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俊海
父親躺在手術(shù)臺上一直在發(fā)抖。
父親聽見醫(yī)生把那些器具放在一起的時候,那種生硬的冰涼的金屬碰撞的聲音,恐怖地刺激著父親每一根神經(jīng),每一聲都能激起父親的雞皮疙瘩。
那個機器生硬地把我父親的那只沒有生命的右臂給做了截肢術(shù),然后接上一只女人的手。
手術(shù)過去十二個小時,父親張開眼睛,他看見天花板在旋轉(zhuǎn)。那種刺骨的疼痛那么徹底那么深入地附在他的右臂上。
截下的這只手臂怎么辦?護士問。
把它燒了。父親聽見醫(yī)生們的對話。他努力想把眼睛睜開,卻看見眼前一片閃爍的星星,其余的全是盲目的黑色。他用了力氣喊了一聲:媽。
坐在門外的奶奶聽見了我父親的喊聲,流著眼淚,站在手術(shù)室外只有焦急的等待。
父親就那樣躺在醫(yī)院的床上痛苦地煎熬了兩個多月。
記得父親病情痊愈且勝利出院的時候,醫(yī)生護士們紛紛前來向他道喜,蜂擁而至的縣政府官員也都向我父親說些恭維話。
王縣長好。
王縣長康復(fù)了,這是牛山縣八十萬人民的福音啊。
王縣長……
氣宇昂揚的父親面對他的下屬們揮動那只異性的手時,他第一次感到那只溫柔的女人手是多么的具有親和力。他走出過道的樣子似乎有點特別,好像有股力量在激發(fā)他。迎接他的人在擁擠的過道上開始讓出一條溫暖且光明的路線,父親面對迎接他的人們揮動那只女人的手,微笑著說:好,好,大家好。都好。
當(dāng)父親走到樓道拐角處的洗手間門前時,他對接他的秘書說,他得進去方便方便,叫迎接他的人先下樓去。
父親的隨從似乎不聽他的話,一直在洗手間門外守候。那樣的守衛(wèi)就像父親平常去涮女人時有人在門外保衛(wèi)一樣,真的神氣。
父親這一進去,那只異性的手第一次履行了它的職責(zé),父親第一個動作就是掏出那個多事的小弟弟,輕輕松松地撒尿。
撒尿本來就是一種無言的快感,但父親在撒尿中得到的另一快感是來自他的那只女人的手,父親驚奇地發(fā)現(xiàn)那只異手是多么的靈敏多么的柔軟。
父親驚奇地發(fā)現(xiàn)了這一新的秘密,他在極為舒服的同時試著把那只手往身上幾個敏感的部位輕輕地?fù)崦?。每逢那只手撫到的部位,父親身上都有股舒適的快感。父親忽然發(fā)現(xiàn)這是件十分有趣的事情,父親知道此時此刻他的舉動是從未有過的自慰,但那絕對不次于來自一位女孩的撫揉得到的快感。
父親把那只異性的手在眼前晃動著,翻了手心又看了手背,總覺得這只女人的手接在自己的手臂上怎么就那么和諧,那么讓他滿意。于是他臉上的肌肉在輕微地顫動,那是父親常有的笑臉,像朵燦爛的南瓜花,討農(nóng)民喜歡。
父親看著那只手自言自語道:神,神手,太神了!
第一位分享父親幸福感的人是我們縣的張副縣長。他聽到我父親自語說什么“神手”之后,說,王縣長,看你高興的樣子,是不是撿著錢了?
父親望著張副縣長說,沒有啊,我怎么能撿到錢呢?廁所里能有什么錢讓我撿呢?張副縣長笑著說,看你高興的,還悄悄的說什么神手呢。
父親大笑了起來,揚起那只異性的手說,老張啊,你不知道吧,我這只手可神了,撒完尿之后,它竟然無意識地停留在小弟弟的頭上不愿離開。張副縣長聽后捧腹大笑,說王縣長的這一舉動可以理解,那畢竟是人的本能,也是男人的本性。
我想,張副縣長說的話和我奶奶說的完全一樣,奶奶說我父親的色心是他的本性決定的。
我沒懂事的時候,奶奶就對我說,父親不是我的好父親,也不是奶奶的好兒子。我對奶奶的這個問題一直思考了多年,沒有勇氣問下去。后來我才知道,盡管父親是一縣之長,但他確確實實是位道貌岸然的人物。他的道貌岸然主要來自他的色心,甚至是他的色膽。父親工作的時候極為認(rèn)真,但他玩起女人來也極為認(rèn)真。父親就像婦科醫(yī)生一樣,把縣城里那些漂亮的女人幾乎都檢查遍了。這也許是夸張,但總能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我的父親是位花花公子。
奶奶說她生了三個兒子,極希望能有人給我們王家傳宗接代,繼承香火??刹恍业氖俏业拇蟛投€沒有結(jié)婚就都先后去世了。于是,我的父親王潮當(dāng)然就成為奶奶惟一能繼承香火的男人。奶奶把王家祖宗的希望寄托于我的父親。
父親終于不辜負(fù)祖宗的期望,他很爭氣,讀完大學(xué)之后就前途無量,一路綠燈順著走,至今弄了個一縣之長,這對我們王家來說,當(dāng)然是祖上的光彩,也是我們王家歷史上沒有過的。當(dāng)時奶奶的生活就像掉到糖缸里一樣甜蜜。
奶奶在爺爺?shù)撵`位前燒了三炷香,雙手合十地面對爺爺?shù)难劬φf:王闖,你睜開眼睛看看吧,我們的兒子王潮當(dāng)官了,當(dāng)了個縣長。你在天之靈要好好地保佑他,讓他給我娶回媳婦,讓我好好地抱孫子。奶奶說完話,就給我墻上的爺爺拜了三拜。
奶奶說,那時我父親分配到縣政府時我還沒有出生,我想,也許那時的我還游離在空氣中或是在父親的精液里養(yǎng)精蓄銳呢。那時的我就已經(jīng)注定要做王家的子孫了。
人家都說我王家的祖墳在龍睪丸上了。其實,我并不知道龍睪丸是什么東西,只覺得那是塊風(fēng)水寶地罷了。我父親王潮能有今天的官運,這也許就是跟龍睪丸有關(guān)。
后來我才知道龍睪丸就在撒尿的地方,瞬時覺得身上似乎有股尿臊味襲來,好想嘔吐。也怪,我家的祖墳怎么就葬在那鬼地方,還說是寶地呢。我問了奶奶,奶奶說我父親能當(dāng)縣長當(dāng)然是龍睪丸的作用,而另一方面的作用就是父親有雙乖巧的手。
奶奶說我父親的那只手可算是靈巧的,他寫得一手好毛筆字。我父親當(dāng)了縣長之后,到處給鎮(zhèn)上的企業(yè)、飯店題字。父親車禍住院時,奶奶嘆息道,這孩子,好端端的,怎么就把那只手給鋸掉了呢?現(xiàn)在換上了只女人的手,今后可怎么給企業(yè)題字?斷了潤筆費就等于斷了結(jié)交朋友的門路,可惜,可惜吶!
其實,我父親在醫(yī)院里也為這只手著急過,他曾經(jīng)想過,出院后用左手練字,你看人家大書法家費新我不就是左書而揚名天下的嗎?
這只異性的手在父親的胳膊上晃動的時候,他根本就沒有想到那是天下第一手,好在進了廁所撒了泡尿,父親身上的小弟弟才感受到異手觸摸的快感。剎那間,父親才從多日的憂愁中驚喜過來。我想,如果父親沒有那樣的感覺,他要么就是缺鈣,要么就是陽痿了,幸好他有男性的感覺,這就夠了。
小轎車從醫(yī)院里把父親接了出來,并沒有把父親送回家,而是直奔牛山大酒店。其實,在我的家鄉(xiāng)牛山,那個酒店是最大的。如果在桂林,它是一家小酒店,如果在廣州,它是一家不起眼的酒店,如果在北京呢,它根本就稱不上酒店??蓪ξ业募亦l(xiāng)牛山縣城來說,那樣的酒店似乎是為父親而建的,因為那里是他吃喝玩樂的地方,用父親的話來說是工作和外交的地方。聽說牛山縣的很多招商引資,很多的建設(shè)項目都是在那個酒店里拍板的。當(dāng)然了,我還聽說酒店里有好多好多雞,那時候我知道酒店里有雞是正常的,顧客要吃,飯店要宰,天經(jīng)地義。后來我才知道他們說的雞不是雞,而是妓女。那是我第一次聽到“妓女”這兩個字,我并不在乎妓女是做什么的,后來我聽到奶奶罵我父親的時候,我才從奶奶的嘴里聽到“妓女”二字,奶奶對父親說,千萬不要把妓女帶回家,父親很堅決也很理直氣壯地對奶奶說他沒有,他說妓女很臟,他不是那種人。奶奶說,不是就好,皇上的梅毒就是妓女給帶來的,什么微服私訪,狗屁!
