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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

2016-12-17 15:35豐一畛
清明 2016年6期
關(guān)鍵詞:指禪姥娘雜貨鋪

豐一畛

“一指禪”蹺著二郎腿坐在講臺右側(cè)的板凳上。她閉了眼,輕微搖晃著身體。她那只一起一落的腳肥嘟嘟的,晃得一明的眼有些疼?!耙恢付U”臉上的褶子已湊得沒剛才那么緊了,可一明的心還咚咚跳個不停。天很熱,教室里滿是汗味。窗外的知了如喪考妣,叫聲打得一明的額頭盈盈發(fā)亮。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那么難的一首古詩嗎?他還是背不下來?!耙恢付U”顛動的腳上套著肉絲襪,一明不想看的,可肉絲襪的大腳趾頭內(nèi)側(cè)邊緣上破了一個洞,那個洞總是一刻不停地吸著他的眼光。他萬分驚恐。那個洞出現(xiàn)有幾天了,好像是跟他心里的那個秘密一塊冒出來的。這幾天他都沒有睡好。他夢見“一指禪”把他開除了。他在夢里哭起來。

通過了“一指禪”的驗收就可以放學(xué)回家,教室里已沒幾個人了。一明急得掉了淚。他很羞愧?!耙恢付U”剛剛第一次當(dāng)著同學(xué)的面將沾著粉筆灰的右手食指點在他額頭上。黃昏就要來臨時,教室里只剩下一明和“一指禪”。

“今天怎么回事?以前都是最先背下來的?!薄耙恢付U”的關(guān)切讓一明的淚洶涌開了。

“老師,我不想當(dāng)班長了。”一明哽咽著。

“怎么了,出了啥事?”

“沒……沒怎么,就是不想當(dāng)了?!?/p>

“哭什么哭?沒背下來明天再背。一點小事就哭鼻子,以后還怎么給別的同學(xué)當(dāng)表率?”

“一指禪”撇開一明不想當(dāng)班長的話,讓他趕緊回家。一明也不知道為什么忽然就想說不當(dāng)班長了。他垂著頭走出教室,走出學(xué)校。黃昏漲潮似的撲來。他抬頭,天上有條彩帶飄著,他又把頭低下來。

“班長?!?/p>

一明聽到誰的喚,歪了下頭,蹲靠在學(xué)校圍墻那兒的文倩噌地跳起來,兩個馬尾巴辮子閃出金屬光澤。

一明繼續(xù)垂著頭往前走。

“班長?!蔽馁挥趾傲寺?。

“不是說讓你先走嗎?”

“我要等你?!?/p>

“等我干嗎,看我笑話嗎?”

“怎么會呢?你被‘一指禪點穴時,我可沒笑哇?!?/p>

“以后不要叫我班長了,我不當(dāng)了。”

“不當(dāng)班長,我也不笑你?!?/p>

“我們以后不一塊走了,你先走吧?!?/p>

文倩沒動。

“那我先走了?!闭f著,一明邁開了步子。

文倩受了委屈,還站在原地?!皹饭麆偛庞执悼谏趪樆N伊恕!?/p>

一明猶豫了下,朝前面看看,又左右看看,他踅回來。

“一塊走吧?!?/p>

一明和文倩一前一后走著,兩個人都沒了話。一明心里的那個秘密又躥出來。他斜著頭偷偷瞥了眼文倩,趕忙加快了步伐。

文倩家跟一明家是鄰居。一明家是開雜貨鋪的,文倩每次吃完飯總是跑到雜貨鋪那,等著一明也吃完了,一塊去上學(xué)。那時候,整個豐泉鎮(zhèn)只有兩家雜貨鋪。一家是一明家開的,另一家是樂果的二爺爺數(shù)代開的。數(shù)代是個光棍漢,雜貨鋪賺的錢都給了樂果家,所以,也可以說,另一家是樂果家開的。樂果家離一明家也不遠,只隔著一條巷子。豐泉鎮(zhèn)太小了,只有一條東西大街和一條南北大街,其余的都是些坑坑洼洼的小巷子。一明家的雜貨鋪在東西大街上,樂果家的雜貨鋪也在東西大街上,不過樂果家的雜貨鋪位于兩條大街的交會處,也就是鎮(zhèn)子的中心。這是一明的爸爸一直憤憤不平的事。

