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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平

2017-08-11 23:19吳億偉
臺港文學(xué)選刊 2016年2期
關(guān)鍵詞:上海

吳億偉

那年,第一次遇到蔣平,是在上海某校食堂。當(dāng)時我剛到上海,對什么都不了解,連怎么在食堂點菜都不清楚,我站在墻上的餐點價目表前看了許久,余光偷偷瞄了其他人的點菜方式,這個時候,有人走了過來,同樣看著價目表,對我說:“兄弟,你知道這兒怎么點飯嗎?”

我轉(zhuǎn)過頭去,這人一身筆挺,尼龍西裝,咖啡色系,表面還有模糊的灰白條紋,腳上穿著黑亮皮鞋,十分正式。他同我一般中等身材,剃得方正的小平頭配上方正臉型,給人一種正義凜然的感覺;他的五官并不立體,小鼻子小嘴巴的,但雙眼卻很清澄,瞪著圓又亮,見我沒有反應(yīng),再次客氣問我:“我第一次到這里,你知道怎么點飯嗎?”

我支吾其詞,告訴他我剛剛觀察到點菜方法,先去柜臺買餐券然后再到供應(yīng)部去領(lǐng)餐,他疑惑地望著我,我告訴他,我也不確定,我也是第一次到這里。

“不確定,為什么不直接問人呢?”他直接回我一句,然后轉(zhuǎn)身走向柜臺,我跟在他后頭。柜臺小姐雖然口氣冷淡,他依然精神飽滿地道謝,回頭跟我說,你聽到了嗎?理解了?

我點點頭。

他買了餐券往供食區(qū)去,我不發(fā)一語,故意放慢腳步,不跟在他后頭,我知道自己不高興,那句話冒犯了我,但是他又說得沒錯,這復(fù)雜的情緒,搞不懂我是氣自己還是氣他。

他拿了炒飯直接找位置坐下,我端著餐盤,還在考慮要過去跟他說話還是自己跑到另一邊,他見我站著,對我笑并招招手:“兄弟,過來這邊坐啊?!?/p>

坐他面前,他似乎沒有察覺到我的別扭不悅,立刻自我介紹起來:“你好,我叫作蔣平,來自武漢。”

我們交談了一會。我告訴他來上海是為找論文資料,也想要多了解這里。蔣平則神采奕奕地分享他在上海的故事。大學(xué)畢業(yè)之后,他跟女朋友一起來到這兒,他們看中這座起飛的城市,一切欣欣向榮,充滿機會。他前陣子剛結(jié)束一份工作,如今正在找另一份新活兒,然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來我來自臺灣似的,興奮說道他也到一些臺灣公司去面試過,感覺還不錯,任職機會挺大的,聽說臺灣公司的訓(xùn)練很扎實,令人期待……

我聽他滔滔不絕,仿佛可以看到他言語中的未來,在這座繁華的大城市之下,一朵等待開放的花朵,只要有機會到來,雨水澆灌,就會燦爛地綻放。

他似乎發(fā)現(xiàn)自己說太多了,有些不好意思看著我,問我剛到上海,住在哪里?

我回答:“學(xué)生招待所,有點貴?!?/p>

接著談起我一個月的房租與一般上海房價,他大大搖頭:“這樣的確太貴了,我理解你,出門在外總希望省些錢,約個時間吧,我?guī)闳タ捶?,我住的附近房價都很便宜的,如果你不介意,你還可以跟我擠同房,咱們分擔(dān)房租,我房還有點空位的……”

我還來不及反應(yīng),甚至不確定能不能相信他,畢竟我們才見面不到半小時,但他那正氣凜然,一副嚴肅的模樣,直覺上又似乎不是騙人。

“我們交換個電話號碼吧,”他拿出手機告訴我號碼,快速地安排好了所有行程,“后天如何,我會過來一趟,上午面試完下午挺閑的,順便帶你走走上海?!?/p>

我們約在地鐵一號線的陜西南路站,仍是同樣一套西裝,遠遠見他走來,依舊那副正氣凜然。

“兄弟,如何?”他緊緊握住我的手,相當(dāng)熱情,“今早在附近的公司面試,情況也挺不錯的,最近運氣還算行,都挺樂觀的?!?/p>

我笑了笑,問他是怎樣的公司。

他說是家貿(mào)易公司,主要代理貨物進出口,高營業(yè)額,未來滿有愿景的,我問他大學(xué)本科是念什么?貿(mào)易方面?他搖搖頭:“來到這里,什么工作都得試試,管之前念什么。”

