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美瓊+涂亮
[摘 要]日本詩話中的陸游論,主要表現(xiàn)在對陸游其人及其文學史定位、詩歌藝術(shù)的探討、作品的解釋與運用以及對陸游詩歌的異見四個方面。日本詩話中陸游論的形成,源于陸游對日本漢詩的巨大影響。其中,中國詩話與詩論的傳播、愛國情懷的心理認同、日本漢詩人的模仿與推崇以及日本的唐宋詩之爭等四大因素發(fā)揮了重要的推動作用。
[關(guān)鍵詞]陸游;日本詩話;藝術(shù)探討;作品闡釋
[中圖分類號]I313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007(2017)03-0057-05
日本詩話是受中國詩話影響而產(chǎn)生的,并伴隨著日本漢詩千余年的發(fā)展。日本詩話的主要內(nèi)容是介紹漢詩創(chuàng)作的詩格、詩法;評論中國的詩人及其詩歌,日本的漢詩及作者;兼談中日漢詩之間的源流關(guān)系等。日本詩話是研究日本漢詩,也是研究中日比較詩學的重要文本材料,其作為域外漢籍的重要組成部分,具有獨特的學術(shù)意義。陸游是我國南宋時期杰出的愛國詩人,作為“中興四大詩人”之一,不僅在中國的詩歌史上影響深遠,在日本詩壇同樣具有相當?shù)牡匚弧?/p>
一、日本詩話中的陸游論
(一)陸游其人及其文學史定位
日本詩話多承繼中國詩論對陸游的評價,將陸游認定為偉大的愛國詩人。如,津阪東陽(1757—1825年)在《夜航詩話》中所言:
可以死矣,捐生取義 ,殺身成仁是也。可以無死矣,茍不足為國家者,豈如匹夫匹婦之為諒哉?或狥名激禍,徒俠者之狂也。放翁為韓平原作《南園記》,勢不得已也。初誠齋固辭,而翁又峻拒之,必激其怒,徒速禍耳。記中,唯勉以忠獻之事業(yè),實無諛詞,其亦何尤也?《宋史本傳》:“因朱子言,橫致砦議,何其固也?!薄段暮E场窔v舉古今文人無行者,不詳其事實,漫吠聲誣之,不尤冤乎?[1](487)
陸游因替韓侂胄作《南園記》使其飽受后人詬病。在此則詩話中,津阪東陽試圖說明陸游創(chuàng)作此文時的迫切形勢,點明其主旨不過是“唯勉以忠獻之事業(yè)”,且“實無諛詞”,從而指出了“朱子之言”以及《文海披沙》對事實敘述得不夠詳盡是陸游飽受冤屈的原因之一,并以此來為陸游創(chuàng)作《南園記》進行辯解。再如,菊池桐孫的《五山堂詩話》云:
子厚之于伾文,意在攀附以行己也,所謂枉尺而直尋者也。放翁之于侂胄,身被牽挽以徇人也,所謂同流而合污者也。二公詩文,與日月爭光,尚自貽茲累,名之不可全者如此。今日文士,有氣者,趁熱求用;無氣者,茍且雷同。無二公之業(yè),而有二公之累,瓦而不全,吾未見其可也。[1](533)
菊池桐孫(1769—1849年)將柳、陸進行類比,認為柳宗元依附于王伾和王叔文,力圖實現(xiàn)自己的政治理想,而陸游身被牽挽,不得不曲從韓侂胄,正可謂“名之不可全者如此”,柳、陸均為特殊的政治關(guān)系拖累,然其詩文成就卻非常突出,可“與日月爭光”。同時,菊池桐孫借此感慨今日文士多“瓦而不全”,即沒有達到柳、陸二人詩文上的成就,卻同樣受到氣節(jié)方面的影響,難得“瓦全”,何況“玉碎”?由此可見,日本詩話對于陸游基本上給予了肯定的評價。除此之外,《五山堂詩話》又云:
杜韓蘇詩之如來也,范楊陸詩之菩薩也,李近天仙,白近地仙,黃則稍落魔道矣。[1](1)
此則詩話將唐宋主要名家的詩歌分為三個等級。在第一級中,借用佛教如來、菩薩的分級方式將杜詩、韓詩、蘇詩作為第一層次,范詩、楊詩、陸詩屬于第二層次;第二級則采用道教的分級方式來區(qū)分李白與白居易的詩歌;而黃庭堅的詩歌則受到貶低,評為第三級,說其“稍落魔道”??梢?,陸游在日本文士心中的地位是很高的。
