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可慧

其實(shí)，大多數(shù)年輕人的旅行計劃里，是沒有與父母一同旅行的?？梢院烷|蜜跨過最遼闊的草原，可以和愛人去看最南邊的海岸，可以和同學(xué)、同事有一趟說走就走的旅行，可獨(dú)獨(dú)，沒有與父母一起旅行。

包括曾經(jīng)的我。

我永遠(yuǎn)記得，我6歲那年，母親第一次帶我出門旅游。綠皮火車?yán)锏闹刃蚧靵y，一個男人差點(diǎn)抱走我，母親追了上去。這成了我成年后和母親飯桌上經(jīng)常的談資。而許多年里，我們的旅行故事，僅僅是翻來覆去的那些地點(diǎn)，從來沒有增加過。

這一次，是我第一次帶母親出門。時隔15年。

許多人說，陪父母出門旅行，總覺得一下子替換了角色。生活中，他們忽然成了孩子，迷茫在日新月異的時光里。歲月不疾不徐地過，那個曾經(jīng)牽著你手的能干的女人，終于被你牽著，慢慢地走向遠(yuǎn)方。

如果沒有這一次出行，我根本不會體會到，母親對于這個世界的陌生和恐懼已經(jīng)越來越大。這些年，母親一直深居簡出，很多認(rèn)識她的人知道，她暈車得厲害，所以一直恐慌于去外面旅行。她不喜歡跟團(tuán)游，總覺得不自由，她和父親自由行似乎又不現(xiàn)實(shí)，加之暈車這件事，她總是害怕在別人面前丟臉。而這一次，也是勸了很多次，才勉強(qiáng)答應(yīng)。我說，媽，你丟臉也丟在女兒這里，沒啥好怕的。

收拾行李的時候，母親問：飛機(jī)上有沒有餐點(diǎn)？母親問：酒店里有沒有洗浴的毛巾，有沒有洗漱用品？母親問：小孩的嬰兒坐便器要不要帶去？

母親問我的時候，我才恍然覺得自己虧欠了太多關(guān)于這個世界的信息，所以，她根本不知道。

我們一直住在城市，不是什么偏遠(yuǎn)地區(qū)，本不該有什么信息不對稱。我和父母相隔35年。我的父母比同齡人的父母蒼老許多。蒼老的定義有時還在于，他們對于這個世界接收知識的能力會更加緩慢，比如父親是去年才學(xué)會發(fā)短信的，比如母親是前年才學(xué)會用手機(jī)打電話的。

在機(jī)場的時候，她一直跟著我，甚至去值機(jī)，她也一直盯著我，她說，萬一你走丟了，我就回不了家了。

我說，你可以報警啊。

她笑笑，也對。只是報警，我也很陌生，也不知道程序，也不知道能不能被找到。

我那時覺得自己真的是一個不合格的女兒。在我工作的五年里，我無數(shù)次想邀請母親旅行，都沒有成行。而她對于這個世界，只剩下不停地做飯，不停地買菜，不停地洗衣服，在方圓十公里的世界里，以為就是全世界。

或許有人會說：是你母親不想去。

但我現(xiàn)在才覺得，并不是。母親的擔(dān)憂來自于對未知世界的恐懼，以及害怕一不小心打擾了我們。父母多心又敏感，而所有這一切來源于愛。

母親在路上和我說：其實(shí)，旅行挺好的，我也喜歡。她興奮地睡在大床上，興奮地在酒店里逛了一圈，和我說“真好”，去吃早餐的時候，她說，原來酒店的自助餐是這樣的形式，真有趣。

而我心里想的是，還好我?guī)愠鰜砹耍院笠矔３愠鰜怼?/p>

和母親說起的時候，我還記起一件事。爺爺奶奶七十多歲的時候，父親和姑姑一直想報個團(tuán)給他們出去旅行，可是一直因?yàn)檫@樣那樣的原因沒有成行。后來眨眼到了八十多歲，于是，就真的沒有太多的機(jī)會出遠(yuǎn)門了。前段時間，奶奶說，早知道七十多歲就出門了。

父親說，我陪你去啊。奶奶搖搖頭，舟車勞頓，怕是也很困難了。后來，父親帶奶奶回老家，就是離我們城市不遠(yuǎn)的小縣城。父親說，奶奶特別興奮，坐在車上一直往外看，特別興奮。

父親說，有些事情錯過了，或許就回不去了，回憶就成了遺憾。

有一句話是：我欽佩一種父母，她們在孩子年幼時給予強(qiáng)烈的親密，又在孩子長大后學(xué)會得體地退出。而我很想說，父母得體地退出是他們的愛，我們要擔(dān)負(fù)起贍養(yǎng)他們是我們的責(zé)任。

有一件事不能等，就是陪父母出去旅行。從前的從前，他們送你們?nèi)タ词澜纾磥淼奈磥?，我們也要帶著他們?nèi)タ词澜?。在他們的有生之年，讓他們與世界保持一種親密的見解和不恐慌的能力，保持一種對子女的信賴和安全感，是每一個子女最大的本事和榮耀。

父母是不會計較的。他們的愛從來是“簡單粗暴”，也從來是默不作聲。他們甚至?xí)谀愠扇酥?，默默退出你的計劃清單，像個沒事人一樣，你想回家的時候，為你接風(fēng)，你想傾訴的時候，在一旁默默聽著你想說的話。拍拍你一路的風(fēng)塵，給你最熟悉的擁抱。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父母是很容易老去的，而陪父母一起旅行真的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