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建永
我究竟是不是1977年冬季高考寧夏考生中的作文最高分?40年來,這個傳言一直存在,但無法證實。疑慮始終籠罩在我心中,迷霧重重。
但我能確定的是:1977年10月21日下午6點30分,我正坐在北京開往銀川的169次列車上,廣播中的頭條新聞就是“關于中共中央決定恢復高等學校招生考試的通知”。
那一刻,列車正盤旋在八達嶺連綿群山中。
那年,我20歲,在寧夏賀蘭山下大武口的工廠里當電工。
接下來的不到50天時間里,我身處人生中最昏天黑地的日子——白天去工廠上班,夜里挑燈復習,直到1977年12月10日早晨,我們走進決定命運的考場。
那年高考一共4門,政治,語文,數學,史地。
我沒上過高中,而且數學本來就很差,所以我把賭注全押在了語文和史地上。
這是有原因的。
就在4年前,我猝不及防下鄉(xiāng)了。
當時,我覺得我要做一個人生的決定:未來干什么?
在星空下思考半天,我堅定地認為,未來我要當作家,或者記者。
之所以這樣決絕,是因為我從小喜歡看書,剛上小學就能饒有興致地閱讀《參考消息》。
在我身處的那個貧寒荒蕪的少年時代,凡能找到的書統統讀過,甚至連《赤腳醫(yī)生手冊》也讀得津津有味。當許多同學視作文為畏途時,我早就輕松飄過,甚至,上初中時,我曾不打草稿地用整整一個作文本寫了平生第一篇小說:《爐熱心紅》。
下鄉(xiāng)的我因為有了宏大目標,自然迸發(fā)出驚天地泣鬼神的動力,玩命讀書并假裝玩命思考,甚至一字不漏地抄錄過吉林大學出版的《文藝學概論》。
我開始認真寫小說了,而且一口氣就寫了兩萬多字,起名《麥場風波》。
多年以后,回想那篇胡編亂造的東西連自己都會臉紅。
但,當時的我卻有勇氣寄給《寧夏文藝》。
幾個月之后,《寧夏文藝》編輯部居然給我寄來信函,邀請我參加“寧夏工農兵短篇小說作者學習班”。
盡管那篇小說越改越糟糕,但從知青歲月開始的寫作訓練成為我人生中最重要的財富。
高考前,我們也熱衷猜題,比如語文試卷中占分最多的作文會出啥題目?
我不大擅長論說文,于是我就備戰(zhàn)記敘文。
而“難忘的……”一定是一個重要的類型。
高考第一天上午是政治,下午是語文。
那年西北的冬天特別干燥寒冷。
午后,當我走進考場時,對語文抱著必勝的信念。
卷子發(fā)下來了,果然是記敘文,題目是——《難忘的一天》。
我早已胸有成竹,選擇了那個極其獨特的歷史時刻:
1976年10月6日,粉碎“四人幫”那天。
因為我剛好在天津,親眼見證了人們在海河兩岸敲鑼打鼓上街歡慶的情景。
我瘋狂地寫,臉上全是汗,寫著寫著把棉襖脫了,一直寫,一直寫,寫得握筆的手都僵了,寫到最后自己都哭了。
我只覺得教室里的光線逐漸暗淡,周圍寂靜無聲。
等到我寫完了,抬起頭來,發(fā)現教室里只剩下我和監(jiān)考的兩個老師。
我沒有檢查,就直接交卷了。
1978年早春二月,我收到錄取通知書。
于是,漫卷詩書,一路東行,回到我出生的城市,天津,成為南開大學中文系七七級新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