(二)對陸游詩歌藝術(shù)的探討
其一,陸游詩歌藝術(shù)的整體風格。如,長野豐山(1783—1837年)《松陰快談》云:
范石湖之詩少瑕颣,陸放翁之詩多瑕颣。然至其氣力變化,石湖迥出放翁之下。放翁之詩,有豪放之氣焉,南宋詩人蓋無出其右者。近日詩流,學放翁者不少,然有豪放之氣者我未之聞也。[1](397)
陸游、楊萬里、范成大、尤袤并稱為“中興四大詩人”,范成大與陸游交游甚廣,然而,此二人之詩卻有較大的差別。長野認為范成大的詩相比于陸游缺點較少,但在氣力變化上不及陸游。陸游的豪放之氣在南宋詩人中首屈一指,即使當時很多人學習陸游,也是遠遠不及。通過與范成大的比較,日本詩話得出了陸游詩歌藝術(shù)的整體風格為“有豪放之氣”,然“多瑕颣”。
其二,陸游詩歌之源流。自鐘嶸《詩品》始,詩話類著作多追溯詩歌的源流關(guān)系,并對后世文學研究造成了重大影響。日本詩話多認為陸游詩歌源于杜甫,表現(xiàn)為陸詩在藝術(shù)手法上對杜詩的繼承和發(fā)展。如,釋慈周推崇陸放翁,其《葛原詩話》前有橘州畑元禎之序,此序稱慈周論詩主宋,有“(蘇軾、陸游)二子之詩,其源出于少陵而拔其萃者也”及“蘇陸之詩實為少陵之階梯也”之語。且其反對“萱園詩派比唐擬明,因仍相襲”之風。[2](466)由此可見,作為“宗宋派”代表人物的釋慈周,認為蘇軾與陸游是杜甫詩歌的繼承和發(fā)展者,并將其稱之為“少陵之階梯”,在宋代詩人中出類拔萃。
其三,陸游作詩之法。如,廣瀨建(1782—1856年)《淡窗詩話》云:
古人曰:“無題之詩,天籟也;有題之詩,人籟也。觀杜少陵、陸放翁等之集,覺始定鵬而作之詩,十之一也,其九乃詩成后置題?!苯袢酥姺词?。今人之詩,專探題詠物之類,皆因題生詩也,次韻者,因韻生詩也,是其落于人工無天然之趣,所以不及古人。若于此處用意,不難至古人妙處。[3](809)
廣瀨建認為作詩應(yīng)學習杜甫和陸游,即作詩當“詩成后置題”,不可因題、因韻,陷于人工,以致無天然之趣。廣瀨建還主張作詩應(yīng)隨心而發(fā),少受題材、格律的限制,以表現(xiàn)出“天籟”之韻,只有運用這樣的創(chuàng)作方法才能夠“不難至古人妙處”。
對于陸游詩歌的章法,日本文人分析得清晰透徹。如,貝原篤信(1630—1714年)《初學詩法》引《渭南文集》卷一五《楊夢錫集句杜詩序》云:
要在得古作者之意,意既深遠,非用力精到,則不能造也。前輩于左氏傳、太史公書、韓文杜詩皆熟讀暗誦,雖支枕據(jù)鞍間,與對卷無異,久之乃能超然自得。今后生用力有限,掩卷而起。已十亡三四,而望有得于古人,亦難矣。篇法有起、有束、有放、有斂、有喚、有應(yīng),大抵一開則一闔、一揚則一抑、一象則一意,無偏用者(第一相詩訣)。[1](卷3,245)
陸游主張作詩需要“用力精到”,即強調(diào)學習應(yīng)下苦功,并對經(jīng)典作品非常熟悉,達到“與對卷無異”的境界,正如杜甫“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之言。同時,他強調(diào)作詩的篇法由起、束、放、斂、喚、應(yīng),這六大部分組成,需要做到開闔、揚抑、象意具備而無偏用,這為日本后學進行詩歌創(chuàng)作提供了學習的方法與途徑。
(三)對陸游作品的解釋與運用
第一,對詩語的考證。在《柳橋詩話》、《夜航詩話》、《作詩質(zhì)的》等詩話中出現(xiàn)了大量對于陸游詩歌、詩語的解釋與考察,其具體可以分為對日常事物的解釋以及對陸詩中詞匯的解釋分析這兩大類。
