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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小丹在一起

2017-08-19 17:35:29曹軍慶
江南 2017年4期
關(guān)鍵詞:小丹錄音筆長河

曹軍慶

自從有了小丹,蘇長河竟然獲得了他一直想要的那種奇異的安寧。不期而遇地降臨到他身上的那份安寧——非常像是一個罪人皈依宗教之后所能得到的喜悅。安寧慢慢到來,它滲透在每一個極不起眼的日子里面。蘇長河情不自禁地跟孫書蘭說,“安寧是一種多么難得的東西啊?!睂O書蘭聽到他這么說的時候差點哭了。

蘇長河之所以這么在乎安寧,是因為之前他不安寧,他很煩躁。有一段時間,他甚至認(rèn)為煩躁有可能是他性格當(dāng)中的一部分。他懷疑自己是不是有某種不太好的心理疾病,煩躁在他內(nèi)心所侵蝕到的面積越來越大,就像在X光照片上所能看到的某個肺癌病人——他肺部所感染到的陰影就像是天空的云朵,醫(yī)生對著光線一邊查看,一邊皺著眉頭指指點點。蘇長河如同醫(yī)生能夠看到肺癌病人的肺部陰影那樣,他也能無比清晰地看到自己內(nèi)心的那一大片煩躁。它像烏云那樣壓迫著他,他睡到半夜里有時候會突然翻身坐起來,就像是有誰在他旁邊喊他。事實上并沒有人喊他,他驚出一身冷汗后不得不又躺回去,但是自此他再也睡不著。有時候吃飯吃得好好的,他會無端地把手中的筷子扔到很遠(yuǎn)的地方去。過上一會兒,他又把筷子撿回來,拿到水龍頭下面沖洗干凈后再開始吃飯。這些事情都是他一個人獨(dú)處的時候發(fā)生的,因為無人在場,所以也并沒有人知曉??墒撬鷮O書蘭聊過,他告訴她,即使上班的時候他也經(jīng)常分心。這也是他老把事情辦砸,并且老是受到上司訓(xùn)斥的緣故。他跟孫書蘭說,“有時候我打電話,一邊嘴上在和那個人說話,一邊心里又在詛咒那個人。兩種聲音在我腦子里打架,我生怕一不小心把罵人的話說到電話里去了?!?/p>

孫書蘭驚訝地張大嘴巴,“你這么說是真的嗎?”

“真的呀,難道你沒有這種時候?”

“沒有?!睂O書蘭無辜地?fù)u著頭。

“我是不是很分裂呀?”蘇長河又驚出一身冷汗。

“不能這么說?!痹趯O書蘭看來,分裂是一種很嚴(yán)重的精神疾病,她無法把眼前這個男人想象成一個精神病患者。

“更要命的是,有時候我心里還會莫名其妙地涌起殺人的念頭?!?/p>

“那可要不得。”

“當(dāng)然要不得,這會兒我一想起來就后怕??墒窃谀撤N時候我就是會有那種渴望,而且那種渴望一旦起來之后還很強(qiáng)烈?!?/p>

“你要克制。”

“我要克制。”蘇長河表示同意。

孫書蘭盯著他看,她說,“我覺得你很煩躁?!?/p>

“是啊,我就是煩躁。”蘇長河說,他不明白她怎么就那么知道他。煩躁這個詞也正是從這個時候開始被蘇長河接受下來了,靠,煩躁!

在過去的那些年里,蘇長河曾經(jīng)受到過很多困擾。兩年前他離婚了,離婚之前他和一個名叫怡的女子共同生活了三年零七個月。蘇長河后來回憶這場婚姻,說他“就像是害了一場大病?!笨墒窃谒麄兣e行婚禮的時候,孫書蘭卻是那樣地羨慕他們,她在婚禮現(xiàn)場哭得稀里嘩啦。當(dāng)時她想有一天她也能這樣把自己嫁出去就好了,有個男人牽著她的手一同站在主持人面前,面對所有的提問都會傻乎乎地回答“我愿意”。有孫書蘭這種想法的女孩子可能不在少數(shù),如今的婚禮都在酒店舉行,主持人多半會營造出幸福的氣氛。鮮花酒水配上甜蜜的陳詞濫調(diào),總是會有不可抗拒的軟綿綿的蠱惑力。

蘇長河結(jié)婚的時候?qū)O書蘭二十六歲,那已經(jīng)是比較危險的年齡了,她的父母也早就開始在她耳邊聒噪,要她盡快戀愛。像她這樣優(yōu)秀的女孩子,有許多現(xiàn)成的嫁不出去的例子。她的父母屢屢拿這些例子來警告她,威脅她,他們可不想她也像她們那樣?!蔼?dú)身的女人會很寂寞,”她媽說。

“寂寞會比不幸更不幸,”她媽還說。

在蘇長河舉辦婚禮之前,盡管有父母嘮叨,孫書蘭卻不是很在意,她覺得還早著呢。戀不戀愛或者結(jié)不結(jié)婚要看緣分,她不著急。但是在同事結(jié)婚時,孫書蘭卻像是睡醒了,結(jié)婚終歸是件很美好的事情。蘇長河是她的同事,他們在一個辦公室里朝夕相處。他在婚禮上親吻新娘,當(dāng)音樂響起來燈光暗下去,兩個新人相擁相抱他們的嘴唇久久貼在一起,這時候?qū)O書蘭實在忍不住淚水,她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自那以后,孫書蘭頻繁地跟人相親,她不拒絕和任何人見面。她還在網(wǎng)上,在社交媒體上跟陌生人搭訕。總之,傳統(tǒng)的方式也好,現(xiàn)代的方式也好,她都在嘗試。她還打算到電視上去,最好能上《非誠勿擾》那檔節(jié)目。但是她所有的努力都沒有效果,孫書蘭越是急著想要愛上一個男人,卻越是愛不上。

“每個男人都有他藏污納垢的一面?!睂O書蘭這樣總結(jié)道,她在蘇長河面前無話不說,“沒辦法,我總能一眼就看穿他們的把戲,看到他們刻意掩飾的那些東西。”

說到這些孫書蘭并沒有表現(xiàn)得洋洋得意,相反她很沮喪。

“是不是我真的很倒霉???剛好我所碰到的都是這種人!”

