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毛

一

上月末是我和小崔結婚三周年紀念日，小崔本來答應帶我去吃一頓海底撈，感受下超五星的服務。結果，剛出商場三樓的電梯門，小崔就改主意了。

因為他收到一張隔壁烤肉店小妹遞送的打折卡，上寫全天全菜品打五折，俗稱“大沈陽悶倒驢”的老雪隨便喝。小崔兩眼放光，晃著我的手央求道：“親愛的，火鍋改天吃吧，今天烤肉店折扣太到位了！”

我還能說什么？攤上個外出消費必定要計算性價比的老公，只能怪自己當初眼拙上了賊船。我早就看透了，和他這輩子不太可能有乘風破浪的轟轟烈烈，趁著擱淺的時候撈點小魚小蝦可能就是我們這輩子最浪漫的事。

最終，還是順了小崔的意，我們從去吃海底撈變成路過海底撈。

飯畢，小崔見我一臉不快，主動提出陪我逛商場。想起他原本答應送我一件大衣，我便拉著他直奔專柜，非得讓他肉疼一次不可。

那件大衣，我心心念念很久。眼看著春天即將過去，店內都掛起了夏裝，也沒等到小崔說的打折。再不買，可能真的就下架了。

我在試衣間里穿好大衣，準備給小崔亮個相。但遍尋一圈，也沒見他蹤影。過了一會兒，他顛顛兒從旁邊的鞋店鉆出來，在我耳邊小聲說：“親愛的，旁邊的鞋店打折呢?！?/p>

是的，我還是順了小崔的意，從買大衣的，變成路過大衣店的。他把我拉到隔壁，反復攛掇，我只好買了一雙鞋。

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悶悶不樂，小崔見狀便苦口婆心地開導我：“老婆啊，咱們今天真的撿了大便宜！你看，這雙鞋初春的時候還賣一千多，現在連四百都不到，你買回來明年穿多好啊！你放心吧，等著過季大衣肯定打折，到時候咱再買！”

我沖他翻了翻白眼，一句話都不想說。人家過日子過的是潮流，我家過日子過的是時差，拮據時如此，經濟狀況改觀后還是如此，想想真沮喪。我總是感覺，隨著感情的日益平淡，他越來越不在乎我的感受。當時賭著氣，心想早晚有一天，我要找個機會刺激他一下。

二

眼瞅著小崔的生日到了，我瞞著他早早就開始準備。小崔一直喜歡一塊手表，售價一萬多，但舍不得買。手表又不是時裝，哪里有大幅打折的時候？那就趁著這個生日，滿足他的這個愿望吧，順便也讓他感受下浪漫的驚喜，或者驚嚇。

生日那天，我提前在飯店訂了一桌菜，還買了生日蛋糕。小崔見我把場面搞得如此隆重，雖掩不住高興，但還是沒忍住嘮叨：“你看看，我一個大男人過個生日，這樣也太浪費了！”

蛋糕和飯菜可是不能退的，他再心疼也得享受。吹完蠟燭后，我故作神秘地拿出禮盒，小崔接過去便拆開了。在他的意識里，盒子里最多也就是個剃須刀或者皮帶。當他發(fā)現我送他的生日禮物如此大手筆的時候，瞪大了眼睛，半天沒說出話。

我笑嘻嘻地問：“怎么樣？這可是你最喜歡的手表呀，高興嗎？”

預想中，他應該一臉驚喜地說“老婆我太喜歡了，好愛你”；但現實是，他愣了半天，只回我一句“你瘋了吧？知道這塊表多少錢嗎”，接著他又說：“你去商場問問，咱把這塊表退了吧，一萬塊，夠養(yǎng)一年車了?！?/p>

一桌好飯，燭光盈盈，禮物合心，卻因為一個“錢”字，良辰美景全都虛設了。買這塊手表的錢，足夠我買五件不同顏色的大衣，我壓制自己的消費欲望滿足了他的愿望，竟換來這樣不解風情的結局。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回到家，我越想越覺得憋屈，便跑到閨蜜雯雯家吐槽，誰成想，她也有一腔苦水等著倒呢。

事情要從雯雯的生日說起，雯雯老公送了她一款大牌包包作為生日禮物，雯雯原本很高興，還特意在朋友圈曬了一番。幾天后，雯雯和同事午休時去逛街，恰好看到這款包，卻發(fā)現這款包是商家的抄底貨，打的是一折！頓時雯雯臉上就掛不住了。當天晚上，雯雯回家和老公大吵，她老公一氣之下，竟說出隱瞞多年的真相：“新款舊款有什么區(qū)別？每次送你的禮物都是打折的，你不都挺喜歡嗎？”