第一類為對日常事物的解釋。如,藤良白(?—1862年)《柳橋詩話》云:“尾崎正風云:‘判香家,乃制羊角方寸許,點香其上,火勢不猛,漸漸而爇,名曰銀葉。陸放翁云‘銀葉無煙靜炷香即是也?!盾嫦獫O隱》亦云:‘小院春深閉寂寥,杏花枝上雨瀟瀟。午窗歸夢無人叫,銀葉龍涎香漸銷?!盵1](306)以及“梨花、蕉葉倶小盞也,而蕉葉獨為小戶之通稱。東坡飲酒,但三蕉葉。陳后山云:‘易醉易醒蕉葉量。陸放翁云:‘酒才三蕉葉,此類可見矣?!盵1](397)
銀葉、蕉葉均為中國古代文人生活中的常見事物。由于中日之間文化交流頻繁,詩文傳播較為快速,生活物品的傳播卻由于日本人迥異的生活方式而進展緩慢。因此,多數(shù)日本文人對詩中描繪之物并不熟悉。相比之下,宋詩顯著的特點就在于向平凡的日常生活題材傾斜,唐詩中不太關(guān)涉的瑣事細物都成為了宋人筆下的詩料。由于日本的文士大多沒有在中國的生活經(jīng)驗,對這些新奇的事物難以理解,故詩論家在詩話之中往往會引用詩語來進行解說。
第二類是對陸詩中詞匯的解釋分析。如,藤良白《柳橋詩話》云:
凡精神注處,都謂之眼明,陸放翁喜用此字。《苦筍》云:“藜藿盤中忽眼明”,又云:“眼明對此幽棲圖,始覺吾廬分外奢?!薄短以础吩疲骸笆晁卓兔麟p眼?!庇衷疲骸敖怊泵麍@眼倍明”之類,不可枚舉。少陵云:“鸕鶿鸂鶒莫漫喜,吾與汝輩倶眼明?!鄙w放翁之所本也。(心開目明,見《后漢書·王常傳》,山谷云:“模寫一讀心眼開?!卑紫闵健杜眯小吩疲骸叭缏犗蓸范鷷好?。”)[1](398)
對詩歌中詞匯的解釋,是進行詩歌分析的主要組成部分。通過詞匯的分析能夠探尋其詩歌的風格特點,發(fā)現(xiàn)詩歌之間的源流關(guān)系。藤良白發(fā)現(xiàn)陸游詩歌慣用“眼明”二字,并將其解為“精神注處”,還將其源追溯于杜甫《春生二絕》中“鸕鶿鸂鶒莫漫喜,吾與汝輩倶眼明?!睆倪@個角度來看,表現(xiàn)出了陸游對杜甫詩歌的繼承關(guān)系。又如,津阪東陽《夜航詩話》云:
陸放翁詩:“好事湖邊賣酒家,杖頭錢盡慣曾賒。”言酒家識客,不必索現(xiàn)金也……“賒”,又訓(xùn)“遙”,然非但遠之謂……陸游:“過望猶賒死,扶老又入冬?!庇帧澳暧獍耸q賒死”,寬賒之義,猶云延引也。是其義隨用隨轉(zhuǎn),讀者詳之可也?!盵1](437)
津阪東陽通過對陸游不同詩歌之中“賒”的對比,來說明同一個字在不同的詩歌之中的含義是隨著使用而不斷轉(zhuǎn)變的,這正是陸游詩歌創(chuàng)作的一個特點。我們通過對陸詩詩語細致入微的考察,可窺見陸游詩歌在日本文人中的巨大影響力。陸詩為日本文士所熟悉、學習,其普及率較高,以至于出現(xiàn)了一大批陸游研究者,他們自覺地對其詩語進行解釋與考證。
第二,以陸游游記、筆記類作品為考證依據(jù)。值得注意的一點,日本詩話中出現(xiàn)了大量涉及陸游游記《入蜀記》、筆記類作品《老學庵筆記》的內(nèi)容,并利用其來進行解釋與考證。如,東夢亭(1796—1849年)《鋤雨亭隨筆》云:
陸放翁《入蜀記》:“太白《登黃鶴樓送孟浩然》詩云:‘孤帆遠映碧山盡,惟見長江天際流。蓋帆檣映遠山,尤可觀,非江行久不能知也。按李于鱗《唐詩選》,‘映作‘影,‘山作‘空,非矣。既曰‘碧空,又曰‘天際,語且重復(fù),意亦索然。是類甚多,不可枚舉。南郭附言,兩可難裁,從其多且正者,是亦妄耳?!盵1](369)
東夢亭引陸放翁《入蜀記》中太白詩“孤帆遠映碧山盡”來說明李于鱗《唐詩選》中“孤帆遠影碧空盡”之誤,同時批評了“兩可難裁,從其多且正者”的錯誤做法。
此外,長野豐山《松溪快談》云:
市中賣手簡紙,高五六寸,闊尺余。糊而連接之為卷,橫展書之,長短剪之,以相往來,不知昉于何時也。一日讀陸放翁《老學庵筆記》曰:“予淳熙未還朝,則朝士乃以小紙高四五寸,闊尺余相往來,謂之手簡。市肆作手簡紙賣之,甚售。因知手簡紙昉于宋末也,我邦用之蓋未及百年矣。”[1](430)
