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瑞鵬+常文嬌

玄幻小說的寫作往往有著其基本的寫作模式，概括來講就是主角個人的“革命史”與“愛情史”。而這種模式的出現與現實社會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本文著重探討了這種模式的創(chuàng)作背景、創(chuàng)作緣由和更深層次原因。玄幻小說雖然虛幻，實則是現代人欲望訴求的表達。

玄幻文學自問世以來，便受到多方關注，對其評價更是眾說紛紜。首先人們應該明確一下玄幻文學的定義。玄幻文學就其字面意義來講，“玄”就是不可思議、超越常規(guī)、匪夷所思，而“幻”則是虛幻、不真實，突出其和現實世界的差異，玄幻小說的開山鼻祖黃易曾說，它就是“建立在玄想基礎之上的幻想小說”。其基本特征就是架空歷史，故事的時間、地點、發(fā)生背景等所有元素全靠作者一人的想象力。曾有學者對玄幻文學的特征作過比較寬泛的解釋：“它是一種青春文學，參與者以青年人為主；它明顯受到網絡文化的影響；它具有鮮明的民間性，有自發(fā)形成的圈子，大量作品不以實體書的形態(tài)存在，其中的作者和讀者也未必認同出版界和批評界的篩選；它以奇思異想游離于主流文學之外，甚至也大異于言情、武俠、偵探等一般的通俗文學，但它并不像自己以為的那樣異端和叛逆，相反，大多數作品在對世界人生、社會歷史的思考中仍然皈依了那些主流見解；它是如此之新，如同新生嬰兒；但身上又流淌著祖先的血液，承載著人類古老的集體無意識?！?/p>

從此可以看出，玄幻文學同時具有青春性、網絡性、民間性、叛逆性與繼承性等特征。從20世紀末開始興起的網絡文學到如今已經發(fā)展了較長時間的玄幻文學，其已經有了一些固定的寫作方法和模式。以網絡文學圈呼風喚雨的大神級人物——唐家三少為例，就曾有人評論說：“規(guī)范化題材、臉譜化人物、模式化情節(jié)以及通順就行的文風是其手中利劍。”此評論雖有失偏頗，但也道出了玄幻文學的某些現狀和弊病。但就筆者看來，玄幻文學畢竟不同于傳統(tǒng)意義上的精英文學，它不再是少數精英知識分子于高高的象牙塔上創(chuàng)造出來的陽春白雪；精英知識分子的書寫權力開始被民眾分享，玄幻文學中的主角都是從平民起步、白手起家，在經歷了各種奇遇與奮斗之后實現了人們的終極欲望。這里面沒有宏大的歷史敘事和批判的文學精神，呈現的是通俗、民間、欲望化的特點。便捷的網絡交流工具為作家和讀者架起了溝通的橋梁，使得作家能夠及時了解到讀者的所需所想，同時讀者也會參與到作家的寫作中，最終實現了作家、作品、讀者“三位一體”的相互融合。

玄幻文學的主要表現形式就是小說，其傳達媒介是網絡平臺，雖然披著神魔鬼怪的外衣，但剝離其外在元素之后，人們就會發(fā)現玄幻文學可以說是網絡時代的“革命+愛情”故事的組合，是現代人內心欲望的間接表達，是男人對事業(yè)成功和愛情美滿雙重追求的一種隱藏表現。

一、小說背景與素材來源

網絡玄幻小說往往把故事背景設在上古洪荒時代，歷史處于空無狀態(tài)，只是零星地散落于幾個神話傳說之中，這就為玄幻小說作家發(fā)揮想象力留出了極大的寫作空間。《山海經》《封神演義》《搜神記》《鏡花緣》《聊齋志異》等古代洪荒、光怪陸離的神話世界就成了他們借鑒發(fā)揮的藍本。例如，《蠻荒記》（樹下野狐著）就是以《山海經》為歷史地理背景創(chuàng)作，恣意暢想和大肆描繪華夏民族在壯麗神奇的太古時代里所發(fā)生演繹的各種傳說?！渡な刈o神》（唐家三少著）以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十二生肖為基礎，加入了遠古神話傳說中的麒麟、饕餮、鳳凰、朱雀、玄武等神獸，這些生肖神獸可以化形為成人，并隱藏于市，當華夏大地發(fā)生危難之時，他們隱藏于人類身體里的神獸血脈便會覺醒并世世代代守護著這片大地上的炎黃子孫。