那天算我運氣,我同父親從醫(yī)院出來,就上了他的小轎車。車子里除了我之外,還有張副縣長。車子在牛山大酒店門口停了,是張副縣長從小轎車上把我抱出來的。我和父親的同志們進了一間豪華的包廂。
身穿旗袍的迎賓小姐給父親點頭致禮,父親很傲慢,根本就沒有斜過眼睛去看那位點頭哈腰的小姐。父親在包廂的沙發(fā)上坐下來,張副縣長立馬遞上一根煙,父親擺了擺手,說他不想抽煙,就想馬上吃飯,肚子有意見了。父親說完話,那些端菜的服務(wù)員頓時忙碌了起來。
酒店的老板滿臉笑容地走了進來,他看見父親坐在沙發(fā)上,就直奔父親跟前,他說王縣長,今天的鮑魚可是新鮮的,我知道你今天出院,特地派人從北海運回來的。父親似乎很禮貌地對酒店老板說,唉,吳老板你真是的,不要為我一個人搞什么特殊,我能吃多少?那位吳老板聽出了父親的弦外之音,他立即露出笑臉,滿口黑垢的牙齒間發(fā)出一種與包廂環(huán)境極不協(xié)調(diào)的聲音:王縣長的光臨,給本酒店帶來財運,請你吃餐鮑魚海鮮是本酒店的榮幸,這餐飯算我請客,請各位父母官上桌就餐。
父親與他的同志們聽了吳老板的話,紛紛入座了。吳老板向客人介紹餐桌上的菜名,他說這是鮑翅木瓜船,這是滿園鮑菊,這是潮汕蠔烙,這是燕子歸巢,那是炸芙蓉肉,那是炸荷包鮮魷,那是紅燜海參。還有那是白玉干貝,那是燜釀鱔卷,那是酥皮蟹盒,那是……
父親看到豐盛的菜肴,就對吳老板說,唉,吳老板,今天得到你的盛情款待,非常感謝,這么多的海鮮,真是美味,你這么好的廚藝,說句實話,可以去北京的金鑾殿里開飯店了,把北京人的錢搞到我們牛山來。
吳老板說王縣長過獎了,我哪有那本事。說完這句話時,吳老板點了根煙,然后對我父親說,哦,對了,請問王縣長,想喝什么酒?張副縣長立即搶答道,當(dāng)然是喝茅臺了。
吳老板立即低下頭去跟張副縣長耳語,他悄悄的說,我這里的茅臺酒全是假冒偽劣產(chǎn)品,沒有真品吶。
這句話被我父親聽到了,父親抬起頭,將他那張厚如薯片的嘴唇遞到吳老板的耳邊,說就上茅臺酒,人是要面子的,既然你請客,就上茅臺吧,管它是真是假呢,先上兩瓶吧。
吳老板說,那,那我就先上兩瓶,喝完兩瓶之后,我再給你們上五糧液,那可是極品的哦。
吳老板說完話的時候,忽然想說什么,但又不好開口,湊巧服務(wù)小姐去拿酒,為了充分利用縣長的這點空閑時間,吳老板對我父親說,王縣長,趁著酒還未來,你就給本酒店題幾個字吧。
父親聽到題字就高興起來,他已有好久沒有給人家題字了,現(xiàn)在聽到題字手就癢癢了。父親立即露出笑臉說,好,我好久沒有寫字了,我的手正生疏呢。說著吳老板已叫人擺上筆墨紙硯,等著我父親去舞筆弄墨。
父親提筆的時候,忽然覺得現(xiàn)在的手已經(jīng)不是以前的那只書法家的手了,他似乎感覺這只女人的手拿起筆來的時候特別扭,就笑了起來說:我不知道現(xiàn)在這只新手聽不聽筆頭的使喚,先試筆,先試筆。
父親開始用他那只異性的手握住一桿特制的大羊毫斗筆,那桿筆在墨硯里舔了幾下墨汁,然后在宣紙上定格著,父親這時似乎手忙腳亂了,久久沒有落筆。
那麝香味的一得閣墨汁從父親的筆尖下,一滴一滴地滴在宣紙上,父親仍然沒有把那桿筆挪開。父親好像思考著什么問題,或是想好怎么落筆的藝術(shù),沒有誰敢出聲說話,大家都面對父親的筆和那張宣紙不敢喘氣,總怕有了聲音就會影響父親的藝術(shù)展現(xiàn)。
父親還是落筆揮毫了,他在那張宣紙上大大方方地寫上“酒逢知已”四個大字,然后在左下角落下款:王潮書。
按照父親以前那只手寫的筆跡,是筆到神到,有龍飛鳳舞的墨韻。省城有位書法家曾經(jīng)給父親的書藝點評說,王潮的行草書法有力透紙背的藝術(shù)底蘊??山裉煳腋赣H用異手寫下的“酒逢知已”似乎沒有以前的筆韻了,每一個字看起來都不是很流暢,把父親的字體寫得完全走形了。不過,父親寫完那幅字之后,他終于叫張副縣長給他一根煙。父親放下筆抽起煙來欣賞著眼前的字時,他忽然高興起來,他說他終于找到自己的感覺了,現(xiàn)在他才明白書法應(yīng)該是這樣寫,就像紙上的四個大字一樣,很有書韻。
父親接著對圍在他身邊的同志們說,你們知道嗎,這四個字分開來看,每一個字都不好看,但你們看整幅字的結(jié)構(gòu),就有韻味了,你們看這幅字的整體章法結(jié)構(gòu),有行云流水的氣勢,你們再看這字體,該沙筆的沙筆,該濃墨的濃墨,每個字,每筆畫都有傲骨的韻味。在我們國家啊,寫得一手好字的人多得多,但寫得一手好字的人不一定是書法家,書法家不一定要寫得一手好字,書法家只要寫出好的章法,甚至寫出一些變體的字形,那才是最牛逼的了。父親說到這里,張副縣長立即帶頭鼓掌起來,眾人也跟著鼓掌。張副縣長說,聽了王縣長的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
我父親又一次露出了輝煌的笑容,他說,張副縣長呀,不知道你看出來沒有,這幅字上落款的“王潮書”三個字,有什么變化沒有?張副縣長說,王縣長,你考我了,我對書法真的一點都不懂。
父親說我不需要你懂,你說說,“王潮”這兩個字有什么變化。張副縣長看了看,然后說,不像你在文件上簽的“王潮”,這兩個字完全變了。
父親高興地笑了起來,說你張副縣長看出來了,看出來了。就是這里的問題,你們都過來看看,我現(xiàn)在要告訴你們的就是“王潮”這兩個字。跟以前我簽署的文件、批文都不同了,你們今后在工作中一定記住“王潮”這兩個字,以后就是這個筆跡了,記住了嗎?看清楚些。圍在父親身邊的小官員們個個都伸長脖子去品味“王潮”那兩個字。
吳老板在旁邊說了句,好了,王縣長辛苦了,多謝,多謝了,大家快入座吧,海鮮要趁著熱的吃,趕快坐吧。
我看到桌上的菜就嘴饞,不等大人們起筷子,就伸手去抓盤里的蝦子,自己吃起來。那時我還小,大人們都好喜歡我,沒有誰來阻攔我,反而是一大幫人都圍過來問我想吃什么?當(dāng)時我簡直就想哭,我怕看到大人們那種怪異的眼光和嬉皮的笑臉。事實上,我還沒有吃上東西就真的被大人們的奉承嚇得驚慌地哭了起來。
父親忙走過來把我抱起來,用他那只剛接上的新手撫摸了我的臉龐,我第一次感受到父親那只女人的手比奶奶的手還要溫柔,我好奇地抓了父親的那只異手,感覺就像樓上的佳佳阿姨的手一樣好摸。也許父親是第一次感受到他的那只手能給他兒子帶來撫慰,就高興地笑了起來,說,兒子,想吃什么你就說,爸爸要給你。
我說爸爸,我要吃雞棒腿。于是,我父親就從桌上抓了一只雞腿給我,說,王子乖,王子聽話,王子吃吧,吃了爸爸給你騎馬。于是,在父親身邊的一位叔叔,就趴下身去當(dāng)了馬,父親把我放到那叔叔的背上,讓我騎在他的身上。那位叔叔真的像馬一樣爬在酒店的地板上,讓我拍著馬的屁股高興地前進著,我好開心。
父親他們也開始進餐了。父親右邊坐的是位漂亮的姐姐,左邊還是一位漂亮的姐姐。兩位漂亮的女人一位給父親點煙,另一位一手舉杯,一手摟著父親向他敬酒。當(dāng)小姐觸摸著父親那只新手時,父親忽然揮動那只異性的手,說是誰安排這兩位小姐坐在我身邊的?是誰這樣來拍我馬屁?
父親的這兩句話說出口,全場鴉雀無聲。我當(dāng)時并不在意父親的責(zé)怪,只是騎在叔叔的背上好開心,我想,父親現(xiàn)在的心情就像我一樣至高無上地馴著身下的馬仔。
張副縣長把手上的酒杯舉起來,對我父親說:王縣長,這是我安排的,我是想讓你開開心,都躺在醫(yī)院兩個多月了,沒女人不行,我理解你。以前你可不是這樣,以前你吃飯的時候沒有小姐你是不吃的。你今天怎么了?既然這樣,你不喜歡,我另安排俄羅斯美女,怎么樣?
