車已有1700多輛車通過檢測,但在1600多名簽約司機中卻只有約三分之一通過了上崗考試。首汽約車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顯示,“兩證合一”可以合法上路的車輛目前只有120多輛。而神州優(yōu)車大約只有200多名司機通過了考試。隨后取得許可證的滴滴,則由于新政對車輛有2700毫米的軸距要求和12萬的計稅總價限制,合規(guī)車輛驟減,叫車難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也就不足為奇了。
同時,“智本”共享還需要一種對需求的精準把握。兩年前各種O2O上門服務平臺如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打著“解放手藝人”的旗號,他們上門美甲、修手機、理發(fā)、洗窗簾……他們依靠大規(guī)模補貼獲取客源和吸引手藝人,力圖做大用戶數(shù)和交易額。但是當資本寒冬襲來,當中的不少服務平臺立刻陷入資金鏈斷裂危機,上演了一幕幕速生速朽的悲喜劇。其原因就在于這些企業(yè)把由補貼所催生的“偽需求”當成了“真需求”,過于樂觀地高估了市場需求的規(guī)模。而只有那些足夠高頻且剛性的需求,才能承載供給社會化所釋放出來的巨量供給。
“智本”共享也需要一種維護知識和技能分享嚴肅性的戰(zhàn)略定力。在魚龍混雜、泥沙俱下的網絡環(huán)境中,知識和技能的分享需要一種專業(yè)精神。只有供需雙方都是嚴肅認真的,分享流動的知識和技能才能實現(xiàn)其價值,否則有可能異化為一場娛樂化、淺薄化的鬧劇。
比如語音問答平臺“分答”,由答主定價,提問者和其他聽眾共同承擔費用的偷聽收費模式曾令人眼前一亮。但這本是慰藉和鼓勵知識分享者的良藥,卻不幸步步走向了娛樂化的歧途。當“王思聰開通‘分答,自爆曾讓女友流產”、“一家蘭州拉面店讓佟大為魂牽夢縈”這樣的勁爆消息刷爆了朋友圈時,“分答”就離純粹的知識分享社區(qū)越來越遠了。一旦越來越多的人將“分答”貼上“知識噱頭、網紅實體”的標簽,勢必就會做出“付費‘分答、無關知識”的判斷,而這種娛樂化、八卦化的偷聽收費方式也就變成了飲鴆止渴的毒藥。那些真正嚴肅認真分享知識的個體,也不幸淹沒在由明星大V和狂歡大眾構成的泛濫洪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