盡管認識不到幾天,與他相處,都有一種跟古代俠客打交道的感覺。他走路時總挺直背腰,下巴微揚,遣詞用句少有口語,幾乎都是可寫下的書面用語,而咬字發(fā)音,字字更是清清楚楚,幾聲就是幾聲。仿若無時無刻,總有一道光芒照耀他頭頂,他的動作輕快而不瑣碎,簡單又大方。

到了地鐵站,排隊人馬在列車開門時混成一團,不給人下車,剛剛在一旁歇息的,也不顧秩序,一骨碌往前沖,人群擠在門口,就算車站人員吹哨子也沒用,蔣平拉著我,要我等會,“等人都上了吧?!弊詈髱酌耄囎影l(fā)動聲響起,我們趕緊擠入。

擁擠的車廂我們沒聊幾句,新閘路、漢中路、上?;疖囌?、中山北路,他說,兄弟該下車了。

“上海坐地鐵就是這樣,人太多,大家都得擠?!彼嘈χ缓箢I(lǐng)我穿越大馬路,往小巷道直鉆,這樣曲曲折折了一段,眼前景觀跟淮海路大不相同,原本兩線道的馬路縮成一線,工程處處,飛沙滿天,路上沒有任何交通標志,行人、車子、腳踏車全雜在一起,混亂。這一帶仍是市中心,沒想到卻是這模樣。

蔣平直說就在前面了,快到了,你先看看我住的地方,如果你覺得可以,可以馬上搬過來,我可以幫你提點東西。

走過凌亂磚瓦堆,我一直以為迎接我的會是一幢公寓,或一間平房,然而,卻是一幢連門口都沒有的建筑物,感覺像是進入廢棄或是未完成的旅館,僅有一個外殼,除了房間與走廊,剩余的什么都沒有。幾個身穿黑色制服的民工坐在走廊上喝酒抽煙,隨意瞥了我們一眼。蔣平向我介紹這幢大樓,你看這是平常梳洗的洗手臺,我看到上頭青苔已然發(fā)黑,想來很久沒人刷洗了,一個少婦正拿著鮮紅色臉盆搓揉衣服,頭發(fā)后盤,年輕面容卻沒有什么活力。他沒見我皺起眉頭,繼續(xù)往前走,一樓底有一如大樓管理員的小房間,一扇玻璃窗內(nèi)是辦公桌和簡單的櫥柜擺設(shè)。一短發(fā)男子提著保溫杯倚靠木門,蔣平對我們相互介紹,這是房東,這是我朋友,從臺灣來的。那男子有點意外,眼睛瞪了一下,上下打量我,點點頭,然后喝了口茶。

樓上的格局屋況類似,部分水泥墻還沒有涂上油漆,甚至還露出鋼筋來,如危樓般。蔣平帶我到靠近大街旁的一面,打開木門:“這是我的房間,雖然不大,但你看旁邊還有一點位置,可以擠的?!?

霎時間我不知該說什么,眼前是僅有雙人床大小的房間,墻上有脫落的漆斑,和框架翹起的鋁窗,上面還掛著一把衣架,想必是用來掛西裝的。地板上,左半邊是一張單人床墊,紅花樣式的棉被與枕頭,右邊紙箱上放著電腦,一旁是打開的行李箱,里面全是散亂的日常衣物。

實在無法想象這怎么擠進兩個人,我支吾其詞,還在想怎么回應(yīng)才能不傷蔣平好意,他沒發(fā)覺我吞吐:“箱子我可以放到一邊,這里用電沒有問題,盥洗室每層樓都有,很方便的。”

我望向窗外,遠處可以看見更高更先進的大樓,玻璃帷幕反射陽光閃耀,回頭看看所在之處,突然一陣感傷,不是憐憫,不是哀愁,是一種被隔離在外的狀態(tài):永遠都在與什么遙遠的東西對望。