蘇長河沒法安慰她,他只能說,“你又何必這么聰明呢?”

“我就是聰明啊,惹著你了?!睂O書蘭噘著嘴唇,離開了。

事實上當(dāng)孫書蘭到處相親找對象的時候,蘇長河卻正在婚姻的泥潭里飽受煎熬。他一共花了三年零七個月的時間才脫身出來,他離婚了。離婚比結(jié)婚更需要智慧,更需要韌性,幸運(yùn)的是他和怡之間沒有子女。如果有了子女會多出很多牽絆和撕扯,沒能生育,蘇長河曾一度視為他們婚姻生活中的污點,沒想到在離婚的時候居然成了某種恩典。那就是恩典,沒有子女——無論怎樣撕扯,都會少去很多傷害。

蘇長河離婚的時候,孫書蘭剛好三十歲?!皬哪憬Y(jié)婚到你離婚,我粗略計算了一下,我一共相了七十三次親?!?/p>

“次數(shù)不少啊。”

“就是效率低下?!睂O書蘭說。她覺得疲憊,反復(fù)相親既上不得臺面,又羞于啟齒。只有和蘇長河在一起,她才愿意把這些事情和盤托出。她好像走在一條沒有盡頭的路上,時時刻刻都在企圖和陌生人培植親近感,培植某種隱秘的對于異性的欲望??墒沁@些都很困難,相親在孫書蘭這兒更像是在走過場。

“我就是在走過場?!彼a(bǔ)充說。

“難道就沒有正式交往過嗎?或者全都沒有正式交往的興趣?”

“有過一些,可是又都不了了之?!?/p>

蘇長河想要打趣一下,“總之,戀愛經(jīng)歷倒是挺豐富的?!?/p>

“豐富什么啊,你要我講那些故事嗎?”

“不要,”蘇長河趕緊說,“我也不想聽?!?/p>

“我還不想說呢?!?/p>

“你那么想要把自己嫁出去,真嫁出去了,你才會知道婚姻是怎么回事情?!?/p>

“婚姻是怎么回事情呢?你說給我聽聽?!?/p>

“其實我也說不清楚?!?/p>

蘇長河離婚以后,他們經(jīng)常在一起閑扯,因為都是單身,又在一個辦公室?!暗谴蟛糠只橐錾罾锩娴娜硕己軣┰?。”蘇長河這樣說。

“那么你現(xiàn)在不再煩躁了嗎?”

“好像好多了?!碧K長河說,“我這樣跟你說吧,在我短暫的婚姻生活里,我也曾經(jīng)出過軌。讓我說得更清楚點吧,出差的時候我也曾經(jīng)找過風(fēng)塵女子。”

“你在說什么,你居然也嫖過娼?”孫書蘭簡直像是在喊叫。

“你別那么大聲好不好,你是不是想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可是這種事情你也做得出來?”

“不要這樣大驚小怪,我只不過是掀開了生活的某一個角,更多的生活包括你自己的生活都沒有被掀開。事實上我想說的不是這個,我想說的是我去找妓女,并不是我真想要找妓女,而是對我和小怡婚姻關(guān)系的一種呼應(yīng)。”

“我沒有聽懂。”

“這么說吧,找妓女就是要讓自己污穢,就是要做壞事。這么做實際上是因為我對小怡也有懷疑,我懷疑小怡早就污穢了。我并不想污穢,可是既然我妻子已經(jīng)污穢了,我又怎么可能干凈?!?/p>

“你有證據(jù)嗎?你能證明怡背叛你了嗎?”

“沒有,我沒有證據(jù)。我告訴你孫書蘭,并不是每件事情都有確鑿的證據(jù),生活不是這樣安排的。更多的時候只是某種跡象,生活永遠(yuǎn)都會模糊、曖昧和似是而非。很多身邊的例子都在向你證明,你不知道什么時候你就被蒙在鼓里了?!?/p>

“你這樣說太虛無了?!?/p>

“不是虛無,你看看你身邊那些人的故事吧,再想想你自己?!?/p>

“所以你就去嫖娼。”孫書蘭的身上起了層雞皮疙瘩。

“這只是一件事情,婚姻生活里還有許多別的事情。因為你在向我打聽婚姻是怎樣的,我恰好剛從婚姻里面出來,我就這么跟你說了,但是我想我還是沒說清楚?!?/p>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這就是他們之間閑聊的話題。離異男子蘇長河在向大齡剩女孫書蘭渲染婚姻到底有多么恐怖,這可能也不是他的本意。畢竟孫書蘭四處相親的目的就是為了結(jié)婚,他又怎么好意思那么刻薄地否定婚姻呢?他那么做不是要堵死她的出路嗎?但是蘇長河并沒有說假話,他剛剛從婚姻里逃脫出來,他對那段生活仍然心有余悸。

可是后來情況有了改變,自從蘇長河有了小丹之后,他整個人都變得安靜了。所謂“有了小丹”,也是他親口告訴給孫書蘭的。

“安寧是一種多么難得的東西啊。”他這樣跟孫書蘭說。

發(fā)生在蘇長河身上的這種變化,孫書蘭也看出來了。蘇長河好像變了一個人,他不再煩躁,不再毛糙,變得沉穩(wěn)、大氣、內(nèi)斂而能干。這是一種奇怪但是誰都能看到的變化。男人似乎都要經(jīng)過錘煉,經(jīng)過蛻變,失敗的婚姻恰恰是最為有效的蛻變方式,它磨礪男人,改變男人,讓一個黯淡的男人有可能變得光芒四射。上班的時候蘇長河也不再會經(jīng)常把事情搞砸了,上司在各種場合表揚(yáng)他,贊美他。而且,蘇長河還升職了。

蘇長河升職這一年,他離婚剛好滿了兩年。也是這一年,孫書蘭到了三十二歲。因為蛻變,蘇長河就像是換了一個人。孫書蘭親眼目睹了發(fā)生在他身上的奇跡,看到了他的變化。某一天她竟突然愛上了自己從前的同事,也就是她現(xiàn)在的上司。

