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陳小漁 圖/ 愛 言
故鄉(xiāng)猶如暮云長
文/ 陳小漁 圖/ 愛 言
漣漪濕了車幔,也濕了她的心。
春三月,薔薇旖旎開放。橋外應(yīng)是芳甸吧,她嗅著檀窗外的花香,幽幽地想。也是,繁花千樹,她偏偏戀那素凈的白梅。慵懶的光漏過軒窗,在她深邃如水的眼波中撒下點(diǎn)點(diǎn)碎金,蒼白的臉龐隨之煥發(fā)了一點(diǎn)光彩。她隨意地綰了頭發(fā),插上一支粗糙的木簪,頭上無半點(diǎn)珠翠,看來不像官家夫人,倒似江南采蓮的女子,素手纖纖,掬起一捧素凈的倒影。
日將西斜,車馬漸快,窗外的場景也漸漸熟悉起來,那該是開滿蓮花的湖吧,可惜現(xiàn)在只剩去年的斷莖殘荷,空有一潭寂寥。那邊應(yīng)有芳草叢生,以前我還在那里與女伴斗草,如今卻只余一片荒田。蓮子已成荷葉老,人不歸,望盡天涯無限路。她以手托腮,這么看著,想著,憂悒染上眉梢。
“還有多久到明水鎮(zhèn)啊?”旁邊的小丫鬟問著,疲倦的行程早就讓人焦慮不安,天黑前若是趕不到,又得歇息在路邊了?!斑€是家中好,真不知夫人為何突然回娘家,連踏青的興致都沒有。”小丫鬟小聲嘟囔,可她恍若未聞,只是托腮看著窗外,側(cè)面像極了一枝蔓延的葛藤,平靜又冷傲。
前面人家的柵園里似乎開了海棠。三月里許多花兒已漸顯萎靡,而海棠依舊神形俱勝,爛若霞天。依稀記得年少時,最愛對月獨(dú)酌,有一回忽起烏云,雨下得突兀,還有冷冽的風(fēng)?!霸噯柧砗熑?,卻道海棠依舊”,原以為不會再有兒時那種心境,但眼下似乎又回到那個時候了。今夜寒,不知海棠是否還在。
“夫人,到了?!鄙n老的馬夫抹著額頭的汗水如釋重負(fù)。她也從回憶中抽離,凝望著不遠(yuǎn)處的樓閣,在夜色中朦朧成一片輪廓。小丫鬟急忽忽地將行李遞給車外的侍從,又?jǐn)v扶她下了馬車。等走到門前,她倏地停住了。前方亂草掩住了門扉,褪色的對聯(lián)剝落一地殘紅,撲面而來的涼意讓她打了個寒戰(zhàn)。
這個老宅院中沒有親近的人了,只剩幾個仆從在此等候,以往的歲月里它就是如此煢煢而立撲面而來。她的心中涌上一股久未還家的悲涼,就像是羈旅之人在斜陽里重歸故里,聞得海浪咸風(fēng)、陳酒佳釀,望著坍塌的老屋和青青的墓冢。只有小橋仍在,冷月無聲相依。
院前石桌還在,不過落了灰塵,淺淺的,應(yīng)該有人打掃過。她也不顧忌,就這么坐下來,從這兒剛好能看見遠(yuǎn)方的荷塘。以前自己總想偷溜出去,有一次偷喝了父親的酒,有點(diǎn)醉了也不知,獨(dú)自搖舟誤入荷花深處,直到天黑才回來。還喜歡與姐妹們出游,著一雙蔥綠綺繡、嫩黃緞面的鞋子,明妍清麗,真是女孩心思。
“夫人,這兒風(fēng)涼,先回屋吧?!迸赃叺男⊙诀咛嵝岩痪洌纸o她添了一件薄衣。她苦笑著,怎么那么容易就沉淪回憶,難道真的是和他久別的緣故嗎?罷了,不想了,想得太多,思慮太甚,也必然生出病來。
推開門,久遠(yuǎn)的氣息撲面而來,即使先前細(xì)心整理過了,也終究拂不去歲月的痕。紙墨俱全,藏書也在,油墨香不減當(dāng)年,紙張卻泛了黃,脆弱到仿佛一碰就會碎裂。祖父嚴(yán)厲的面容又浮現(xiàn)出來,有溫?zé)岬臏I滑過臉頰。
還是無法安眠,依舊軟和的被褥蓋在身上,卻怎么也不適。香盡爐空,枕冷衾寒。淺淺睡著,半夜忽然醒了,看著窗外的沉沉樹影,壓抑到極致的悲傷擴(kuò)散開來。她披衣而起,伏案鋪紙,想著與他一起研討字畫、談?wù)摻鹗奈锏那榫埃€有一起作詞的時光,悲涼氤氳開,落在紙上:
“寂寞深閨,柔腸一寸愁千縷。惜春春去,幾點(diǎn)催花雨。倚遍闌干,只是無情緒。人何處?連天芳草,望斷歸來路。”
戀解語
元祐末年秋,親睦舊黨的高太后去世,宋哲宗重用新黨,蘇軾、秦觀、黃庭堅等均遭貶謫。宋徽宗即位后,新黨領(lǐng)袖蔡京任宰相,權(quán)傾朝野,趙明誠之父趙挺之也平步青云。此時李格非因被定為舊黨而落難,女兒李清照也因此決然離開趙家,回到山東章丘明水鎮(zhèn)的老家,途中寫下《點(diǎn)絳唇》一詞,陳廷焯在《云韶集》里贊此詞『情詞并盛,神韻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