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躍
內容摘要:通過對《四庫全書簡明目錄》、《書目答問補正》、《中國古籍善本書目》三種近現(xiàn)代目錄學著作中文獻分類方法的對比分析,嘗試展示清中葉以來目錄學關于分類法的總結、異同和變化,以及分類法對于目錄學的意義。
關鍵詞:《四庫全書簡明目錄》《書目答問補正》《中國古籍善本書目》 四分法 目錄學
基于中國在世界歷史上長期以來的文化繁榮,中國的文字材料、圖書文獻方面流傳、整理、研究的歷史也幾乎可以稱之為當今各國中無可相匹的。鑒于這樣豐富的學術資源,如何使之類別分明,源流易考,價值清晰,作用得宜,是歷代文獻工作者致力一生的問題。于是自西漢劉向父子輯《七略》以來,對典籍的追考開始明確出現(xiàn)了分類編目的方法路線,亦即今人所稱之目錄學。隨著時代的發(fā)展,目錄學的研究方法與成果也日新月異,至于清朝乾隆、嘉慶之后,其體系完備,絕勝歷代,影響之廣,直至如今?,F(xiàn)在,通過對《四庫全書簡明目錄》(以下稱《簡目》)、《書目答問補正》(以下稱《補正》)、《中國古籍善本書目》(以下稱《中目》)這三種近現(xiàn)代目錄學著作中文獻分類方法的對比分析,可以為我們展示清中葉以來目錄學關于分類法的總結、異同和變化。
一、四分法
(一)四分法的出現(xiàn)
四分法即傳統(tǒng)圖書目錄分類中經(jīng)、史、子、集四部分類的方法,一般認為起源于西晉,可考的最早出處是晉秘書監(jiān)荀勗基於曹魏秘書郎鄭默《魏中經(jīng)簿》編纂的《中經(jīng)新簿》,自此之后,四分法因對當時圖書主要類型的較為完善的概括和簡明扼要的規(guī)制,克制了《七略》等前代著作分類蕪雜的弊病,獲得了傳統(tǒng)目錄學分類方法中的主要地位,在至今近一千七百年的歷史中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
(二)四分法的發(fā)展變化
應該說四分法在早期其實是比較粗糙的一種分類法,但隨著目錄學和文獻整理研究的發(fā)展,四分法被歷代學者不斷改良、擴充和細化,大量原來不能定類的書籍確定了分部,歷代新出現(xiàn)的文獻、文學形式逐漸囊括,對四部中以具體內容、源流派別為標準的細致區(qū)分,乃至四部之外的文獻(如叢書、姓名考略等)以附錄形式彌補四部不足。至清乾隆中紀昀修《四庫全書》,編纂《四庫全書總目》以及《四庫全書簡明目錄》時,四分法達到了其學術歷史上的巔峰。直至當代,若需研究古典文獻方面,四分法依然是不可或缺的有效工具,如建國后編著的《中國古籍善本書目》,也是當代目錄學對四分法的繼承和發(fā)展。
二、各書四部之間的對比
(一)經(jīng)部
經(jīng)部在《簡目》、《補正》和《中目》三部書中并無特別顯著的區(qū)別,這固然有明清科舉考試對儒家經(jīng)書的規(guī)范化要求,同時也是清代乾嘉考據(jù)學派對經(jīng)書考訂幾于大成的表現(xiàn)。而就細微處論,《簡目》與《中目》作為國家主持編著的文獻庫藏整理書目,其小類的分佈完全依照書籍內容相關劃定:
《簡目》經(jīng)部i:卷一:易類;卷二:書類、詩類、禮類;卷三:春秋類、孝經(jīng)類;卷四:四書類、樂類、小學類
《中目》經(jīng)部ii:卷一:總類、易類、書類;卷二:詩類、禮類、周禮、儀禮、禮記、三禮總義
而《補正》作為張、范意在答“諸生好學者來問應讀何書,書以何本為善iii”而開列的學習經(jīng)史詞章考據(jù)諸學指示門徑的導讀目錄,就特意突出了教、學應用的方面,區(qū)分列經(jīng)與注解為“正經(jīng)正注”和“列朝經(jīng)注經(jīng)說經(jīng)本考證”,擁有了更強的指導性。