往前走遇見了樂果。樂果這些天也是垂頭喪氣的。他爸爸剛過世不久,他媽媽和他二爺爺間的流言就變成了朵鮮艷的花兒,引來一波又一波蝴蝶似的高年級大孩子們的嘲諷。而樂果以前那些同齡的玩伴,狐假虎威般,也仗著膽慢慢疏遠他了。

樂果攏起雙手吹了幾聲口哨。

一明的頭皮發(fā)麻,口哨是他們的暗號。

他讓文倩先走。文倩不肯?!澳憧熳呗铮 彼鹆寺?。文倩受了委屈般,努了努嘴,吸哼著鼻子,她執(zhí)拗了下還是默默走了。

“一明?!睒饭?。

“干嗎?”

“我讓你過來,你沒聽到嗎?”

“聽到了。”

“那你為什么不過來?”

“我不想過去?!?/p>

“不過來,你知道你會后悔的?!?/p>

一明不情愿地走了過去。

“你越來越不聽話了。是不是想讓我的人收拾你一頓?”樂果學(xué)著大孩子們的口氣說。

“你別吹牛皮了?,F(xiàn)在除了我誰還會聽你的?我以后也不會再聽你的了。”

“你也想造反?小心我把你的秘密說出來?!?/p>

一明的心沉了下。他低下頭:“我聽你的,你別告訴別人?!?/p>

“這樣就對了嘛?!睒饭靡獾卣f,“我現(xiàn)在沒事,你先走吧,晚上吃了飯找我?!?/p>

“沒事,你叫住我干嗎?”一明聳了聳肩,丟下這么一句,又想叫出一句讓文倩等等的話,但他趕忙捂上了嘴巴。樂果在后面喊:“不許跟文倩一塊玩?!币幻髋苤幻婵诶锎饝?yīng):“知道啦。”

一明走進家門時,爸爸正就著袋裝花生米喝“三孔”啤酒。一明心想,爸爸又要惡狠狠地數(shù)落爺爺順便罵罵光棍漢數(shù)代了。果不其然,一明剛坐到飯桌上,一明的爸爸就喋喋不休起來:“你爺爺真是吃飽了撐的,咸吃蘿卜淡操心,雖然是本家,但也不能把自己的家當(dāng)分給數(shù)代一份,平白無故給我添個競爭對手哇!他數(shù)代成分不好討不到老婆關(guān)咱屁事!有了飯碗大姑娘就能跟著來?就憑數(shù)代?笑話……”

很久以前,當(dāng)然,也許不是太久,豐泉鎮(zhèn)上只有一家雜貨鋪。雜貨鋪的主人是一明的爺爺。那時,雜貨鋪還不叫雜貨鋪,叫供銷社。一明的爺爺是供銷社里的售貨員。后來,由于大人們眾所周知的時代的原因,交了些錢后,一明的爺爺從供銷社的售貨員搖身一變,成了雜貨鋪的主人。雜貨鋪已為私有,但一明的爺爺還存著為公的心。他把光棍漢數(shù)代叫來做助手,教他使秤、看賬本、打算盤。后來又把鎮(zhèn)子中心打算用來養(yǎng)老的兩間祖屋租給了徒弟,還分了些器物給他,讓數(shù)代也湊湊合合開起家雜貨鋪,以期他將來能混上個女人。這些都是一明的爸爸飯桌上灌輸給一明的,當(dāng)然,他爸的措辭要抑揚頓挫些。

一明爺爺?shù)拇蠊珶o私使小鎮(zhèn)上多出了家雜貨鋪,也使一明爸爸的酒桌上永遠多出了份下酒菜。這會兒,一明的爸爸又用筷子啟開了瓶啤酒。他對著瓶嘴喝一氣,吐著啤酒沫說,媽的,數(shù)代雜貨鋪里的酒缸、柜臺、秤砣都是咱家的。還有那白酒勺子,小時候,我還往里面尿過尿呢。

已經(jīng)搬去鎮(zhèn)子南邊蘋果園住的一明爺爺突然走進來。他背著手,身后晃悠著兩個塑料桶。一明爺爺看見桌子上堆著的啤酒瓶子,干咳兩聲,憂心忡忡地說:“過日子哪能這個過法?雜貨鋪是小本生意,這樣吃喝,不塌鋪了才怪?!币幻靼职盅霾弊右豢诰疲鞆埖美洗?,瞪著通紅的小眼一脧:“這點東西值幾個熊錢?也不看看都什么年代了?”“什么年代了?”一明爺爺怒不可遏,“什么年代也得過日子?;熨~玩意!”