長野豐山通過陸放翁《老學庵筆記》來說明手簡紙出現(xiàn)的源流以及時間??梢?,除詩歌作品外,陸游的其他作品,如游記、筆記類作品等同樣在日本得到了廣泛的傳播,并與日本文士的生活聯(lián)系起來。甚至日本文士將其作為研究考證的依據(jù),足見日本文士對陸游作品的推崇。
綜觀日本詩話對陸游作品解釋與運用的記載,可以發(fā)現(xiàn)日本詩話對于詩歌中所用的語詞更為重視?;蛟S是出于國別的因素,古代日語雖然多沿用漢語,但畢竟文化習俗上還是有著很大的差異,日本人對漢語特有的用例、名人軼事、文化習俗、特殊事物等難有非常深入的了解,對陸游詩文的詳盡闡釋,就是一個非常好的例子。
(四)對陸游詩歌的異見
日本詩話中的文學思想多與中國文論趨同,但對于陸游詩都存在異見,如,菊池桐孫《五山堂詩話》云:
劍南詩,動說窮簿,多傷心語,然其中有二可笑者:“處處乞漿倶得酒,杖頭何恨一錢無?”大似乞兒詩。[1](544)
菊池桐孫認為此詩大似乞兒詩,與對此詩的傳統(tǒng)看法之間存在差異。此詩為《春晚村居雜賦絕句六首其二》:“鵝兒草綠侵行路,帔子花明照屋除。處處乞漿俱得酒,杖頭何恨一錢無?!标懹斡诮B熙三年春作于山陰,此時南宋統(tǒng)治集團中因趙昚、趙惇父子不睦,引起朝廷內(nèi)部騷動,臣僚等封章迭上,棲棲惶惶,不可終日。陸游對統(tǒng)治集團中趨附奔競之風,表示不滿。曾慥《類說》卷三五引《意林》云:“袁惟《正書》云:‘歲在申酉,乞漿得酒?!卑矗阂庠跉q豐。 《世說新語·任誕》:“阮宣子常步行,以百錢掛杖頭,至酒店,便獨酣暢?!盵4](466)聯(lián)系此詩的背景與典故可知,此詩雖似乞兒詩,然實則不是,其直指統(tǒng)治階級的混亂。說明當時雖為歲豐,而百姓依舊生活困苦,所以當是嘆俗、憤慨之作。
二、日本詩話中陸游論的形成
日本詩話中陸游論的形成,源于陸游對日本漢詩的巨大影響。具體表現(xiàn)在,中國詩話與詩論的傳播、愛國情懷的心理認同、日本漢詩人的模仿與推崇以及日本的唐宋詩之爭這四個方面。
(一)中國詩話與詩論的傳播
日本詩話的興起與中國詩話的大量傳入密切相關(guān),如,魏慶之《詩人玉屑》、周弼《三體唐詩》在日本得到廣泛的流布和認同。《日本詩話叢書》共收載日本詩話59種。其中20家日本詩話引中國詩學著作就已達到了115種之多。[5](207)日本詩話將中國詩話奉為圭臬,無論是日本詩話的創(chuàng)作旨趣還是文筆體例,都明顯留下了中國詩話的痕跡。由于思想性的傳承,日本詩話中常常出現(xiàn)與中國詩話相一致的結(jié)論,大量日本詩話深受中國詩話影響,采用的就是中國詩話的體制,評論杜甫、李白、蘇軾、楊萬里、黃庭堅等人的詩歌。而陸游正是其關(guān)注的焦點,但津阪東陽除了認同中國詩論中的陸游論之外,也有自己的見解。
(二)愛國情懷的心理認同
愛國情懷是日本接受陸詩的心理基石。日本之所以對陸游評價如此之高,與陸游的愛國精神是分不開的。如,津阪東陽《夜航詩話》:
翁《示兒》詩曰:“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平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贝似浣^筆,亦有三呼渡河之態(tài)。翁之心事,于易簣時,猶睠睠如是,其志節(jié)可見已。[1](487)
津阪東陽將《示兒》詩與抗金名將宗澤三呼渡河之態(tài)相比,以表現(xiàn)陸游“志節(jié)可見”。其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的愛國精神,符合日本國民接受陸詩的心理,這是陸游受到推崇,陸詩受到歡迎的主要原因之一。
(三)日本漢詩人的模仿與推崇
陸游對日本漢詩影響巨大,成為很多日本漢詩人模仿及推崇的對象。如,廣瀨建《淡窗詩話》:
