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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秘“玄玉時代” 的文脈
———第十一次玉帛之路文化考察手記

2017-08-21 07:43文圖葉舒憲
絲綢之路 2017年15期
關鍵詞:龍山文化玉器遺址

文圖/葉舒憲

探秘“玄玉時代” 的文脈
———第十一次玉帛之路文化考察手記

文圖/葉舒憲

從石禮器到玉禮器——從楊官寨看中原與西部玉禮器起源的線索

人類文明的步伐是從漫長的石器時代中走來的。在新石器時代后期孕育出的一批文明種子里,石制的禮器無疑是玉禮器的前身或雛形。已經(jīng)舉辦過的十次玉帛之路文化考察以甘肅河西走廊地區(qū)為中心,貫穿始終的一個重要學術疑問是:以齊家文化為代表的中國西部玉文化是怎樣起源的?能夠從實物證據(jù)方面找出中原玉禮器與西部玉禮器的源流關系。位于渭河中下游的關中平原地區(qū)的仰韶文化,基本上不見有規(guī)模性的玉禮器。無論是著名的西安半坡遺址,還是寶雞的北首嶺遺址和臨潼的姜寨遺址、華縣泉戶村遺址,都沒有看到規(guī)模地生產(chǎn)和使用玉禮器的跡象。唯有考古新發(fā)現(xiàn)的陜西西安高陵區(qū)楊官寨遺址,在距今5300年的廟底溝文化層發(fā)現(xiàn)最早的玉禮器和石禮器,使得西部玉文化溯源的難題得到一線曙光。

楊官寨遺址出土陶釜(新石器時代半坡四期文化)

楊官寨遺址出土石璧(新石器時代廟底溝文化)

楊官寨遺址自2009年入選全國十大考古發(fā)現(xiàn)以來,在考古和文物界的名聲與日俱增。它位于西安市高陵區(qū)姬家鄉(xiāng)楊官寨村,地處涇河和渭河交匯處的臺地上。楊官寨遺址中不僅發(fā)掘出規(guī)模巨大的環(huán)壕聚落,而且在2015~2016年發(fā)掘中找到大批量分布的史前墓葬,根據(jù)出土隨葬品及碳14測年等相關資料,推斷該批墓葬為與楊官寨遺址環(huán)壕聚落同時期的大型墓地,這是首次發(fā)現(xiàn)并確認的廟底溝文化成人墓葬。楊官寨遺址中新發(fā)現(xiàn)的石璧和石琮殘件,雖然都不是玉質的禮器,但是顯然已經(jīng)是玉禮器的雛形,代表中原和西北地區(qū)玉文化的萌芽狀態(tài),所以非常重要。2017年4月25日上午,第十一次玉帛之路文化考察活動從西安大雁塔旁的陜西歷史博物館開始,與負責楊官寨遺址發(fā)掘的王煒林館長座談,了解石璧、石琮出土的情況,以及最新發(fā)現(xiàn)的兩件玉鏟的情況。當日下午,參觀陜西省考古研究院文物展廳,近距離目睹楊官寨遺址出土的彩陶器和一件灰黑色的石璧。這就給甘青地區(qū)齊家文化遺址和墓葬中與玉器同在的大量石璧(當?shù)厝朔Q為水寒石)找到中原的原型。第九次玉帛之路文化考察在涇河上游的隴東鎮(zhèn)原縣看到距今4900年左右的常山下層文化蛇紋石玉禮器(玉環(huán)和玉鉞),視為齊家文化乃至整個西部玉文化的萌芽。如今,從涇河下游的楊官寨仰韶文化石禮器到?jīng)芎由嫌蔚某I较聦游幕穸Y器,1000多年間的發(fā)展演變過程中的缺環(huán)已經(jīng)補足,比較完整的證據(jù)鏈基本形成。

