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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雀

2017-07-26 15:10一月麗天
北極光 2017年4期
關(guān)鍵詞:四爺樂果彈弓

一月麗天

油菜花開的時節(jié),空中的鳥兒越來越多了,春天已經(jīng)徹底到來了,接下來,鳥兒們也開始計劃著做一些更重要的事情——踩蛋育子了。

這個季節(jié),鳥兒們忙著談情說愛,踩蛋育子,整日里啾啾啁啁,呢呢喃喃,頗似那些十七八歲春情萌動的少男少女,卿卿我我,花前月下,相思成疾,更有甚者,獨立枝頭,望眼欲穿,癡癡呆呆,屬于那種頭腦犯混的季節(jié)。自然,在這種情緒的支配下,它們也就極易失去警戒性,很容易成為那些“彈弓幫”們的手下獵物一一“樂果”就有一次打下兩只麻雀的記錄。

那年,整整一個暑假,我們幾個小伙伴就跟在“樂果”的屁股后面看他打鳥。“樂果”的爸爸是我們村的民兵連長,更是我們村里公認的神槍手。有其父必有其子,“樂果”學(xué)著他爸爸的樣子,常斜挎一綠色軍包,手執(zhí)彈弓,發(fā)現(xiàn)目標,噤聲,隱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嗖”地一聲,彈子進出,鳥雀應(yīng)聲跌落,接下來,我們幾個小伙伴就飛快地跑過去,把那些擊落的鳥雀串起來,等戰(zhàn)斗結(jié)束,我們就會找一個比較僻靜的地方,在那個做夢都想著能像過年一樣吃上肉的年代里,燃上火燒烤起戰(zhàn)利品來……

當然,也有中彈受傷依舊存活下來的鳥類。“樂果”家里就養(yǎng)著兩只翅膀受傷,卻樂不思蜀,即來則安,愛“咕咕咕咕”對唱情歌的憨斑鳩;“吃屁”家里則養(yǎng)著一只受過驚嚇,卻能吃能喝,能拉能撒,啄著鳥籠跳來跳去,想伺機而動重返自然的麻雀;縱然是“八戒”家里,亦有一只瘸腿歪脖,白日里一聲不吭,夜半十分哀鳴啼號,外表不動聲色,實則內(nèi)心空虛寂寞,神經(jīng)不很正常的烏鴉;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一撮毛”,“一撮毛”的哥哥“猴子”居然從樹上給“一撮毛”掏了兩只黃嘴茬尚未褪盡、卻長相俊俏,嬌小可愛,叫聲婉囀的兩只黃鸝鳥,頗是令人眼羨……至于我家,先前倒是也養(yǎng)了一只尾部中彈、癡癡呆呆的斑鳩,奈何那只斑鳩是個癡情種子,為喪偶之事整日里郁郁寡歡,沉默寡言,不思茶飯,看破紅塵,對生活失去了興趣,沒幾天就一命嗚呼了……沒有了鳥類和我作伴,和伙伴們在一起也就沒有一點炫耀的資本,奈何,能養(yǎng)幾只鳥兒——也就成了我那時的夢想。

“小喇叭開始廣播了,滴滴答,滴滴答,滴——答——”那天下午,“一撮毛”、“八戒”、吃屁”我們幾個小伙伴,正在我家后院里圍著收音機聽少兒節(jié)目“小喇叭”。收音機就放在石榴樹下那口水井的井臺上,孫敬修爺爺正在講“孫悟空三借芭蕉扇”的故事。

“呱呱呱呱——”

突然,一陣鳥叫聲傳來,仰頭望去,一只賊頭賊腦的老鴰正在啄吃我家后院那棵枸桃樹上的枸桃果實。仲夏時節(jié),枸桃早就熟透了,鮮紅欲滴,口感極好,老鴰特好此物,也就時常前來游獵。

看看有老鴰前來受死,“一撮毛”從口袋里拿出一個精巧的彈弓,從口袋里掏出一顆石子,“啪”地一下射出去,一顆枸桃果子隨即被擊得粉碎,老鴰卻“啊”地怪叫一聲,驚出一灘稀屎,飛走了——“一撮毛”也就是這臭水平,要是“樂果”在就好了。正說話之間,一個聲音傳過來:

“剛才誰打的彈弓?”

說話之間,“樂果”就沿著那棵楝樹翻墻過來了,“樂果”跟我們家是鄰居,和我家僅一墻之隔?!皹饭眮砹酥?,我們再也沒有心思聽收音機了,幾個人相約跟“樂果”比準頭,靶子當然是那些枸桃果實。在比賽的過程中,眼尖的“樂果”發(fā)現(xiàn)有一只麻雀在我家前院的屋檐上飛來飛去,想拿彈弓去打,我連連反對,說:“麻雀說不定是來這里做窩的,不如等它育了小麻雀,連窩端掉?!甭犖艺f的有理,幾個人連連點頭稱是。的確,每年的春夏季節(jié),總有燕子麻雀之類的來這里做窩。

果不其所然,那只麻雀連著三四日都繞著我家房檐轉(zhuǎn)悠,看來,麻雀果真要在我家的屋檐下做窩了。欣喜之余,我在心里盤算:等到麻雀長大的時候,借著梯子把它們都給掏下來,至于這一窩麻雀嘛,哼哼,當然歸我一人所有。

那段時間,我干什么事都心不在焉,一有時間就仰著臉朝屋檐上看。那只麻雀也不負我的關(guān)心,每日里都嘴里含著一根干草或者其它鳥類的羽毛回來。后來,我發(fā)現(xiàn),除了那只麻雀之外,還有另外一只麻雀——居然是兩只麻雀在筑巢。想想也是,就像我們這些小孩兒都有爸爸媽媽一樣,這兩只麻雀要做小麻雀的爸爸媽媽,筑巢安家的事當然也由它們共同完成。