雯雯心底頓時生出一股被豬油蒙了眼睛的悲憤。她曾不止一次在我面前夸贊老公好浪漫，隔三差五就有驚喜，讓我艷羨得不行，甚至以此作為樣本教育小崔。其實，買打折貨本也沒什么，讓雯雯生氣的是，她老公每次送禮物的時候都有一套說辭，譬如“親愛的，這是我為你精心挑選的”“親愛的，這是最新款，店里最后一個被我搶到了”。

我顧不上自己的煩惱，找雯雯老公調和，我說：“你也真是的，打折就打折唄，只要是你送的，雯雯都喜歡，干嗎騙她呢？”他有點不好意思：“雯雯是個愛浪漫的人，喜歡被重視的感覺，但咱是工薪階層，沒有能力次次都給她最好的，我只想兼顧經濟承受能力和她的心情。一個家里，總得有個冷靜理智的人，把眼光放遠一點啊！”

我竟無言以對，一時說不清，平凡如你我，表達愛意時，內容不足便以形式彌補，算不算用心。

三

十年前，我與小崔戀愛。那時我們都是窮學生。我當時特別愛吃面包里的果醬，小崔便每次都把果醬擠出來給我。他說自己也很愛吃果醬，但為了讓我高興，他可以不吃。結婚多年后我才知道，小崔根本就不愛吃果醬，當初會那么說，只是為了哄我開心。

小崔常得意地說：我是被他用果醬騙來的。再聯想到他如今摳門的本性，出去過個節(jié)小算盤都打得噼啪響，我真的特別窩火。每每要發(fā)作，卻又會想起這些年，他雖然總是在討好我的時候顯得很小氣，但每當我和我的家人遇上大事，他又從不含糊，表現得比誰都大方。

去年，我冒出學英語的念頭，和小崔一說，他表示支持，一通對比咨詢之后，他幫我選了一套課程，報名那天，遞給我一張銀行卡作為贊助我的學費；今年年初，弟弟要開洗衣店缺少啟動資金，小崔知道后特別支持，二話不說就拿出家里的積蓄。

諸如此類的事情還很多。每當我揶揄他對我摳門的時候，他總會說：“要是沒有小事上的摳，哪有面對大事的不慌張喲！”

媽媽說，小崔不是摳，他只是懂得把錢花在刀刃上。過去，我不以為然，但時至今日，我忽然有了不一樣的感觸。

回家的路上，我心念一動，買了幾只果醬面包，只是想重溫一下，他肯對我動點小心機的狡黠時光。晚上，我一邊啃面包，一邊用腳踹了踹歪在沙發(fā)另一頭的他，問：“你如今怎么變得這么耿直了呢？說點好聽的都不會。”

小崔伸手抹掉粘在我嘴角的果醬，說：“你也不委婉了呀，過去怕我沒錢尷尬，明明想吃大餐，卻騙我說愛吃面包。”

我倆相視大笑。

是啊，戀愛的時候，我們都試圖用對方喜歡的方式去貼近對方，他不想讓我感到浪漫匱乏，我不想讓他被拮據的生活為難。結婚了，我們全都變了，都試圖用自己喜歡的方式去影響對方，我勸他可以不顧一切，他卻要拉著我一起看細水長流。

所謂的磨合，也許就是各自都放下一點自我，慢慢靠近彼此的過程吧。

仔細想想，生活如“面包”，浪漫如“果醬”。既然他是愛“面包”勝過愛“果醬”的人，我為什么不能把“果醬”藏進“面包”里呢？為什么不能把自己送給他的浪漫裹上“生活”的外衣呢？

第二天下班回家，我在沙發(fā)上看到了那件大衣。小崔做肉疼狀，說：“大衣買了，以后半年內不準出去吃飯?！?/p>

換作過去，我早炸毛了，但彼時我理解他的心情。他既已給了我想要的，我便也回應他想要的，于是趕緊答應：“一切都聽老公噠！”

什么是平凡日子里的浪漫？關鍵就在于是否投其所好。你給了對方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給他的方式，是不是他認可的。竭力用小小的浪漫裝飾瑣碎生活，是一種愛；默默用瑣碎生活裹挾著小小的浪漫，也是一種愛。

編輯/纖手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