父親還沒來得及回答張副縣長的話,張副縣長就擊了三下掌,掌聲剛過,門外就進來三位全是半裸的俄羅斯美女,不知是誰打開的音響,一首《美女與野獸》的音樂響起,俄羅斯小姐跳起讓男人心動的舞蹈。坐在餐桌邊的人們瞬間好像淹沒在藍(lán)色的海洋里,與美人魚同樂。呼聲,掌聲,贊嘆聲混為一體,場上的氣氛一下就達到了歡樂的高潮,人們似乎忘記了餐桌上的美味佳肴,肚子似乎也不感覺餓了。
可就在這時,兩位俄羅斯美人上前摟了我父親。父親忽然像發(fā)瘋的公牛,大吼了起來:真他媽的,你們找死,我?guī)讜r說我要女人了,我現(xiàn)在對什么女人都不感興趣。都他媽的扯雞巴蛋!滾,都給我滾出去,老子不是以前的王潮了,老子是現(xiàn)在的王潮!說完仍然舞動他那只異性的手,把小姐們嚇跑了。
我在叔叔的背上看到兩位漂亮的姐姐臉色很不好地跑了出去,我看見父親開懷大笑地舉杯說喝酒。
我叫屁股下的叔叔去吃飯,叔叔說他不餓,他愿意為我做馬任我騎他。我說我餓了,我要到桌邊去吃,叔叔并沒有把我放下來,叔叔像馬一樣,邁出四肢,前面兩只手在爬,后面兩只跪著的膝蓋在走。
叔叔把我馱到桌邊他就不動了,我似乎覺得有一張軟乎乎的肉凳在屁股下晃動,父親看見后,盡管是一臉的不快,但我知道父親是高興的。父親叫那位叔叔把我抱起來,坐在一張?zhí)刂频囊巫由?,由叔叔?fù)責(zé)我的嘴巴需要的食物。我說我不肯下來,我要騎在人背上吃飯。父親無奈,那位叔叔也愿意,我就順勢受寵了。
其實,父親那天的情緒是很好的,他不喜歡女人是因為那只突如其來的手,把他的色心改變了,這是張副縣長根本想不到的,本想好好地拍一回馬屁,獻殷勤,可誰也想不到王潮居然是位不近女色的人。張副縣長想,難道王潮真的坐懷不亂?想必不會吧,哪有螺螄不吃泥?哪有干柴燃不起火的?媽的,老張我也是為你王潮好,你現(xiàn)在不玩女人,你喝酒后仍然不要小姐的話,我老張就服你了。張副縣長舉起酒杯,說好了,女人都走了,現(xiàn)在剩下來的都是帶槍把的了,我們喝酒,喝酒,為慶祝王縣長康復(fù),我們干杯。在場的人都站了起來,給我的父親敬酒,可我看到我父親沒有站起來,他就像廟里的菩薩,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刈诎宓噬?,回敬眾人的敬酒?/p>
父親他們喝完酒,吃完飯,張副縣長就叫他的手下們先回去了,那位給我當(dāng)馬騎的叔叔把我抱起來,也想把我送回到我奶奶身邊。我說我不回去,我要跟爸爸在一起。
我父親看到我的哭鬧,先是勸我回去,說奶奶想我,叫我跟叔叔回我的家。我說我不回家,我要跟爸爸在一起。我的父親無奈,就低沉著臉說,他愛留就留吧,你們都回去吧,張副縣長留下來就得了,我有話要對他說。你們走吧。
轉(zhuǎn)眼,人就像煙花一樣消失了,原先那熱烈的氣氛瞬間變得冷清,寬敞的大廳里就剩下父親跟張副縣長,我當(dāng)然也算其中一個。
我同父親他們上了電梯,進了一間豪華的客房,一看就知道是父親的房間,里面掛的衣裳我一眼就看出是父親的。
張副縣長給父親斟了杯茶,倆人坐在沙發(fā)上說著他們大人的事情。
父親問:我的車是怎么翻的?你給我詳細(xì)地說說。張副縣長說:你真的不記得了?我問你,你那天自己開車去金城做什么了?好像沒有什么記錄。
后來我聽父親說他去約了位從云南來的大學(xué)女同學(xué),她叫麗麗。父親說他們在大學(xué)時就已經(jīng)愛上了。張副縣長說是一夜情吧?
父親說什么一夜情,是初戀的情人,我是她的第一個男人。張副縣長說,是她專門來找你?
父親說不是,她是路過,順便來看看我,就算是重溫舊夢吧。由于時間緊,我們只有一天的時間,她要走,我也要回縣城,再說,縣里那么多工作,我哪敢放肆。唉,對了,那天是你打電話叫我趕回牛山的,如果沒有你老張的那個電話,也許我不會發(fā)生事故。張副縣長說,哦,你是不是怪我了?
父親說我怎么能怪你,你是我的好兄弟,其實,人要出問題,那都是天意,誰都想不到的,我知道我是命中注定。張副縣長說,那天,是我通知你馬上趕回縣城的,因為牛山林場起了大火,十二個小時都撲不滅,大火燒到附近的石油庫,如果你不回來,那油庫爆炸,后果不敢設(shè)想。我只好通知你回來?,F(xiàn)在想想,如果不是我通知你趕回來,你是不會出車禍的,唉,這事都怪我。
父親說怎么能怪你呢?我是縣長我當(dāng)然要在火災(zāi)現(xiàn)場,我心急如焚地往回趕,所以才出事,這也充分體現(xiàn)了我的工作責(zé)任心嘛。張副縣長說,聽到你出了車禍,我們把那天的縣政府工作記錄修改了,說你是到市城市規(guī)劃局聯(lián)系舊城改造事宜,而且我們也跟市規(guī)劃局的崔局長通了氣,他也為你做了工作筆錄,所以你的車禍屬于因公事故,上面很重視。
父親說重視?不至于驚動上面吧?張副縣長說怎么不驚動上面,當(dāng)時把你送到金城市人民醫(yī)院的時候,我還以為你不行了,后來,汪市長和陳副書記來看你了,知道你是為牛山縣的舊城改造而因公受傷的,汪市長就對醫(yī)院的郭院長說,不管花多大的代價,一定想辦法把你搶救過來,后來汪市長聽說你搶救過來了,但右手要截肢,汪市長又指示了,無論如何都不能把手鋸掉,如果鋸掉,就必須保證有新手接肢。汪市長說堅決不讓你王縣長缺肢斷手的。
我父親哈哈大笑起來,他說真的多謝汪市長的關(guān)心了。張副縣長說,你知道嗎,你的手如果不鋸掉,你隨時都有生命危險。唉,當(dāng)時又找不到合適的手給你換上,怎么辦?縣政府上上下下的同志都為這事情著急,醫(yī)院的郭院長更是熱鍋上的螞蟻,簡直就是束手無策。那天,很湊巧有位民工從五樓的房架上掉了下來,抬到醫(yī)院就斷氣了。當(dāng)時郭院長火速地決定將那民工的手換給你,但經(jīng)各種指標(biāo)化驗,那民工與你的體內(nèi)指標(biāo)不同,還說有排他性,你無法接受那位民工的手。
我父親給張副縣長點了根煙,然后說,幸好沒接上那位民工的手,不然,我哪有這只溫柔的手,說時父親又將那只異性的手在張副縣長的眼前晃動著,很自信地露出了個笑容。
張副縣長吐了口煙霧,接著對我父親說,你在醫(yī)院昏睡的時候,法院的韋院長來看你,就對我說了一個消息,他說縣里要開公判大會,要槍斃一位販毒的女犯人。我聽到這消息,忽然就想起你的手來。我問法院的韋院長,我說那女犯年紀(jì)多大?院長說三十二歲,云南人,這女犯在接受記者采訪時曾經(jīng)說過,她的罪孽深重,她已立下遺囑,就是死后要把器官獻給醫(yī)院。她對她的尸體并沒有提出什么要求,只是說她是死有余辜。
張副縣長說他聽到槍斃毒犯這消息后,馬上找來醫(yī)院的郭院長,郭院長知道了這事,就很不自信地?fù)u了搖頭,他說是不可能的,男女之間的器官互接,是不會成功的。張副縣長當(dāng)時就氣了,他說你郭院長不試試,怎么知道不成功?人家現(xiàn)在都可以換心臟了,不就是換只手嗎?郭院長后來不好多說,只是憂郁地說那就試試吧。
張副縣長嘆了口氣繼續(xù)說,說句實話,你的命確實比誰都好,遇到什么事情,鬼都幫你。不是嗎?你看看,那位女毒犯的血型及體內(nèi)指數(shù)剛好就與你的相符,盡管這樣,郭院長還是沒有把握給你做手術(shù),他說他是上海醫(yī)科大畢業(yè)的外科醫(yī)生,四十多年來做了不少“手臂完全性創(chuàng)傷截肢再植手術(shù)”都很成功,但這異性體的再植手術(shù)還是第一次,于是又請了他曾經(jīng)在日本留學(xué)的上海同學(xué)來助陣。由于你的傷勢嚴(yán)重,傷情復(fù)雜,手術(shù)十分困難。聽郭院長說他們在顯微鏡下用比頭發(fā)還細(xì)百倍的線縫合傷肢的血管、神經(jīng),經(jīng)過長達近12小時的“繡花術(shù)”,手術(shù)終于取得成功,才把你的手給換上了。張副縣長說到這里,長長地嘆了口氣,然后點了根煙。
我父親很感激張副縣長,他用那只異性的手緊緊握住了張副縣長的手,他說,兄弟,我太感謝你了,如果有下輩子,我們還是兄弟。張副縣長笑著說,王兄,你老實說,如果你真的截肢了,做個獨臂俠,你是什么心態(tài)?老實說哦。
我父親哈哈大笑說,其實,大丈夫頂天立地,縱使殘肢斷體,只要心志不餒,便是雙手齊斷,照樣能好好地活下去,何況我還有一只手臂哩。父親說到這里,揚起了那只原生的左臂,他的臉上忽然泛出了一種異樣的光彩,他喃喃地道,即使我只剩下這只手臂,我也不后悔,嘿嘿,這只手臂曾從三位阻擋我前進的碩士生中殺了出來,我,我感到很自豪。這時,張副縣長似乎說不出話來,他只是低頭望著父親那只握在他手上的異手,感覺確實不同,張副縣長用他的手輕輕的撫摸了父親的那只異性的手說,王縣長,你的這只手很溫柔,真他媽的太溫柔了,你是因禍得福啊。
我父親放肆地大笑了起來,用那只異性的手在張副縣長的臉上輕輕地摸了一下,我父親說老張,你再感覺感覺,有什么異樣?張副縣長似乎不喜歡我父親的那只手,他把臉扭過一邊去,他說他受不了,叫我父親別這樣摸他的臉。
我父親有點不高興起來,說你老張這輩子真枉做了男人。
喧囂一天的城市慢慢地沉寂下去,零星的燈光散落在城市的各個角落里,就如同暗夜中散布著的顆顆星辰。天和地同時步入了一種和諧的境界,如此的默契。月光下暗淡的樹影在微風(fēng)中輕輕地?fù)u曳,父親送走張副縣長,一個人回到賓館的房間,獨自站在窗前,靜靜地回憶起麗麗的溫柔與愛撫。麗麗說過,最珍貴的,正是她和我父親所不能擁有的。麗麗很清楚,我父親現(xiàn)在才明白,他和麗麗的關(guān)系究竟算不算是一種愛情游戲?