這是蔣平的家,那是他的江湖。

后來,我跟蔣平說我行李很多,這空間太小,可能無法跟他同分一間房。

他眼神有些落寞,是那種不能幫上忙的抱歉。我隨即補上一句,但是真的非常謝謝你。

他仍不放棄,叨念著還有辦法。興頭一起又帶著我到這一區(qū)隨意走走,除了詢問一般旅館,蔣平見到房租中介店也走進去,向老板表明狀況,但聽我只住兩個月,大多都搖頭,表示至少要三個月才行。

即使如此,蔣平還是會繼續(xù)跟老板商量,老板,我兄弟從臺灣來,幫個忙,總有一些便宜的房子吧,你再查查看。

我沒加入討論,總是讓蔣平商量,對于他的熱心,在這一刻我雜混了感謝與不悅,頻頻對他道謝,也暗示著想回去旅館,但越是道謝,蔣平越是熱心幫我,我們在多處留下聯(lián)絡(luò)電話,蔣平叮嚀老板,有好房子別忘了打電話給我兄弟,他急著搬家哪。

所有方式都試過了,蔣平拍拍我的肩,要我別擔(dān)心,上海人多房多的,一定會有好消息。走往地鐵的路上,我問蔣平,你現(xiàn)在沒工作,日子還行嗎?他氣定神閑的樣子,安然看著我:“出門在外奮斗,總是會有這樣的時候,要過一段苦日子的,不過我沒關(guān)系,挺得住。我不信我蔣平會沒有機會,找不到工作。這都是時間問題罷了,我可是在上海呢。倒是兄弟,你畢業(yè)后呢?想要留臺灣,還是來上海?”

“我,還沒有想這么多,時間還久……”

“那考慮來上海吧,咱們可以打拼,我也難得認識一個臺灣朋友,感覺跟你挺合的。怎么樣,考慮一下,上?,F(xiàn)在可熱的?!?/p>

我們正巧走過一排新建的高級公寓,一排小陽臺在城市里特別醒目,歐化建筑風(fēng)格,鵝黃壁磚,鍍金欄桿,似乎還沒有很多人進住。

“兄弟,你看看,不要以為我現(xiàn)在這樣,但幾年后我相信,一定可以搬進這樣的房子里,到時你來上海,不要客氣,給我通電話,會有地方讓你待。我不開玩笑的,考慮到上海來闖闖吧。”

嘴里說著再看看,再看看,而我看到蔣平眼里的光芒,是如此篤定且熱烈。他的話語搭配整面嶄新公寓不斷往上延伸,往上延伸,高聳過了云端,而午后熾熱的陽光照在我的頭頂,有點昏沉沉的。

某個程度來說,蔣平是我在上海第一個朋友,他建構(gòu)了我對上海的某一種印象。

住在淮海路上,這條上海最繁榮的街道,常常有走在臺北忠孝東路的感覺,或許,比忠孝東路更有一種都市感,擁擠人潮,高聳先進的大廈,川流不息的車潮,還有方便的地下鐵。

這里的確是繁華的城市,在外灘面對黃浦江,對岸是現(xiàn)代化的東方明珠與金茂大廈,而身后卻是百年前留下來的外灘萬國建筑,這種新舊相對的時間差,仿佛凝結(jié)在我體內(nèi),久久不能離去。那是兩個時代的上海,交錯在一條從未停歇過的黃浦江上,不同的服裝,不同的場景,不同的氣味,但同樣的,是一個個忙碌緊張的身影面孔,來到這座城市,是為了去證實每個人口中的,這里就連地上也充滿了金與銀。

埋首老上海文獻,就像是回到了剛剛開埠的上海,一張張的老照片,重新還原了當(dāng)時的畫面:外灘碼頭停滿貨船,搬運工上上下下,或是大馬路上飛揚的大招子旗幟,底下有馬車穿梭。我最難忘的是一張尋常街頭場景,并非刻意取景,只是記下了靜安寺路某戶人家前,一位民工似乎累了,臂上布滿黑漬,蹲在地上休息片段,面對鏡頭,眼神傳來疑惑。

黑白照片靜止了整個時空。

蔣平出現(xiàn)。我常有這種錯覺。一篇篇報道,一張張圖片,過去的時光歷歷在目,但我的眼前閃過的,不是衣衫襤褸的舊時民工,卻總是穿著筆挺西裝,在眾人面前彬彬有禮的俠客蔣平。這些文字,仿佛建構(gòu)了他的生活,闖蕩繁華大城,嶄新的先進的文明,一切那么有趣那么蓬勃。如何融入這座城市的脈動之中?只要有事做。