一明媽媽端著個菜盤子從廚房出來。面對丈夫和公公的爭吵,她恍若熟視無睹。她放下菜盤子,接過公公手里的塑料桶,去雜貨鋪打了醬油、醋,拿了火柴和鹽,遞還給公公。一明爺爺杵了會,一明抬起頭,對他咧嘴干笑了兩下。一明爺爺覺出了尷尬,點頭呼應(yīng)了孫子的笑,弓起背,一聲不響出去了。

一明爸爸收回順著一明爺爺?shù)谋秤靶背鋈サ难凵?,瞇了瞇,嘴巴忽然一撇,嘿嘿笑起來。他又喝了口酒說:“數(shù)代的侄子死了,這次數(shù)代可有機會了,娶自己的侄媳婦,乖乖,這買賣劃算,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你爺爺?shù)牧伎嘤眯木鸵蕹烧病!?/p>

一明媽媽打量了下她的男人,皺起眉頭:“孩子面前,亂嚼什么舌根子?趕緊喝,飯都涼了。”“關(guān)你女人家屁事。”一明爸爸頂了一句。一明媽媽一臉木然,她轉(zhuǎn)過身,敲了敲埋頭扒飯的一明的飯碗:“快點吃。”一明莫名其妙地從碗里探出兩只眼睛,又趕忙縮回去。

飯還沒吃完,門外響起熟悉的口哨聲。一明推開碗,飛快跑出去。夜色轟隆一聲像隔夜的濃茶水似的潑了他滿身。天已黑透,頭頂上滿是吐著幽輝的星星。遠處河溝里的青蛙也叫起來,聽上去比傍晚的知了叫得還歡實。

樂果:怎么沒去找我?

一明:還沒吃完飯呢,聽到你喊我,我放下筷子就跑出來了,我媽還在屁股后頭罵我呢。

樂果:吃個飯都這么慢!走吧,玩去。我?guī)Я藰雍脰|西,咱們?nèi)樆>S克。

以前,樂果、一明、維克是最好的朋友。自從樂果的爸爸死了以后,學(xué)校大孩子的嘲諷使得樂果作為一個小孩子頭的威信急轉(zhuǎn)直下,那時候,維克就聲明不再和樂果一塊玩了。今年剛?cè)氪?,空氣里還凝著冰粒子,喝醉了酒的樂果爸爸半夜踉踉蹌蹌去茅廁解手,一不小心掉進了糞池子里。樂果爸爸在糞池子里待了大半個晚上,早晨被發(fā)現(xiàn)時已一命嗚呼了。有人說,樂果的爸爸是醉死的;有人說,樂果的爸爸是淹死的;還有人說,樂果的爸爸是凍死的。更有傳言說,樂果的爸爸是嗆死的,他們的依據(jù)是,樂果爸爸被撈上來時,鼻孔和嘴巴里都塞滿了糞。樂果爸爸的死撲朔迷離,小鎮(zhèn)上的人各執(zhí)一詞,爭執(zhí)不下。但是,不管是哪一種死法,樂果爸爸的死都不體面。樂果家的糞池子結(jié)果了樂果爸爸的性命,同時也仿佛把糞便的臭味涂抹在了樂果的臉上,讓樂果的頭慢慢低下去,低到了跟糞池子相同的高度。那些日子,小鎮(zhèn)上的人總是臨街而立,議論紛紛。他們遇到樂果,就會像遇到了救星,拉住樂果的胳膊說:“樂果,你說,你說你爸是怎么死的?”他們信誓旦旦的架勢總是讓人覺得,好像是樂果害死了他爸。

維克的家臨著大街,離鎮(zhèn)子中心數(shù)代的雜貨鋪很近。街上每隔不遠就會有一簇坐著馬扎呼扇著蒲扇的人群。樂果和一明貓進啤酒一樣濃得起泡泡的夜色里,一腳一腳踩著人們的說話聲,靠近維克家的門樓,隱藏進夜的深處。

樂果:給你一個。

一明:什么?