馬蓮河畔公劉坪史前玄鉞露玄機

2017年4月26日星期三上午。第十一次玉帛之路文化考察團離開高陵楊官寨遺址,走訪陜西省考古研究院涇渭基地,觀摩楊官寨出土的大量陶器和石器、骨器標本。隨后在涇渭基地旁的面館與考古隊的主人們一起用過午餐,驅車北上,途經(jīng)咸陽機場,一路考察淳化縣博物館、旬邑縣博物館(不知為何被大象犀牛化石博物館替代了)。本想取道甘肅正寧縣,再去寧縣。不料欲速則不達,在甘、陜交界處的山路彎道遇到大卡車翻車阻路,只好退回來,向南繞行陜西彬縣、長武,天黑時分抵達甘肅寧縣住宿。

楊官寨遺址出土陶器殘片(新石器時代半坡四期文化)

楊官寨遺址出土重唇口尖底瓶(新石器時代廟底溝文化)

楊官寨遺址出土陶祖(新石器時代廟底溝文化)

考察團考察廟嘴坪遺址

27日,天空放晴,從賓館走出來,在人民路十字口繞過輯寧樓,顧不上發(fā)懷古之幽思,一早就來到寧縣博物館參觀,在三樓的古豳文物展廳正中,看到一排新石器時代的石斧。雖然隔著玻璃柜,還是可以一眼看出最左面的一件不是石斧,而是雙面對鉆穿孔的玉鉞,玉質為墨色中透綠色的典型蛇紋石玉料。經(jīng)過交涉和請示,講解員終于同意打開展柜,讓我們取出玉鉞用手電光照射,只見刃部較薄處透露出鮮艷的濃綠色光彩。在寧縣博物館正在編輯的《寧縣博物館文物精品圖集》中,這件玉鉞被標注為:“新石器時代石斧,長10厘米,寬8厘米,中村鎮(zhèn)孫安村出土?!睋?jù)我們推測,似應為仰韶文化廟底溝期或常山下層文化的遺物。那么,當?shù)厥欠裼醒錾匚幕姆植寄兀?/p>

隨后,到縣城西北郊馬蓮河畔四水交匯處的廟嘴坪遺址考察。在一處陶片堆積較明顯的坡面,隨手撿起一些陶片,排列開來,由張?zhí)於餮芯繂T確認,有距今5500年的仰韶文化廟底溝期彩陶片,仰韶文化晚期的紅陶,客省莊二期文化的繩紋灰陶,其史前文化的連續(xù)性較為明顯。在回程的車上,考察團向寧縣縣委宣傳部干部建議,可以依據(jù)縣志中的記載線索,將廟嘴坪這個地名改回其古名——“公劉坪”。當日下午,驅車到慶陽正寧縣,住宿房間里配備有郭文奎主編《慶陽大辭典》(甘肅文化出版社,2014年),瀏覽一遍寧縣境內的史前文化遺址,屬于仰韶文化的就有董莊遺址(屬于仰韶文化半坡類型,距今6500年左右,出土雙耳佩戴綠松石耳墜的老年女性墓葬,為三人合葬墓,一男兩女,老年女性居中,10件隨葬品都在她身邊)、孟橋遺址、陽屲遺址、張堡遺址、石嶺子遺址、楊莊小坡遺址、雨落坪遺址、雷川城梁遺址、賀家川遺址、康家?guī)X遺址、廟嘴坪遺址等10多處。馬蓮河流域的史前文化分布如此密集,能夠像靈寶西坡遺址或高陵楊官寨遺址那樣,留下少許蛇紋石玉鉞,見證深色的蛇紋石玉料開啟中原與西部玉文化先河,也就不足為奇吧。

甘肅寧縣博物館藏仰韶文化石斧,建議改稱蛇紋石玉鉞

在廟嘴坪遺址搜集到的陶片

自2016年1月第九次玉帛之路文化考察團在甘肅慶陽鎮(zhèn)原縣博物館看到常山下層文化的墨綠色蛇紋石玉環(huán)、玉鉞以來,齊家文化玉器發(fā)生的問題就轉換到常山下層文化與齊家文化的關系。如今的證據(jù)表明,隴東地區(qū)常山下層文化的深色蛇紋石玉禮器(玄玉)傳統(tǒng),原來是發(fā)源于關中地區(qū)的仰韶文化廟底溝期玉器。渭河及其支流涇河、葫蘆河、馬蓮河、蒲河、茹河等,或許都曾經(jīng)充當運輸蛇紋石玉料的漕運通道。《詩經(jīng)·公劉》中歌詠了幾千年的“何以舟之,唯玉及瑤”,在比公劉時代還要早的仰韶文化玉禮器傳統(tǒng)背景下,可以得到重新理解的契機。