父親想起那天夜里,也是這樣一輪圓月,卻少了滿天星光。麗麗在校園里微笑著告訴我的父親,她說她愛的是建筑系的楊龍,我父親似乎覺得整個身體懸浮在空中,腦子里空蕩蕩的。麗麗走后,父親不知道楊龍是用什么手段把麗麗勾到手的。
美麗的承諾總是那樣經(jīng)不起時間的推敲,現(xiàn)實永遠(yuǎn)比想象的世界來得殘酷?;蛟S并不是麗麗的錯,只是命運的安排,可是我父親卻并未試著挽回。畢業(yè)的時候,麗麗說她要走了,我父親很無奈,卻也點點頭,小聲說:我去送你。
可那天夜里,我父親確實去了火車站,父親到站臺的時候,他看到的是楊龍跟麗麗吻別的一幕,父親扭頭就跑,一路小跑回到了學(xué)校。
或許,分離并不只是意味著最終的結(jié)束,父親知道楊龍的老婆并不是麗麗之后,父親終于有機會把麗麗奪了回來。要不是得到麗麗,父親就不會出了車禍,要不是有了車禍,父親就沒有這只異性的手。這就是我父親故事的來龍去脈。
我不知道是誰把我送回家的,我醒來的時候,看到奶奶在我身邊。奶奶看到我醒來,就露出了很燦爛的笑臉說王子,你爸爸呢,他怎么不回家?
我說我不知道。奶奶嘮叨說鬼打的,又去玩女人了。
我對奶奶說我爸不喜歡女人,真的不喜歡,今晚吃飯的時候他就把女人全都趕跑了。
奶奶說,你說的是真話?
我說當(dāng)然是真的,我爸把那些女人都趕走了,他說他不喜歡她們。奶奶說難道太陽從西邊出來了,躺在醫(yī)院兩個多月了,難道就廢了?如果這樣,廢了就好了。
我不知道奶奶說的話是什么意思,我當(dāng)時也許太小了,現(xiàn)在想起來,就覺得好笑。
我問奶奶,奶奶,我的媽媽呢?她怎么不回家,她在哪里?我怎么看不見我媽媽?
奶奶說你媽媽出遠(yuǎn)門了,等你長大后她會回來的。
后來我才知道奶奶說的遠(yuǎn)門是死了,不回來了的意思。我一直想問奶奶,我媽媽是怎么死的?但我一直沒有勇氣問,因為我覺得媽媽的死也許與父親有關(guān)。
那天夜晚,我的父親就在牛山大酒店開房睡覺了。半夜,有一位姐姐去拍了父親的門,說是要給父親審批什么條文,父親開門后,看到一位十分水靈的姑娘,先是愣了下,然后說你有什么事嗎?那位小姐說當(dāng)然有事,不然怎么夜半三更的來賓館找他。
父親說什么事?那女人說是為了一條新建的公路而來。父親說什么公路?女的說是牛山縣城到柳鄉(xiāng)的公路,這是招標(biāo)文號,希望王縣長高抬貴手。
父親說是誰叫你來的?那女的說是二建公司老總楊龍叫她來的。我父親聽到楊龍的名字,心里打了一下鼓,似乎知道了什么,就叫那女的進門。
那女的瞬時就像朵初放的曇花,在夜間綻開了,很是燦爛。她扭著性感的屁股坐在父親的床上,父親說你怎么坐我的床上,那是你坐的嗎?女的露出了笑容說我怎么就不能坐在你的床上?說時就張開腿躺了下去。
父親看到這情景,沒說什么,只是看她的表演。父親說你今晚不走嗎?女的說不走,楊總叫我陪你呢。
我父親說你回去告訴楊龍,他媽的想用美女來要我批文,他走錯門了。你給我滾,現(xiàn)在就滾,不然我叫保安了。那女的笑了起來,一點都不懼怕我父親的吼罵。她說你吼吧,你王縣長今晚是怎么了,你不認(rèn)識我了,去年的長虹橋批文也是我送來的,好像也在這間房子,縣長怎么忘記了?你說的,我是你見過的最性感的女孩,你知道嗎?去年我是楊龍從四川請來的,你以為牛山縣真的出美女啊?
我父親忽然想說什么,但他一下子卻說不出來,他只是在房內(nèi)來回徘徊了一會兒,然后說,那是去年,今年不同了,現(xiàn)在更不同了。躺在床上的女人馬上跳了起來,她說怎么不同了,你不要假正經(jīng)了,你王縣長即使是換了思想,也換不了心,你這輩子都改變不了喜歡女人的心。我知道你。說完就上前去摸我父親的下身。
我父親忽然全身痙攣起來,他十分不快地吼了聲,你他媽的給我住手。你他媽的給我滾出去,你回去告訴楊龍,我不吃他這一套!女的忽然發(fā)現(xiàn)我父親像頭發(fā)怒的獅子,似乎要把她吞噬了。便急忙退出房門,父親把門狠狠帶起來,那門在夜深人靜的樓道里重重地響了一聲。
父親剛剛睡下,電話刺耳地響了起來,父親拿起電話喂了聲,對方說我是楊龍,我的小姐是不是不合老同學(xué)的口味,我現(xiàn)在馬上就另換一位更漂亮的小姐過去。
我父親說,你他媽的楊龍,你弄錯了,你今晚是不是吃錯藥了?我王潮現(xiàn)在不吃你這一套,我不喜歡你楊龍的女人,絕對不喜歡了,你要批文,招標(biāo)吧。說完就放下了電話。
不一會兒,電話又響了起來,我父親沒有理它,隨它響去??呻娫掃@樣斷斷續(xù)續(xù)地響也不是辦法,父親只好聽起來,可對方好像什么也不說,只是等待父親說話。父親忍了不到十秒鐘,就說你楊龍還有完沒完?電話里頭的楊龍說,老同學(xué),你終于想說話了?
父親不等楊龍說完話,就把電話線拔了。
父親終于平靜了下來,他躺在床上,似乎覺得他的身體是不是有毛病了,總覺得好像自己換了個腦袋似的。他用那只異手輕輕地?fù)崦约旱娜怏w,感覺自慰的快感。
那一夜,我父親本想在異手的快感中睡去,但他一直沒有睡意,怎么忽然覺得,那異手的感覺就像車禍前在酒店跟麗麗做愛的感覺完全一樣。他想,這只手怎么跟麗麗的手感完全一樣?為什么呢?想著想著,他終于想起來了,什么都想起來了。那天麗麗從云南來到金城,一個電話打碎了他沉睡多年的春夢,他要把那愛的碎片一塊一塊地拾起來,讓它復(fù)原。于是,父親駕車前往金城,當(dāng)他敲開麗麗的房門的時候,麗麗一身薄蟬低胸的睡衣穿在身上,一道深沉的乳縫瞬間把我的父親吸了進去,父親埋在那道深邃的乳縫里,一下子透不過氣來。麗麗的那只手就跟父親眼前的這只異手一樣,在父親的周身撫摸的同時,父親渾身顫抖著迸發(fā)出了男性特有的激情,把麗麗抱到了床上,倆人可謂是一樹梨花壓海棠,很快就進入詩情畫意的時空隧道。
父親記得他們在做第三次的時候,他的手機忽然急速地響了起來,那是張副縣長的聲音,說牛山林場發(fā)生了大火,還說上面指示縣委、縣政府領(lǐng)導(dǎo)一定親臨現(xiàn)場指揮,疏散村民,他叫我父親馬上趕回牛山縣城。
于是,我父親火速地離開金城,離開了麗麗,餓著肚子疲憊地驅(qū)車趕回牛山。至于上路后父親是怎么發(fā)生車禍的,他自己也不清楚,有的說是前方的大卡車朝他駛來,他急于扭轉(zhuǎn)方向而墜入山谷。有的說他自己打瞌睡而方向失控墜落山谷??傊潜娬f紛紜,沒有目擊者。
我想,這事如果發(fā)生在一般司機身上,也許就是大事故了,可發(fā)生在一個縣長的身上,那就變?yōu)檎A?,而且還是因公,說句真話,如果我的父親那天真的死了,也許還被稱為烈士呢,這也許是我瞎說的,不算數(shù)。后來我聽說上面要牛山縣給父親整理因公受傷的材料,說他為了革命工作而犧牲了自己的右臂,作為模范讓全縣的公務(wù)員學(xué)習(xí)呢。父親自己都覺得好玩,甚至是可笑。
天亮了,父親從床上醒來的時候,覺得自己非常輕松。他進了洗手間,洗漱完畢,就走到窗臺前打開窗口。父親抬眼望去,縣政府就在自己的視野范圍內(nèi),看到人們那樣忙碌的工作,他有一種要回辦公室的欲望,畢竟好多個月了,他似乎覺得牛山真的有點陌生了。
父親打開房門的時候,楊龍就堵住門口,笑著說老同學(xué),早上好。
父親說龍卷風(fēng),你想干什么?楊龍仍然帶著笑意說,老同學(xué),我沒干什么,昨夜兩點鐘至今,我一直站在你門口等你,現(xiàn)在你出來了就好,我只需要你兩分鐘的時間。
父親說他沒有時間,叫楊龍滾蛋。楊龍說,王潮你當(dāng)了縣長你就不要同學(xué)了,我昨夜至今等你六個小時了,你就不給我兩分鐘?楊龍說完就把我父親推進了房門。
楊龍進了房間,就從包里拿出了一包東西,說老同學(xué),這是十萬塊,你就拿回去補補身,這是我的心意,請笑納,笑納。
我父親愣了一下,說無功不受祿,你這是干什么?楊龍說,你是牛山縣的父母官,辛苦了,這是我自己的心意,沒有別的。昨晚的事,是我不對,我不該讓那女人來,你不要記恨我,都是我不好。
我父親說,好了,好了,昨晚的事我就不計較了,你楊龍恐怕還另有新招吧?楊龍說,你不愧是位好縣長,一眼就道破我心中的秘密,其實,就為那條公路,你就給我做點事吧,哪怕是做一半的工程或是……
我父親說得了得了,不說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還有事。楊龍說那我就不打攪你了,我走了。
楊龍走后,父親打開楊龍送來的那包東西,果然看見十疊百元鈔票。父親用他那只異性的手抽出一張鈔票拿起來,對著窗口照了照,然后在那張鈔票上彈了彈,鈔票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父親突然想數(shù)數(shù)錢,于是就數(shù)起錢來,那天父親第一次體會到異手?jǐn)?shù)錢的樂趣。數(shù)著數(shù)著,父親就想這畢竟是一只毒販的手,經(jīng)過這只手不知道數(shù)過多少錢了。想想,父親就笑了,覺得他命中就是該有雙數(shù)錢的手。
父親把錢放到抽屜里,覺得這官當(dāng)?shù)靡餐τ幸馑?,以前總是漂亮的女人來了就什么都給辦了,可現(xiàn)在這只手不知怎么的,好像就把自己的玩心給完全改變了,這樣也好,縱欲過度會傷身體的。不信你看人家宮廷里的皇帝,后宮三千妃子,皇上哪有時間去做愛呀,有十個妃子都要命了。睡那么多女人不短命才怪吶。父親意識到這般道理,覺得不近女色是對頭的,之所以有這樣的想法,當(dāng)然得感謝這只異性的手了。
父親原來打算去辦公室坐坐的,但他忽然不想去了??傆X得在這賓館的房間里練練簽名,才是目前最好的辦法,反正去辦公室也要簽署很多文件,現(xiàn)在換了只手寫字當(dāng)然就不如以前的字了。于是,父親拿出一本空白的信箋,用異手握住鋼筆,筆尖瞬間在那張潔白的信箋上寫出了一行又一行的:
王潮王潮王潮王潮王潮……
盡管那是父親的異手留下的筆跡,但它畢竟是他自己的真跡。父親想,王潮這兩個字是要在文件上簽字,所以要練好簽名是他目前必須要做的。要不然,草草率率的字怎么能拿得出去?還說王潮是書法家呢?呸!真不像話,練,就是練。
于是,父親又用那只手在簽名了。父親想,書法可以寫變體,學(xué)不來王羲之就學(xué)米芾,學(xué)不來顏真卿就學(xué)懷素??傊瑫ㄊ桥R摹,學(xué)不像古人的才叫藝術(shù)??筛赣H的名字是代表牛山縣八十萬人民啊,一個縣長的字怎么能出自于一位女人的手呢?想想,父親又笑了。
這時,在人敲門,父親停下手中的筆,叫了一聲請進。聲音剛落,酒店的吳老板就進來了。吳老板進來的時候是滿臉笑容的,手中還提著兩瓶五糧液。
吳老板說王縣長休息好了嗎?