意識到這份愛的時候,孫書蘭欣喜若狂。她一下子就為她在他的婚禮上曾經(jīng)流下的淚水找到了含義,那淚水意味著她在內(nèi)心里深藏著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愛意。愛意深藏,隨后她四處相親其實也是緣于這個?,F(xiàn)在她明白了,他們一直在彼此等著對方。她愿意這樣想:從前所有的波折都是鋪墊,都是為了今天。她那些沒有結(jié)果的相親,他那段猝死的婚姻,都在為他們即將開始的愛情制造一點波瀾,制造一點日后的談資。她這樣想,竟激動得渾身顫栗。為什么以前她不知道她愛著他,因為還沒有到時候啊?,F(xiàn)在時候到了,她等到了他,她要把這些告訴他。

孫書蘭給蘇長河發(fā)了短信:“長河,我愛上你了?!?/p>

她看了下時間,短信是在凌晨兩點十五分發(fā)出去的。這種時候蘇長河當(dāng)然不會回復(fù),他一定睡著了。但是這個很有可能還沒有被對方閱讀的短信仍然讓她自己覺得甜蜜,它像是一道光亮,在這個孤寂的夜晚里閃耀。

“睡吧長河,好好睡吧,明天早上醒來你會看到我的短信?!?/p>

“你會看到的:長河,我愛上你了。”

第二天早晨,蘇長河也沒有回復(fù)孫書蘭。蘇長河升職以后有了一間獨(dú)立的辦公室,孫書蘭把一份材料送過去。蘇長河接過材料,擱在桌上。他穿著白襯衣,這個干凈的男人端正地坐在桌子后面,孫書蘭的臉龐紅撲撲的,她的心臟狂跳不已。

“我看到了你的短信,”蘇長河笑瞇瞇地說,“嚇我一跳,沒想到你也會跟我開這種不咸不淡的玩笑?!?/p>

“你認(rèn)為這是玩笑嗎?”孫書蘭強(qiáng)忍著淚水。

以前單位里的人經(jīng)常拿他們開玩笑,他們一個離了,沒娶,另一個呢,沒嫁。兩人的年齡相差也不大,蘇長河只比孫書蘭大三歲,這不是正好嗎。尤其在聚會喝酒的時候,同事們老拿他們說事,“不行的話你們就合家吧?!?/p>

“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p>

“你們白天一起上班,晚上一起回家。我們呢,湊份子賀喜也可以少湊一個?!?/p>

說完,大家一塊兒哈哈大笑,一塊兒喝酒。孫書蘭和蘇長河跟著一起鬧騰,一塊起哄。不覺得有什么冒犯,也沒覺得不合適。因為當(dāng)時他們都沒想法,可是現(xiàn)在不同了,現(xiàn)在孫書蘭是認(rèn)真的。那個短信是她很認(rèn)真做出的表白,被他說成是玩笑,實在不可思議,她被輕慢了。但是,如果在他的辦公室里哭出來,那會更丟人。

所以她只是搶白了他一句,“你認(rèn)為這是玩笑嗎?”

蘇長河看到她臉色不對,有點吃驚。說實話他并不想得罪她,既是同事,也是朋友,他犯不著為這種事情讓她不高興。

“辦公室里說這些話不太方便,我們下班了找個咖啡館聊聊吧。”

“好吧?!睂O書蘭離開了他的辦公室,她邊走邊想,事情或許會有轉(zhuǎn)機(jī)。

時光咖啡館是他們經(jīng)常去的地方,孫書蘭在這里比在辦公室更放松。畢竟相親的次數(shù)多了,她決定先開炮,搶占主動權(quán)。剛一見面,孫書蘭就說,“蘇長河我告訴你,我不是開玩笑,我真的愛上你了?!?/p>

蘇長河的臉上仍然掛著笑容,不是玩世不恭的笑容,但是和開玩笑的笑容非常相似?!拔覀儚那傲奶斓牡胤?,這會兒變得像是一個相親的場合?!彼h(huán)顧了一下四周,這樣說。

“你別這樣蘇長河?!睂O書蘭的樣子看上去像是在哀求他,“你現(xiàn)在還這樣對我說話就有些不嚴(yán)肅了,也不厚道。”

蘇長河這才止住笑,“你真是認(rèn)真的?”

“真是認(rèn)真的?!?/p>

“不好意思,一時間我還不太適應(yīng)和你這樣說話。以前我們從來沒往這方面想過,都是別人在和我們開這種玩笑。”

“我也是昨天才想到,或許我們內(nèi)心的東西我們自己都不知道。我們只愿意承認(rèn)我們是好朋友,我們談得來,卻不愿意承認(rèn)我們相愛。為什么?”

“可是孫書蘭,”蘇長河艱難地吞咽著口水,他這會兒說話都變得口吃了?!拔矣浀梦腋阏f過了呀,我說過了嗎?難道是我記錯了?”

“你說過什么?”

“我記得我跟你說過,我說我有小丹啊,我已經(jīng)有了小丹?!?/p>

孫書蘭驚呆了,她驚慌失措地傻站在那里。為什么我心里就沒有這根線呢?為什么我完全忽略了也不記得他的生活里還有小丹呢?這個不能怪蘇長河,他沒有隱瞞什么,或者說他早就告訴過我。蘇長河說得很清楚,他說,“自從有了小丹,我就獲得了安寧。”他在閑聊的時候就是這么跟我說的,而且他身上發(fā)生的變化也是由此而來,如此重要的事情我怎么就不記得呢。

事后孫書蘭一直在想,她為什么會犯這么低級的錯誤?原因可能是誰也沒有見過小丹這個人吧,所以她就忽略了。單位里好像蘇長河也只跟孫書蘭說過,他沒有跟別人說。為什么他只跟我說?除了她,似乎誰也不知道小丹。

“對不起,我不記得小丹。”孫書蘭倍感羞愧。

“沒關(guān)系,”蘇長河平和地說,“你不用道歉,誰記不記得小丹都沒關(guān)系。”

“你和小丹結(jié)婚了嗎?”