仰韶玉鉞知多少:從正寧到慶城

2017年4月28日,第十一次玉帛之路文化考察團在隴東大地上馬不停蹄,先后到三個縣的博物館和文物庫房調研,并到數(shù)個史前文化遺址進行田野觀察。三個博物館分別為正寧縣博物館、合水縣博物館、慶城縣博物館。其中合水縣博物館的歷史文物撤展,集中展示北魏以來的佛教造像。實際觀摩和拍攝館藏文物的只有正寧縣博物館和慶城縣博物館。

正寧縣博物館給人的驚喜是館藏一級文物仰韶文化黑彩雙耳人面紋葫蘆口陶瓶。正寧縣宮河鎮(zhèn)宮家川出土,高27厘米,底徑7厘米。仰韶文化的葫蘆瓶比較常見,彩繪人面的卻十分少見,雙面繪有兩個不同人面的更是鳳毛麟角。兩個人面的形象刻畫,一個突出的是頭上的高冠,另一個突出的是頭上直插著的兩根羽毛。中國人把頭頂稱為天靈蓋,用畫龍點睛的強調手法,描繪出天靈蓋上方的法器類裝飾品,這絕不是審美的追求,而是意在突出通天、通神的宗教神話意識。這類形象的史前文物,和紅山文化玉器中的玉蛇耳墜、玉玦,特別是位于人頭頂部位的玉箍形器(又稱玉馬蹄形器、玉發(fā)箍),以及良渚文化玉器中的頭頂三尖冠、石家河玉器中的人頭像刻畫巨大耳飾一樣,都是基于同類的宗教神話觀念。

慶城縣博物館藏單孔墨玉鏟

慶城縣博物館藏石斧

隨后,在正寧縣博物館庫房的儲藏柜中,我們看到類似仰韶文化玉鉞的石鉞一件,單面鉆孔,呈現(xiàn)為刃部稍寬的長方梯形。由此可以了解從石制工具到玉質禮器之間的演變和過渡情況。下午,離開合水縣的仰韶文化遺址,抄近路上青蘭高速,趕到慶城縣博物館。在二樓陳列的史前石器中,又一次看到該館在當?shù)卣骷囊患^大的史前墨玉鏟,柄端鉆有一小孔,也可以稱為蛇紋石玉鉞,或者比照靈寶西坡出土玉鉞,稱之為仰韶文化蛇紋石玉鉞。在這件文物旁邊,還有一件稍小些的帶有完整皮殼的石斧,顏色稍淺,我們從展柜中取出,通過上手觀察和手電光照射,確認該器物也應為蛇紋石玉斧。從寧縣到慶城縣,仰韶文化分布廣泛,堪稱星羅棋布??磥韽R底溝期的仰韶文化先民以蛇紋石玉料制作禮器的情況還是較為普遍的。這些文物對于認識中原和西部玉文化的起源,具有很好的啟示意義。

華池,或為史前玉石之路的交會點

2017年4月29日,第十一次玉帛之路文化考察團繼續(xù)在隴東大地上奔波不停。子午嶺西側的生態(tài)環(huán)境保護得很好,空氣清新,梯田里新麥飄綠,間或有嫩黃色的油菜花海。白天有藍天白云相伴,晚上則是皓月當空。讓我們在緊張的車馬勞頓之余,心靈上得到大自然的陶冶和慰藉。

今天已經(jīng)是五一小長假的第一天,我們一行九人驅車穿行在遠離家園的黃土高坡里,在連續(xù)的期待和不斷的興奮中,早已忘卻了日期,“不知有漢,無論魏晉”。滿腦子都是仰韶文化陶片和龍山文化窯洞白灰面的辨識問題,居然沒有人在節(jié)日里想家。對考察團每一個成員來說,這都是一個很有紀念意義的勞動節(jié)。