為了不驚擾麻雀,那些時日,我干脆在我家的葡萄樹下放了一張小桌子,每日里都裝模作樣地在那里寫作業(yè),卻時不時斜著眼睛瞄一下那兩只飛來飛去的麻雀。兩只麻雀就那樣忙忙碌碌,飛去飛來,累了,就站在我們家的電線上休息一會兒。我注意到:有時,兩只麻雀會互相歡叫著追逐;有時,那只灰嘴的麻雀還用嘴給另一只麻雀梳理身上的羽毛、去啄啄對方的腦袋……那天,“一撮毛”又來我家來玩,我把我看到的情景告訴了“一撮毛”?!耙淮槊北任掖髢蓺q,上面又有兩個哥哥和兩個姐姐,似乎比我懂得一些情啊愛啊之類的東西。他告訴我說,他的嫂嫂才嫁過來的時候,他的哥哥就時常給他的嫂嫂梳頭,“一撮毛”還說,有一天早上,他去叫哥哥嫂嫂吃飯的時候,看到兩個人正摟在一起親嘴……的確,那段時間,“一撮毛”的嫂嫂來我們家里挑水的時候,他的哥哥也跟著一塊來。其實,“一撮毛”家離我們家并不遠,也就是二十幾步的距離,而他的哥哥卻總是寸步不離地跟在他嫂嫂的后面,怪不得他們的鄰居馬嬸說,“一撮毛”的哥哥就像斑鳩一樣,天天守在自己媳婦的身邊……看來,鳥和人有共同之處啊。

心里裝著那窩麻雀,母親讓我去地里拔草、給禾苗澆水、翻紅薯葉、給豬羊割草的事情我都以做功課為名推掉了。那段時間,我常常安分守己、一個人老老實實地坐在我家的葡萄樹下寫作業(yè),來我們家里挑水的人都連聲夸我說:“這孩子這么用功,天這么熱還能靜心學(xué)習(xí),將來肯定了不得!”

如此一來,我也就成了村里孩子們學(xué)習(xí)的榜樣。馬嬸讓他的兒子馬小保也來我們家里學(xué)習(xí),豈料馬小保那小子眼賊的很,來了一下午,就發(fā)現(xiàn)了我家屋檐下的那窩麻雀,說話之間就要回家搬梯子來掏。這個時候,麻雀應(yīng)該已經(jīng)產(chǎn)過鳥蛋,但肯定沒有孵化出來,因為鳥窩里還沒有聽到小麻雀“啾啾啾啾”的聲音,可不管我怎么勸說,馬小保這小子都不聽,我正無計可使,突然聽到了“嘎——嘎——”鵝的叫聲,也就想到了我們家的那只六親不認的鵝,我就把鵝從圈里放了出來。那只鵝看見馬小保,眨巴眨巴眼睛,就伸著脖子去啄馬小保,把馬小保嚇得屁滾尿流,一溜煙跑掉了……說來也真有意思,我家的那只鵝似乎認準了馬小保是壞人一樣,后來,只要馬小保一來,我們家的鵝就“嘎嘎嘎嘎”叫著,去追趕他,他也就不敢再來了。

一次,我在葡萄樹下摘葡萄的時候,見到那只麻雀鉆到里面啄那些蛾子,它很是小心地飛來飛去,啄到那些蛾子之后,也舍不得吃,就含在嘴里飛回窩里。葡萄架上搭了一些塑料布,主要是害怕那些老鴰、喜鵲之類的來偷吃,這當然也包括麻雀。但這只麻雀卻只是去啄那些蛾子之類的昆蟲,并沒有啄我家的那些葡萄,它跟那些饞嘴的老鴰一點都不相同。有一次,麻雀不小心鉆到了塑料布里面,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就在里面撲棱棱地亂撞,我就用一根長竹竿挑開塑料布,麻雀也就趁機飛走了。麻雀并沒有飛遠,它站在樹枝上仔細看看我,似乎很是感謝我的舉動,停了一會兒,就又回到屋檐下的鳥窩里去了——麻雀含在嘴里的那些蟲子肯定是留給小麻雀的。看來,小麻雀早就孵化出來了,說不定羽毛都快要長好了……

欣喜之余,我常趁著麻雀不在的時候,悄悄走到屋檐下面去仔細諦聽,慢慢地,我聽到了那種“啾啾啾啾”的聲音了,那種聲音很是微弱,很是無助,很是懵懂,很是稚嫩,但在微弱、無助、懵懂、稚嫩之外,似乎又透著一種新奇、一種朝氣、一種生機、一種嘹亮、一種精神、一種對五彩繽紛陽光的熱愛和對蓬勃向上生命的渴望……而我最初看到的那只麻雀呢?它則在那種母性的感召下,整日里飛來飛去,四處為孩子們覓食游獵,忙得不亦樂乎。有的時候,那只麻雀似乎也很累,我就看到它趁院子里沒人的時候,飛落到井臺上,借著石槽里的清水洗澡:它先把嘴放到水里浸一下,脖子猛地往上一揚,把水珠抖落全身,然后再用翅膀歡快地閃動幾下,如此者三,似乎也就清爽了許多……接下來,它再飛到樹葉間去迎風(fēng)抖動翅膀,呼朋引伴般“鳴鳴啾啾”,再“鳴鳴啾啾”,神情愜意而又悠然自得,陶醉在女性的幸福之中,歌唱著生活的美好!