父親說當(dāng)然休息好了,都做了好多事了,你有事嗎?吳老板說事倒沒有,就是,就是昨天晚上你給我寫的那幅字,寫得太好了。我拿去裝裱店裝裱的時候,人家孫教授就佩服得五體投地,畢竟他也是書法家,看出王縣長的字有很大的變化。
父親說你沒說是我新接肢的手寫的嗎?吳老板說我說了,我說是你的那只女人的手寫的,弄得孫教授更加佩服了,唉,不說了,不說了,我今天是拿潤筆費來給你的,不多,望收下。說著就從口袋中拿出一只大紅色的封包,鼓囊囊的送給我的父親。
父親很熟練地接下封包,也沒說什么禮節(jié)性的話,好像這潤筆費是他應(yīng)該拿的,不需要多說什么。
吳老板給了封包,然后抬手將兩瓶酒晃了晃,說這兩瓶酒你留下喝吧,這真是極品五糧液。這時父親說話了,他說這酒你就拿回去吧,我家里的酒可以開商店了,拿回去還沒有地方擱呢?
吳老板這時手機響了起來,就打開手機接了電話,順勢就將酒留下,出門去了。
縣政府大院除開兩棟辦公樓外,其余的都是宿舍樓,我父親就住在單家獨戶的紅樓里。寬敞的紅樓里除了父親之外還有奶奶,母子倆人住在那樣的房子盡管是太寬了,但它是父親應(yīng)該享受的待遇,也是父母官享受的待遇。
有一天,楊龍就來了,都是為了那條公路的事情,奶奶記得我父親跟楊龍吵架的情景,楊龍說王縣長,你拿了我的十萬塊錢不給我做事,我哪天會殺了你。
父親的態(tài)度很好,他沒有跟楊龍頂嘴,盡管楊龍口中說要殺死他,可他仍是面不變色心不跳。父親說,楊龍你這樣很不好,每次來到家里都吵吵鬧鬧的,我告訴你,我既然答應(yīng)要幫你,我一定會幫,你就放心回去吧,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那工程,現(xiàn)在縣班子正討論呢,我再協(xié)調(diào)協(xié)調(diào)。楊龍說老同學(xué),我可不想再聽你說好聽的話,我知道,十萬塊錢送你也許少了點,但如果你把工程打給我做,我會再給你一倍的錢。
我父親說你楊龍說些什么呀?現(xiàn)在是廉政建設(shè),你怎么能到我家來說這些,都是老同學(xué)了,你就不要喊殺喊打的。其實,你也是聰明人,這年頭辦事哪有不花錢的?楊龍說,我說不過你,從小至今,你一直是勝利者。
我父親說,但你楊龍卻是大贏家。楊龍說我怎么是大贏家呢?
我父親說,如果你不插手,麗麗現(xiàn)在就是我老婆了??赡氵@種人,玩了她又不娶她,當(dāng)時我就有要殺你的心。楊龍笑了起來,說你王潮怎么還有那種想法,大學(xué)校園的女人,就當(dāng)試身的衣服罷了,不要舍不得扔了。
我父親忽然憤怒起來,說你楊龍為什么不早點死,麗麗是被你拋棄的。楊龍說你知道我為什么拋棄她嗎?想聽嗎?
我父親說當(dāng)然想聽啦,你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就說給我聽聽。楊龍在他的耳朵邊悄悄的說,我跟她上床的時候,才知道是你他媽的王潮破了她的處女身,你現(xiàn)在喜歡她,你就跑到云南去找她啊,我可不喝二鍋頭。
我父親看到楊龍自欺欺人的樣子,忍不住地開口罵道,你他媽的楊龍,你那豆腐渣工程如果沒有我?guī)湍阏f話,你早就進牢房了。唉,不說了,你走吧,我現(xiàn)在不想提這些,你走?,F(xiàn)在就走。楊龍說好,好,我走,我告訴你,我下次再來,如果還不給我工程,我可不是這樣子,至少,你拿我多少你要吐出多少。要不然,我非殺了你!
奶奶知道了這件事情的嚴(yán)重性,就找過我父親說,王潮呀王潮,楊龍的錢怎么能收呢,十萬塊吶,你還要不要國家?父親給奶奶還了嘴,說他根本就沒有拿人家楊龍的錢,是楊龍污蔑他,并叫奶奶放心,他說楊龍一定不得好死。
奶奶這般年紀(jì)了,她一眼就能看出問題來,他知道他的兒子不是好官,她曾試圖勸兒子走正道??墒?,這兒子盡管改變了色心但又鉆進了錢袋里,奶奶自嘆,不可救藥,不可救藥。
奶奶本來是希望我父親傳宗接代的,但是,由于我的父親過于貪財,她不忍心看見父母官這樣坑害國家。奶奶想如果有機會,寧可把他的手消滅掉,也要保證王家的清白。
那天晚上已是凌晨一點多鐘了,麗麗終于來到我家,那是父親帶回來的。
父親說麗麗,早點休息吧。麗麗說咱們一塊洗個鴛鴦澡吧。
奶奶聽到有聲音,就站在自己的房門背后,悄悄地瞅著她兒子帶回家的女人。奶奶覺得那女人好漂亮,覺得兒子不是說他不喜歡女人了嗎,怎么現(xiàn)在又帶回家啦?帶回這樣一位水靈靈的女人,太可愛了。
奶奶露出滿臉的笑容,回床睡覺了。
父親并沒有洗鴛鴦澡,麗麗也覺得我父親似乎變了,變得沒有激情。麗麗把風(fēng)衣脫掉,父親看見麗麗的外衣上披著黑紗,就愣住了。他問麗麗是怎么回事?麗麗不說話,倆人在沉悶的夜色里僵持著。麗麗忽然想起什么,傷心地哭泣著。父親上前輕輕地?fù)肀慃?,意在安慰。可麗麗傷心地脫掉外衣,那黑紗飄落在床沿一角。麗麗把我父親緊緊地?fù)肀У耐瑫r,強吻著我的父親。
我父親麻木地任憑麗麗親吻,沒有一點接吻的主動。麗麗說,你怎么了?像座雕塑似的,我可不想戴著孝來強奸你!
我父親說我現(xiàn)在對你沒有那個要求,你知道嗎,我跟那些女人過后都把她們忘記了,但我一直記著你,我為你傷過心,我曾經(jīng)試圖找到你做我的妻子,可我們天各一方,沒有緣分啊。
父親邊說邊給麗麗削一個蘋果。那只異性的手削起蘋果來很不方便。麗麗覺得父親的手很別扭,似乎不適合削蘋果,就接過父親手中的水果刀。
麗麗說既然我們沒有緣分成為夫妻,我們就應(yīng)該淋漓盡致地做我們該做的愛,以此來彌補我們彼此的饑渴。麗麗說完話就很隨意地在我父親的嘴唇上吻了下,我父親開始也是隨意地接了吻。
此時的麗麗似乎發(fā)情了,她甚至是有點發(fā)狂地把我父親的衣裳脫下,父親像只寵物一樣任憑麗麗玩。忽然間,麗麗驚訝地發(fā)現(xiàn)我父親那只異手好像很面熟,于是她停止了一切舉動,說,你把這只手伸出來,伸出來,讓我看看。
我父親把那只異手伸給了麗麗,麗麗先是看看五個手指,然后再看看手心,再然后看看手臂。麗麗的眼睛忽然定格在手背的一塊紅胎斑上。麗麗驚訝地說,這不就是我姐姐的手嗎?王潮,你怎么接上了我姐姐的手呢?我怎么就沒有注意這是我姐姐的手呢?
