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文艷

書海茫茫如人海茫茫，與一個人的邂逅，那是奇妙的緣分，與一本書的邂逅又豈不是結(jié)一段美麗的緣？

第一次讀到金子美鈴這個名字，是在“中國兒童詩網(wǎng)”的“名家精品”欄目里，二十首金子美鈴的詩貼在那里，似乎就是為了靜靜守候與我邂逅的那一刻。我將那二十首詩讀了一遍又一遍，面對這樣純凈美好的童詩，我除了覺得驚艷還有著深深的感動。特別是那一首《積雪》，是那么深刻地印在了我的腦海里：

上層的雪

很冷吧。

冰冷的月亮照著它。

下層的雪

很重吧。

上百的人壓著它。

中層的雪

很孤單吧。

看不見天也看不見地。

就這樣，我讀著她唯美的詩句，想象著這是一個怎樣溫婉的異域女子，一定有著善感的心靈吧，一定有著清秀的面容吧，一定有著幸福的人生吧，就像她的名字那樣明亮。

與金子美鈴的重逢是在《讀者》上。一日，當(dāng)我翻看一本新買的《讀者》時(shí)，金子美鈴的這首《積雪》就這樣生生地撞入我的眼簾，那一刻，我竟然有種泫然欲泣的感覺，那是如此動人、如此美麗的邂逅。

數(shù)月以后，當(dāng)打開一個大大的牛皮紙信封，看到這本金子美鈴的詩集《向著明亮那方》時(shí)，我心中除了深深的感動，更多的是與金子美鈴重逢的驚喜。這是原來的一位同事送給我的，他知道我喜歡兒童詩，而他不知道的是，我是多么濃烈地喜歡著金子美鈴的詩。我甚至不知該用怎樣的語言來形容現(xiàn)在手捧著金子美鈴的詩集的幸福。

淡淡的淺膚色的封面上，是一朵白色的蒲公英，蒲公英的花開了，飄飄搖搖地飛向天空，是向著明亮那方吧！金子美鈴，長長的黑發(fā)挽成低低的發(fā)髻，淡淡的眉眼，不悲不喜的神情。沒有精美的照片，只是一幅樸素的線條簡潔的人物素描?？墒?，我卻似乎可以感覺到她在用眼神問候我。

翻開目錄，詩集分為“夏”“秋”“冬”“春”“心”“夢”這六個章節(jié)。每一章，都有一枚手繪的郵票般的圖案?！跋摹钡牟鍒D是一株?duì)颗；?，正枝枝蔓蔓地向上生長，還有秋日的菊花、冬日的雪花。愛極了這樣素雅的裝飾，似乎只有這樣的簡約才可以與金子美鈴那么純美的童詩相配。

詩集的第一首是《太陽·雨》：

小草

灰撲撲的，

雨把它們

洗干凈了。

小草

濕漉漉的，

太陽把它們

曬干了。

都是為了讓我

可以這樣躺著

舒舒服服地

仰望天空。

這樣的沒有任何修飾的樸素至極的文字里藏著一個擁有著嬰孩般童稚的金子美鈴，雨是為我而落，太陽也因我而燦爛，舒舒服服地躺在草地上仰望天空，這是怎樣的自由，怎樣的快樂？

《奇怪的事》這首詩里的小女孩就是童年的金子美鈴嗎？那么天真，那么可愛，她有著無數(shù)的問題，在她的世界里，一切都是那么新奇，一切都帶著童稚的歡欣！

讀著這首詩，我仿佛看到了一雙黑亮黑亮的眼睛，雨呀，桑葉呀，蠶呀，葫蘆花呀，一切的稀松平常，被這黑亮的眼睛瞧上一眼，就變得那么神秘，就抹上了夢幻般的色彩。可是，又有幾人知曉，這黑亮的眼睛里曾經(jīng)藏了多少憂傷，以至于，年僅27歲的她用決絕的方式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

從不愿讀作者年表的我，這次是絕無僅有的例外。因?yàn)椋谖业母杏X中，作者年表都是記錄著作者所有的榮耀，那些都是炫目的光環(huán)，不管讀者是否閱讀，它們都兀自閃耀光芒?？墒?，金子美鈴的這份年表，卻真的不同：三歲，父親離世；七歲，讀小學(xué)；十六歲，母親改嫁；二十歲，以金子美鈴的筆名創(chuàng)作童謠；二十三歲，結(jié)婚；二十六歲整理女兒的稚語，輯為《南京玉》；二十七歲，二月，與丈夫分居，中止《南京玉》的編寫；二月二十七日，離婚；三月十日，自殺。

翻過這一頁一頁年表，一直在我眼前浮現(xiàn)的就是那雙黑亮的會說話的眼睛，她在告訴我，她的童話破碎了。當(dāng)讀到她收集女兒的稚語，編輯《南京玉》時(shí)，我的心不由一顫，因?yàn)?，我也曾?jīng)和她一樣做著同樣的事，我也曾經(jīng)把孩子的童言稚語記錄下來，名為《涵涵語錄》。在編輯《南京玉》的時(shí)候，金子美鈴是以一顆怎樣溫柔的母親的情懷記錄著孩子的點(diǎn)滴，我想，我完全可以體會。因?yàn)?，我也曾是那么充滿柔情的年輕的母親。

然而，純美的童詩卻未能拯救金子美鈴。不幸的婚姻、不羈而又專橫的丈夫傷透了她的心。離婚后，丈夫竟然還把女兒從金子美鈴身邊奪走，她終于對生活徹底絕望。一個命運(yùn)坎坷的女子，一個婚姻不幸的女子，一個深愛孩子的女子，一個擁有童詩般純凈的心靈遺世獨(dú)立的女子。對于她來說，孩子就是她漂泊在波濤洶涌的大海上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而如今，就連這根稻草也沒有了，她只能被滔天的巨浪淹沒！

在讀完金子美鈴的生平后，再讀這首《山和天》，更有流淚的沖動。

如果山是玻璃做的，

我就可以看到東京吧。

——像坐著火車

去了東京的

哥哥那樣。

如果天是玻璃做的，

我就可以看見上帝吧。

——像變成了

天使的

妹妹那樣。

如今，金子美鈴一定已見到了她詩中的上帝了吧！不知天堂里的她，是否還在天空中用白云寫著溫暖的童詩？

（作者單位：江蘇省無錫市錫山實(shí)驗(yàn)小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