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段亮彩

神州大視野

大門
——一幢房子的“食宮”

文 / 段亮彩

在湖南的安仁、炎陵、茶陵等湘東南農村，每當凌晨四五點鐘，空曠、寂靜的鄉(xiāng)村忽然響起一陣噼噼啪啪的鞭炮聲時，在睡夢中被驚醒的村民一定會猜想：

一定是張三或李四的新屋在豎大門了！

在當地，農家新屋豎大門是很有一番講究的，也是極為慎重的一件事！按照鄉(xiāng)下習俗的說法：大門是一幢房子的“食宮”（嘴吧），所以，在主家的眼里，大門已不是普通一扇門那么簡單了，而是關乎到這家子人日后是否豐衣足食、是否興旺發(fā)達的大事了！

豎大門當然就得先制作大門。以前，由于經濟條件限制，農家都是就地取材——用杉木或梓木做大門。做大門當然不能隨便，一是木材須選用上等木材，二是做大門的尺寸要落個吉利數。木匠師傅用的尺子，是一種專用的“魯班尺”——這種“魯班尺”上除標有常用尺子的“尺、寸”或“米、厘米”之類計量單位外，還有“吉、兇、宜、忌”等字樣。木匠師傅在制作大門時一定要嚴格按“魯班尺”來行事的，否則就會“吃不了兜著走”．當然，大門做成之日，主家得給木匠師傅奉上一個紅包的，還得煮上一碗燙皮（或面條）外加三個荷包蛋，以感謝木匠師傅的辛勞，而木匠師傅也會順勢說上一通“大吉大利、財源廣進”之類的祝福話。

當然，木制門窗雖然成本低，但也有弊端，易遭鼠咬蟲蛀；而且即使涂上油漆，時間一長，也會退色。而現(xiàn)在，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農家建新居所用門窗的材料紛紛棄“土”求“洋”——改用鋁合金或不銹鋼等材質了。很顯然，與木質大門比起來，這種鋁光發(fā)亮、富麗堂皇的“金屬門”，更似多了一份貴氣。所以，盡管其造價動輒六七千元甚至逾萬元，農戶也是欣然使之。誠然，大門的材質換了，但制作大門的“規(guī)矩”沒變——仍要用魯班尺、仍要紅包和“一碗燙皮三個雞蛋”。

做大門有“說法”，豎大門更不能含糊。豎大門首先要選好黃道吉日，并在凌晨寅時（3、4、5點）進行。此時間段，人們還都在入睡，相對安靜；倘若推后至卯時（5、6、7點）進行，此時天已經亮了，附近難免會有一些鄉(xiāng)親前來圍觀看熱鬧。而人多嘴雜，嘰嘰喳喳、指指點點的，這是豎大門所忌諱的，總不能新居落成后有“口舌”之嫌吧！尤其是圍觀的小孩子因不諳世事，恐口無遮攔，胡言亂語。

記得10年前的一個夏日清早，筆者所在村的一個張姓人家準備給新居豎大門，其舊居距新居有500米左右，由于木制大門框架有200斤左右，得由倆壯勞力抬起走。由于此時天已大亮，左鄰右舍的小孩子們也已起床了。幾個孩子見看見張家抬著大門架在路上行走，于是信口喊道：“看，看，抬喪了，抬喪了！”——“抬喪”是安仁農村土話，通常是指喪事中抬靈柩出殯。把新居的大門說成是“靈柩”，這是“大兇”啊！大清早的，小孩子就下此“斷言”，這大門還敢豎么？！張家聞言心里一沉，只好忍痛將該大門棄之不用，另請木匠重新制作大門并重新?lián)窦肇Q大門。雖說小孩子的話當不了真，但就怕誤撞誤中。

又比如筆者所在村早些年有戶李姓農戶新建了一幢廁所，封垛時，恰遇2個玩耍的小孩路過，一個小孩問：“這是什么屋？”另一個回答：“屙屎（死）的。”——由于土音重，把“屎”說成“死”字音。不巧，2天后，這家主人在新廁所解手時突發(fā)腦溢血倒地而亡。常言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雖說小孩子的戲言與這家主人的死沒有直接關聯(lián)，但鄉(xiāng)下有“金口童牙”一說，意思是有時候尤其是早晨，小孩子不經意的一句話，往往會應驗的，這是鄉(xiāng)下人的普遍心理和認可。所以鄉(xiāng)下人清早上山干活或下地作業(yè)都很忌諱小孩子胡言亂語。也正因為這些原因，農家新房豎大門的時間都選在天亮前。