我父親瞬間糊涂了,他說,怎么?這手是你姐姐的?你姐姐是誰?她現(xiàn)在在哪里?
麗麗從旅行包里拿出了一只骨灰盒,說這就是我姐姐。我同她是雙胞胎姐妹,她比我大六分鐘,她一直在云南販毒,失散多年,半年前被槍斃了。麗麗伸出了她自己的右手背,你看,我這里也有一塊完全一樣的紅胎斑。
我父親雙手捧著麗麗的手看了又看,說了聲:難怪,我怎么覺得我的這只異手的感覺跟你撫摸我的感覺完全一樣,難怪,難怪。麗麗并沒有再說什么,她穿起衣裳,收拾了自己的東西。
父親說麗麗,你做什么?你做什么?是不是想走?麗麗說我現(xiàn)在很惡心,我不想再看見你。
父親說為什么?我做錯什么了?麗麗說你根本就不是人,你是魔鬼,你怎么能用我姐姐的手來撫摸我并與我做那種事呢?我不能接受我姐姐的手,那是亂倫你知道嗎?你變態(tài)了。
父親說麗麗,你要冷靜,我不是變態(tài),我是……麗麗發(fā)瘋地說你把手還給我。
父親說你說什么,我怎么能把這只手還給你呢?這是我的手,誰也別想奪走。麗麗不知從哪來的壞脾氣,瞬時暴躁起來,順手就抓起床邊的水果刀,發(fā)狂地砍向我的父親。
父親先是避開麗麗飛來的刀刃,說麗麗你要冷靜,你想干什么?麗麗再次將刀朝我父親砍了過去。父親還是避開了。這次父親避開的同時把麗麗給制服了,他把麗麗的刀搶過來,很快地鎖進柜子里,然后說,麗麗你是不是有精神???你今夜怎么了,忽然就發(fā)瘋似的要殺我?麗麗氣鼓鼓地說,我沒有殺你,我只是要把我姐姐的手砍下來。
我父親說為什么?你為什么要這樣?麗麗說我要給姐姐完整的尸體,我不能把姐姐的手留給你。
父親說其實,你姐姐已經(jīng)去了,你何必跟活人過不去?如果真的想要你姐姐的手,除非我死了,只要我在世一天,你休想拿走。麗麗說我不是跟你過不去,我只是要把我姐姐帶回家,我可不能把她的手留給你。說著又朝我父親扭打起來。父親無奈,只好把麗麗趕出家門。
麗麗在深夜的街上行走,她姐姐就躺在大提包里,她知道姐姐是沒有右手的,她發(fā)誓要把姐姐的手要回來。
深夜的牛山縣城似乎還在熱鬧地過著它的夜生活,這樣的形容好像有點過分,其實一點都不過分?,F(xiàn)在都是什么年代了,盡管牛山有一個“山”字,但牛山縣城根本就沒有山,是一座現(xiàn)代化縣城,城區(qū)里繁華的商店,酒吧,夜總會一般不到凌晨三點鐘是不打烊的。
楊龍在五星酒吧與張麻子喝酒,說是喝酒,其實是喝夜茶。
南方人喜歡喝夜茶,有些人說那是夜生活,是消遣或是談事情談生意。當(dāng)然了,最多的是談戀愛,老人有夕陽戀黃昏戀,年輕人有初戀有狂戀,甚至有婚外情婚外戀,這些大戀小戀的人,大都集中在這樣美麗的夜晚,很多事情都必須在夜間完成。楊龍就是這樣的人,楊龍和張麻子喝了一夜的茶似乎還沒有說到正題。楊龍心很鬼,他知道張麻子近來心情似乎很好,逢人就吹口哨就唱歌的,肯定有什么好的工程要做了,楊龍就是想從張麻子口中知道些內(nèi)情,可張麻子今天夜晚就是守口如瓶。
楊龍使了心計,叫吧臺小姐送上瓶茅臺酒,張麻子說他不喝酒,他說他真的喝不了酒,叫楊龍不要酒了,就喝茶,喝咖啡也行。
楊龍說國酒上桌,不管怎么說你張兄一定要品嘗品嘗。張麻子覺得楊龍如此盛情,也就依了,就說只喝一小杯,就一小杯。
楊龍沒有說話,就給張麻子斟了滿杯,然后說,來,為了我們的兄弟之情,干了。張麻子也高興地舉起杯,說干了。
每人一杯酒下肚,楊龍當(dāng)然沒有什么,可張麻子就覺得有點難受了,剛想吃菜,楊龍又說,好事成雙,來,再干一杯,為你張總的事業(yè),干了。
張麻子聽到楊龍稱他為張總,忽然就高興起來,其實,張麻子的工程公司比楊龍的還要小,張麻子很喜歡人家叫他總經(jīng)理?,F(xiàn)在聽到楊龍這樣叫他,就又咕嘟地喝了一杯,兩杯酒下去,對一位滴酒不沾的人來說,就見火候了。
這時,張麻子馬上嘔吐了,酒氣逼人,帶有餿味的嘔吐物泄了一地。楊龍遞杯茶給張麻子,說張總,喝口開水,漱漱口。
張麻子張開嘴喝了口水說,我說我喝不得,你他媽的硬是逼我喝,這不,見鬼了。
楊龍馬上笑道,其實,我也是為你好,想給你練練,以后好應(yīng)酬應(yīng)酬。不然,怎么得到工程做?
張麻子醉醺醺地說,你以為會喝酒的人就能拉到工程嗎?嘿嘿,狗屁,我根本就不懂喝酒,不還是拿到牛山縣城到柳鄉(xiāng)的公路承建工程了?楊龍聽到張麻子這一說,開始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有問題,恐怕聽錯了。就低下頭去對張麻子說,張總,你怎么會得到承建公路的工程呢?我不信。
張麻子說你不信,我……我不需要你信,老子給……給了他三十萬,他……他敢不給我工程?楊龍說,三十萬?你是不是給王潮了?
張麻子說,我……我給誰和你沒……沒關(guān)系,你……你不要問了,這是犯罪……犯罪,你知道嗎……你知道嗎?楊龍說我當(dāng)然知道那是犯罪的,我不問了,但我問你簽了承建合同了嗎?
張麻子說當(dāng)……當(dāng)然簽了,本來不想說給你……你聽的,既然我們……我們都是兄弟,就對你先說了。
楊龍離開酒吧的時候,已是凌晨兩點了。楊龍知道張麻子奪得工程招標(biāo)之后,很氣憤,覺得我父親耍了他,就駕車去我家找我父親了。
楊龍的車子在大街上行駛的時候,他忽然看見麗麗孤獨地走在冷冷清清的街上。楊龍以為自己走了眼,把車停下來,到麗麗的跟前,確認(rèn)眼前的人就是麗麗之后,楊龍下車,說麗麗,你怎么在這里,深更半夜的,也不怕人家給拐了?
麗麗看見楊龍,至少有兩分鐘說不出話來,楊龍上前扶住麗麗,說你有什么事就跟我龍卷風(fēng)說,我知道你一定遇到了麻煩事,是不是找不到王潮了,或是王潮欺負(fù)你了?
麗麗忽然間覺得她現(xiàn)在需要楊龍的幫助,于是,就撲到楊龍的懷里,說龍卷風(fēng),你要幫幫我,說完就放聲大哭起來……
那天早上,我父親并沒有起床,奶奶一直坐在大廳的沙發(fā)上,等到上午十點鐘,她的兒子才從房間里出來。
我父親看到奶奶,笑了笑,說媽,早晨好。奶奶說,還早晨,都十點了,你今天怎么不去上班?
我父親說今天是星期天。說完就進洗手間去了。
奶奶隨之也起身,悄悄往我父親的房間看去。當(dāng)奶奶打開房門時,那位叫做麗麗的女孩不見了,是何時離開的?奶奶不知道,只是好奇,覺得這么乖巧的漂亮的女人為什么不多留她住一天?反正今天是禮拜天,為什么兒子會這樣?奶奶似乎覺得蹊蹺,就到洗手間門口,對著里面的說,兒子,你昨夜帶回的媳婦去哪里了?
我父親不說話。許久,奶奶又問,兒子,你昨夜帶回的女孩哪里去了?
我父親說,什么女孩?奶奶說,昨夜帶回的女人。
我父親說,哦,回去了,她有事情呢。奶奶說,你怎么不帶她給媽媽見見面,讓她和媽說說話,媽也好有個人嘮叨嘮叨。
我父親說,媽,你錯了,她不會說話的。奶奶說她不會說話總會生孩子吧?
我父親沒有回答什么,奶奶又說,有機會讓她來家吃餐飯,我喜歡她呢。
我父親說你喜歡她?你人都沒看清楚,你就喜歡她?如果她是麻子呢?奶奶笑著說,我兒真會開玩笑,我兒怎么能帶回麻子呢?有時間再帶她來家里玩,媽喜歡這女孩。
這時,窗外忽然有輛小轎車停下來,打了聲喇叭。
我父親聽到車子的喇叭聲,急忙從洗手間里出來, 捋了捋那本來就油亮的頭發(fā),坐到沙發(fā)上,有些做作地拿起茶幾上的報紙看了起來。
這時門鈴響了,奶奶去開了門。
楊龍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父親原以為是有人送禮來了,可他想錯了,來的卻是楊龍。楊龍二話不說就把我父親打倒在沙發(fā)上。
我父親說你想做什么?上門打架你要判刑的。楊龍說我就要打死你,你他媽的把工程給了張麻子,你他媽的他給你多少錢?