今日探訪的主要目的地是位于甘肅省最東北端的華池縣。2016年1月第九次考察以來,隴東的八個縣市,已經(jīng)探訪過七個,如今就剩下環(huán)縣還沒有去過,留待本次考察從陜北地區(qū)回程時再去。早上離開慶城縣時,順路去探查位于柔遠河畔的一個仰韶文化遺址——麻家暖泉遺址,遇到一位和我同齡的農村文保員向我們介紹情況,大家倍感親切。這個遺址的文化遺存還是以仰韶文化為主,有史家類型和廟底溝類型的陶片。至于大家關切的常山下層文化和齊家文化的標志性紅陶片是否存在,似乎并不能很明顯地確定。倒是可以看到一些屬于客省莊二期或龍山文化的繩紋灰陶片。這種現(xiàn)象暗示了一個問題:大凡有龍山文化遺跡的地方,齊家文化就不會明顯地存在。這種兩個類型的史前文化相互對峙爭鋒的情況,猶如西夏與北宋的對峙,非常值得留意。

正午時分,抵達華池縣,午飯后顧不上休息,直奔坐落在山頂之上的華池縣博物館??疾靾F成員中有一位隴東學院的張多勇教授,他祖籍華池縣,早就說起他老家一帶的山梁上以出土史前玉器聞名。這次在華池縣博物館展廳和庫房中調研,果然可以證實這個民間傳聞不虛。所謂無風不起浪。我們從關中平原出發(fā)幾天來,一路看到的仰韶文化墨綠色蛇紋石玉器,照例在這里的展柜中沒有缺席——一件被標注為周代碧玉刀的墨綠色大玉刀、一件被標注為周代玉斧的玉鏟。據(jù)我們推測均應為龍山文化玉器。這種蛇紋石是黃河中上游地區(qū)玉文化萌生期的最古老的玉料資源。令人欣喜的是,華池縣博物館展柜里除了蛇紋石玉器,還有優(yōu)質透閃石玉器:兩件青玉瑗和一件三孔青玉鉞。從其鉆孔的工藝特征看,應不屬于齊家文化玉器,而是標準的龍山文化玉器。玉鏟、玉瑗的用料與形制均近似于神木縣出土的石峁玉器和新華玉器。這里距離發(fā)現(xiàn)龍山文化玉器的陜西吳起縣70公里,距離延安200多公里。顯然,這里在4000年前的文化類型,與陜北地區(qū)星羅棋布的龍山文化密切相關。而與以蘭州為中心的齊家文化腹地,相距六七百公里,關系稍遠。在華池縣博物館的文物庫房里,也僅僅看到一兩件具有標志性齊家文化特征的紅陶罐。當然,以上判斷只是我們走馬觀花得出的初步意見。真相如何,仍需要進一步的深入調研。

從目前學界的認識看,龍山文化的玉禮器傳統(tǒng)早于齊家文化的玉禮器傳統(tǒng),但是龍山文化密集分布的陜北和中原一帶,缺少優(yōu)質的透閃石玉礦資源。其玉器生產(chǎn)的取材,應該有來自甘肅和甘肅以西地區(qū)玉礦的情況。這便涉及到西玉東輸?shù)臅r間和路線問題??磥砣A池縣一帶出土的史前玉器是批量存在的,而不是零星的和偶然的。那么,這里會不會是玉石之路的一個重要交會點呢?

考察團在合水縣麻家暖泉遺址與文保員合影

華池縣博物館藏龍山文化玉琮

華池縣博物館藏龍山文化玉器

華池縣博物館藏龍山文化透閃石三孔玉鉞

這樣的推測也就意味著:龍山文化的玉禮器傳統(tǒng)經(jīng)過這里向西傳播,影響到齊家文化;而西部的玉料則取道隴東和陜北向東傳播,給河套地區(qū)和晉陜大峽谷黃河兩岸的龍山文化提供西部資源。這將是我們下一步需要小心求證的大問題,實際上也是從本土角度重新審視絲路起源的大課題。