樂果:激光燈。我讓我二爺爺置貨的時候捎來的。

一明:太棒了,是不是你以前跟我說的,一擰它的帽就會有妖怪跳出來?

樂果:當(dāng)然了,每一種帽可以變形五次,我這里有好幾種帽呢。

一明擰了擰激光燈的帽,一束紅光打在維克家門樓的墻壁上,果真有個手握板斧的妖怪張大了嘴。他又一擰,一個滿頭金發(fā)長著獠牙的小鬼跳進了維克家。

樂果和一明伴著蟲子的鳴叫嘻嘻笑起來。頭頂?shù)男切菨M車滿斗,像脖子里的痱子一樣密密麻麻。

一陣風(fēng)吹來,有只夜行的蝙蝠神色匆忙地剪過他們的頭頂。夜幕像是被裁剪開了,一些細密的聲音蕩起了波紋。不遠處乘涼的人群像個蜂房,一句句纏夾的話蜜蜂似的飛出來,嗡嗡地蜇著他們的耳朵。

“我每次去雜貨鋪都會試探,一拐彎抹角提到樂果媽,數(shù)代的眼睛就血紅起來。從他合不攏嘴的笑就能判定,這事十之八九是真的?!?/p>

“四十多的光棍漢,大半輩子沒碰過女人,家伙什還能用嗎?”

“用你操那份心!就你們瞎攛掇,這差著輩兒的事能鬧著玩?”

“話不能這么說。樂果那家沒人了。他爺爺奶奶死得早,他爸也被屎噎死了,就剩數(shù)代和樂果娘倆。再說,這幾年多虧了數(shù)代,樂果爺爺奶奶的病喪,樂果爸的葬,錢不都是數(shù)代開雜貨鋪掙來的?本來,人家數(shù)代還指望著用賺的錢娶媳婦呢。現(xiàn)在他把錢全賠在他哥一家人身上了,就是他侄媳婦跟了他,也算個人情。”

“你這話說的,數(shù)代的哥死了,他出錢發(fā)喪,還不是應(yīng)該的?這事主要還是得兩廂情愿,只要樂果媽愿意跟數(shù)代過,要我說,這也算好事一樁。”

“樂果媽水靈靈的,長得也不孬,一看就精怪得很,也就是老輩成分不好才攤上了樂果他爸。她可不像是委屈自己的主。哎,要是他倆真成了,樂果叫數(shù)代后爸呢,還是二爺爺?這可難為樂果了?!?/p>

……

樂果和一明斷續(xù)聽了些人們無所事事的談?wù)?。有些話,他們不懂。但有些話,傻子都聽得懂。樂果和一明靜了會,一晃,他們似乎從眼前的報復(fù)行動中抽離了,冥冥中去了很遠的地方,那感覺,就像是一陣霜落在幾片殘葉上,涼涼的,又很清醒。

一明:樂果,我跟著你玩,我算你的朋友,是嗎?

樂果:是。你想問什么吧?

一明:你媽媽和你二爺爺住一塊,你同意嗎?

樂果:我不知道。

一明:那你喜歡你二爺爺嗎?

樂果:不知道。我并不想他們住一塊。他們住一塊,我就會天天看到我二爺爺?shù)哪_。他一個男人,穿拖鞋還套著雙襪子??吹剿囊m子,我就會想起“一指禪”——他的襪子上也破了洞。

一明:原來是這樣。我還有個問題。

樂果:你怎么那么多事?

一明:你爸爸死了,你害怕嗎?

樂果:有時候害怕。

一明:沒了爸爸是什么感覺?

樂果:那你現(xiàn)在有爸爸是什么感覺?