與蔣平耗了一下午之后,早已放棄找房一事。一天,一位上海朋友突然來電,說某個朋友正在找室友,要我去看看。

離開圖書館,好不容易擠上公交車,陌生的地址,只能努力聽著車掌喚著每個站名。一路上隨下班人潮東搖西晃,分不清方向,但知道自己正慢慢離開市中心,街道景觀不再是一幢幢高樓或是獨立平房,介于弄堂與工廠宿舍之間的房舍統(tǒng)一了風(fēng)景,沒了梧桐,甚至連行道樹也寥寥,地面的風(fēng)沙沒人遮得住,恣意揚起,汽車、腳踏車、行人,迎面而來,在太陽下山但天色仍朦朧的夜晚時分,有種倦鳥歸不了巢,一切停在慌亂的末日氣氛。

我就在某一站,下了車。

找室友的鈺德是道地上海人,為工作而搬離老家,租了間離市區(qū)較近的公寓,相約街口,他帶我走進一幢老舊公寓,樓梯間只留一盞昏黃燈泡,映照已經(jīng)發(fā)黑的水泥墻,欄桿上過去如花的窈窕紋路,如今看來像奇怪的詭異的蛇,隨著影子纏繞。這公寓格局像是三十年代的影片中,一般市井小民的居所,層層疊疊中總有許多意外的空間冒出。一瞬間我跌進錯亂的時光中,慶幸自己終于真的到了上海。

來到上海,我反倒不常與本地人打交道,意外認識的朋友,如蔣平,都是外地人。這座城市,從百年前就吸納了許許多多外來的身影,本地的故事往往摻雜了許多異地的氣息,但是,我還是期待能與道地上海人多聊天多接觸。然而,跟在鈺德的身后,感覺到的卻是一種隔閡,從他剛剛不甚親切的寒暄中,對我打量的眼神中,以一句你是臺灣來的啊的開場白中。

打開房門,兩房一廳簡單格局,地板墻面水泥材質(zhì),木造窗欞,花紋玻璃,待租的房間中一張雙人床,鋁制骨架,兩旁有拱狀支條,彈簧床墊一角已露出棉花。墻邊放置的舊式刻花紅木衣柜,顯然制造經(jīng)年,原本漆面已成陳舊,黯淡不光滑。屋內(nèi)仍只有昏黃燈泡幾盞,仿佛一切浸泡過往歲月,推動窗欞,支嘎一聲,就能看見屋外跑過三十年代的電車與人力車。

不過,鈺德提醒我這是現(xiàn)代。

“我這房間算很不錯了,跟一般上海舊屋比起來,夏天不熱冬天不冷,房租我收得也算合理,包含網(wǎng)絡(luò),水電費用,很劃算吧。”

盡管,我不愿承認任何刻板印象,但當(dāng)鈺德強調(diào)種種優(yōu)點,一一說明房租押金規(guī)定時,我似乎看到所謂上海人的那種商業(yè)氣,因為歷史環(huán)境背景塑造出的特殊風(fēng)格,有點高傲,帶點使喚,事事算清楚的姿態(tài)。

鈺德在人民廣場附近某家五星級飯店擔(dān)任行政人員,待遇與社會地位不算太低,每天相處的,都是所謂高階分子,跟我說話不時會摻雜幾句英文,說自己因為每天工作需要,已經(jīng)習(xí)慣說英文了。然后,他突然問我,臺灣本科生畢業(yè)后薪水平均多少?

這突如其來的現(xiàn)實問題還真的難倒我了,腦子里換算臺幣與人民幣:“六七千人民幣吧?!?/p>

他頓了一下:“那也還好嘛,我們工作個三四年之后也是這個薪資了?!?/p>

知道自己無法跟他好好相處,尤其每當(dāng)我同他說話時,他總不專心,感覺一直在盤算什么似的,雙眼看著你,但卻覆蓋一層霧,看不清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心底已然決定不搬家了,找了遁詞說天已晚要回宿舍。我當(dāng)然知道這是個人經(jīng)歷,也非上海的普遍現(xiàn)象,但不管是蔣平的狹仄房間或是鈺德的上海弄堂,都讓我心里某個部分,不知怎的萎縮起來。