此外，玄幻小說的作家來自于各行各業(yè)，他們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某些專門領域有著自己深入的了解和研究，這也使得玄幻小說的素材與涉及領域呈現出豐富性、多樣性、復雜性、融合性等特點，從而滿足了各類讀者不同的閱讀口味，這也是玄幻小說能夠抓住大量讀者，特別是青少年讀者的魅力所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儒釋道等成熟的文化形態(tài)和不成熟的以巫術形態(tài)存在的民間宗教，以及風水算命等術數文化，再加上《蜀山劍俠傳》等通俗文學和影視文化形態(tài)對傳統(tǒng)宗教、神話、傳說的演繹，都促進了神秘文化在社會中的傳播。例如，《佛本是道》（夢入神機著）就集《封神演義》《西游記》《山海經》《白蛇傳》《蜀山傳》為一體，里面出現了鴻鈞老祖、元始天尊、通天教主、太上老君、玉帝王母、女媧娘娘、釋迦牟尼、齊天大圣、燃燈古佛等道家和佛教傳說中形象完備的神話人物，在道佛仙妖、天地人魔之間上演了一場場精彩絕倫的上古封神之戰(zhàn)?！缎M真人》（蠱真人著）則以中國南方的苗疆地區(qū)蠱文化為寫作對象，因為大部分人對蠱的認識都一知半解，只聞其名、不見其形，這就導致了蠱文化的神秘性；作者就是在蠱文化的基礎之上加上了人們日常熟知的事物（春秋、月光、酒水、希望、運氣等皆可為蠱），在其背景設定中，人是萬物之靈，蠱是天地之精；這個世界存在著成千上萬種，數不勝數的蠱。它們就生活在人們的周圍，在礦土里，在草叢里，甚至在野獸的體內。這與民間通常意義上所認知的人與其他物種皆由肉體靈魂兩個部分構成就有了某些相通之處；從而引起了讀者對神秘蠱文化的興趣，又提高了本書的可讀性與趣味性。《超品相師》（九燈和善著）則把風水術數作為核心要素來增加小說的吸引力。在這部小說中，作者就引入了各式各樣的風水文化，并將諸葛亮視為風水玄學的開派祖師，周易八卦、天干地支、陰陽太極等古老的華夏文化都增加了本書的神秘性，給作品增添了神秘色彩，從而勾起了讀者的閱讀興趣。

同時，更多的作家不再只滿足于從中國傳統(tǒng)的古老文化中汲取靈感，西方的神話元素也逐漸滲透到玄幻文學的創(chuàng)作中來，如魔法師、吸血鬼、教會騎士、精靈巫師等。中國的傳說與西方的神話在玄幻文學中被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東方修真者和西方教廷可以合力抗拒黑暗世界的入侵，佛祖和天使并列對抗妖怪惡魔，神仙巫師和精靈法師互相交流結合等；東西方神話傳說的素材在這些作家的筆下被創(chuàng)作成了別具特色的中國玄幻小說。以《生肖守護神》（唐家三少著）為例，里面除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十二生肖，還增加了西方希臘神話中的十二星座，將中國傳統(tǒng)元素與西方流行元素進行了完美融合。這些生肖守護神與星座守護神穿梭在東方的神界地獄與西方的天堂冥界之間，從為了各自所代表的集團利益而戰(zhàn)到為了全人類的利益而攜手合作，唐家三少為人們很好地展現了想象力的無限可能性。

