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瀾
嚴歌苓很喜歡寫情,特別是愛情??v觀嚴歌苓筆下的愛情故事,會發(fā)現(xiàn)她的愛情中總會夾雜著一種不可能的絕望。無論那些愛情故事多么情深美好,一開始的鴻溝早已埋伏,所以也就注定了是個悲劇結(jié)局。呂紅說:“她總是在表達一種兩性相隔的絕望,在一種‘不可能中展示人性所具有的強烈張力?!?/p>
《白蛇》講述了一段同性之愛,毫無疑問這注定是一場錯位的愛情。川劇里有關(guān)于白蛇和青蛇關(guān)系的更豐富的敘述,青蛇本是男兒身,因向白蛇求婚,兩人定好比一場武,青蛇勝了,他就娶白蛇;白蛇勝了,青蛇就變成女的,一輩子服侍白蛇。嚴歌苓的小說《白蛇》借用了這個暗示,時代的大背景是“文化大革命”,少女徐群珊扮成男子去勾引扮演白蛇的川劇女演員孫麗坤……孫麗坤恍恍惚惚地回想著她演過的戲:“青蛇敗了,舞臺上燈一黑,再亮的時候,青蛇已經(jīng)變成了個女的。變成女的之后,青蛇那么忠誠勇敢,對白蛇那么體貼入微。要是她不變成個女的呢?……”小說的后面,徐群珊變回了女兒身,天地荒荒,從前的事哪兒還記得?這是倒過來寫的《白蛇傳》,世間的女子,有的做人,有的做妖,有的本來是妖,中途卻跑去做了人,也有的妖想要做人而不得。孫麗坤是“文化大革命”時期的舞蹈演員,因為“文化大革命”的原因備受傷害而一蹶不振,后來徐群姍的出現(xiàn),使之生命重現(xiàn)了光彩??墒?,孫麗坤發(fā)現(xiàn)了徐群姍的真實身份后,生活的重心又坍塌了。在徐群姍嫁人時,孫麗坤送上了賀禮白蛇和青蛇的玉雕。而這個賀禮深刻地表達了他們隱秘的愛戀和不能相守的悲情。
除了《白蛇》,這類同性戀題材在嚴歌苓的小說中屢有涉及,像《學(xué)校里的故事》《也是亞當(dāng),也是夏娃》和《魔旦》等。在美國,嚴歌苓感受到了大量同性戀的事實,她開始關(guān)注同性戀的愛與痛,創(chuàng)作了一系列邊緣群體的形象,用悲劇敘事的手法把他們不被認同的絕望和艱難的生存狀態(tài)敘述出來。
《無非男女》從一開始就注定這將是一個愛情悲劇,女主角雨川愛上了未婚夫的弟弟——患有腎衰竭的老五。然而愛情就是這樣猝不及防地在他們之間發(fā)生了,老五自知自己的境況和社會的道德束縛,最終選擇了自殺。嚴歌苓選擇這樣一個相愛而不能相守的敘事來表現(xiàn)愛情的悲劇。
《扶?!防锏膼矍楣适乱彩窃缭绨芽绮贿^的隔閡設(shè)定好了。扶桑是舊金山的一名妓女,一生接客無數(shù),而白種人克里斯對她一見傾心,沖破家庭的種種阻礙和她相愛。他們的愛看似情深,實質(zhì)是脆弱得不堪一擊的。因為當(dāng)扶桑脫下他迷戀的深紅色薄綾羅,穿上白麻布時,他的愛戀就消失了。他愛的是一種東方的感覺,不是扶桑。