一回,我和蔣平在圖書館里遇到了,他先叫住我。我很驚訝,問他怎么有空來這里,穿著身便裝的他,卻還是維持那樣正經(jīng)口吻:“今天沒事,來圖書館走走?!?/p>

我們商量到哪吃便飯,難得見面,我提議附近一家小館,他面有難色,我看出端倪,改口說圖書館食堂也不錯,他問我大約多少,我說菜飯一碗不過兩三元,他點點頭:聽起來不錯。

不是用餐時間的食堂還算清幽,煮飯阿姨們說話聲量變大,四周響著上海話尾音上昂語調(diào),面前混著蔣平北方標準口音,特別體會到一種“大江南北”。蔣平只叫了碗菜飯,正襟危坐告訴我昨天又到一家公司面試,還是臺商,整個面試過程很順利,對方似乎很中意他,他覺得這次真的不同,應(yīng)該過不久就能等到通知了,在這之前他要做些準備。

我看著他,他的嘴唇閃著菜飯的油光,沒有意識的,不時吐出舌頭舔舔雙唇,我問他面試細節(jié),菜飯份量不多,等到最后一顆飯粒送進嘴里,他的話語仍未停歇。

最后,他問我,你是臺灣人,有沒有什么建議,要怎么在臺商公司里工作?

我想了想,但卻沒有什么經(jīng)驗,實在沒有辦法給他建議。他笑著說:“對啊,你還是學(xué)生呢,我都忘了,沒關(guān)系,等我進去就知道了?!?/p>

然而,我卻越來越常在圖書館里見到蔣平,他說現(xiàn)在得多多充實自己,所以來這兒借些外語書籍自修。陸陸續(xù)續(xù)參與了幾場面試,他觀察到目前商場走向,正積極發(fā)展意大利市場,他打算自修意大利語,增加自己的競爭力。

正好,我也需要一些語言方面的書籍,一天,我們約好前往福州路書店街。

地鐵內(nèi)人潮依舊,擠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個媽媽,趴在肩頭的孩子剛好面朝我們,肥肥胖胖,眼睛圓滾滾。我向那張小臉擠眉弄眼,逗得他呵呵笑,蔣平突然喃喃自語:“蔣平啊,蔣平,想想你在家里備受呵護,也是媽的寶。在武漢也是條好漢,怎么如今淪落至此,在這異鄉(xiāng)哪。”

眼前的蔣平仿佛又跳越時空,嚴肅口吻,成為某個歷史人物,對天對地,哀傷氣憤反問自己。

向來我們心知肚明,關(guān)于他的面試,他的樂觀,都不如他所說的那么好,他其實是這茫茫城市中飄蕩的一員,有滿身輕功,飛不起來,有百般武藝,卻淹沒在萬頭攢動的人群中。

但我們從不說穿,我總是聽他說著一個又一個公司,一場又一場的面試,像編織一則又一則的武林神話,沒有止盡的敘事旅程。上海這座城市,還有許多故事場景可以開拓,蔣平不是臨時演員,他不斷加強自己的武功與增強自己的信念游走,而終于到這么一刻,這俠客也開始想家了。

走出地鐵站,我終于問他:“面試不是很順利吧?”

他點點頭,臉色不是很好看。

“想回去武漢嗎?”

他搖搖頭:“都出來了,怎么可以這樣回去。雖然家里的人說不順利就回武漢來吧。但是怎么可以,當(dāng)初決定了要出來闖蕩就要堅持?!?/p>

蔣平回答時,我們走過人民廣場,四周大樓林立,但他的眼神卻躍過這些,落在更遙遠的某個點上。蔣平提過,過去在武漢他可是很吃得開的,但武漢雖然不小,一個男人怎么可以鎖在內(nèi)地,絕對要到最繁榮最國際化的大城市看看才行。那才是真正的世界哪!

地鐵內(nèi)小娃兒的圓滾眼睛閃過我眼前,到底看到什么,才是世界?