蘆山峁·《山海經(jīng)》·大傳統(tǒng)

2017年5月1日,五一小長假的最后一天,上午多云,下午雷陣雨。第十一次玉帛之路文化考察團在延安走訪了蘆山峁遺址和延安文物研究所庫房,對陜北的龍山文化及其玉禮器作一次印象式的調研,算是幾年來探索西玉東輸問題的一次補課學習吧。

我隨父母下放延安和安塞的日子是1970年,屈指算來,如今已經(jīng)整整47年過去了。黃土窯洞的延安變成一座現(xiàn)代化都市。投資數(shù)千億、用愚公移山方式平掉幾座山建造的延安新城已經(jīng)拔地而起,夜晚的寶塔山和延河在激光炫彩的映照下猶如仙境。近半個世紀過去了,前度劉郎今又來,面對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延安,撫今追昔,不免讓人感慨萬千。

蘆山峁出土的龍山文化玉器,因為其玉質好、做工精細,早就在玉學界和文物收藏界聲名遠播。其中的代表性玉器被收入《中國出土玉器全集》中的陜西卷,專業(yè)人士們已經(jīng)耳熟能詳。不過,一些相關問題卻始終縈繞在心頭,不解不快。比如,延河流域為什么會在4000多年前突然出現(xiàn)這樣一批精美的透閃石玉質的禮器?其前因后果和來龍去脈是怎樣的?蘆山峁玉器多為當?shù)卮迕裨诟睾屯谕習r發(fā)現(xiàn),據(jù)說玉器大都出現(xiàn)在離地表很淺的土中,龍山文化的居民是怎樣使用這些玉器的?為什么它們多被散落在土層里,包括玉璧、玉琮、玉璜、玉鏟、玉圭、玉玄機和大玉刀?這些以透閃石為主要材料的玉禮器上,為什么會出現(xiàn)少量的南方良渚文化玉器的標志性刻畫符號——神人獸面紋和眼睛紋?龍山文化時代的玉器出土的環(huán)境背景是怎樣的,究竟是墓葬還是房址,抑或是祭壇?在今天的實地考察中,以上疑問中的部分難題似乎可以得到答案了。

延安三縣訪古玉

2017年5月2日,陰間小雨,黃土高坡的熱氣和干燥經(jīng)過細雨的潤澤,變得清爽起來。第十一次玉帛之路文化考察團在延安地區(qū)奔波五個縣,跨越延河、洛河、清澗河三個流域,獲得預定計劃之外的重要學術收獲。傍晚6點半抵達酒店下榻時,大家雖然略感疲憊,但還是禁不住要反復回味這一天辛苦奔波的所見所聞。

對我個人來說,下午4點回到闊別半個世紀的安塞縣,雖然僅僅在縣政府旁的博物館逗留了20分鐘,這個舊貌換新顏的安塞縣城,還是讓我回憶起少年時代的窯洞生活,百感交集,思緒萬千。1965年,父親從北京的中央藥品檢驗所下放西安市藥品檢驗所,母親任職于西安市兒童醫(yī)院。“文革”中被打成反動學術權威,住進牛棚。60年代末期,又從西安下放延安。父親任延安縣醫(yī)院藥劑師,母親任安塞縣醫(yī)院藥劑師,并在70年代從安塞縣退休,回到西安居住。1966年,我被迫離開北京市外國語學校法語班,轉學到西安市第四十一中學。我的班主任張居禮,長安縣人,他是國民黨第七十四師師長張靈甫的兒子。由于出身問題,我們在“文革”中的遭遇可想而知。在我的個人收藏品中,班主任停職前送的他手抄的毛主席語錄至今還壓在箱底。中學畢業(yè),我被分配在西安昆侖機械廠當鉗工,每年探親都要乘汽車在西安和安塞之間長途旅行,甘泉和富縣,以及黃陵、洛川、銅川等,山路的每一個彎道都十分熟悉。記得第一次來安塞時,是全家從西安搬家,拉一整卡車的家具和行李,車子陷在突然漲水的延河里,熄火不能啟動,大水漫過車輪,久經(jīng)掙扎,依靠眾人合力推車,才走出險象環(huán)生的延河浪濤。一家人共同經(jīng)歷那次死里逃生的嚴峻考驗,日后每次想起來,都有后怕。