沃爾夫·伊瑟爾說：“想象的出場使文本超越了語言的局限，在對現實狀況的越界過程中，想象敞開了它作為文本之源的自我本質?！毙眯≌f的作家創(chuàng)造出了無數的迷離世界、神魔大陸，這在現實與歷史的長河中都難以找尋出它的蛛絲馬跡；也正它的虛構離奇、脫離現實，才使得作品能夠信馬由韁，將中西方的神話傳說演繹得淋漓盡致；在這些作品中，東西方不同文化元素的融合賦予了玄幻小說遠超其他類型作品的濃郁傳奇色彩。現實與歷史的缺失、迷離與神奇之境的構建、不可思議的故事元素都促使玄幻小說構筑了最為玄妙的異界時空，給網絡玄幻小說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敘事空間和文學想象力。

奇崛的想象力、虛幻的神話色彩、突轉的故事情節(jié)、獨特的語言魅力正是玄幻小說能夠在網絡時代大放異彩的原因所在。

二、創(chuàng)作家與白日夢

無論玄幻小說背景多么神秘奇崛、情節(jié)多么具有傳奇、人物形象多么怪誕，但剝離其外在元素，內核還是個人欲望的訴求。

玄幻小說的出現為人們創(chuàng)造了一個尋求心靈慰藉的精神家園。在當今社會，人們在現實生活中的壓力越來越大、生活節(jié)奏越來越快，而人與人之間的隔膜也越來越厚，鋼筋水泥為人們構筑了一片灰色的“森林”，它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使得人與人之間的疏離感越來越強烈。無可言說的精神焦慮使得每個人都陷入了心理折磨與苦痛之中，玄幻小說正是在這樣的背景環(huán)境下應運而生。在這個虛構的世界里，每個人都可以掌控風雨雷電，縱橫九州；它幫助人們排遣了內心的寂寞與虛無，滿足了個人對欲望、權力、愛情、幻想、理想等的終極期盼。

“每個男孩都有個英雄夢，每個女孩都有個公主夢?！鄙頌榫W絡玄幻小說的大神級作家唐家三少說。這句話道破了玄幻小說之所以能夠迅猛發(fā)展的深層次原因。玄幻小說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正是現代社會人們精神欲望的化身，尤以青少年為主要受眾群體。這些年輕人心懷渴望，渴望著愛情的降臨與友情的包圍，他們渴望著在這個世界中能大展拳腳，得到成人世界的關注與認可；但殘酷的現實又迫使他們不得不面對這樣一個處境：他們在現實生活中都或多或少地承受著來自同齡人、父母、老師、學校、社會等不同類型和不同層次的打擊與挫敗。在現實中，他們是寂寞而孤獨的弱者，因而他們渴望逃離現實世界，躲進自己理想的想象世界，那里是他們心靈的庇護所，是暫時忘卻煩惱、獲得虛幻滿足的最佳安慰劑。在現實世界里無法實現的欲望只能逃匿進想象世界中去獲得心理滿足。

玄幻小說正如現代人所作的白日夢一樣，虛幻而美麗，同時也反映著現代人在現實生活中的種種欲望與追求。弗洛伊德說夢是愿望的滿足、欲望的達成。他在《創(chuàng)作家與白日夢》中說：“白日夢就是人的幻想，它源自兒童時代的游戲。兒童靠做游戲來滿足自己的愿望，獲得快樂，人長大后不再做游戲了，但不會放棄那種快樂，而只是換了一種形式而已?！边@就是幻想，身為成年人，他們的幻想都是在現實生活中幾乎無法實現的、或是羞于啟齒的愿望，由于“幻想的動力是未得到滿足的愿望，每一次幻想就是一個愿望的履行”，所以“夜間的夢與白日夢——我們都已十分了解的那種幻想——一樣，是愿望的實現”。