我們緘默。這一刻我突然察覺自己畢竟是個過客,剎時,只能給他帶點激勵的苦笑。到底在蔣平的世界里,我還是一個簡單的聽眾,等著兩個月后,離開,而蔣平仍得繼續(xù)與他所謂的世界搏斗。即使他時常掛在嘴邊,兄弟你要再來上海,或是等到兩岸開放觀光,我去臺灣找你,然而,這些未來,都不比眼前的現(xiàn)實來得迫人鼻息。

等著西藏路的紅綠燈時,兩位看似來自外地的小姐,東張西望,在她們回過頭時,蔣平忽然一個箭步,挺身她們面前,相當(dāng)有禮貌地詢問:“你們需要幫忙嗎?”

我雖不能分辨,但兩女子口音像是來自更內(nèi)地,如獲救星急忙拿出手中地址,請蔣平指點。

蔣平一掃之前的陰霾黯淡,笑容可掬詳細告知她們方向走法,女子不解,蔣平再一次說明,相當(dāng)有耐心。終于理解,女子反復(fù)感謝蔣平,直說他人好,第一次到上海,人生地不熟,還好有蔣平幫忙。

蔣平維持一貫氣質(zhì),正派,親切問起她們來自哪里,來上海打算做啥,還有什么想要問的?簡單聊了起來。

綠燈。

蔣平對我示意,眼神仿佛說著:“兄弟,不好意思,等一下。”我自然明白,對他點頭微笑,這會,不是激勵的苦笑,而是充滿期待的。

之后,蔣平似乎不再到圖書館,一陣子沒遇到他。但偶爾,他會打電話給我,問問我最近如何,有沒有需要幫忙的,但大多是未顯示來電,蔣平解釋,打移動電話太貴了,現(xiàn)在得盡量找公共電話。

然而,每當(dāng)我想打電話向他問候時,總是轉(zhuǎn)接語音信箱。

往北京訪友的前一晚,蔣平突然來電,說想聊聊天,我說可是我得收拾行李,沒法長聊。他口氣盡管和緩,卻壓抑不住急迫,我告訴他宿舍位置,十分鐘后,他已在門口。

蔣平進門,環(huán)伺我的房間,亟于打破來錯時間的尷尬:“這房間還不錯呢。”

“還可以啦?!蔽乙贿吇卮鹨贿厡⒋采系囊路者M袋子,一旁行李箱裝滿我要寄放他處的書本行李,我問他最近好嗎?眼前的蔣平看來有些憔悴,滿臉胡碴,頭發(fā)也未梳理,短袖藍色T恤沾了污垢,說他坐著,但其實他更類似于癱在門邊木椅上,眼神透露出不安,摻雜彷徨。

蔣平并沒有直接回答我,反倒說知道我隔天要去北京,今天說什么也要來跟我說聲再見。

我們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常常中止在某個沒有發(fā)展的話題上,他問我研究進行得如何,我說還行,找到一些有用的資料,他只是喔喔點點頭,又沒有繼續(xù)問下去的意思,我問他最近忙些什么,他只說了跟武漢朋友見了面,也繼續(xù)投了幾份履歷,日子沒有什么兩樣。想問他是什么公司,話要出口,卻又收了回去,覺得這是一個沒有意義的問題。

時間流逝。

轉(zhuǎn)眼快到十一點,因明日要趕火車,希望早些入睡,與蔣平說明,準備送他到地鐵站。

春天的上海白天氣候宜人,但接近凌晨,氣溫仍低,一件薄襯衫抵不住露寒,雙手盤在胸前,怯怯寒。夜晚的淮海路安靜了,沒了霓虹,沒了燈火通明的店面,沒了人潮,偶爾寥寥幾臺車駛過,對比白天的熱鬧,更顯冷清。但還好,那橫跨街道兩頭的大型拱型招牌還亮著,大大幾個字“歡迎來到上?!比郧宄覀儍蓚€外地人,就在這個歡迎詞下走著聊著。

蔣平欲言又止,跟平常爽朗的他不一樣,即使陰霾,也不過幾分鐘。總要有人直接,我問他,你有事情掛在心上,是吧。

“我女朋友要跟我分手,她沒有辦法忍受我一直這樣下去?!?/p>

“怎么了?”認識蔣平一段時間了,雖然知道他同女朋友來這里,但很少聽他提起。

“從武漢來到這里,她很幸運就找到工作,搬到南京。雖然知道我狀況不是很好,但一直支持我。但我最近真的運氣不好,做幾份工作都很短暫,因此,在實際生活上,必須要依靠她許多。”說到這里,蔣平有些吞吐,有些汗顏,雖沒明說,我也了解意思。