四五十年過去了,我作為一名學者再度踏上昔日生活過的陜北故土,感覺高樓林立的縣市容貌完全不認識,唯有那延河和洛河的水,依然沒有變。這一天,考察團在延安市文物研究所張華所長和白曉龍副所長的熱情帶領下,走訪了一個史前遺址——洛河畔的仰韶文化寺疙瘩遺址和三個縣博物館,即甘泉縣博物館、富縣鄜州博物館、安塞區(qū)文化文物館,兩次進入文物庫房,上手觀摩史前文化玉器。在甘泉縣博物館庫房里,深藏的八件(組)龍山文化玉器大多為公安局收繳的文物,玉質精良溫潤,年代早,器形標準,是研究西玉東輸問題的最好實物材料。尤其是鄜州博物館庫房中收藏的一件龍山文化雙聯(lián)璜玉璧,其玉材為典型的青花玉,據(jù)我所知,目前只有新疆出產(chǎn)這種玉料。

觀摩鄜州博物館館藏玉器

鄜州博物館展出的兩件墨綠色史前石器,經(jīng)我們初步鑒識和電光照射,二者都是仰韶文化的蛇紋石玉器,其中一件雙面鉆孔的玉鉞,黑又亮,包漿明顯,和在寧縣博物館看到的那件玉鉞十分類似。另一件玉鏟(或稱玉圭)長達30.5厘米,也是雙面鉆孔,墨綠色的表面下透露著沁斑,是仰韶文化遺物中尺寸較大的玉器,如今屈尊被當成石鏟。自2016年第十次玉帛之路文化考察以來,我們針對中原和西部玉文化史的發(fā)生期,提出“玄玉時代”這個學術命題還不到一年,來自甘陜地區(qū)黃土地下的“物證”不斷呈現(xiàn),我們深感這是一種天賜的機緣,許多重要問題將派生而來,等待進一步的探索。

陜西佳縣石摞摞山龍山古城

考察團在佳縣石摞摞山下的五女河

2017年5月4日早上7點20分,從位于山頂、倍感擁擠的陜西榆林市佳縣縣城的小旅館中走出來,擠進縣城中心的餐廳里用過早餐,在佳縣朱官寨鄉(xiāng)年輕的薛書記帶領下,冒著從昨天刮起來的滿天沙塵,沿著黃河支流佳蘆河方向,向該鄉(xiāng)龍山文化遺址——石摞摞山進發(fā)。隨后又在當?shù)乩相l(xiāng)的指引下,到該鄉(xiāng)石家坬村后的土山上看漢代夯土城墻(考察團成員張多勇教授疑為西夏古城)。在鄉(xiāng)間公路邊用過午餐,驅車上高速路奔往榆林。下午2點,到榆林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等待喬所長從外地趕回來,2點30分帶我們到文物庫房觀摩,主要看出土和采集的陶器、玉器。隨后在3點50分離開榆林市驅車向西南,到無定河上游的統(tǒng)萬城遺址考察。

小結這一天的考察內容,我們在榆林地區(qū)馬不停蹄地又跑過了四個縣市:從佳縣到榆林,從榆林到橫山,沒有停留,晚上7點30分趕到靖邊縣城。8點在酒店旁一家羊肉館用晚餐,七個人選擇吃米飯炒菜,只有兩個人仍然吃羊肉饸饹。