一天下午,我突然聽到了那只麻雀“喳喳喳喳”急促的求救聲,它的鳥窩里好像發(fā)生了什么緊急的事情,它在那里反復(fù)盤旋,飛出去又飛回來,不一會兒,就引來了十幾只麻雀。麻雀們在屋檐下飛來飛去,“嘰嘰喳喳”,把我的小妹妹也吵醒了,她哭著要去找媽媽。

奈何,麻雀們的聒噪聲弄得我心煩意亂,我大聲叫著驅(qū)趕它們,它們一點都不害怕,依舊飛來飛去,叫個不停,其中的一只麻雀竟然在飛舞中把一灘鳥屎拉到了我的頭上。我生氣了,去屋里拿了我那只由自行車鏈條制成的洋火槍,裝上火柴,對著它們打了兩槍,麻雀們也就“轟”地一聲逃遠了,但那只麻雀卻沒有飛走,它仍停留在那里,求救似的看看我,依舊“喳喳喳喳”地叫個不?!瓫]過多大一會兒,那些先前逃散的麻雀們就又聚攏來了。我正無計可使,突然聽到“樂果”在墻上叫我,只見“樂果”騎坐在墻頭上,給我做出一個噤聲的動作,操起彈弓,稍一瞄準,“嗖”地一聲,一顆彈子射出,隨即就看到一只麻雀應(yīng)聲落下,余下的也就一哄而散了。——說也奇怪,那只麻雀依舊沒有飛走,它仍就停留在那里,“喳喳”地叫個不停。天很熱,我的妹妹越哭越厲害,沒有辦法,我也只好帶著她去河邊找洗衣的母親……

一連幾天都沒有見到那只麻雀了。一天傍晚,天下起了小雨,我和奶奶怕那些葡萄遭了雨淋,就去拿了塑料布往上面搭,驀然又看到那只麻雀站在屋檐下的電線上,孤零零的一只。看看麻雀可憐的樣子,我想起那天下午發(fā)生的事情,猛然生出了些許的悲憫,這只麻雀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它是不是和另外那只麻雀斗氣了?彼此之間誰也不說話了?先前它們是兩只的,不知那一只去了哪里?那一只是否讓“樂果”給打死了?我在心里惱恨“樂果”的同時,更為這只麻雀感到難受。我故意大著聲音說話去驚嚇它,麻雀似乎早就知道我看到了它,只是看看我,依舊沒有飛走的意思……而那些扭扭捏捏、騷首弄姿的蝴蝶、蛾子之類的蟲子就在它的視野之內(nèi),如果放在以前,它肯定要忙著去啄住它們回去喂它的小寶寶了……而現(xiàn)在呢,它卻像沒看見它們一樣,瞧都不想瞧一眼,它似乎就是在享受那種孤孤單單獨處的感覺呢?!說來也真奇怪啊,我似乎也有好長時間沒有聽到小麻雀們“啾啾啾啾”的叫聲了……

雨季里,有喑啞的二胡聲傳來,那是我的本家四爺一個人在自家院子里拉著二胡吟唱。想到我的四爺,我忽然就又生起了些許的同情心。四爺年輕的時候脾氣甚是暴躁,兼之又有一個“富農(nóng)”的帽子,他的女人也就不堪受辱,終于棄他而去,兩個小女兒也隨即送給了別人。四爺現(xiàn)在就一個人孤零零地住在他家的那座土樓里,而先前那個做過我四奶的女人和四爺離婚后,依舊嫁到了我們村,而且我曾經(jīng)的四奶嫁的那一家就跟四爺家斜對門……你可想而知,當時村里的院子均是用黃土和著麥秸垛成的矮墻——也就是說,四爺和我曾經(jīng)的四奶只要從各自的屋子里出來,站在各自的院子里,就能彼此看到對方……作為孩子,大人們的事情我不懂,不過我知道,沒個人說話、一個人過日子肯定難受。四爺在自己過生日的時候,也就常常操起他那把二胡,自娛自樂地唱一段戲文聊以自慰,在四爺沙啞的唱腔中,我看到那只麻雀在暮色中抖一下被雨淋濕的羽毛,撲棱棱地飛走了。

那幾日,“樂果”又來找我了好多次,他就站在我們兩家隔墻的那棵桑樹上,問我什么時候去掏我們家的那窩麻雀?他說他家的梯子比我們家的梯子好使,是用竹子做的,讓我用他們家的竹梯子。聽了“樂果”的話,我心里雖然癢癢的,但我想到他惹的那些禍(把宋大牙家的那只愛斗的公雞打瞎了一只眼,由此得了一個壞孩子的惡名),我也就奉了母親的勸告,不再和他玩了。見我不搭理他,“樂果”也很知趣,那幾日也不再與我說話了。他和“一撮毛”、“八戒”、“吃屁”他們幾個,在我們家房子后面的小樹林里,用一些小樹木搭制了一個涼棚,隱蔽在那里練習(xí)準頭,去打那些剛冒穗的玉米棒子。

燕子早開始帶著自己的小寶寶學(xué)習(xí)覓食、在枝葉間練習(xí)飛翔了??赡歉C麻雀呢?聽大孩子們說,麻雀也就是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就該出窩了?,F(xiàn)在,玉米穗子已經(jīng)長出來了,麻雀業(yè)已在這里筑巢一個多月了,按正常的進度,老麻雀也早該領(lǐng)著它們的孩子去學(xué)習(xí)沿枝啄蟲子了……寂寥當中,我驀然想起,似乎已有好長時間都沒有聽到麻雀的叫聲了,我想用梯子去掏那個鳥窩,可我終究搬不動我家的那張木笨梯子,找父親幫忙,又怕大人訓(xùn)斥,沒有辦法,我就趁中午家人午睡的時候,去找了一根長長的竹竿,又在竹竿的頂端涂了一層椿樹的膠——粘住麻雀窩里的那些草,再把竹竿扭動一下,就可以把它們給連窩帶下來了——我們向來就是這樣做的。