“沒有,但是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小丹在一起?!?/p>

“我明白了。”孫書蘭低下頭去,她可以看到自己的腳尖。

“而且我早晚會和她結(jié)婚的,以我們的方式結(jié)婚?!?/p>

蘇長河拉起她的手,他的掌心里有一股柔軟的溫暖,孫書蘭回握著他。

他又說,“書蘭,除了那種關(guān)系——我們可以建立在那之外的任何一種關(guān)系:朋友、兄妹、知己都可以。”

“可是,”孫書蘭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從她的眼里涌出來?!拔也幌牒湍憬⑷魏我环N關(guān)系,只想和你建立那種關(guān)系?!?/p>

蘇長河松開了手,孫書蘭明白,他這是為了小丹而松開了她。

小丹是誰?她在哪里?孫書蘭后來身不由己地陷在這個問題里了,她的生活里充滿了對于這個名叫小丹卻又沒見過面的女人的想象。她的想象集中在她的長相容貌和性格上面,她不知道為什么剛好是小丹改變了蘇長河,為什么只能是她——給蘇長河帶來了安寧?她的魅力是什么?蘇長河曾經(jīng)有過的煩躁像肺癌患者肺部的陰影,從X光照片看進(jìn)去就像天上的烏云,可是現(xiàn)在蘇長河一片晴朗。因為有過那么多相親的經(jīng)歷,孫書蘭對異性是失望的,實際上對人也是失望的,對所有人都失望。她相信在對人失望這方面——蘇長河大約和她息息相通,那么為什么這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的歸宿?她想要找到小丹,見上她。想要見上小丹當(dāng)然并不全是好奇,應(yīng)該還有嫉妒,孫書蘭自己承認(rèn)這個。她以為她和蘇長河之間是有基礎(chǔ)的,只不過還有一層窗戶紙沒有捅破。作為女人,她勇敢地去捅了那層窗戶紙,但是她發(fā)現(xiàn)她捅不破,那根本不是紙,那是玻璃,或者就是墻壁。她錯誤地估計了形勢,本以為只要她一表白,他就會應(yīng)承,可是他拒絕了她。打敗她的不是這個男人,而是他身后的小丹。可笑的是她剛愛上蘇長河就被他身后的女人打敗了,而且是完敗。她不能輸?shù)貌幻鞑话祝运业剿?/p>

找到小丹!

孫書蘭到處打聽小丹,她詢問了單位里所有的人。但是所有人都對她搖頭,沒人知道小丹,更不要說見過。在單位里問不出結(jié)果,孫書蘭不得不去蘇長河租住的地方。蘇長河離異后就租住在復(fù)地國際小區(qū)里面,孫書蘭有一天下班后尾隨著他來到復(fù)地國際。她看到他進(jìn)了一個單元,他進(jìn)了電梯。在他進(jìn)入電梯之前,有一些人從電梯里出來,蘇長河和其中的幾個人點頭示意,孫書蘭想他們大概是他的鄰居。那些人在小區(qū)里正悠閑地散步,他們可能是吃過晚飯了,需要出來活動一下腰身。孫書蘭選中了一個年紀(jì)比較大的男人,她想或許這個人容易搭訕一些吧,因為他看上去比較寂寞,也比較饒舌。她湊上前去跟他打招呼,事情果然是這樣,男人見年輕女子找他說話,明顯有些喜形于色。

“你問他呀,我當(dāng)然認(rèn)識他,他住在二十八樓呢。他人挺好的,我們都知道他挺好。不過呢就是有點怪,他一回來就把自己關(guān)在家里不出門?!?/p>

男人自顧自地說著,他好像不在意孫書蘭為什么要問這些。

“這樣啊,那么,你見過他們家小丹嗎?”

“小丹?誰是小丹?”

“他老婆呀,或者他女朋友?你們見過他家里的女人嗎?”

“老婆?女朋友?沒有呀。”男人困惑地停下腳步,他想了想,然后很堅定地說道,“可能你弄錯了,那個人沒有結(jié)婚,也沒有女朋友。我也住在二十八樓,這個單元每一層都是兩梯三戶。我們是鄰居,從他搬進(jìn)來那天起我就知道他。他一直是一個人,形單影只。”

他并不知道蘇長河的過去,不知道他結(jié)過婚,也不知道他離異了。作為他現(xiàn)在的鄰居,他也只能知道這些。

孫書蘭很惱火,蘇長河他是不是從骨頭縫里就瞧不上我呢?你可以不愛我,也可以不要我,可是你為什么要編造這么拙劣的借口?你壓根就沒有女人,誰也沒有。

“這世間根本沒有小丹,你為什么要虛構(gòu)出一個人名來搪塞我?至于這樣嗎?蘇長河你要給我說清楚?!?/p>

孫書蘭把他堵在辦公室里質(zhì)問他。此時蘇長河拎著包正要去會議室,他要去那里參加一個會議。

蘇長河還是謙和地笑著,好像只有內(nèi)心有底氣的人才會這樣微笑,他把孫書蘭的氣急敗壞看作是突然爆發(fā)的孩子氣。

“我沒有騙你,我真是有了小丹?!?/p>

“可是,她在哪里?”

“小丹她和我在一起?!?/p>

蘇長河一字一頓地說著,他側(cè)著身子從門口走出去,會議室的人在等他。

孫書蘭被晾在一邊,這時她看到辦公桌上有一串鑰匙,那是蘇長河的鑰匙。她不知道為什么會那樣想,反正就那樣想了,也那樣做了。只能說那是突發(fā)的靈感,她抓起它,在把它放入手袋時她聽到了哐啷哐啷的響聲。接下來,她飛快地下樓,她模模糊糊地記得街邊好像有一個配鑰匙的小店子。她進(jìn)了店子,神不知鬼不覺地配了蘇長河的房門鑰匙。

升了職的蘇長河老要出差,他在各大城市間飛來飛去。這一次,他去了北京。孫書蘭有蘇長河的鑰匙,她在夜里九點左右來到復(fù)地國際。她走得很從容,出門之前還簡單地化了個淡妝。電梯在二十八樓停下,孫書蘭走出電梯的時候還在想,她會不會遇到那個饒舌的老男人呢?謝天謝地,沒遇到,樓道上一個人也沒有。她躡手躡腳地走著,就像在做賊,從監(jiān)控探頭上看,她就是個賊。她做了幾個深呼吸,心跳得厲害,她擔(dān)心打開房門之后,屋子里真有人,那樣就說不清楚了。這時她做了最壞打算,如果真有人她要迅速后撤,轉(zhuǎn)身逃開。她保持著后撤的姿勢把鑰匙插入門鎖,她準(zhǔn)備放棄,準(zhǔn)備逃離。但是毫無動靜,她于是沉下心來,她在擰,耳邊聽到卡嗒一聲響。