弗洛伊德把作家與做夢者、作品與白日夢相提并論。他把作家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像寫英雄史詩的古代作家那樣，他們接收現成的材料；另一種則是創(chuàng)造性作家，他們創(chuàng)造自己的材料。他認為后一種富于想象力、創(chuàng)造力的作家即與“光天化日”之下的夢幻者相似。在談及文學作品時，弗洛伊德認為“小說中所有的女人總是都會愛上主人公”，而在玄幻小說中，男主角身邊總是圍繞著不止一個美麗而多情的女子，這些女子都對男主角一往情深、義無反顧、不離不棄，同時知書達理、善解人意，幫助男主角一步步登上人生巔峰；這正符合了讀者在現實生活中不能實現的那部分幻想，從而使得讀者在此中得到精神上的宣泄與滿足。此外弗洛伊德認為故事中的人物總是“明顯地分為好人和壞人”，都不是現實生活的寫照，而是“白日夢的一個必要成分”；現實中的人性總是復雜多樣的，一個人并不能簡單地界定為“好人”還是“壞人”，但在玄幻小說作家創(chuàng)造的虛幻世界中，永遠被簡單地分為兩個陣營，好人總是處于神界天堂，而壞人總是處于冥界地獄；男主角背負一身正氣，懲惡揚善，路途中雖然會遇到許多誘惑和歧路，但結局不外乎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因果循環(huán)。這固然與玄幻小說作家個人的寫作素養(yǎng)有著一定關系，他們對復雜的人性還無法完全把握；但更多地來自讀者的閱讀期待，在現實中無法實現的好人得好報、惡人終被懲的理想愿望在這里得到了盡情釋放。弗洛伊德還認為，許多英雄故事的主人公其實就是白日夢的主角。正如唐家三少所著的《光之子》這本玄幻小說的素材，就大多取自他和妻子之間戀愛的故事。因此，他認為，“一篇作品就像一場白日夢一樣，是我們幼年時代曾做過的游戲的繼續(xù)，也是它的替代物”。網絡玄幻小說正是現代人的欲望訴求的一種變相滿足與替代。

三、“革命+愛情”小說的寫作模式

在玄幻小說作家的筆下，那些追求縱橫世界、掌控宇宙的主角最后都能練得絕世武功；那些想要修得醫(yī)術救天下的主人公最終都能起死回生、懸壺濟世；那些追逐終極美食的廚房里的小學徒最后個個都能成為廚神。玄幻小說如果從個人“革命”的角度來解讀，簡而言之就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玄幻小說的故事內核往往是一個普通小人物在獲得某種機緣之后開始發(fā)憤圖強，然后克服重重苦難，在一步步修煉中成為世界的主宰。而這些故事中的主角剛開始是普通小人物的時候，就郁郁不得志，不滿足于現實社會的傾軋，更不愿受到條條框框對個人自由的束縛，哪怕是來自良心和道德的約束；他們渴望凌駕于規(guī)則之上，他們的意愿便是世界運行的規(guī)則，他們要掌控著無上的權力，要獲得人類欲望的終極滿足；他們不再是任人欺凌的弱者，要成為掌控他人生死的當權者。因而在他們獲得某種奇遇機緣后，便開始了個人的“革命史”；他們本著“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大無畏精神一路向前，最終突破命運的束縛，成為了操控命運、掌握生死的大主宰。

另外，玄幻小說的男主角身邊總有眾多的絕色美女陪伴左右。無論是純情還是性感、位高權重還是嬌弱千金，只要男主角一出現，往往就能收獲芳心，抱得美人歸。在成為男主角后宮佳麗的一員之后，她們就死心塌地地愛著男主角，而且無絲毫現實生活中的女子的妒忌之心，與其他美女一起，全心輔佐男主角成就輝煌的事業(yè)。而男主角的“愛情史”往往就成了他“革命史”的一部分，這些絕色美女也成了再無自主意識的附庸，在玄幻小說中，女性永遠是作為一個“他者”形象而存在的。

正如前面提到的那樣，網絡玄幻小說不是嚴肅的文學作品，它是為了迎合大眾心理與欲望而出現的。在快節(jié)奏的現代社會中，在繁重緊張的工作之余，玄幻小說為人們提供了一種放松娛樂的方式，使人能夠暫時從高壓中獲得解脫。在虛擬夢幻的世界里，讀者的想象力可以自由翱翔，隱秘的內心欲望可以得到充分宣泄。正是每個人內心深處對事業(yè)與愛情的執(zhí)著追求才造就了玄幻小說這獨特的寫作模式。這種追求植根于人類的本能——即對成功的執(zhí)著與渴望。而成功就是一種使人類不斷前進與向上的動力，也是玄幻小說持續(xù)發(fā)展、不會枯竭的源泉。

（云南民族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