另一方面看,《簡目》與《補正》都將“小學”作為經(jīng)部的一大部分,而《中目》中則統(tǒng)而言之,不設單項,也可以看出經(jīng)學正統(tǒng)對前二者的影響,以及《中目》對文獻的純粹收集整理的性質。
(二)史部
史部在三部書中的區(qū)別是最具有代表性的,從總體上看,因為《中目》在編輯時很大程度上參考了清紀昀等人的《四庫全書總目》(以下稱《總目》),并在其基礎上進行了改進,而《簡目》則是與《總目》同出一手的簡明版本,所以《中目》與《簡目》的區(qū)別大多集中于改動的部分上,《補正》則另有自己的機杼。
其中最大的一部分,是就史書的歸類而言?!逗喣俊放c《補正》完全承襲了《總目》中正史、編年、紀事本末、雜史、別史的分類方式,以及“凡一書備諸事之本末,與一書具一事之本末者,總匯於此,其不標紀事本末,而實為紀事本末者”為紀事本末,“事系廟堂,語關軍國”為雜史,“處上不至於正史,下不至於雜史者”為別史iv——這樣性質上十分模糊的界定標準,更存在除體裁區(qū)別之外,帝國官方或前帝國官方是否承認——這樣隱形的區(qū)分界限,故致使史書劃分的主觀性不免偏強,后世爭議亦頗多。
《中目》鑒于這些問題的存在,在編纂過程中進行了著重調整,完全以體裁為據(jù),將史書重新劃定為紀傳、編年、紀事本末、雜史四大類;紀傳下又分匯編、斷代、通代;編年即紀事本末下又分斷代、通代。意在消弭前書在分類上主觀性強的弊病。這樣的劃分方式誠然較前代目錄更為清晰,但仍存在一定的缺陷,如“雜史”一類將不能以前三種體裁劃定的史書大雜燴似的囊括,并未細加區(qū)分其內部的體裁差異,而匯編與斷代、通代的界限又使得類似于《史記》《三國志》等,版本各異且與其《索引》等旁系及《二十二史》等叢書牽涉甚深的史書必須拆分入不同的類別,在檢索上也造成了一定困難。
(三)子部
子部這一部分中,《補正》與《中目》在取書上由於時代關系,以及子書歷代印行不若經(jīng)史把控嚴格,明顯要比《簡目》收錄的視野更開闊,很多晚出的石印善本,以及由於西方先進影印手段傳入才得以現(xiàn)世的版本被二家選取。然而在各類別子書的選取中,《補正》因其讀書指導的性質,并不太重視本子的歷史文物性,甚至反而更多的選用了善而易得的版本,例如《莊子郭象注》條中補正:“余杭章炳麟《莊子解故》一卷,杭州局刻《章氏叢書》本。v”
《中目》與《簡目》以其官方修訂以用來總覽國家文獻之緣故,對于版本的要求更為嚴格,《簡目》純以《四庫全書》藏本為依據(jù),不記錄四庫之外的善本,《中目》則嚴格遵照古籍文獻收藏“三性九條”的標準,對流傳尚多的版本選取較少。
綜合看去,在子部分類與收書中,《簡目》勝在“純”、“正”,《補正》勝在“宜”、“易”,《中目》勝在“精”、“細”。以醫(yī)書為例,《簡目》以代際為繩,起先漢《黃帝素問》二十四卷,終清徐大椿《醫(yī)學源流論》二卷,遵《總目》醫(yī)家類序錄,不分類別:
“明制,定醫(yī)院十三科,頗為繁碎,而諸家所著往往以一書兼數(shù)科,隸為難,今通以時代為次?!眝i
《中目》的分類vii則極為細緻,定界精確,易於查考:
子部 卷十六 醫(yī)家類/叢編/醫(yī)經(jīng)/本草/診法/方論:傷寒金匱;諸方;外科;眼科;婦科;兒科/針灸/養(yǎng)生/史傳
《補正》則錄書少,分類簡,其《子部?醫(yī)家第六》起《素問王冰注》二十四卷,終《千金寶要》六卷,書共計十三部,四九分類,前四部斷為“以上古醫(yī)書”viii,則其簡明易求,致用為主之意,自不待言。
(四)集部
于集部,三書的異同大致與子部類似,《簡目》內容上可以看出是體裁類型、時間順序并行,然而并不明示,也不定義無明確標準,其子目為:楚辭、別集、總集、詩文評、詞曲。
《補正》同,唯無詞曲類,但子目下的小類區(qū)分較明,以時代為序將別集分為了:漢魏六朝、唐五代、北宋、南宋、金元、明清,于明清又特別依類型分為:明清理學家集,清考訂家集,清古文家集,清駢體文家集,清詩家集,清詞家集。