我父親說那是班子定的,我一個人說不了話。楊龍說你他媽的不要欺騙我了,我今天來,就想到要去坐牢的,說著拿出了一把鋒利的砍刀,朝我父親的異手砍了過去。
楊龍將刀砍過去時說,砍掉你這只多情的手。我父親機智且慌張地躲開了那一刀。
楊龍舉刀緊追我父親。楊龍邊追邊罵道,媽的,我看你躲,我看你躲,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媽的,老子今天非砍掉你這只貪官的手不可,說著又朝我父親砍下第二刀,眼看楊龍的刀鋒已逼近父親那只異性的手時,父親朝地上連滾了兩滾,又躲過楊龍的第二刀。
這時,我的奶奶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忽然沖了出來,像片枯萎的樹葉落到我父親的跟前,奶奶迅速地朝我父親撲下去,雙手死死護住我父親,奶奶此時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哀嚎,龍兒,我求你了,你把我的雙手都砍了吧,你把我的雙手都砍了吧,你不能把我兒的手砍了,求你了。
楊龍的心忽然間軟了下來,不忍心下手,只見他閉著雙眼,狠狠地跺了地板一腳,轉(zhuǎn)身走出了房門。
楊龍出門至少已有一分鐘了,我奶奶仍是護著身下的父親給楊龍求饒說,你砍吧,只要不砍他,我這雙老手你隨便砍,我求你了!
我躲在奶奶的房間里恐懼得屁滾尿流,我看見那位叫做楊龍的人走后,我才走到奶奶和父親的跟前,我用我的那只小手去扶奶奶時,奶奶忽然大叫起來說,不,不!楊龍,你不能砍,不能砍啊,我求你了。
奶奶的求救聲嚇得我也哇哇大哭起來,這時的奶奶才發(fā)現(xiàn)是我而不是楊龍,才發(fā)現(xiàn)她身后的楊龍已經(jīng)消失了。奶奶開始緩過神來,她長長地嘆了口氣說,潮兒,這官媽勸你不當(dāng)了,你跟媽回鄉(xiāng)下吧,回老家去,老家那里安靜,回去吧,這縣長咱不當(dāng)了,媽求你了。
我父親喪魂落魄似的抬起頭,先是驚恐地看了看他的母親,然后又看了看我,父親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奶奶看到父親的左手死死地護住那只異手,覺得父親一定傷了,于是,奶奶挪開父親的手時,才看見那只異性的胳膊上已被劃了一刀,刀口不深,但流著血。
奶奶把我父親扶到沙發(fā)上,然后叫我掏出鳥鳥給父親的傷口撒尿,我說我不撒。奶奶問為什么?
我說剛才爸爸被叔叔打的時候,我的尿已撒滿褲襠了,不信你們看。說完我就抬腿給父親看我的褲襠。這時,我看見父親那張蒼白無神的臉像皮影戲里即將被斬首的太監(jiān)一樣,丟了魂。奶奶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我的褲子脫了下去,強行地對我說,乖,快給你爸的傷口上撒尿,撒出一滴給一塊錢。
奶奶的話盡管很有誘惑力,但我還是沒有尿的感覺,想把褲子提起來,但在奶奶的威力下,我只能試試了。
我父親對奶奶說,為什么要撒尿呢,房間有消毒藥水,還有消炎藥,為什么要這樣,怪難為孩子了。奶奶說,你說什么?就那些消毒藥水?消毒藥水怎能比孩子的尿起作用?孩子的尿可以消炎,起到消毒的作用。以后就不怕感染了,這是我們王家祖?zhèn)鞯模苡行У摹?/p>
父親一向是孝順奶奶的,也不敢多問,就把傷口抬起來,對準(zhǔn)我的鳥鳥說,乖孩子,奶奶叫你撒你就撒吧,對準(zhǔn)傷口撒下來,乖,不急,慢慢來,啊。
父親的鼓勵使我有種自豪的感覺,我閉上眼睛,鼓了好大的勁,才把一泡流量很小的尿撒到父親的傷口上。我聽到父親咬牙切齒,我不管父親的感受如何,我只記得奶奶的承諾,每撒一滴給一塊錢。于是,我對奶奶說,得了吧,給我一塊。奶奶說,不只給你一塊,奶奶要給你三塊,三塊就把你爸爸的傷口給消毒了,值得。
我拿著三塊錢回到房間,獨自站在窗前向外張望時,忽然看見對面另一棟房子的窗口有人窺視我家大廳里剛剛發(fā)生的故事。我知道那是張副縣長的家,他家的窗口對著我家大廳的窗口,我記得張副縣長家里如果來了什么客人的時候,他常常也站在窗口里對著我家的窗口呼喊我的父親,說王縣長,你過來吧,省里的某某官員或是家里的某某親戚來了,過來喝兩杯,我父親也常常通過這個窗口給張副縣長回句話,說就過去。
我站到窗簾后面,悄悄的窺視張副縣長家的那扇窗口,忽然發(fā)現(xiàn)張副縣長家的窗口里有什么東西朝我家里瞄準(zhǔn),像是電視臺錄像時用的機子在我的眼前晃動。我不知道張副縣長家里做什么,我只想給對面窗口的人招手,叫張副縣長過來,過來看看我的父親。這時,奶奶進來了,奶奶看見我往對面張副縣長家窺視,她并沒有責(zé)怪我。她問我在干什么?我說我想把張副縣長喊過來,爸爸被人家上門欺負(fù)了,叫他過來幫幫忙。
奶奶說傻孩子,這事不能告訴你張伯伯。我問奶奶為什么?奶奶說家丑不可外揚,這事不是很光彩,大人的事小孩不要插手,奶奶說完就叫我上床睡覺,我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吃中午的飯了,怎么還叫我上床睡覺?我不知道大人的事為什么就那么恐怖,只好上床了。
楊龍回到旅館,早在房間等候的麗麗問楊龍,你干嗎去了?楊龍沒有說話,只是坐在沙發(fā)上抽起煙來。
麗麗又問道,龍卷風(fēng),你可說話吶,別悶在心里讓人發(fā)慌。你說你干嗎去了,讓我一個上午在房里著急。楊龍說你真的想聽?
麗麗說我當(dāng)然想聽,我不想聽我急于問你做什么?楊龍將煙灰彈了彈說,我去王潮家里了。
麗麗說你去他家做什么?楊龍說去找他算賬。
麗麗說去算賬?算什么賬?楊龍說算工程賬。
麗麗說,哦,那……那王潮提到我了嗎?楊龍說沒有。
麗麗聽到這話,忽然覺得自己的心失落了好多,心想,王潮怎么會呢?怎么會這般沒有良心呢?畢竟倆人的關(guān)系也有十多年了,怎么說忘就忘了呢?麗麗想著想著,就忽然覺得自作多情,人家都不想你,你去想那么多做什么?麗麗覺得眼前最大的心病應(yīng)該是把姐姐的手如何從王潮的手上奪回來,想著想著,又覺得那樣做是不是大過于殘酷了?麗麗對楊龍說,龍卷風(fēng),你說,我姐姐的手要不要從王潮的身上奪回來?楊龍說當(dāng)然應(yīng)該,即使奪不回來,也要詛咒它腐爛掉。
麗麗說那樣做是不是太殘酷了,我也不忍心,再說姐姐都這樣了,我……我不知道怎么面對她。楊龍想了想,說你姐姐的手既然已經(jīng)接肢在王潮的胳膊上,如果你不需要它回到你姐姐的身上,我看,終有一天,那只手也會被人家砍掉的。
麗麗說為什么?楊龍說他的那只手不知道洗了多少黑錢,我想,我不砍掉它也會有人去把它砍掉的。
麗麗說,龍卷風(fēng),我不允許你那樣做,我姐姐的手根本就與你無關(guān),你不要狗咬耗子多管閑事,其實,他也是人,你不要因為我,就去跟他計較,我不值得你們倆人斗,都這么多年了,還斗什么呢?楊龍說,麗麗,其實你不知道,我根本就不是為你才去跟他斗,我是為了我的錢,你知道嗎?你怎么值得我去跟他爭呢?
麗麗這時才覺得她在楊龍心中沒有任何位置,她覺得她是多余的人。她不再跟楊龍說什么,只是覺得王潮盡管在性的問題上有些毛病,但這些毛病也許都是有原因的,她不應(yīng)該看到姐姐的手后就激動地要把姐姐的手搶回去,這是件根本做不到的事情。麗麗想著,就收拾東西。楊龍問,怎么?就這樣收拾東西,要走?
麗麗說當(dāng)然要走,我在這里人家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里。楊龍說怎么會呢?我現(xiàn)在不是陪你來了?說著就上前去撫摸麗麗。
麗麗立馬轉(zhuǎn)過身來,抬手想給楊龍一個耳光,但還是把手放了下來,她說你龍卷風(fēng)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愛,什么是情,你就知道你的錢,你知道你的錢是什么嗎?楊龍問是什么呢?