孫書蘭推開門,屋子里黑乎乎的。她暫時還不敢打開燈,她掏出手機(jī),用手機(jī)屏上微弱的光線來照明。她確信屋子里沒有人,不僅是借助眼睛,更是借助耳朵。孫書蘭的耳朵非常靈敏,如果有人,她一定能聽到氣息的聲音。確信沒人之后她才打開燈,蘇長河的房間收拾得很整潔,這多少讓孫書蘭有點意外,因為他的辦公室一向比較凌亂,沒想到他家里居然一塵不染。說不定真有一個女人在幫著他操持家務(wù)。孫書蘭站在客廳,書房的門大開著,她能看到書柜和寫字臺上的筆記本電腦。臥室的門虛掩著,像是開了小半。在她站著的這個位置并不能看清臥室的全貌,但是能看到床的側(cè)邊。孫書蘭這才發(fā)現(xiàn)有問題,床上是不是還躺著一個人呢?如果不是躺著一個人,至少是被子還鋪著,沒有疊起來。她探頭探腦地進(jìn)了臥室,客廳的燈光照進(jìn)來,正好看到床上確實躺著個女人。孫書蘭想逃開,腳掌卻像是釘在地板上挪不開步子。她確實沒聽到人的氣息所發(fā)出的聲音,難道是個死人?蘇長河又怎么會和一個死去的女人生活在一起呢?她又往前走了走,就站在床邊。她還彎下腰去,用手摸了摸那個躺著的人。這下她明白了,躺在床上的女人是個充氣娃娃。

原來是這樣,蘇長河的小丹是個充氣娃娃!小丹不是女人,真是奇妙的諷刺啊,孫書蘭哈哈大笑,歇斯底里地哈哈大笑。她就在現(xiàn)場撥通了蘇長河的電話,她的手指在顫抖。

“長河,你在北京還好嗎?”

“好啊,我在祖國的心臟呢,能不好嗎?”

“我在你家里?!?/p>

“你怎么會在我家里呢?”

“這個你就不要管了,我要說的是我看到小丹了?!?/p>

蘇長河停了一會兒,當(dāng)他重新開始說話時,他的聲音顯得很緊張,又細(xì)又尖。他說,“你怎么會跑到我家里去呢?你是怎么進(jìn)去的呀?你那叫私闖民宅你知道嗎?我可以報警的,我現(xiàn)在就可以報警。你是不是在跟蹤我?要不然的話你怎么會知道我的家在哪里,你怎么能做出這種事情?天啦,我怎么一點感覺都沒有。”

孫書蘭想這個男人是不是一下子就崩潰了?他這樣連珠炮似的發(fā)問證明他在害怕什么。

“別把我想得那樣不堪長河,我會給你一個解釋的?!?/p>

“我不需要解釋,你現(xiàn)在從我家里出去?!?/p>

“可是小丹不是一個活生生的女人,而我是。長河,你為什么會迷戀上一個充氣娃娃呢?我不理解,我完全不能理解。如果因為某個女人你回絕了我,我可能感覺會好一些??伤莻€充氣娃娃,這也太可笑了,太荒唐了。聽上去簡直就像是一個騙局?!?/p>

“別說了,我告訴你孫書蘭,別碰她,一定不要碰我的小丹?!?/p>

蘇長河在喊叫,原來他害怕的是這個,他怕我會對小丹不利。他是真的愛她啊,真的在乎她。沒有他在場,小丹在我面前只是毫無防護(hù)的一個東西,我想要怎么樣她,就能夠怎么樣她。蘇長河害怕的是這個,他還在喊叫。“你離開她,馬上離開我家。我明天就回來,我會提前回來的,我現(xiàn)在就去改簽機(jī)票,現(xiàn)在!我要回去保護(hù)我的小丹,你不要碰她!”

孫書蘭關(guān)掉手機(jī),蘇長河的反應(yīng)太過激烈了,他的喊叫聲令她肝膽俱裂。他說他要回來保護(hù)她,這話是如此地傷害了孫書蘭。以前她以為她輸給了某個女人,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她只是輸給了一個充氣娃娃,她輸給了一件物品。蘇長河為了她居然會改簽機(jī)票,居然會提前回來,他要回來保護(hù)她。這世上會有男人這樣對我嗎?蘇長河會這樣對我嗎?想到此處,孫書蘭淚如泉涌。

她掀開被子,站在床邊審視她。說實話,孫書蘭都不知道應(yīng)該把這東西叫作她,還是叫作它。按照蘇長河的叫法,大概是應(yīng)該叫作她吧。他和她同床共枕,孫書蘭收不住淚水,她比我更好嗎?

蘇長河從北京趕回來了,那邊的事情還沒做完他也要趕著回來。他回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門上的鎖換掉了,他的房門換上了另一把鎖。

他們再一次在時光咖啡館見面,孫書蘭直言不諱地對蘇長河說,“這件事讓我受到了莫大的傷害,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什么?”蘇長河的話語里彌漫著公事公辦的腔調(diào)。

“你寧愿選擇一個充氣娃娃也不要我,我有那么糟糕嗎?”

“別這樣和我說話孫書蘭,你這樣說話對小丹懷有某種歧視,對她不公平,也不友好。”蘇長河皺著眉頭。

“有那么嚴(yán)重嗎?我倒是覺得你的態(tài)度對我是一種侮辱?!?/p>

“你仍然在這樣說話,我警告你孫書蘭,沒必要說下去了,否則我們會吵起來的?!碧K長河的臉色發(fā)白,他覺得痛苦。

問題是孫書蘭同樣覺得痛苦,他們相互覺得對方在侮辱自己。孫書蘭認(rèn)為它就是一個工具,蘇長河顯然不這樣看,他認(rèn)為她就是小丹。他愛小丹,但是孫書蘭不理解。即使是愛,孫書蘭也認(rèn)為這是不太恰當(dāng)?shù)膼?,是某種畸形的愛。說得更過分一點,就是某種癖好——某種戀物癖。戀物癖,有些人戀草,有些人戀石頭,而你:不過是在戀塑料硅膠什么的。