我沒有插話,他繼續(xù)下去:“我們一段時間沒見了,近來我聯(lián)絡(luò)她,她聲音都很冷淡,說工作忙,也不太回我電話。上星期,我向她提了一些工作上的想法,想要組織一個語言家教班,當(dāng)個中介者,現(xiàn)在學(xué)習(xí)語言正熱,應(yīng)該很有前景,然后她就說要分手了。”

我不確定蔣平是不是還想說下去,晚風(fēng)吹來寒意更重,只穿著短袖的蔣平應(yīng)該比我更冷,他的眼神像是現(xiàn)在的淮海路,沒了人潮,竟依然看不見盡頭。我問他:“所以你們分手了?可原因是?”

“她問我,你什么時候才能找到一份像樣的工作?什么時候才能有正常的生活?從武漢到上海那么長的時間,你這樣的狀況還要多久?”

蔣平沉默,我也沉默,一會兒他幽幽地說:“我們在武漢時都好好的,在大學(xué)時感情就很好,我從未感到她如此冷淡。來到這里是怎么了?兄弟,我常常很疑惑,我這狀況又還會持續(xù)多久?難道努力也沒有用?”

那么晚了,我望向天空,除去煙囂,星星更加明亮;陜西南路大型百貨公司櫥窗展覽最新一季的流行衣裳;對面的小花園,鮮艷百花在夜色中蒙上一層灰;紅綠燈閃著,行人指示器答答答響著;剛剛走過的襄陽商場聽說過不久就要拆掉了;初春的法租界光滑梧桐剛剛長出嫩綠新葉;我們影子長長拖曳在顯無人煙的人行道上,我想起蔣平在城市另一頭的家,這里不就是他的江湖,他每天搭著地鐵,或走路,來往兩者之間,試著他的身手,面對種種挑戰(zhàn)。但誰都知道,江湖險惡,充滿危機,但陷入了又難以自拔,無法脫身。俠客飛檐走壁,身懷絕技,但高樓越建越高,世界越來越抽象,即使你亮出劍來,也抵抗不了所謂的現(xiàn)實、認知與價值。

蔣平拿出總是打不通的手機:“我現(xiàn)在也不充電了,我懷疑還有誰會打給我。”

幾天后從北京回來,我一直等著蔣平的電話,但手機總是無聲息。

我知道我不高興,我甚至希望能單單只因為錢而不高興,不過,事實卻不是這樣。

那晚,最后到了地鐵站,說了再見,他仍杵在入口。

我提醒他再晚就沒有地鐵了,他將我拉到一旁花圃,坐下來,神色不自在地說:“兄弟,說實在的,我知道你明天要出遠門,我也不想耽誤你太久,但是,是這樣的,我也不想開口,只是只是……”

他反反復(fù)復(fù),吞吞吐吐,我大概也知道他的意思了。

“我女朋友不給我錢了,但是我明天就要付房租,已經(jīng)欠了兩個月,再不給,就被趕出去了。我一個武漢的朋友本來這幾天要到,順便帶點錢給我,但是計劃臨時變卦,又得晚些日子,我真的沒人可以求助了,我想到兄弟你。你方便幫幫我嗎,只要讓我先付兩個月房租就行?!?

望著蔣平,他一字一句說得急促,皺眉且嚴肅,逆光的位置削去他大半身影,隱約只是聲音,和一個不完整的影子。想想從上海來之后的種種事情,不想拒絕他,我明白表示自己也沒有多少錢,問他要多少。

“一個月房租一百五,三百左右方便嗎?”

我拿出皮夾,里面正好三百元,蔣平看了皮夾,又看看我。我跟他說,我必須要留一百元明天上車用,兩百元可以嗎?