我邦之人讀書不多,故無見識,專以摹擬別人為意,名之曰“矮人觀場”……近又有學宋者,皆師陸放翁,有學清者,皆師袁子才。如此一代之中,限一人學之,甚愚之事也。[3](809)
廣瀨建此言雖是對日本文士學詩的批判,卻從另一個側(cè)面反映出當時之人學宋詩風氣之盛?!叭绱艘淮?,限一人學之”,放翁成為了宋代詩人的代表,為日本詩人所學習與模仿,足見放翁對于日本詩人的獨特影響力。同時,大量的詩論家也都提倡學習陸游。如,長野確《松陰快談》:
余于律詩,首學放翁,后進而學少陵。又退學坡翁。嘗有間適一律曰:“清新未作一家風,人道詩詞似放翁。暫置文章論道德,誰拋富貴付苓通。棋逢強敵無奇勝,藥待良醫(yī)有異功。悟得前賢各成我,精神全在不同中?!睘殛P(guān)詩論,故錄。[1](416)
長野確將放翁詩作為其學詩之首選,尚在杜詩與蘇詩之上,可見其對放翁推崇備至。
其他著名詩人如谷麓谷(1729—1809年)、江兼通(1671—1729年)、屈南湖(1684—1753年)等也對陸游極為推崇,甚而有意模仿陸游。如,谷麓谷為日本著名詩人,被譽為“當今小放翁”。[1](544)再如,江兼通《杜甫醉歸圖》、《秋思》、《長信秋詞》皆為肖放翁之作,[6](冊4,89)而屈南湖詩近萬首被稱為“陸放翁之流亞”。[6](冊4,107)不難看出,陸游對日本漢詩的影響是巨大的,有著眾多的學習者及推崇者。
(四)唐宋詩之爭的影響
自北宋魏泰、葉夢得到南宋張戒《歲寒堂詩話》,唐宋詩的比較問題漸漸引起關(guān)注。中國唐宋詩之爭約起源于嚴羽的《滄浪詩話》,并一直延續(xù)到清朝。中國詩史上的唐宋詩之爭也波及到了日本漢詩壇,其影響之大,貫穿于江戶、明治時期。孫立先生在其著作《日本詩話中的中國古代詩學研究》中指出,“古文辭派以來,江戶乃至明治時期的文學思潮基本上是圍繞著宗唐還是宗宋展開的,這是儒者詩派之后江戶、明治文學思潮變遷的顯著特征?!盵5](87)
如,芥煥彥章(1710—1785年)的《丹丘詩話》就極為推崇唐詩而貶低宋詩,
而久保善教在《木石園詩話》中卻大力推崇宋詩?!八闻d乃有‘四大家范、陸、蘇、黃之徒,皆以豪邁之氣,卓識之見,脫李唐五代舊習,別開一家機軸,大唱清新之詩風。宋詩殆欲駕唐而上之?!盵1](517)久保善教將范仲淹、陸游、蘇軾、黃庭堅稱之為宋代“四大家”,推崇宋代清新詩風,甚至認為“宋詩殆欲駕唐而上之”。陸游作為宋詩代表,備受日本“宗宋派”詩人的推崇。如,江戶后期著名漢學家市河寬齋(1749—1820年),其作為江湖詩社創(chuàng)始人之一,力主宋詩,曾著《陸游考實》、《陸游意注》、《三家妙絕》(三家為范成大、楊萬里、陸游)等,大窪詩佛(1767—1820年)、柏木如亭(1763—1819年)等均系其門徒,得其師傳,并都為陸游詩歌在日本的傳播做出了重要貢獻。陸詩作為宋詩的典型代表,唐宋詩之爭客觀上提高了日本文士對陸詩的關(guān)注度,促進了日本詩話中陸詩論的形成。
總而言之,梳理這些日本詩話中的陸游論,可以發(fā)現(xiàn)日本詩話繼承和發(fā)展了中國詩論中的陸游論,并兼有異見,反映了陸游在東亞漢文化圈所具有的獨特影響力。陸游是日本詩話中出現(xiàn)頻率較高的詩人,其詩成為日本詩人學詩之摹本。然而,日本文人對于陸游并非一味地盲目推崇,而是考察之后再加上自己的評論。由于日本詩壇的時代環(huán)境,唐宋詩之爭的影響,對于陸游的評論呈現(xiàn)出多樣化的特點。深入研究日本詩話的陸游論,對于進一步理解陸游文學思想在域外的傳播與影響具有重要的積極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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