“不就是用她來解決你性的問題嗎?一個用具,做得再精致也還是用具。我不在意你隱秘的嗜好,那是你的隱私。使用這種用具的男人又不止一個兩個,可是用過也就用過了,你能不能把你的興趣放在人身上?”孫書蘭已經(jīng)像是在循循善誘了。她要把他從小丹那里引開,她要讓他愛上她。

“你走開吧,別再和我說話。”蘇長河的眼里含著淚花。從認(rèn)識到現(xiàn)在,孫書蘭還沒見到他這樣子過,他是一個很堅硬的人,極少落淚?!罢埬阕鹬匾粋€事實,那就是我愛小丹。這種愛不是你所理解的那么簡單,你所提到的性的問題,之前我和小怡可以解決,之后去找風(fēng)塵女子也可以解決。但是小丹,我愛她,真正的愛沒有任何道理可講。我還可以再告訴你,自從有了小丹,我再也不曾有過別的女人?!?/p>

“自從有了小丹,”聽到這句話,孫書蘭的耳朵里都快要長出繭子來了。

“可是你不可以和小丹結(jié)婚?!?/p>

“結(jié)婚或者不結(jié)婚有那么重要嗎?”蘇長河冷笑著,“再說了,德國有個工程師不是也和小丹的一個同類人結(jié)婚了嗎?我也要和小丹結(jié)婚?!?/p>

這個新聞孫書蘭也知道,網(wǎng)上流傳說德國有個工程師和一個充氣娃娃結(jié)婚了。孫書蘭注意到蘇長河沒有使用充氣娃娃這種稱呼,他說的是“小丹的同類人”??磥硭J(rèn)為這種稱呼對充氣娃娃多有不敬,就像用“黑鬼”稱呼有色人種一樣?;蛟S正因為如此,蘇長河才要一口一個小丹地稱呼那個東西。

“如果你愿意娶我,”孫書蘭說,她看到自己在往后退,她看到自己都退到墻角了,都退到懸崖邊上了?!叭绻闳⑽?,我可以考慮——同意你帶上小丹?!边@種退讓足夠荒謬,就像一個妻子準(zhǔn)許她的丈夫在娶了她之后繼續(xù)保持手淫的習(xí)慣。

可是,即便有了這樣屈辱的退讓,蘇長河也還是不松口。

“對不起書蘭,小丹是唯一的,她在我的生活里具有絕對的排他性?!?/p>

這次談話,事實上堵死了孫書蘭的全部去路,她感到絕望。嫉妒,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無情地吞噬著她的靈魂。她嫉妒充氣娃娃,如果可能的話,她甚至愿意把自己也變成一個充氣娃娃。她無法接受這樣一個事實,那就是她輸給了一件物品,居然還輸?shù)眠@樣慘——一敗涂地。

“我要摧毀她!”這個念頭某天夜里在孫書蘭的意識里閃過之后,就再也揮之不去。

五月份,蘇長河又出差去了,他去了新疆。孫書蘭帶著他的房門鑰匙再次來到復(fù)地國際,她還隨身帶著刀子??墒撬前谚€匙怎么擰也打不開房門,她想一定是他回來的時候把門鎖給換了。這種情況更讓孫書蘭憤怒,他守著那玩藝兒守得可真緊啊,用得著這樣嗎?人是有逆反心理的,你越要怎樣,我偏不要怎樣。這次孫書蘭來的時間和上次不一樣,上次是晚上九點鐘,這次是周末,她來的時候是白天。孫書蘭打開手機(jī),在網(wǎng)上搜索,她找到了“李文急開鎖”的電話號碼。

孫書蘭把電話打過去,她心里盤算著,如果沒人來開鎖,她就放棄這次行動??墒菍Ψ蕉挍]說,就答應(yīng)派人來。孫書蘭說她老公出差去了新疆,她自己不小心把鑰匙放在家里了。對方說沒問題,人家只是詳細(xì)詢問了地址,讓她稍等,他們商定的價格是三百塊錢。

等了半個多小時的樣子吧,開鎖的人來了。孫書蘭進(jìn)了屋子,她只用了很短的時間就把小丹劃拉成了一堆碎塊。她用手上的刀子切割小丹,就像是在切割空氣,刀鋒碰到的都是“無”——無物切割。

當(dāng)孫書蘭來到樓下的時候,她又碰到了那個散步的老男人。老男人也認(rèn)出了她,他眨著眼睛對她說,“我們曾經(jīng)交談過?!?/p>

“你可能認(rèn)錯人了。”孫書蘭禮貌地說。

“沒認(rèn)錯人,就是你呀。另外我再告訴你,我的那個鄰居好像真有問題呢,因為和你交談過之后,我就開始有意識注意他。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的房間里分明沒有人,卻又分明能聽到他在嘰嘰咕咕地和誰說話,你不覺得奇怪嗎?”

孫書蘭加快了腳步,粗聲武氣地說,“你真是認(rèn)錯人了,大叔。”

“你毀掉了我的生活?!碧K長河說。

從電話里聽到蘇長河的聲音,就像是一個久困于病榻之上的絕癥病人的聲音。孫書蘭一時間沒有分辨出來,她以為不是他。她把手機(jī)從耳邊拿開,瞅了瞅屏幕上顯示的名字,就是他。孫書蘭有些心疼——我可能真?zhèn)恕?/p>

孫書蘭把小丹鉸碎了,那是一種很極端的情景。事后她也想過,她的確是因為嫉妒和憤怒才做出這等事。事情做了她又有些后怕,就像是一個小孩子因為魯莽因為不懂事而闖下了大禍。為此,她有心理準(zhǔn)備,她準(zhǔn)備迎接蘇長河激烈的責(zé)備,甚至是來自他的咒罵。責(zé)怪和咒罵她都可以接受,就讓他發(fā)泄一通吧。不過,這些可以預(yù)想到的過激反應(yīng)終將過去,蘇長河也將不得不接受這樣一個既成事實。在那之后,我要對他好一點,孫書蘭這樣想,我要安撫他。

但是,孫書蘭做好的各種準(zhǔn)備和預(yù)案事實上一個也用不上。蘇長河沒有大叫大嚷,他的痛苦仿佛是真的死去了某位親人。

“你不僅殺死了小丹,”蘇長河嘮叨著,“你同時還毀掉了我的生活。為什么?你為什么要?dú)⑺佬〉???/p>

“我認(rèn)錯長河,可是,可是事情沒有那么嚴(yán)重吧?我們再想想,再捋捋,好嗎?不是那樣的長河,相信我。”孫書蘭已經(jīng)不像是在安慰了,她覺得她就是在乞求他,她要把他拉回來。拉回來是什么意思?他去了哪里?她又要把他拉回到哪里?不知道,她就是這么想的,她意識到他也好她也好——我們同時處在危險之境。

“你認(rèn)錯,你知道小丹對我意味著什么嗎?”