就在我準備用竹竿粘麻雀窩的時候,卻突然又聽到了麻雀“喳喳喳喳”驚恐的叫聲,和先前的那次叫聲一模一樣。正納悶間,突然聽到“啪”的一聲響,從屋檐上掉下來一樣?xùn)|西,接著又是母雞“咯咯咯咯”的求救聲,我看到一條蛇賊頭賊腦地從那里爬了出來,我連忙喊叫,正在睡午覺的爺爺被驚醒了。

我的爺爺是個彎腰駝背的小老頭,他沒有多大的力氣,據(jù)說他在年輕的時候,從沒有真正扛起過一包裝滿麥子的麻袋。有一次,在別人的極力慫恿和哄笑聲中,爺爺憋足了勁,終于扛起了一擔(dān)二百余斤重、裝滿小麥的麻袋,爺爺?shù)难簿透鼜澚?。不過,爺爺?shù)故遣慌履切└蝮?、長蟲之類的東西,那天,他看到那條蛇之后,就把扇子別在褲衩里(夏季里,爺爺總是這個樣子,總愛把扇子插到褲衩里,總是把褲衩壓得很低很低),他很利索地捉住那條蛇,用手捏著蛇頭說:“你這東西出來干啥?哪里涼快就去哪里吧?!?/p>

爺爺提著那條蛇走到我家后院那個破敗的后花園里,又朝那里望望,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我小的時候,這園子里什么花兒都有……世事滄桑啊……”他說完之后,就把那條蛇丟到了廢棄的枯井里。我猛然想到上一次那只麻雀驚懼的叫聲,想必是麻雀受到了蛇的攻擊,看來,那一窩麻雀確實是讓蛇給吃掉了,可惡的蛇……不過,現(xiàn)在,蛇是被除掉了的……麻雀以后再也不會遇到危險了……那么,鳥窩里還有麻雀嗎?

也就是在那年夏天,我姥爺?shù)牟∫呀?jīng)很嚴重了,他已經(jīng)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年了。姥爺年輕的時候就參加了太行游擊縱隊,大大小小的戰(zhàn)役參加過十幾次,后來負了傷,肺部受了感染,他住在一個老鄉(xiāng)家里養(yǎng)病,傷好了,卻找不到部隊了,后來就一瘸一拐地回來了……姥爺患得是肺病,整天就躺在那個小屋子里“咳咳咳咳”地大聲咳嗽,我和母親去的第三天,姥爺就去世了。那幾日,二姨和母親她們兄妹幾個一直在那里忙碌,大姨家距離這里較遠,有六十多里的路程,等她接到電報又趕來,已經(jīng)是兩天之后了。那天,大姨急匆匆地踏進姥爺家的院子,驀然看到滿院子的人都戴著孝帽、穿著孝衣,一下子就哭昏過去了……那些天里,我和母親就一起呆在外婆家里,一直等到埋葬了姥爺之后,我才和父親母親一起回家。

我回來之后,聽我的奶奶說,我們村里出了一件大事:鄰村的李隆基把他以前和“樂果”的媽媽做的那種丟人的事又說了一遍……村里人都知道,“樂果”的媽媽以前在李隆基家當過丫鬟……

我聽不懂大人們之間的話,問奶奶到底咋了?奶奶卻訓(xùn)斥我說:“小孩子家問這問那,那么多嘴干啥?”

大人不說,我就去問“一撮毛”。前面說了,“一撮毛”比我大兩歲,似乎什么都懂,卻又少年老成,胸有城府?!耙淮槊辈[著一雙小眼睛,反問我說,你沒看過豬狗在一起打圈?我說看過?!耙淮槊毙ξ卣f,“樂果”的媽媽就是和李隆基打圈了。我聽了之后吃了一驚,李隆基長得那個樣子,尖嘴猴腮,滿臉麻子,像彎腰老公雞一樣,又是公鴨嗓……而“樂果”的媽媽長得那么年輕,那么漂亮……

“樂果”的父親本是一個很剛強的人,以前當過兵,在部隊上又是神槍手,家里出了這樣的事情,也就覺得在村人面前抬不起頭。起初的時候,從外表看來,他似乎還沒有什么,但接下來,“樂果”的父親就明顯不一樣了,他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常常很是木然地站在大街上,下雨的時候也是那個樣子,滿臉的沮喪……就連自己的兒子“樂果”和女兒小花,他也不管不問了,縱然是兒子和女兒去雨地里喊他“爸爸”,他好像也跟沒有聽見一樣……至于他的內(nèi)心,他認為這是他上輩子做了什么壞事,是在遭報應(yīng)——也就是說,“樂果”的父親是一個很愛面子的人……而“樂果”的母親呢?“樂果”的母親更是像做錯了什么事情一樣,常常一個人躲在屋子里抹眼淚……

“樂果”比我大三歲,比“一撮毛”還大一歲,當然知道男女之間的那些事。他不但感覺到了村人目光的異樣,他更發(fā)現(xiàn),她的父親和母親不再說話了,吃飯的時候各吃各的,睡覺也是各睡各的,家里冷冷清清,沒有人氣。雨季里又無事可做,“樂果”就常常帶著我們?nèi)ズ舆叺奶J葦叢里去捉那種俗名叫做“喳喳”的水鳥——蘆葦鳥。