豎大門時，戶主先要準備一只雄雞和香燭、紙錢及一套“五色衣”，所謂“五色衣”就是紅、黃、綠、藍、黑5種顏色的紙衣。紙衣是燒給土地神的，因為新房子所在地歸土地神管轄，所以主家就得送幾套紙衣給土地神穿，求其保佑房子的主家諸事順遂。另外，在新房動土前，主家也得燒“五色衣”，說是在土地神的地盤上大興土木，不向其“請示”一下，送點好處，土地神會心生怨氣而造孽作怪的。

點燃香燭和紙錢后，安門師傅便宰雞，把雞血灑一點在“五色衣”上，又抹一點雞血涂在大門上?！拔迳隆狈贌?，主家和安門師傅這才合力將大門豎起來，并固定好；安門師傅吩咐主家點燃一掛長長的鞭炮，在鞭炮的轟鳴聲中，安門師傅放聲吟誦賀詞（俗稱“斷言”）：

“天開黃道大吉昌，好年好月好日好時光。

一不早，二不遲，正是主家豎門時。

豎在左邊左成相，豎在右邊右成堂，

豎在中間喜成雙，生得貴子狀元郎。

魯班師傅站在此，榮華富貴與天長！”

常言道，各師各教。所以，鄉(xiāng)下豎大門時的賀詞也不盡相同，但大意基本如此。當然，安門師傅這番賀詞不能白說，主家得奉上一個紅包和四包香煙（這個紅包要稍大一點，一般不能少于88元，香煙也得檔次高一點）答謝。

豎大門說賀詞，是為了討個彩頭，圖個吉利，所以，安門師傅（通常是磚匠、木匠之類）在臨場發(fā)揮很重要——做到聲音宏亮且一氣呵成；倘若念得斷斷續(xù)續(xù)，有氣無力的，主家會不高興的，甚至會埋怨安門師傅一輩子。

記得上世紀90年代，筆者所在地有位農戶的新居豎大門時，安門師傅由于感冒，喉嚨嘶啞，便叫徒弟代說賀詞。可是該徒弟有些口吃。鞭炮一響，他就更顯緊張，說了頭句，半天也接不上下句，主家不由臉露慍色。師傅也急了，連忙對徒弟說：“你就直接說‘發(fā)財“得了。”誰知這個徒弟卻是個死腦筋，生搬硬套，他漲紅了臉，吃力地分辨道：“說，說發(fā)，發(fā)財還，還沒哪么快?！?/p>

徒弟此言的意思是“發(fā)財”的字眼在這段賀詞的后面，還沒快說呢。但聞得此言，主家氣不打一處來，但礙于新居立大門是喜樂事，不便發(fā)作，但心里卻從此添了堵。盡管師傅見狀，顧不上自己喉嚨不舒服，急忙硬著頭皮替徒弟把賀詞說完了，但主家的心里卻高興不起來，自然而然蒙上了一層陰影。湊巧，主家遷進新居后，長時間生活不順遂……也許是心里作用吧，主家便埋怨安門師傅，弄得同村而居的哪位安門師傅很是尷尬。這件事雖然只是個例，但足以說明一個要素——安門師傅須口齒伶俐，頭腦靈活，以避免在說賀詞時“禍”從口出。

呤完賀詞，安門師傅用水平尺將大門進一步校正定位。在大門“天方”（橫框）上，主家少不了還要放進一個厚厚的紙包——包里有一支嶄新的毛筆、一塊嶄新的墨硯、一本嶄新、無污跡的《農家歷》和幾枚硬幣及一小撮大米、茶葉等物，意思是祈望日后人才輩出，五谷豐登，六畜興旺，財源滾滾。

當然，豎大門少不了要貼上大紅對聯(lián)：

安門欣逢黃道日

定磉恰遇紫微星

橫批：萬代興隆

此外，在大門天方上還得懸貼三塊長約一尺、寬約三寸的紅紙條幅，分別寫上“紫氣東來”、“福星高照”、“安居樂業(yè)”字樣。晨風吹拂，三條紅紙幅歡快地舞動著，在熠熠燭光的映照下，就像三團紅紅的火苗，燃燒著房子主人對邁步新生活的熾熱向往……

民間習俗中有許多農耕時代的印記，限于那個時代的知識和認知局限，當今的人們不必過于拘泥和守舊。社會發(fā)展，觀念也在進步，裝門習俗，不過是人們對未來生活美好的憧憬，趨利避害，古今中外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