《倒淌河》中阿尕對何夏單方面的愛,注定這也是一個悲劇。阿尕深愛著何夏,她對他的愛已經(jīng)到了極端的固執(zhí)。何夏打她、趕她,對她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甚至在她懷孕的時候打殘她的腿,她卻不舍得離開他,偷偷給他肉類和糧食。甚至為了保護他,不惜割自己的乳房來與敵人交涉。然而這樣拼了性命地去愛,阿尕依然是愛而不得的,她的愛情里沒有得到何夏任何愛的回饋。同樣,在另一部小說《一個女人的史詩》中田蘇菲對歐陽萸的愛也是和《倒淌河》的愛情故事如出一轍。像阿尕和田蘇菲這樣的女人,她們對于愛的理解似乎只有付出,只有能讓她們盡情去愛就可以了,那就是她們的愛情了,是否得到好像并沒有那么重要??吹竭@樣的愛情悲劇敘事,讀者一定能深切地感受到女性在愛情里無望的慣性付出和愛而不得的絕望普遍性存在。
《補玉山居》中李欣和溫強的愛情在簡單的部隊生活中萌芽,卻在紛繁復(fù)雜的現(xiàn)實社會中消失殆盡,到最后他們只剩下了權(quán)利上的互相利用與依靠;孫彩彩和馮煥的愛情是建立在公約上的,這樣所謂的契約文明是“出于金錢而不染”假惺惺式的愛情;文婷和張書閣的愛情很文藝,超凡脫俗得像是對現(xiàn)實社會和正常人的宣戰(zhàn)與諷刺;季楓和夏之林的愛情則是愛就是互相傷害的典型,既相愛又相殺。小說里的四個愛情故事都是用悲劇敘事的方式來呈現(xiàn)嚴歌苓對現(xiàn)代愛情的理解。
愛情世界中的女性,她們通過生理上的需求和對愛情的守護來言說。女性自身的生理欲望總是天然地存在,如扶桑,她看似是操皮肉生意的風(fēng)塵女子,但她不是一味地承受,也有享受的成分,“在苦難中偷歡”;晚江雖然與現(xiàn)任丈夫沒有情分可言,她也深愛著前任丈夫,但身體似乎不如靈魂那樣忠貞,配合起現(xiàn)任丈夫很是天然;田蘇菲與歐陽萸經(jīng)常吵架,但是無論怎樣吵都不會抑制本能欲望;王葡萄并沒有禁錮守寡的教條,她與每個王子都有愛,都有欲望,即使饑荒年月也沒有阻攔這一欲望。她們是自由的個體,享受身體的自由。其次,她們也有著追求愛的本能,無論傷得多深她們都會爬起來繼續(xù)找一個人去愛。《灰舞鞋》中的穗子即使因作風(fēng)問題而被大家排擠,卻依然“死性不改”愛上籃球中鋒;《密語者》中的密語者披露喬紅梅是心靈不安分的人,她不去專一于某一個人,而是忠實于自己的情感。同時,也表現(xiàn)出為愛犧牲的崇高精神?!兑粋€女人的史詩》中的田蘇菲,《第九個寡婦》中的王葡萄,《小姨多鶴》中的多鶴、朱小環(huán),《金陵十三鐵》中的妓女們,《無出路咖啡館》里殷恬菁,《小顧艷傳》中的小顧等女性都是在非常年代,在自己的愛人被打壓的情況下,通過自身的努力為自己的愛人奉獻所有,她們用行動詮釋了愛情世界中女性的偉大。小顧等的人生經(jīng)歷有起有伏,這“起”表現(xiàn)的是女性的剛性和強大,而這“伏”在嚴歌茶看來也不是弱勢,而是一種隱退,隱退在所謂的男性的強大后面。
嚴歌苓筆下的愛情形式各異,有同性之愛、有異性之愛、有異國之愛……無論哪一種,都必將是悲劇的結(jié)局。正如嚴歌苓的認知一樣,這個世界是有愛情的,可是愛情總是可望不可即。愛情是存在的,但是人們在尋找愛情的道路上總是要經(jīng)受遍體鱗傷的考驗,或許小部分的人能夠收獲到愛情,但對于絕大部分人,愛情就是一個遙遠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