蘆葦鳥之所以叫做“蘆葦鳥”,是因為它們善于在蘆葦叢中借用蘆葦做窩,它們把相鄰的四株蘆葦用干草編制起來,再在兩米多高的地方用干草做窩,就在里面產(chǎn)卵孵化小鳥?!皹饭辈粌H是打那些家鳥的高手,當然也是捉水鳥的高手。只見“樂果”目測一下那些蘆葦鳥鳥窩的高度,先是踮著腳把那些蘆葦在差不多等高的位置一根根攔腰折斷,在折蘆葦?shù)倪^程中,努力使鳥窩保持平衡,再小心翼翼地把四根折斷的蘆葦一起拉下來,鳥窩里的鳥蛋就呈現(xiàn)在眼前了。我們的收獲很大,一個下午就能弄到六七十個蘆葦鳥的鳥蛋,然后就是計劃著拿到誰家去煮這些鳥蛋……當我們隱匿在蘆葦叢中,沉浸在幸福的幻想之中時,卻時常聽到“樂果”的母親站在細雨中呼喊:樂樂——樂樂——

“樂果”似乎很不情愿聽到他母親在細雨中的呼喊聲,起初的時候,他還很不情愿地應(yīng)答一聲“嗯——嗯——聽到了——”后來,“樂果”再聽到他母親的呼喊聲時,卻總是裝著沒聽到,如果是他的母親找來了,他就躲到蘆葦叢的深處,我們也會按照他事先教給我們的謊話,告訴“樂果”的母親說,“樂果”不在這里,后來,“樂果”的母親也就不再來這里找“樂果”了。

“樂果”的母親本就不愛說話,出了那件事以后,話更是越來越少,后來就徹底成了啞巴。她整日里在地里勞作,就知道拼命地干活。一天,我們村又和鄰村搞農(nóng)田水利大會戰(zhàn),“青年突擊隊”從崖上取土的時候,崖上的土一下子就塌方了,“樂果”的母親正在崖下裝土方,躲閃不及,整個人被埋了進去。村人連忙挖土搶救,“樂果”母親的命雖說是保住了,但她的腿卻被壓壞了,再也不能站立起來了……就是這樣,她又在床上躺了半月之后,實在不想再連累家人,“樂果”的母親也就在一天晚上自盡了。

“樂果”的母親死了。埋葬“樂果”的母親那天,“樂果”和她的妹妹按照家人的安排,跪在他媽媽的靈柩前磕頭哭喊,披麻穿孝?!皹饭钡拿妹靡恢痹谀抢锾淇?,但“樂果”似乎并沒有表現(xiàn)出很是痛心的樣子,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有哭,一點都不如他的妹妹小花?!皹饭钡木司擞脙筛割^的關(guān)節(jié)敲著他的腦殼說:“有你娃子哭的時候,整天只知道惦記著樹林中的鳥兒?!痹诰司说挠?xùn)斥當中,“樂果”終于哭了,但村人卻說,那是“樂果”的舅舅把“樂果”的腦殼敲得太疼,敲出了幾個棗青疙瘩,“樂果”才忍不住哭的。

“樂果”的姥姥和舅舅走的時候,把“樂果”和他的妹妹帶到了自己家里小住,但“樂果”在那里依舊我行我素,整天懷里揣著彈弓。他的舅舅把他的彈弓沒收了,他又去買了有彈性的自行車汽門兒芯,他把汽門兒芯疊起來作為彈送的皮子,又去河邊的柳樹林里找了一個順手的柳木叉子棍做成彈弓架——用柳木叉子棍做的彈弓架似乎更好用了,握在手里很是舒服,一點都不硌手,“樂果”姥姥村子里的那些鳥兒也就常常遭了秧。

沒幾天,“樂果”又沿著他姥姥家的房脊,爬到一棵幾摟粗的老榆樹上,從樹上弄了一窩斑鳩??删褪堑诙?,那兩只斑鳩就被“樂果”姥姥鄰居“大頭”家的貓給偷吃掉了?!皹饭鄙鷼饬?,先是把“大頭”家養(yǎng)的那些鴿子給打死了兩只,覺得不解氣,又把“大頭”家的那只饞嘴貓的眼睛打瞎了一只?!按箢^”當然也不示弱,也用彈弓去打“樂果”姥姥家的貓,結(jié)果兩人就用彈弓對打起來,“樂果”又把“大頭”的眼睛打瞎了一只,闖了大禍……“樂果”的姥姥沒辦法,就把“樂果“的妹妹留下,又把“樂果”單獨送了回來。

“樂果”的母親死了,“樂果”早成了沒娘的孩子,“樂果”的父親又常常一個人酗酒,越發(fā)沒人管“樂果”了,“樂果”就一個人帶著彈弓去我們東河林場游蕩。東河林場的楊樹都有幾摟粗,上面的鳥類也就更多。“樂果”白天在那里打鳥,餓了就燃著柴火把那些打下的鳥兒烤熟了吃,渴了就去林場討要一些被鳥兒們啄壞或生了蟲子的瓜果之類,真不行了就喝些泉水,連著幾天都不回家。

一天,我正在河邊的花生地里拔草,“樂果”、“一撮毛”、“八戒”、“吃屁”他們幾個來找我了?!皹饭备嬖V我說,他在東河的林場里發(fā)現(xiàn)了一只鳳凰,我說你就別吹牛了,這里哪里會有鳳凰?“樂果”說他已經(jīng)偵查好幾天了,就在東河林場那棵最粗的楊樹上?!皹饭闭f的有鼻子有眼,我經(jīng)不住他的誘惑,也就忘記了母親給我安排的、讓我在花生地里拔草的任務(wù),跟著他們幾個一塊去捉鳳凰了。