昨天,在綏德文管所,因為文物庫房保管員不在,拿不到鑰匙進入庫房看文物。經(jīng)過米脂縣時也是匆匆而去,無法充分了解當?shù)氐某鐾廖奈锴闆r。之所以趕得如此匆忙,就是要保證有充分的時間去調研佳縣的石摞摞山遺址。這是龍山文化較早期修建的石頭城,還有城壕。2016年第4期《考古與文物》雜志剛剛發(fā)表陜西省考古研究院有關石摞摞山的發(fā)掘簡報,這是2003年由張?zhí)於餮芯繂T帶隊所做的三個月的發(fā)掘報告。13年之后才刊登出來,報告中僅有一件玉器——淡綠色的玉環(huán)殘件。不過當?shù)卮迕穸颊f這里10多年前曾經(jīng)有老鄉(xiāng)在田地里發(fā)現(xiàn)大玉刀和玉璧,后被公安部門收繳,去向不明。龍山時期的山頂石頭城加玉器,已經(jīng)成為距今4000年時陜北史前文化遺址的“標配”元素。幾年前,在神木縣石峁遺址領略這種標配,在榆林學院的陜北歷史文化博物館也看到幾件來自石摞摞山遺址的玉器。這次一路走來,在吳起縣樹洼遺址山頂和延安蘆山峁遺址多次領略這種在山上祭祀用玉的“標配”禮俗。如今又在距離黃河15公里的石摞摞山頂,看到似曾相識的多重結構石城與中央祭壇,在地面上還可以看到穿孔石刀殘件和眾多灰陶片。從距今5000年的仰韶文化,到距今4000年的龍山文化,先民的生活方式雖然都是農業(yè),但是畢竟有重要變化跡象可以辨識:首先是文化分布,人口從關中平原地區(qū)大量轉移到陜北黃土高原區(qū),形成密集分布的龍山文化遺址。其次是居住和祭祀禮俗,從河邊臺地轉移到山上,特別喜歡在山頂?shù)闹聘唿c,看重天文觀測和祭天禮俗(古人相信天圓地方,這次考察團在山頂采集到一件圓片狀石器,留交給當?shù)剜l(xiāng)政府)。再次是玉文化的大變革:仰韶文化深色蛇紋石玉禮器被龍山文化淺色的透閃石玉器所取代,玉器的種類也從單一的斧鉞拓展為玉璧、玉環(huán)、玉璜、玉鏟、玉璋等。這些玉器種類多半傳承到夏商周時期,促成華夏玉禮制度的延續(xù)。

石摞摞山遺址石城墻

在榆林市文物考古研究所觀摩文物

總結這一天的緊張考察,分三階段:上午在野外看4500年前的山頂石頭城,下午在室內看4000年前的石峁古玉20件。傍晚又實地探訪毛烏素沙漠南緣的1600年前的匈奴古城——統(tǒng)萬城。看來,華夏農耕民族的定居文化反過來影響匈奴人的游牧習俗,能夠讓騎馬民族也筑城而居。很可惜,這座動員10萬勞力才修造的城池僅僅過了15年就被北魏拓跋氏攻陷。馬背上打天下容易,守天下則不易也。中國的“國”字,最耐人尋味,四方的城墻里,守護著一種東西:玉。

如果有人不信此理,請去四方城墻圍著的故宮珍寶館一看!

為何重走青岡峽

環(huán)江峽谷

第十一次玉帛之路文化考察之所以將返程路線設計為從陜北地區(qū)西南角經(jīng)過寧夏鹽池縣南下甘肅環(huán)縣,是因為這里有一條從長安通往西域地區(qū)的重要交通路線。由于19世紀末以來,到中國調研并大膽命名“絲綢之路”的外國人李希霍芬、斯文·赫定等都沒有走過這條路,所以他們當然對此十分陌生,閉口不提。100多年來,跟隨洋人探討絲綢之路與中西交通的學者也大都忽略此路的存在。如今,在學界呼喚中國道路和中國話語的文化自覺背景下,認真思考以青岡峽為關鍵隘口的這條玉石之路,是恢復和重建本土知識、本土話語的極好契機。

2014年,第二次玉帛之路文化考察途經(jīng)河西走廊重鎮(zhèn)武威,我寫有筆記《鳩杖·天馬·玉團——玉帛之路踏查之武威筆記(二)》,提出為什么要從本土文化立場出發(fā),將“絲綢之路”改稱“玉帛之路”的理由:我們看史書中有關西域的貢物,特別是于闐(今新疆和田)的貢物,大體上始終重復上演著玉、馬、佛(像)的特定“劇本”程序。絲綢因為是用于外銷的,作為交換的籌碼,一般不用特別著錄。著名的地質學家章鴻釗在《石雅》書中列舉的史書貢玉敘事有:《史記》《漢書》《北史》《齊書》《梁書》《唐書》《五代史》《宋史》《明史》,一共九種。