一明:沒什么感覺。

樂果:我也是沒什么感覺。

一明還想再問幾個問題。樂果拍了拍他的肩膀,噓了聲,維克要出來了。他們分別把一束光打在門前的墻壁上。維克的腳步聲剎車似的猛一停,好奇地朝墻上瞥了瞥。樂果晃了晃手里的發(fā)射源。維克大叫了聲:“鬼——”奔跑著的維克只喊出這一個字,就栽到地上滾起來。與此同時,他的哭聲也陀螺似的打起了圈圈。

樂果和一明從黑暗里一躍而起。他們哈哈大笑,有那么一瞬,周圍的蟲子都噤了聲,以為會有什么災(zāi)禍從天而降。不過它們很快又歌唱了。

“這不是樂果嗎?”一個高高的身影將樂果拎起來,“樂果,你說,你媽跟你二爺爺數(shù)代那個了嗎?你告訴我,我替你保密?!蹦莻€人拎著樂果原地轉(zhuǎn)了半圈,又說,“你媽是不是已經(jīng)跟數(shù)代睡在一張床上了?”樂果撲騰著身體,抬頭啐了那人一口。那人抹了一把臉,氣呼呼地將樂果蹾在地上。

一明靈機一動,擰開激光燈,直直剜進那人眼里。那人呱嗒一聲,巴掌打在自己臉上:“奶奶的,什么咬我?”樂果就勢掙脫了那人寬寬的手掌,逃脫出來。

樂果和一明一路狂奔,身上的汗水撲撲融進廣博的夜??諝飧訚駶櫫?,仿佛伸手就能攥出大把腥臊的汗?jié)n。

“一明,謝謝你救了我,那個激光燈送給你了。”一明跳過自家門檻時,樂果氣喘的聲音也沖進了院子。

大熱天里還要上課,所有學(xué)生都怨聲載道。那也沒辦法。豐泉鎮(zhèn)的小學(xué)校只有三個老師。除了“一指禪”,還有一對夫婦。也是因為老師少,“一指禪”才不得不變得多才多藝。她既是校長又是清潔工,既教數(shù)理化,又教音樂、美術(shù)和書法。而那對夫婦,也正朝著“一指禪”的方向進化。暑假之前,學(xué)校接到通知,讓抽調(diào)兩個人九月份去市里培訓(xùn)兩個月。學(xué)??偣踩齻€老師,抽去兩個,如果正常放假,那開學(xué)后的兩個月,小學(xué)校里就只剩下“一指禪”自己。即使“一指禪”的能耐再大,她也沒有分身術(shù)的本領(lǐng)。所以,只好先委屈下那對夫婦,趕在這個暑假,提前把九、十月份的課先上了。

早上,吃過早飯的文倩甩著小辮子跳跳地走向一明家的雜貨鋪。一群麻雀在她的頭頂啾啾叫。她抬起手一搖,轟一聲,它們只當(dāng)是個游戲,飛跑了又聚過來。電線上有兩只燕子,相偎著將頭埋進翅膀里,靜靜地,一點都不鬧。書上說,燕子是益鳥,吃蟲子。而麻雀,并不是什么好東西。文倩進了雜貨鋪剛一會,就一個人氣嘟嘟地出來了。一明要她先走,還一副急躁躁的樣子。那群腌臜的麻雀還候在門外,文倩拾起塊石頭扔出去,它們一哄而散。

一明喝著稀粥,看見媽媽從廚房里熄了火過來,他很想問一句,愛是什么?有天課間休息,他被樂果拽到茅廁,樂果詭秘地告訴他一件事。樂果說,文倩愛一明。樂果還說,只要他把這事抖出來,就沒人再跟一明一塊玩,一明還會被學(xué)校開除。秘密是樂果硬塞給他的,可秘密又像是從他肚子里長出來的。他感覺心里裝了個炸彈。他還老做噩夢。夢見被人打,被“一指禪”、被爸媽揪著頭發(fā)打。愛是什么呢?他想問問媽媽,她愛不愛爸爸?但媽媽只催著他去上學(xué)。

一明磨蹭著,直到媽媽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才背起書包。但剛出巷子,他就被文倩攔住了。

文倩:你為什么躲我?

一明:沒呀。我吃飯慢,怕連累你遲到。

文倩:那以前怎么不怕?

一明語塞。文倩瞪著他。他緊緊咬著牙,可心里的炸彈還是炸了。他頹然地咧著嘴說,我們再一塊走就露餡了。

文倩:什么露餡了?