我們匍匐在林子里的隱蔽處,靜靜地等待,沒多大一會兒,果然就看到一只大鳥撲愣愣地從那棵楊樹上飛了出來。那只大鳥頭項有一撮直挺挺翻起的羽冠,通體鮮亮,尾部更是托著五顏六色長長的羽毛,就像舞臺上那些頭戴鳳冠、身披彩衣,冠鬢兩側(cè)豎插著五顏六色雉雞翎、花容月貌卻又英姿勃發(fā)的武旦,煞是好看。

大鳥在那里停留了一會兒就飛走了?!皹饭闭f,那肯定就是鳳凰了。“一撮毛”、“八戒”、“吃屁”幾個也連連跟著隨聲附和,但我卻堅決否認,我告訴他們幾個說:“我們的班主任楊春泥老師給我們講過,鳳凰是在梧桐樹上做窩的,而且它們銜來做窩的東西全是靈芝草……楊老師還說,鳳凰下的蛋是四方形的……而且,鳳凰死亡的方式也很特別,是一直朝著太陽飛,越飛距離太陽越近,而太陽是個大火球,最后鳳凰就會被太陽燒死,這叫什么來著……對,這叫做鳳凰涅槃……”

“一撮毛”瞇著一雙小眼睛,撇著嘴不屑地說:“老面瓜,你懂得不少啊,還朝著太陽飛,你知道太陽離我們有多遠嗎?……咱們村里誰不知道楊春泥是個老閨女,都二十七歲了還沒有找婆家,她說的話你也信?……她平時也太厲害了,對我們這些學(xué)習(xí)不好的學(xué)生不是打就是罵……哼,等到她出嫁的時候,我就是逃課三天,不上夜自習(xí),也要去她婆婆家訛她的花媳婦,非要去鬧鬧她的洞房不可……”

“樂果”和“吃屁”都做過楊老師的學(xué)生,楊老師又是我和“八戒”的現(xiàn)任班主任,我們幾個聽到“一撮毛”說出這樣的話,都開始數(shù)落他?!耙淮槊庇懥藗€沒趣,就捂著他的那半顆門牙不再說話了。

接下來,愛思考問題的“吃屁”又提出疑問說,“那只大鳥是不是山雞?”但我們這里地處丘陵地帶,大人們手里的土槍又多,似乎也都沒有聽說過什么山雞之類的東西,更沒有見過了!我們幾個爭論了半天,也沒有個結(jié)果?!皹饭闭f,管它是什么東西,眼下就是把它的窩給掏下來,說話之間,“樂果”就脫掉鞋子,開始爬樹掏鳳凰窩了。

那棵楊樹很粗,我和“一撮毛”、“八戒”、“吃屁”我們四個搭成“人梯”,先把“樂果”送到一個老木柯杈上?!皹饭弊谀抢镄菹⒁粫?,又由我和“八戒”、“吃屁”三人搭成“人梯”,由“樂果”在老木柯杈上接應(yīng),把“一撮毛”送到老木柯杈上。接下來,“樂果”和“一撮毛”他們兩個又在樹上搭成“人梯”,又把“樂果”往樹上送了一段距離,使“樂果”上到了更高一點的老木柯權(quán)上,接下來的活兒,就都是“樂果”的了一一“樂果”開始爬樹了。

鳳凰筑的巢很高。“樂果”爬累了,就抱著樹干喘口氣,休息一會兒,再接著往上爬。就那樣,爬一會兒,休息一會兒,慢慢的,距離那個鳥窩越來越近了,終于到了鳥窩的位置,“樂果”用雙腿把身體摽在樹上,用手撥開鳥巢一看,高興地大叫起來:

“是方形的蛋!果真是方形的蛋!肯定就是鳳凰!”

大家都很興奮,“八戒”、“吃屁”更是在樹下歡呼雀躍。幾個人開始叫嚷,慫恿“樂果”取下來讓我們看看?!皹饭北鞠肴∠聛淼模瑓s突然又改變了主意,他又把一顆鳥蛋放了回去,說要等到鳳凰孵出來之后再去掏。

“這里不可能有鳳凰!”我堅持說,“要不你就把方形鳥蛋取下來讓我們親眼看看,要不就是欺騙我們……因為,我們這里一直沒有鳳凰之類的東西?!?/p>

“八戒”、“吃屁”、“一撮毛”聽了我的話,也都跟著叫嚷起來,一定要“樂果”把鳥蛋取下來,說只有讓大家親眼看到大家方才相信。

我們的喊叫聲吸引了不遠處一棵樹上的兩只烏鴉。兩只烏鴉“呱呱呱呱”地叫著飛過來了,它們繞著那棵樹巡視一圈,馬上認出了“樂果”。在今年春天的時候,“樂果”曾用彈弓打過它們的鳥窩,盡管“樂果”理了光頭,僅穿著一條短褲,但烏鴉還是認出了“樂果”。

兩只烏鴉扯著破鑼般的嗓子“呱呱呱呱”地大叫起來?!斑蛇蛇蛇伞钡慕新暰褪菫貘f的防空警報。兩只烏鴉發(fā)出的警報聲引來了更多的烏鴉,附近的那些烏鴉都“呱呱呱呱”地叫著聚攏過來,它們的目標當然是“樂果”。烏鴉們情緒激昂,上下翻飛,朝“樂果”輪番進攻,“樂果”在樹上連連喊叫,命令我們在樹下擲石子,打彈弓,又讓我頭上頂了衣服給他送彈弓。我好不容易把“樂果”的彈弓拋給了還騎在第一個老木柯杈上的“一撮毛”,烏鴉卻早已兵分三路,分別朝“樂果”、“一撮毛”,還有樹下的我們?nèi)齻€人輪番進攻?!皹饭钡膹椆驮凇耙淮槊笔掷?,可他們之間的距離太遠,“一撮毛”拋了幾次都沒有成功,最后一次,“一撮毛”用力過猛,把“樂果”的彈弓拋到了一根樹梢上,“一撮毛”自己也失去平衡,腳下一滑,就從樹上跌落下來,手和腳都弄傷了,疼的呲牙咧嘴。