“我知道,長河這個我知道,你愛她,是的你愛小丹。你們在一起,她陪伴著你??赡嵌际沁^去的事情了長河。你有沒有想過我?一個活著的女人,你就把我當(dāng)作小丹行嗎?或者我把我自己當(dāng)作小丹。我們在一起,我像小丹那樣陪著你。行嗎長河?”

孫書蘭在電話的這一頭把自己都說哭了,我為什么這么下賤?

“不是,你仍然沒有明白,或許你永遠(yuǎn)也不會明白。我們以前曾是很好的朋友,只是無論你或我都沒有往那方面想過。當(dāng)你向我表白之后,我也有過掙扎。如果評估一下,我們倆可能是再合適不過的一對兒??墒腔氐郊依?,一見到小丹,我就羞愧不已地放棄了那種想法。孫書蘭我有了小丹,我不能不拒絕你?!?/p>

“雖然我知道那樣說不好,但我還是要說出來。蘇長河你要明白,小丹她從來就不是一個人,你那樣迷戀她以至于必須要依賴她才能活著——是一種病態(tài)?!?/p>

“你又錯了孫書蘭,小丹她就是人,或者說她還是這世上我唯一能夠信賴的人。盡管她看不到,也聽不到,但是我相信不管我說什么她都能理解。我早就習(xí)慣了她的沉默,唯有她的沉默能帶給我安寧,帶給我甜蜜。沒有別的人能夠這樣,只有她。在這世上她永遠(yuǎn)不會欺騙我,也永遠(yuǎn)不會背叛我。她就那樣守著我,所以我也應(yīng)該那樣守著她?!?/p>

“你還是說服不了我。”

“我沒想說服你,你還我小丹?!?/p>

“如果你那么離不開充氣娃娃,我可以再買一個賠償你。相同的型號,相同的款式,或者再買兩個都可以?!?/p>

“你又在侮辱我?!?/p>

“不是,我只是想說我可以賠償你?!?/p>

“但是這世上再沒有第二個小丹,這不是賠償?shù)氖虑?,你也賠償不了我?!?/p>

“孫書蘭你無比卑劣地獵殺了小丹,我可能放不過你,你別怪我?!睂O書蘭認(rèn)為蘇長河在威脅她。他用到了“卑劣”和“獵殺”這樣的詞語,這說明他再也沒能從那個深坑里爬出來。當(dāng)他從新疆出差回來,猛然看到小丹被鉸爛的碎塊,他一下子就落入了那個深坑。那是一個黑暗的深不見底的坑,他曾經(jīng)試著去寬恕孫書蘭,畢竟她是因為愛我,他也這樣想過。能這樣想證明他的心智還在,但是不管用,有更大的一個坎他邁不過去。那個坎就是一旦失去小丹,他就沒法活下去。

“我活不下去了?!碧K長河在深夜里這樣想,他的心臟一陣一陣劇痛。

他拿出錄音筆,對著它說,“小丹你放心,我不會放過孫書蘭,她在你身上做過的那些事情,我也要在她身上做出來?!?/p>

蘇長河有一支錄音筆,那是他專為小丹買的。它是他們之間的通信工具,是他們相互溝通的一個通道。他們不能像普通情人那樣打電話或者發(fā)短信,他只能把對她說的話錄進(jìn)錄音筆里。錄進(jìn)去,再放給她聽。每逢節(jié)日,他不在家的時候,蘇長河也會問候她,對她說些肉麻的情話。蘇長河對著錄音筆說出再親密的話也不會覺得肉麻,怎么說都可以。所有的那些問候和表白都在錄音筆里面。現(xiàn)在小丹不在了,他仍然在延續(xù)從前的習(xí)慣,把他心里要說的話說給小丹。

他說他不會放過孫書蘭,在錄音筆里他這樣跟小丹說,就像是在某個死者墳前立下誓言。蘇長河這才覺得好受些,心臟也不那么疼痛。對小丹有了一個承諾,有了一個交代,他就會去做。再去上班的時候他故意躲著孫書蘭,盡量不和她照面,蘇長河自己也知道,他是在拖延時間。

可是終究拖不過去,該做的事情總還是要做。

然后,他把那支錄音筆扔進(jìn)了府河。曾經(jīng)他對小丹說過的所有話語,如今都已付之流水。扔掉和小丹的所有記錄,實際上是蘇長河已經(jīng)做出了孤注一擲的打算,他讓自己沒有回頭的機(jī)會。

“是不是真有過那樣一支錄音筆?”把錄音筆扔掉之后,蘇長河有時候會這樣問自己。他沉浸在回憶中,回憶往事,回憶他和小丹在一起的時光。

“是的,真有過。每次到外地出差,我都要對著錄音筆跟小丹說話。因為我沒辦法給小丹打電話,也沒辦法給她發(fā)微信,我就在錄音筆里給她留言。我告訴她我走過哪里,我經(jīng)歷過的那些事情,我看到過的那些風(fēng)景?;氐剿磉?,我再打開錄音筆,放給她聽。”

蘇長河有些恍惚,他在想象那一幕。他回到家里吃飯的時候,睡覺的時候,那支錄音筆正對著她說話。蘇長河搖了一下頭,他想把這些回憶從腦子里驅(qū)趕出去。你不能不承認(rèn),此情此景有多么溫馨。

“我把我說的話從錄音筆里放出來給她聽,實際上我自己也在聽啊。”

“更準(zhǔn)確地說是我在看著她聽,或者我也可以不看著她。我去洗衣服,我去收拾家務(wù),但是錄音筆還在對著她說話。那么安靜啊,我所說過的話語就那樣飄蕩在屋子里。”

“這么說,我們之間是有默契的?!?/p>

“比默契更重要的東西?!?/p>

“是信任嗎?”