一明:別人都說我們倆在談戀愛,說你愛我。這要是被“一指禪”知道了,我們會被開除的。

文倩:是不是樂果告訴你的?他是不是還說要去告發(fā)我們?你怕什么!他要是去“一指禪”那里告狀,你也去告。我告訴你,樂果愛鳳嬌。

一明:你聽誰說的?

文倩:你忘了?鳳嬌的妹妹鳳娥跟我是同桌呀,她告訴我的。

這樣就好了。一明嘆了口氣,他還有些膽怯。但是我想好了,有樂果在的時候,我還是要假裝不理你。他前幾天還給了我一個激光燈,我不能跟維克一樣,樂果現(xiàn)在沒有其他的朋友。

文倩:那好吧,我聽你的。對了,你知道嗎?樂果的媽媽要嫁到外鎮(zhèn)去,樂果也有可能走呢。他走了更好,那時,我就可以一直跟你在一起了。

一明:誰說的?

文倩:我媽媽。

一明:不是說樂果的媽媽要嫁給他二爺爺嗎?

文倩:誰知道呢?也許吧。

一個晚上,月亮像彎船兒搖搖晃晃地掛在天上,滿河床的星星閃著晶瑩的光。本來,樂果正跟一明聊著維克有意重新跟他們一塊玩的事,但不知怎么,樂果突然抽了抽鼻子,哭了。那時,他們正坐在一戶人家堂屋后面的石凳上。有些慘淡的燈光照著樂果哀戚的臉。一明當(dāng)時一陣驚慌,連連問,怎么了樂果?怎么了樂果?樂果用胳膊抹了抹眼淚:“一明,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告訴你的事,你要替我保密。”“我替你保密,你別哭了?!币幻鳚M臉無措?!耙幻?,你覺得鳳嬌漂亮嗎?”一明猶疑著,他不太能確定樂果需要他怎樣回答。他試探著:“漂……亮……吧?”“可是,你知道嗎?她是個萬人摸。我今天親眼看見徐亮把手伸進她的褂頭里,摸來摸去,可她一點都沒反抗?!币幻鞑恢勒f什么好,他抬頭望了望天,新月如鉤,繁星璀璨。他耳朵里盡是蟲子沒完沒了的叫,近處的地縫里,還有只癩蛤蟆甕聲甕氣幫著腔。一明一陣沮喪?!八趺纯梢赃@樣呢?她怎么可以這樣呢……”樂果一遍遍重復(fù)著這句疑問。末了,他哀求似的說:“一明,你能幫我個忙嗎?”“當(dāng)然?!币幻髡跓o法分擔(dān)樂果痛苦的痛苦中,他將“當(dāng)然”說得很響?!澳銕臀野堰@個紙條遞給鳳嬌好嗎?”“可以?!币幻鹘舆^紙條,小心翼翼地放進口袋里?!暗阋饝?yīng)我,親手交給鳳嬌,除了鳳嬌,不許別人看,你也不能看?!薄拔冶WC?!币幻饕荒槆?yán)肅地看著樂果,他的手伸進口袋,觸到紙條時,感覺手被重重地碰了下。

樂果抱了抱一明。一明的嘴唇碰到了樂果的臉,樂果的淚痕咸咸的。

轉(zhuǎn)天,一明跑去樂果家告訴他紙條已送出的消息時,看見個黑臉漢子正堵在樂果家的大門口破口大罵。門口聚了不少看熱鬧的人,有的還搬來了小板凳,像來聽?wèi)蛭牡?。那黑臉漢子自稱是樂果的舅舅,是樂果姥娘家的人。他罵樂果的媽也就是他的妹妹是破鞋,搞自己丈夫的親叔叔。他踹了樂果家緊閉的大門,還沖著門縫吐唾沫?!耙蠢侠蠈崒嵤毓眩痪蜐L回娘家去。別在豐泉鎮(zhèn)丟人現(xiàn)眼?!焙谀槤h子來回踱著步,光膀子油膩膩的。樂果爬上墻頭給了他一彈弓。黑臉漢子的禿頭頓時鼓了個包,血汩汩流出來。陽光下,他的血也顯得油膩膩的。“媽的,這活干的,這活干的……”挨了彈弓后,黑臉漢子沒那么囂張了。他一手捂著頭,騎著輛破自行車,順著大街往北走了。直到看不見黑臉漢子的人了,直到又瞅完了樂果家的門縫,圍觀的人群才悻悻然地離開。