看看沒有辦法,“樂果”只好忍著痛從樹上折了一根樹條,邊下邊打,去驅(qū)趕那些烏鴉。但那些烏鴉似乎早就報仇心切,急紅了眼,一直圍著“樂果”飛舞進攻。“樂果”從樹上下到一半的時候,有七八只烏鴉盤旋到他的頭上,朝他的頭上、臉上一頓猛啄……混亂之中,有一只烏鴉竟啄了“樂果”的眼睛,只聽得他“啊”地大叫一聲,一下子就從十幾米多高的樹上摔了下來……

我們幾個看到“樂果”滿嘴是血,嚇的屁滾尿流,連忙往家里跑,大人們聞聽此事,急忙套上馬車拉著“樂果”往公社醫(yī)院趕……聽大人們說,開始的時候,“樂果”還沒有什么,但等他們七手八腳把“樂果”送到了醫(yī)院門口時,“樂果”的臉色已經(jīng)完全變了……后來又聽說,等醫(yī)生打開“樂果”的肚子,發(fā)現(xiàn)“樂果”的心肺已經(jīng)摔破了,血早就灌滿了腹腔……

據(jù)說,埋葬“樂果”的那天,“樂果”的爸爸給“樂果”置買了一身嶄新的綠軍裝,頭上還戴了一頂嵌著“紅五星”的軍帽,最重要的是,“樂果”的爸爸還特意給“樂果”的棺材里放了一把手槍。那只手槍的槍體是黑色的,手柄處似乎還有其他的顏色,很像戰(zhàn)斗片里的“勃朗寧”手槍?!耙淮槊闭f,那只手槍就放在“樂果”瘦小的棺材里,放在“樂果”的右手邊?!耙淮槊薄ⅰ俺云ā?、“八戒”都親眼見過。

關(guān)于那支陪伴“樂果”的槍,后來,“一撮毛”、“吃屁”和“八戒”又爭論了許久?!耙淮槊闭f,那手槍是木頭做的,是“樂果”的爸爸親手用木頭做的,槍體上刷的是一層黑漆;“吃屁”則說,那是一把砸炮槍,跟“吃屁”的舅舅給“吃屁”買的那把砸炮槍一模一樣,也是在公社合作社兒童玩具專柜崔憋子那里買的;結(jié)巴舌“八戒”卻堅持說,那就是一只真手槍,是當民兵連長的“樂果”的爸爸以前在部隊上搞來的,一直藏在身邊。那天,結(jié)巴舌“八戒”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說這些話的時候一點也不結(jié)巴,口齒利索得令人害怕。

聽了他們幾個人的話,我想到“樂果”,想到了“樂果”曾經(jīng)跟我說過的,關(guān)于他的夢想——長大參軍,保家衛(wèi)國,像他的爸爸年輕時一樣,成為一名真正的神槍手!

“樂果”死了。不過,“樂果”的彈弓還在我這里,雖愛不釋手,但我卻是不敢留下的,害怕“樂果”化作鬼魂前來向我討要。一天,我趁中午沒人的時候,一人來到河邊,把“樂果”的彈弓扔到了我們以前經(jīng)常在那里洗澡的小北潭里。扔掉彈弓之前,我又仔細看看那個用柳木叉子做的彈弓:那上面歪歪扭扭、卻又很是清楚地刻著兩個字——郭樂,那是“樂果”的真實姓名。

“樂果”出事以后,村里的孩子都被家里的大人告誡不能再去外邊掏鳥窩,特別是東河林場一帶,說“樂果”的魂魄就在那里轉(zhuǎn)悠,說不定就把誰也給帶了去——特別是跟他關(guān)系不錯的人,“一撮毛”、“八戒”、“吃屁”我們幾個也就嚇得不敢隨意外出了。

又到了雨季,就是那種淅淅瀝瀝連綿不斷的雨,所有的風(fēng)物和農(nóng)事都在雨中靜默著。往事如煙,天空和先前一樣的空漾闃寂,野曠無語,曠野亦和先前一樣的肅穆清冷。雨水把一切記憶都沖洗掉了,像是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在寂寥和無聊當中,戴著草帽去捉那些知了吧,終覺無趣,戴著斗笠去河里釣魚吧,又怕“樂果”化作一條魚來暗中作祟,雖很是想念,卻終究害怕的念頭占了上風(fēng),一切也就作罷。

沒有事情可做,我突然就又想到了我家的那窩麻雀,可我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見到那只麻雀了……但也許就是前幾天,我似乎又好像見過它,我不知道是自己記不清了,還是腦袋出了故障?……它是不是早就飛到別處去了?一切都不得而知。

機會終于來了,正在我犯嘀咕的時候,剛好碰到那段時間我未來的姑父在我們河地里淘沙子。準姑父在河邊淘沙子,中午就來我家吃飯,當然是找借口來見我的姑姑。我就趁家里人都睡午覺的時間,讓他幫我搬梯子掏那窩麻雀。準姑父當然樂意幫我,他把梯子搬過來放到屋檐下,叮囑我小心,并告誡我說:一定要繃緊嘴巴,以防里面有蛇!如若不然,假若里面要是有蛇的話,蛇受到驚擾后就要逃跑,看到洞就會鉆進去,自然也就會鉆到我的嘴巴里。