至少在唐宋年間,西玉東輸?shù)闹匾\輸路線就一定有經(jīng)過環(huán)縣青岡峽的這條路。日本的歷史地理學家前田正名根據(jù)我國正史《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和《宋會要輯稿》,曾列出一張宋代初期70年間(961~1031)河西諸國貢獻給中原國家的物品一覽表。在這70年間,史書記錄的進貢次數(shù)有56年。進貢的物品數(shù)量最多就是玉石和馬。其中56次的貢物中20次有玉石,46次有馬。貢玉的記載中又有多種情況:玉料和玉器合計34次。如:玉團5次,良玉3次,黑玉1次,白玉1次,玉珠子2次,玉碗2次,玉圭1次,玉鞍3次,玉帶2次,玉撾1次,玉印1次,碎玉1次,玉版1次,白石1次。我據(jù)此認為,從西周穆王走訪西域的時代起,一直到宋、元、明、清,中原國家與西域的物質交流關系始終集中在玉石和馬兩種進口物資方面。換言之,在玉帛之路上,向東運輸最多的東西就是這兩種。有鑒于此,我們希望能夠為這條古代中國的文化大通道正名,于是有以“玉帛之路”為名的系列考察活動。至于具體的路線圖,各個不同歷史時期有比較大的差異,與今人想象的連云港到霍爾果斯口岸的大陸橋相比要復雜得多。于是有必要提示一種“路網(wǎng)”的概念,希望能夠通過實地考察調研,將玉帛之路中國段的路網(wǎng)情況逐一落實下來。這樣的努力,實際上相當于將絲綢之路形成史的研究落實到每一個站點,并區(qū)分出不同歷史時期的不同支系路線。這就是我們系列考察活動的一個初衷。

青岡峽是長安經(jīng)隴東通往寧夏的一個要道口,因為這條路是沿著涇河—馬蓮河—環(huán)江一線而向西北方向走的,古代又稱環(huán)靈大道。如今這條路線上由于修建起了211國道,早已變成一條康莊大道。5月5日立夏日,考察團早上從靖邊縣出發(fā),考察新落成的靖邊博物館,然后西行近百公里,在寧夏鹽池縣城吃一碗刀削面作為午餐,再匆匆南下,穿越戈壁黃沙地帶,進入211國道,沿著環(huán)江峽谷一路南下,目睹中鐵公司在這里架橋鋪路、修造銀西高鐵(銀川至西安)的繁忙景象,回想1000多年之前的唐末和五代時,吐蕃人的駱駝商隊扎營的千頂帳篷究竟在何處?更加不可思議的猜想是:康福率領的漢軍又是如何一夜之間突襲吐蕃營帳,繳獲大量玉團和良馬?

靖邊博物館藏仰韶文化晚期三耳紅陶罐

靖邊博物館藏龍山文化石斧

抵達環(huán)縣的當晚,私訪當?shù)厥詹厝耸?看到環(huán)縣出土的齊家文化多聯(lián)璜玉璧的不規(guī)則型的較大件標本。這樣形制的史前玉器,目前所知只在黃河中上游地區(qū)流行:寧夏南部、甘肅東部、陜北和晉南。日前在甘泉縣博物館的文物庫房里,我們剛剛看到龍山文化的不規(guī)則型多聯(lián)璜玉璧精品。4000多年前,不規(guī)則型的多聯(lián)璜玉璧是怎樣串聯(lián)起中原與陜甘寧地區(qū)的?換言之,龍山文化與齊家文化是如何通過這一種北方黃土高原區(qū)特有的玉禮器而連接在一起的?又是怎樣通過陜、甘、寧交界處的古道,將西部優(yōu)質玉石資源輸送中原的?青岡峽啊青岡峽,難道只是唐宋之際的道路關口嗎?

(作者系上海交通大學致遠講席教授,中國文學人類學研究會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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