人群散盡,一明去敲樂果家的房門。咚咚咚,樂果,我是一明,快開門。一明的嗓子都快喊破了,里面卻無人應(yīng)聲。正是知了叫得欲仙欲死的時候,慢慢地,一明的敲門聲被夜色淹沒。一明踏著疲乏的步子走回家。

接下來的一天,樂果的姥娘來了。她也像前一天那個黑臉漢子樣在樂果家門前踱來踱去??礋狒[的人像是貓循著腥似的又來了。很多人都帶了馬扎。街巷里不少人在吼,快點,走,看戲去。樂果的姥娘見人已是里三層外三層,就清了清尖嗓子罵開了。她罵道,前一天那黑臉漢子不知是從哪個娘胎里冒出來的,冒充樂果的舅舅。真是個沒屁眼的貨。也不知這個王八羔子要造什么孽,受了哪個下賤玩意的指使。這些壞貨全家都不得好死。樂果的姥娘——人群里馬上有人確認是真的——生了張農(nóng)村潑婦的悍嘴。經(jīng)樂果姥娘的提醒,人群里似乎有人驚詫地喊道,那黑臉漢子以前在哪里見過,肯定見過的,可一時想不起來了。樂果姥娘的謾罵開始只局限于樂果家門口的彈丸之地,后來,樂果姥娘罵得起勁,小碎步走起來,于是,豐泉鎮(zhèn)的街巷被一串串臟字籠罩了。樂果姥娘前面走,人群默默后面跟著,樂果姥娘振聾發(fā)聵,人群蕓蕓噤若寒蟬。相比之下,知了的歇斯底里倒有些相形見絀了。樂果姥娘的詈罵使人們突然重溫了不久前的時代,在那個時代里,總是發(fā)生著無數(shù)像這樣的與萬人空巷有關(guān)的事。

一明只跟著人群轉(zhuǎn)了半條巷子就意興闌珊了,他去樂果家的門口看了看,大門反鎖著。他攏起手吹了幾聲口哨??谏诼曇阉拼稛熯h去,可樂果卻沒有如約而至。這兩天樂果都沒去上課,一明想告訴他,他已將紙條親手交給了鳳嬌,并且,沒有讓包括他自己在內(nèi)的其他人看到紙條的內(nèi)容。一明有些落寞,他抬頭,天上有片紫色的云霞,他邊走邊仰著脖子看。附近一只蛐蛐孤獨地叫了聲,一明駐足,剛要尋覓,冷不丁被人推了把。他趔趄著,還是栽倒了。

“你還我激光燈?!睒饭缫活w不知哪飛來的石子,身上呼呼生風(fēng)。

一明睜大了眼:“激光燈在另一件褲頭的口袋里,我沒帶。”

“我媽說,你爸是孬種,是下三濫,是想吃獨食的畜生。你們欺負人,這豐泉鎮(zhèn),我們是待不下去了?!?/p>

樂果的話里帶了哭音,也帶了恨意。說完他轉(zhuǎn)身離去。一明盯著樂果怒沖沖的身影,一時忘了爬起來。樂果已走出去很遠,他才猛地喊道:“我已經(jīng)把紙條親手交給了鳳嬌,我沒看?!?/p>

樂果回了下頭。他眼里汪著淚,久久不落。

那天發(fā)生的事似乎匪夷所思,小鎮(zhèn)上的人們記憶深刻。那天,樂果的媽媽嫁去了楊柳鎮(zhèn),嫁給了楊柳鎮(zhèn)上一個死了媳婦又沒孩子的鞋匠。她把樂果也帶走了,帶到了那個距豐泉鎮(zhèn)百里之遙的陌生之地。那天下午一明放學(xué)回家,見他家的雜貨鋪是鎖著的。一明正納悶,一個拄拐棍的老太太告訴他,他爸爸去蘋果園他爺爺家了,而他的媽媽——他的媽媽已經(jīng)跟著數(shù)代跑啦。一明撒丫子往蘋果園趕,身后老太太的話如一群骯臟的蒼蠅尾隨著他的腳步。“怎么會呢……不可能呀……數(shù)代整天待在自己的雜貨鋪里……你家也是開雜貨鋪的,你媽也用不著買東西呀……沒有勾搭的機會嘛……啊啊,你慢點跑哇……”