我按照他說的話,繃緊嘴,咬緊牙,順著梯子躡手躡腳地往上爬,慢慢爬到了那個鳥窩旁。我像電影中那些潛伏的地下黨一樣,先蹲在那里探聽一下風(fēng)聲,平靜一下呼吸,歪著腦袋斜瞄一下檐下墻壁的洞口——里面就是麻雀的巢穴——我看到有一只麻雀守在洞口處,但麻雀似乎沒有發(fā)現(xiàn)我……

戰(zhàn)斗即將打響!我又控制一下心跳,平靜一下呼吸,猛地起身用雙手去捂,捉住了!捉住了!……欣喜之余,卻又猛然感覺手中的那只麻雀沒有一點掙扎的活力,也就是說,麻雀是一動不動的,再仔細看看,我才注意到麻雀的身子早已經(jīng)僵硬了,它大概已經(jīng)死掉兩三天了……還好,身體還沒有發(fā)臭……懊喪之中,我又定睛往鳥窩里去看,一下子呆住了……我看到鳥窩里有四五只還沒有長出羽毛的小麻雀,它們精赤著身子,通體是那種透明的血紅,身體里的五臟六腑都清晰可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麻雀們好像聽到了動靜,可能以為是它們的媽媽回來了,它們抖動著身體,想努力睜開眼睛,睜開眼睛,但終究沒有睜開——看到這些,我心里一陣悸動,就又小心地從梯子上下來了……

后來,我反復(fù)地想,一般來說,一窩麻雀一個月左右也就完全長大了,而我看到的這一窩卻還這么小……不用說,我猛然又想起了那條脖子里鼓囊囊的蛇,那條蛇一定是把第一窩麻雀給吃掉了……而現(xiàn)在呢?蛇早就沒有了,可這一窩麻雀卻又沒有了媽媽,以后它們的命運會是怎樣?一一勸君莫打三春鳥,子在巢中盼母歸,看來,我們的老師楊春泥說的極是?。?/p>

那幾日,我一直在暗中調(diào)查我四爺這個“富農(nóng)”分子,看是不是他在暗中搞破壞,給麥子伴藥,毒死了那只麻雀,結(jié)果很快就查出來了,果真就是我的四爺。四爺在自家院子里用麩皮拌了農(nóng)藥去灑那些剛長出來的蘿卜,因為地里的蟋蟀和蚱蜢太多了,結(jié)果就有一些饞嘴的雞和鳥兒出了問題。那只麻雀肯定是吃了四爺拌了農(nóng)藥的麩皮,因為四爺種的那些蘿卜距離我家很近。那些死去的家禽當中,竟也包括四爺家的一只雞,四爺似乎一點兒都不心疼,他的那只雞死后,他隨即就把雞給宰了,且把我和妹妹叫去,每人給了一只雞腿,又去鎮(zhèn)上買了幾兩酒,用剩下的雞肉做下酒菜了。

盡管如此,我仍然對四爺懷恨在心,依舊想方設(shè)法去“報復(fù)”他。一次,我又見四爺背著藥瓶子去地里灑農(nóng)藥,就趁他不注意,把他買的那瓶“樂果”牌農(nóng)藥給打翻了……為此,我被父親狠狠地揍了一頓,而我呢,更是好長時間不與四爺說話,他喊我我也裝著沒聽見。

后來,“一撮毛”不知道咋就又想到了我家的那一窩麻雀,問起這件事,我說它們早就出窩了?!耙淮槊弊坊谀罢f:“我早就說要去掏那窩麻雀,你不讓,這下倒好,全都出窩飛走了,真沒勁兒?!?/p>

暑假很快就過去了。開學(xué)后,在新學(xué)期的開學(xué)典禮上,學(xué)校按照慣例,又對上學(xué)期表現(xiàn)優(yōu)秀的老師和學(xué)生進行表彰。教師表彰名單里當然有楊春泥老師。我們毛呂學(xué)校的校長劉小春在念那些成績優(yōu)秀的學(xué)生名單時,依舊念到了“樂果”的名字,上學(xué)期,“樂果”在他們班的成績還是第一名……學(xué)校獎給“樂果”的那些作業(yè)本和獎狀就由“樂果”的妹妹代領(lǐng)了。那天,劉小春校長給大家發(fā)完獎品之后,靜默了幾分鐘,又特意說到了“樂果”。他說,“樂果”這孩子要是生在他家里,他肯定把他培養(yǎng)成大學(xué)生,或者說,要是她媽媽不死的話,他也就不會出這些事情……

新學(xué)期開學(xué)后,楊春泥依舊是我們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而新學(xué)期的語文課本中,剛好就有俄國作家屠格涅夫所寫的《麻雀》這篇文章,文中寫道:“我”帶著獵狗打獵歸來,路上,碰到一只小麻雀從巢里跌落下來。小麻雀擋住了獵狗的道路,獵狗想去吃那只小麻雀,麻雀媽媽就飛下來去守護自己的孩子,有老麻雀挺身救護,獵狗退卻了,最后小麻雀安然無恙……讀了《麻雀》這篇課文,我先是想到了我家房檐下那窩沒有長出羽毛的麻雀,后又想到了那只死后還守護在鳥窩洞口的老麻雀……而我們的語文老師楊春泥在講述這篇課文的時候,不但講到了母愛,更講到了愛情……上課的時候,我看到了楊老師的眼里有亮閃閃潮濕的東西,就又想到了“樂果”,想到了“樂果”的妹妹,更想到了“樂果”的媽媽……

值得慶幸的是,初冬的那天早上,我看到“樂果”的妹妹郭小花穿了一件紅艷艷的紅花棉襖。郭小花說,那是她的新媽媽楊春泥給她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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