《中目》則子目更多,劃分愈細,在與《補正》相似的別集子目之外,于“總集”下又分:匯編、通代、斷代、地方藝文、家集?!霸~”下又分:匯編、別集、總集、詞話、詞譜、詞韻。“曲”下又分:諸宮調、雜劇、傳奇、散曲、俗曲、彈詞、寶卷、曲選、曲譜、曲律、曲韻、曲評與曲話、曲目。
統(tǒng)一來說,集部由於是因特定作者、作家群、文體而匯集成的文本集的分部,其下的分類標準并不統(tǒng)一,故而必定隨著更多作品在當前時代的發(fā)現(xiàn)、整理而不斷變化,所以從《簡目》、《補正》到《中目》,集部目錄分類的變化,其實正是目錄學、文獻整理和文獻學本身在當時發(fā)展水平的體現(xiàn)。
三、其他部分
四分法之外的其他部分,在三部書中是唯獨《補正》所特有的,其將“叢書目”獨立為四部之外的一卷,又設附錄:別錄、國朝著述諸家姓名略,蓋因張之洞編纂此書的初衷是所謂:“隨手記錄,欲使初學者便於翻檢,非若藏書家編次目錄,故不盡用前人書目體例。ix”亦即為追求實用性而特別添加。
四、結語
從對以上三部目錄學著作的對比,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并總結出以下幾點:
其一、由于四分法是隨中國目錄學產(chǎn)生發(fā)展而同時發(fā)展起來的分類方法,又長期具有主導地位,故即使在當代的中國目錄學研究中,也依然具有不可替代的價值。
其二、通過對比《簡目》與后兩者,可見近現(xiàn)代目錄學的發(fā)展,自清以后,日益趨向對已知文獻的精確分類,以及對正在被發(fā)現(xiàn)文獻的應如何定性的細致考察。
其三、由於傳統(tǒng)儒家文化統(tǒng)治地位的喪失以及印刷、保存技術的進步,近現(xiàn)代目錄學的取書標準和分類標準,隨之更加學術化、客觀化、嚴格化。
其四、目錄學研究的方向性、目錄學著作的編纂目的,極大地影響其采選的分類與編次方式,故而通過反向研究分類與編次,也有助于我們更進一步的了解某些目錄學著作的編纂目的和過程。
注釋:
i永瑢等,《四庫全書簡明目錄》,(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
ii《中國古籍善本》編委會,《中國古籍善本書目》(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
iii張之洞、范希曾,《書目答問補正》,(揚州:廣陵書社,2007年版),頁1
iv紀昀等,《四庫全書總目》,(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版),頁437-460
v張之洞、范希曾,《書目答問補正》,(揚州:廣陵書社,2007年版),頁124
vi紀昀等,《四庫全書總目》,(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版),頁856
vii《中國古籍善本》編委會,《中國古籍善本書目》(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
viii張之洞、范希曾,《書目答問補正》,(揚州:廣陵書社,2007年版),頁140-141
ix張之洞、范希曾,《書目答問補正》,(揚州:廣陵書社,2007年版),頁2
參考書目:
(1)永瑢等,《四庫全書簡明目錄》,2012年版,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
(2)張之洞、范希曾,《書目答問補正》,2007年版,廣陵書社
(3)《中國古籍善本》編委會,《中國古籍善本書目》,1994年版,上海古籍出版社
(4)紀昀等,《四庫全書總目》,1965年版,中華書局
(作者單位:河北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