蔣平頓了一下,看看我:“兩百也可以,都行,兄弟,謝謝你。等你從北京回來,我會打電話給你,馬上還你錢。真的非常謝謝?!?/p>

我告訴他回來的時間,但是預(yù)期的事卻沒有發(fā)生。我無法聯(lián)絡(luò)蔣平,甚至他從此再也不跟我聯(lián)絡(luò)我也沒有法子。我一直是相信蔣平的,他與這商業(yè)城市總還隔著一點距離,在這江湖中還保持一種清晰,但突然,這些都急速收縮于一點,對我來說,蔣平已然混雜在茫茫的人潮之中,不再有輕功跳躍于房屋之間,不再展現(xiàn)俠客氣派,或許是他自己選擇掩蓋所有的鋒芒,任憑這城市吸納消化。

這樣想的時候,我又告訴自己要相信蔣平。

再度想起那日,蔣平拿著那兩百元離開的神情,感激卻又哀傷地祝福我一路順風(fēng),然后我獨自步回宿舍。那時,連橫跨街道兩旁的廣告牌也熄了燈,整條淮海路昏暗下來,只倚靠微弱的月光,在地上髹了薄薄的銀箔,白天時閃躲暗處的盜版DVD小販,在這時全現(xiàn)了身,排成長長一列。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他們大多數(shù)是年輕人,打扮時髦,臉上仍帶著稚氣,尚未讓滄桑盤據(jù)。他們自在地靠在販賣高級名牌衣飾的玻璃櫥窗上,大聲交談。

我這樣走過去,他們甚至沒有叫住我,買買他們的DVD。

這仿佛是專屬他們的派對。在夜的國度里,沒有桎梏。

最后,蔣平還是出現(xiàn)了,在我離開上海的前一天,他來了電話,約我在宿舍前見面。

一掃之前的陰霾,蔣平騎著一臺全新的腳踏車,從遠方就大聲地叫住我,耍帥地將車子停在我面前:“兄弟,最近如何?”

仿佛又回到剛見面的時候,蔣平睜大圓亮雙眼,要介紹這座城市給我,但是時間無法倒帶,蔣平的笑容如今看來總和以往不同。

“我還好啊,你呢?”我問他。

蔣平心情不錯,回到當(dāng)初如俠客般的宏亮聲響:“我也不錯啊,我現(xiàn)在開始在淮海路一家法國餐廳打工,老板待我不錯,挺欣賞我的,想栽培我,所以要我開始學(xué)簡單的法國料理,煮咖啡,希望之后可以進廚房。上海洋人旅客多,經(jīng)營餐廳的生意也挺有前景的?!?/p>

蔣平曾向我提過此事,在他失聯(lián)的這段時間,我曾路過那兒幾次。在木制歐式裝潢的高級餐廳里,透過窗簾縫隙,我似乎可見他的身影,穿梭在餐桌之間,但我不確定,也不想進去確定,只是這樣走過,當(dāng)作不認識里頭的任何一人。

其實,我早已放下借錢一事。那兩百元,就算是幫蔣平提供了一個留在上海的可能,是燃料,是引信,除去他眼前的黑暗,辟出一條路。不過,我很清楚自己為何如此感嘆,對整件事情,仍抱一絲希望,即使接到他只是表示抱歉我還不起錢的電話都好,這舉動,甚至比錢還要來得有意義。因為,我一直不愿意這樣告訴自己,算了,當(dāng)作用兩百元來看清一段關(guān)系。那讓人不舒服。

蔣平說完,換他掏出皮夾,里頭許多白花花的鈔票,他取了兩張一百給我,并告訴我他武漢的朋友已經(jīng)到了上海,不久兩人要找另一間公寓合租,彼此有個照應(yīng)也好。

我眼前再度浮現(xiàn)那間如廢棄旅館的公寓,發(fā)黑的洗手臺,狹小的房間,紛亂的擺設(shè)?,F(xiàn)在他就要離開了,一步一步接近,當(dāng)初所希望居住的新公寓,如今陷在谷底的蔣平就要往上爬了,那白花花的鈔票,一閃一閃的在他皮夾里,似乎是一種暗示。

我告訴蔣平,明天就要回臺灣了,他真的很剛好,趕在最后一刻打給我,見到最后一面。

蔣平看似驚訝又有點落寞,喃喃地說:“沒想到那么快,兩個月就這樣過去了。不過你一定要再來上海,到時我一定可以好好招待你的。”

我笑著告訴他說有機會一定回來,到時再碰碰面,簡單話家常后,我們向?qū)Ψ降绖e,這次他沒停留,騎著新買來的腳踏車,優(yōu)閑地往學(xué)校門口騎去,接近校門時回頭對我舉手示意,然后一個大轉(zhuǎn)彎,頓時消失了。

忘了跟他說聲保重,但我相信,不管在哪兒,我們都會好好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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