麗麗說是狗屎,你的錢就像狗屎一樣丟在街邊也沒有人去撿。說完這句話時,麗麗已經(jīng)跨出門外。
我父親的那只異性的手被楊龍的刀劃傷后,一直敷著奶奶自配的中草藥,奶奶不允許我父親去醫(yī)院看醫(yī)生,奶奶是怕外人知道我父親的刀傷會影響他的工作,甚至影響到王家形象。所以,奶奶就在家里自配些中草藥,讓父親下班回來敷上。聽說開頭幾天父親的支撐力還可以,后來就不行了,父親的胳膊開始腫脹,甚至是疼痛不堪。
最后只好請了病假在家休息。記得父親在家休息的第二天,就有人來拜訪他了。那天那位來拜訪父親的人是個男的,進門時就給我父親一個鼓囊囊的信封,說里面是全校師生的心意,給王縣長補補身體。
我父親先是一笑,就說這是為什么?學(xué)校的工資現(xiàn)在還發(fā)不起,怎么就給他送封包來了?這他可不能要。那位男人說,他是代表學(xué)校師生來看望王縣長的,這禮物一經(jīng)送了出來,他就不能帶回去了。希望王縣長理解他。
我父親還是把那個信封給擋了一下,似乎要把它擋回那個男人的手中,可那個男人還是把那個信封放在茶幾上,他對我父親說,現(xiàn)在學(xué)校已經(jīng)拖欠老師的工資有半年了,這次來拜訪王縣長的目的,就是希望縣領(lǐng)導(dǎo)給予重視,解決部分老師的工資。
我父親聽到這句話,立即坐到沙發(fā)上,招手讓那位校長也坐下,就說,肖校長,你們學(xué)校的事情就是我王潮的事情,現(xiàn)在全縣二百七十八所學(xué)校,有將近五十所沒有完全按月給老師解決工資問題,這個事情我們已經(jīng)向省教育廳反映了,上面已經(jīng)有文件說明,在逐級落實逐級抓好教育建設(shè)的同時,把拖欠工資款項和希望工程款項及時撥給像你們這樣的學(xué)校,你放心吧,至于拖欠你們老師的工資嘛,我會給教育局的陳局長打招呼,至少先解決你們學(xué)校的部分工資。那位被父親稱為肖校長的人馬上拱手給父親作揖,口里連聲說謝謝,謝謝。
父親說不用謝,都是國家的人。那位肖校長也不敢多留,得到父親的金口玉言之后立馬說先回去了,學(xué)校還有課呢。
父親此時也起身送客,說好的,我也不敢多留你,你還得趕八十里的路回學(xué)校,你走好了。肖校長說,好的,王縣長你留步,我這次回校,一定把王縣長的指示和關(guān)懷帶給全校師生。
送走肖校長,父親回到沙發(fā)上,把那個鼓囊囊的信封打開來,一看都是一毛五毛的紙幣,最大面額的紙幣是兩張十元的,還有三張五元的,父親也懶得數(shù),就叫我出來幫他數(shù),我說為什么叫我數(shù)錢?父親說數(shù)錢能提高一個人的數(shù)學(xué)水平,他還說叫我數(shù)錢是在教我學(xué)算術(shù)。我說我要拉屎,沒有時間。
這時奶奶剛好買菜回來,放下菜籃就說不能叫孩子數(shù)錢,叫父親自己數(shù)。
我父親說他的手已經(jīng)化膿了,疼得要死,五個手指已經(jīng)不靈活了,胳膊的傷口感染了。
奶奶把父親的胳膊抬起,才發(fā)現(xiàn)傷口潰爛了,就說趕快去醫(yī)院看看吧,要不這手就沒有救了。
父親說,再觀察兩天吧。說著就叫我過去,把那些錢數(shù)數(shù),我看見父親的手腫得確實難看,就幫他把信封里的錢數(shù)了。
我數(shù)完那些錢后就對父親說一共是五十二塊兩毛。
父親似乎驚喜地說,什么?有五十二塊?這么多嗎?我說是的,五十二塊兩毛呢。
父親說怎么就多兩毛呢?不對,你再數(shù)數(shù)。
我又?jǐn)?shù)了一遍,確實是五十二塊兩毛。父親獎我兩塊兩毛錢,說我的數(shù)學(xué)進步了。我當(dāng)然高興起來,得了兩塊兩毛錢,至少可以吃上兩根冰淇淋。
張副縣長匆匆來到我家,跟著他進門的還有一位姐姐。張副縣長一進門就說,王縣長,你的手怎么了?聽說潰爛了。
我父親說,是啊,前段時間還好好的,現(xiàn)在怎么就潰爛了呢?張副縣長說,王縣長,我給你帶來一位醫(yī)生,她姓宋,你讓她看看。
我父親看了宋醫(yī)生一眼,用懷疑的眼光對她點了點頭,似乎有點不相信地說,我這只手可是疑難案例哦,你有把握嗎?宋醫(yī)生剛好想說什么,張副縣長接著話,說王縣長,這位宋醫(yī)生看上去很年輕,但她已經(jīng)是外傷科的專家了,你讓她看看吧。
說著,宋醫(yī)生就把手伸到我父親的胳膊上,揭開父親的傷口,一股腐爛的臭氣向宋醫(yī)生撲來。宋醫(yī)生強忍著那股惡臭的氣味,說傷口深部真菌已侵害肌膚引起了感染,甚至發(fā)生了病原菌的病變。
我父親說,嚴(yán)重嗎?宋醫(yī)生說,當(dāng)然嚴(yán)重,現(xiàn)在你的胳膊中樞神經(jīng)及血管部位出現(xiàn)膿腫性炎癥、壞死,膿腫如處理不及時或不適當(dāng),有可能形成經(jīng)久不愈的痿管,有的病例甚至能引起膿毒敗血癥而死亡或神經(jīng)疾病導(dǎo)致的肌肉萎縮。
我父親說,聽你這么說,我還能保住這只手嗎?宋醫(yī)生說如果現(xiàn)在馬上住院,我看也許能保住。不過,我不知道以前你接肢時的病理參數(shù)至今是否正常,如果有了病變,這只手就得截肢,要不它會自然死掉。張副縣長說,王縣長,你就聽醫(yī)生的話吧,去醫(yī)院,現(xiàn)在就去,縣政府的工作,我會隨時到醫(yī)院向你匯報。
父親二話不說,點頭答應(yīng)了。
父親進了醫(yī)院,張副縣長仍像以前一樣,代理了牛山縣的縣長職務(wù),負(fù)責(zé)全面工作。張副縣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楊龍約到牛山大酒店,在一間豪華的包廂里,張副縣長把楊龍執(zhí)刀行兇王縣長的錄像給楊龍看了。
楊龍看完錄像帶,點了支煙,肆無忌憚地對張副縣長說,張副,你想怎么樣?是要挾我呢或是另有目的?張副縣長笑了起來,說楊龍啊楊龍,你真不愧是龍卷風(fēng),我堂堂一個父母官,能叫你來并給你看這玩藝,肯定是有我的目的,我知道你對縣長有意見,我知道你的難言之隱,今天找你來,當(dāng)然是想聽聽你的意見,王潮他到底都做了哪些對不起牛山人民的事情?我想,不用我說你也會懂得我的目的。
楊龍聽了張副縣長的話,心中已知道其中一二,就大大咧咧地說,我龍卷風(fēng)根本就不把他王老三放在眼里,不就一個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嗎!威風(fēng)什么?吃了我楊龍十萬塊,吃了張麻子的三十萬塊,真他媽的彌勒佛的大肚子,就不怕?lián)纹贫瞧ぁ:?,總有一天,他姓王的會有好看的?/p>
張副縣長說,你就是為了那十萬塊錢,去砍王潮的手?楊龍說,是的,如果他的老母親不在場,那只腐敗的手早就被我砍下來了。不過,蒼天會收拾他的,他會有報應(yīng)的。
張副縣長說,什么意思,報應(yīng)?楊龍說,是天要收拾他,不信你看看,他的那只腐敗的手會腐爛掉的。
張副縣長說,既然這樣,你還不趕快舉報他,報一箭之仇。楊龍說我當(dāng)然想舉報他,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張副縣長說。
但是我也有罪啊,我是行賄,他王潮是受賄,算了吧,我不說就是了,等到他下臺的那天,我至少要買五萬塊錢的鞭炮來燒個痛快。
張副縣長說,你楊龍真的想要他下臺?真的很想燒五萬塊錢的鞭炮?
當(dāng)然想,睡夢我都想把他趕下臺。
好吧,我成全你。
什么?你張副縣長成全我?難道你也想把他趕下馬?
他只是鹽罐里的一只蛆罷了。
楊龍說怎么才能把他搞跌呢?張副縣長在楊龍的耳邊悄悄的說了些什么,楊龍哈哈哈大笑起來說,要得, 一言為定。
半個月后,當(dāng)我父親在醫(yī)院里明確地知道了自己胳膊的中樞神經(jīng)及血管部位已經(jīng)壞死時,他覺得那只本來就不該屬于自己的手隨著自己洗錢的行為而腐爛掉了。他躺在床上換了個思維,想了想,覺得如果自己不收黑錢,也許這只手還能生存下去,可偏偏是這只手把自己戒了色心又成了賊狼。這是天意,天意啊。此時此刻,我父親多么希望縣政府的同志們來看望他,也希望張副縣長來看望他,他有話要對張副縣長說??善诟赣H需要張副縣長時,張副縣長并沒有來醫(yī)院看望他。
那天來醫(yī)院的是兩位紀(jì)檢的人,跟著司法干警,他們對我父親說,王潮同志,你從現(xiàn)在起,被雙規(guī)了。
楊龍進監(jiān)獄的第八天,我父親也被關(guān)進了監(jiān)獄。
楊龍被關(guān)進去的那天,他從鐵窗里高聲地罵了兩個人,第一個罵的是張副縣長,他說張?zhí)烀鹘裉炷墚?dāng)上縣長是陰謀,他還說只要他能放出來,張?zhí)烀饕欢ú坏煤盟馈铨埩R的第二個人是我父親王潮,他罵道,他媽的姓王的你等著,老子出去后一定送給你一只塑料的胳膊,然后就燒五萬塊錢的鞭炮,你等著看熱鬧吧!
那天,奶奶帶我去看父親,奶奶對我父親說她不是來看望他的,她是帶王家的孫子來看望他的。奶奶還說,其實,楊龍不砍你的手我也會砍掉你的手,因為你那只手太壞了。
我看見父親晃動他那只獨臂向奶奶懺悔說都是他的錯,他說他對不起奶奶也對不起我。
我奶奶說你不是對不起我,你那是對不起國家,對不起你的祖宗!
我看到父親的樣子好難看,我不知道說什么,我只知道哭,我不知道大人的事情為什么就這么復(fù)雜,我只想問我父親,我的母親是誰,她還回來嗎?后來我還是問了父親,說爸爸,我的媽媽呢,她還回來嗎?
我父親對我說,你的媽媽生你時,她就死在產(chǎn)床上了。
我聽到這個死字,哭聲更加響亮了。
監(jiān)獄的大門終于還是關(guān)了。
父親的背影仿佛還在我的眼前晃動,好像還沒離去。我呆呆地看著那扇把好人與壞蛋隔離開來的鐵門,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無奈地回望了身邊的奶奶,我看見奶奶在轉(zhuǎn)身的一瞬間的淚水,用她那只蒼老的手邊抹淚邊自語地說,我的兒子毀了,我的兒子完蛋了。
〔責(zé)任編輯 宋長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