一明一溜煙沖進蘋果園的土屋。爸爸正抓著張紙條瘋了似的大吼大叫。他看見爸爸一屁股癱在地上,手拍著大腿沖爺爺哭:“都是你干的好事……都是你干的好事……”一明爸爸的哭聲黏嗒嗒的,像有口痰堵著喉嚨。一明注意到了爸爸的腿,爸爸的兩只褲管是卷起來的。他以前從未發(fā)現(xiàn),爸爸的左腿原來比右腿細很多。還沒來得及更仔細地觀察,爸爸拖拉著身體哐地向爺爺撲去。圍觀的人忙攔了。爸爸手里攥著的那張紙條甩出來,如輕盈的羽毛,一陣肆意地飄蕩后落在了一明的左腳上。一明蹲下來,仿佛盯著陽光下用放大鏡聚焦著的一只螞蟻,安靜而好奇。

“我知道,我雜貨鋪的家當(dāng)本應(yīng)該是你的。今天,我全都還給你?!?/p>

一明認真讀著紙條上一個個歪七扭八的字。爸爸的哭鬧聲充斥著整間土屋:“豐泉鎮(zhèn)我是沒臉待下去了……豐泉鎮(zhèn)我是他媽的待不下去了……”爸爸扭轉(zhuǎn)了身軀,邊嚷邊朝地上撞頭。人群驚愕,又忙去拉拽。一明不得不抬起頭。他看了眼爺爺,爺爺也看了眼他,他們臉上都沒有表情?!皨尩?,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親手宰了那對狗男女……我操,這算是怎么檔子事兒……”一明爸爸的哭腔里有了血絲,一明被嚇到了,正要咧開嘴哭,他爸爸卻單腳撐地爬起來,倏忽間奪門而出。圍觀的人們慌亂地跟出去。他們帶起的風(fēng)使那張紙條驚詫地翻動了幾下。金黃色的斜陽透過窗戶灑在跳躍的紙條上,一明閉上嘴巴,陡然想起了什么。他扭扭身體,也伸手從口袋里摸出張紙條。他并沒向鳳嬌保證不看上面的內(nèi)容。他不用愧疚。一明迅疾地拆開來,偌大一張紙上,只有短短的一行小字。鳳嬌對樂果說,你不要傷心,我是愛你的,我以后只讓你一個人摸。一明也奪門而出。他一口氣跑到樂果家的大門前,但他來晚了,迎接他的只是一把看上去重若千斤的大鎖。一明的淚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嘭嘭砸在紙條上。他慢慢將紙條團起來,團成了一個球,緊緊握在手心里。許久,一明抽搐著轉(zhuǎn)身,他腫起的眼看見了文倩。文倩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他的身后,滿臉的淚水如花兒怒放。

文倩:你媽媽不要你了,你不要難過。

文倩:樂果走了,你不要難過。

文倩:以后不當(dāng)班長了,你不要難過。

文倩伸出小手抱了抱一明,她輕輕拍著一明的后背,喃喃說著,不哭,不哭。但她自己卻哭得兇起來。

“文倩,我能摸摸你嗎?”

一明的聲音哽咽難辨,但文倩還是立馬聽懂了他話里的意思。文倩臉上的淚花僵住了??梢裕f。她說得很輕,但鎮(zhèn)定。她脫了褲子和三角小褲,將它們褪到了腳跟。她撩起褂頭,下巴抵在胸口上。一明伸出了手。他撫摸著文倩的身體,一點一點的。他騰出一只手,也把自己的褲子和三角小褲褪到了腳跟。他沒有摸到她的小雞雞。她摸到了他的。他又摸了摸。她說,癢。他又摸。她說,想撒尿。他也說,想撒尿。她蹲下,他站著。

撒尿時他們哭了。他們都感到了恐懼,巨大的恐懼。這下“一指禪”真會開除他們了。

責(zé)任編輯 劉鵬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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