“或許比信任也更重要?!?/p>

“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跟人——不管他或她是誰,只要是人——如果和他或她在一起我們永遠(yuǎn)也不可能建立起這種東西。”

蘇長河自言自語,通過自己跟自己說話來整理自己的思緒。他確信他不是一個戀物癖者,不是寵物控。小丹不是他的寵物,不是他戀著的某個物品。她是我的愛人!這一點毋庸置疑。我愛小丹,我絕不可能再像信賴小丹那樣去信賴這世間的任何一個人。沒了小丹,也就沒了一切。孫書蘭切碎了她。盡管小丹沒有流血,但是蘇長河仍然把她對小丹的殺害視作是一筆血債。血債理應(yīng)用血來償還。

我會為你復(fù)仇的,小丹。

蘇長河準(zhǔn)備了一把刀子,一把鋒利的刀子。他也知道他已經(jīng)走火入魔了,他陷在對她的仇恨里面,拔不出來。孫書蘭鉸碎了小丹,我也要肢解她。這是一道方程式,只有唯一的解法??墒撬傇讵q豫,有意無意在拖延。時間一天天過去,一天天消逝。蘇長河不是躲著她,而是躲著他自己。他明白,也只有他自己才能催促自己。他需要行動。他跟著她,就像從前孫書蘭尾隨蘇長河一樣,現(xiàn)在是蘇長河在尾隨孫書蘭。他因此知道了她住的地方,也摸清了她的生活規(guī)律。

奇怪的是孫書蘭沒了從前的狂熱。她不再纏著蘇長河,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瞅著他,或者正眼也不瞧他。過去了,都過去了,海潮退下去了。是不是殺害小丹,她也就獲得了平靜?蘇長河觀察她,她的目光和面容都在趨于淡定、安詳和平和。孫書蘭嚴(yán)格守著作息時間,到點就來了,下班就走了。不拖泥帶水,也不左顧右盼。蘇長河因此更憤怒了,她倒是活得跟個沒事人似的。她不愧疚嗎?這會兒她倒是想退卻,她能退到哪里?

不能再拖延了,再拖延下去我太對不起小丹。

蘇長河揣著他的刀子,在這個夜晚潛入到孫書蘭的房間。屋子里一片黑暗,他自己穿著深色衣服,也是一團(tuán)黑暗。透過細(xì)微的聲音,他知道床在哪里。這時候只要他挺著刀子扎過去,他就能刺穿孫書蘭,他也就為小丹報仇了??墒?,等等,他聽到了什么?那顯然是男歡女愛的聲音,卻又分明不是真正的男人和女人在做愛。那是什么聲音?那聲音就像是蘇長河和小丹在一起的聲音。對了,就是那種聲音,即使蘇長河什么也看不見,他也能聽出來。正疑惑間,啪的一聲燈開了。

孫書蘭并不知道蘇長河潛入到她房間來了,她太投入了。中途的某一時刻她短暫停頓了一下,恍惚中她以為她聽到了什么。她扭過頭來卻什么也沒看到,接著她又側(cè)過耳朵,同樣沒聽到什么。然后她就放心地繼續(xù)往下做。這會兒她做完了,她打開燈,準(zhǔn)備去洗手間洗一下自己。

在明亮的燈光里,他們看到了對方。

“你要?dú)⑽覇??”孫書蘭疑惑不解地望著蘇長河,也不遮掩一下自己的身體。

蘇長河看到床上也有一具充氣娃娃,那是一款男版的充氣娃娃。再細(xì)看,那不就是我嗎?

“你什么時候有了這個?為什么?為什么是我?”

“你認(rèn)出來了?確實是你?!?/p>

這太讓人驚訝了,原來孫書蘭的變化不是因為她殺了小丹,而是因為她也有了一個。那是另一個我。和我一模一樣,就是我,卻又不是我。

“你把我放在你床上?!?/p>

“我體會到了你以前告訴我的所有那些事情,真好,我現(xiàn)在也是那種狀態(tài)。自從有了他,我整個人都不一樣了。我為我從前那么愛你向你道歉。那是多么荒唐的事情啊,我竟然會那樣愚蠢,恍若隔世?!?/p>

蘇長河呆呆地站著,置身此處,不知如何是好。

“你的身高是一米七一嗎?”

“一米七二?!?/p>

“差不多吧,一米七二,你的頭發(fā)有多少根呢?”

“我不知道?!碧K長河的眼珠子錯愕地往上翻起。

“你頭發(fā)稀疏,發(fā)梢卷曲,里面大約夾雜著四五根白發(fā)?!?/p>

“我有嗎?”

“有吧,大概。定制你比較麻煩。你身上布滿了各種痣,有黑色的痣,也有紅色的痣。你屁股上有燙傷,是你小時候跌坐到電爐子上留下的。你的左腿膝蓋下面還有一塊茶杯口那么大的疤,是惡狗咬傷你的印記?!?/p>

“全對了?!碧K長河說,就像密碼,他被破解了。就像螺絲和螺帽的關(guān)系,一擰就擰上去了。蘇長河低著頭沉思默想,他不明白我身上的這些秘密孫書蘭是怎么知道的?;蛘邠Q句話說,制造商是怎么知道的。

他還有另外的問題,蘇長河問道,“他有名字嗎?”

“有,他叫小龍。”孫書蘭說,“我和小龍在一起。”

小龍,為什么會叫小龍呢?蘇長河自己就屬龍。他不知道小龍這個名字和他的屬相有沒有關(guān)系。

蘇長河像是喝醉了酒,突然間忘記了他到這里來的目的。他拍打自己的腦袋,抓自己的臉,使勁想,終于想起來了。哦,我是來殺孫書蘭的。我要為小丹報仇,我要?dú)⒘怂?。一旦想到小丹,怒火再一次燃燒著他的每一寸肌膚。他握著刀子,撲向前去。

但是,光裸著身子的孫書蘭并沒有退讓,也沒有躲閃。

她反過身去緊摟著小龍,嘴里大聲叫著,“求求你長河,長河你不要傷害他,不要傷害我的小龍?!?/p>

孫書蘭的眼神那樣驚恐,卻全然不是為了她自己。蘇長河手上的刀子咣當(dāng)落到地上,他拉開房門,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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