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豐
一
一向被大家看好的吳詩妍竟也被列入公司龐大的裁員名單中。
這結(jié)局如同懸念大師希區(qū)柯克作品中營造出的某種戛然而止突兀結(jié)束的斷岸式懸念。別說當局者吳詩妍本人一下懵啦,就是作為旁觀者的公司部分中高層管理者也如讀迷魂天書,橫著豎著地讀,挖空心思地想,還真沒讀出其中蘊含的玄機與奧妙,一時百思不得其解。這就更別說各部室習慣于慣性思維的小兵小蝦們嘍,于他們,更是一頭霧水,如墜五里霧中。
客觀地講,裁員之前,公司事先將時下面臨的經(jīng)營狀況像曬衣服似的正反兩面都翻弄過無數(shù)次,反正也沒啥藏的掖的。眼下公司遭遇市場寒冬,江河日下風光不在效益今不如昔。市場漸次萎縮,兵源自然要相應縮減,這是普通管理常識。這樣的形勢面前,裁員就如板上釘釘沒得改了。
行政部胥經(jīng)理近來大會小會都要重復吉老大這句話,臘肉不放鹽有鹽在先。吉老大是大家對吉欽總經(jīng)理的稱呼。
誰不懂呢?都是明白人。之前就曾開過數(shù)次動員大會,提示大家被動不主動,能主動者最好不要被動,被動者最終更被動。吉老大曾在會上情真意切地請大家理解請大家支持。反復強調(diào),裁員對企業(yè)如傷筋動骨斷臂去肘??!絕非公司所愿,誰愿將好生生的臂和肘去掉呢?自然是為保存整體實力,日后若還能起死回生,大家還是這里的主人,歡迎再回來……
消息一出,員工情緒的堤壩即刻被刨開一道口子,心隨這滾滾洪流泛濫開來。員工亂成一鍋粥,仿佛世界末日臨門。有托人說情的,有送禮的,也有大吵大鬧的,但都無濟于事。
風瀟瀟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自古華山一條路,可這條路現(xiàn)在不通了,背面無路可走,前方是懸崖絕壁,只能以狼牙山五壯士為榜樣,一無反顧地往前走往下跳。
裁員,吳詩妍早已作了心里準備。她不懼怕,不懼怕不是因為對這份工作抱可有可無的態(tài)度,而是因為年輕有底氣,有經(jīng)得起這場風浪襲擊的能力。
風華正茂枝葉葳蕤的年齡何懼干旱。況且公司又坐落在遠離縣城的一個偏僻之地。說是工業(yè)園區(qū),其實只有區(qū)區(qū)三家企業(yè),一家是磚廠,另一家是專門生產(chǎn)乙炔的小廠,兩個廠一共不超過二十人。只有騰龍化工大些,有兩百來號人。
一月前在省城就業(yè)的大學同班同學林銳祥幾次來電話催促,說他們公司正缺一個人力資源主管,待遇比她現(xiàn)在翻了一倍。并已將她情況向所在單位領導作了介紹,答應先試用。吳詩妍當時就拒絕了,拒絕的原因倒不是有多愛現(xiàn)在這公司。樹適應一方水土需要時間,她只想將適應的時間再延長些時日,走是必然,只不過不是現(xiàn)在。況且,走要也得給個恰當?shù)睦碛陕?。也許公司不計較走的緣由,走就走吧,民營企業(yè)不都這樣。穿蓑衣的走了,戴斗笠的又來。人員進出是常有的事屢見不鮮,頻繁得像發(fā)廊小姐床上的賓客,走馬燈似的變換,都習以為常司空見慣了。愿來則來愿走則走,又不是忠貞的天鵝,要從一而終。亦非衛(wèi)青胯下的汗血寶馬定要騎到老或戰(zhàn)死才換。
這是自由時代,一切都由自己做主。問題是這與吳詩妍的作風相去甚遠,來有由頭,去有交待。不能明明白白地來糊糊涂涂地走。一如她的愛情是以婚姻為目的一樣,不論這種愛情多么浪漫多么富有詩意,只要不是以婚姻為目的,情感之門就不會開啟。在這點上吳詩妍是相當篤定的。林銳祥急著讓她去,還有另一層意思,大學時,他倆已情同兄妹,同學們都感覺他倆步入戀愛季節(jié)。實際沒有,一畢業(yè)就各奔東西,唯有電話常聯(lián)系。她明白林銳祥讓她上省城的意思。二人雖已無話不談,但還沒戳破那層紙。去和不去意味啥,彼此心照不宣。她其實想去。只是還想再拖拖。一是想考驗考驗他,二呢也做做樣子嘛,看他執(zhí)不執(zhí)著。顏值高且又有幾分才氣的女孩子,哪能說東就東說北就北,又不是董存瑞炸碉堡急著沖個啥。況且這里距家近,三兩個多小時的路程就能見到父母。
這下好啦,好意被生生推掉。推辭也就罷了,可眼下反被公司炒了魷魚。凡事應有規(guī)矩,吉老大不是常說沒規(guī)矩不成方圓嗎,一落到實處咋反倒沒規(guī)矩了呢?民營企業(yè)管理者咋總是翻手為云履手為雨。像小女人的臉,說變就變了。不,還不如小女人的臉,有時為了情面,這臉還是不能說變就變的。
就裁員而言,我吳某人不是不理解,也非硬要賴在公司,要走,我也不該是出頭鳥??!不說工齡長短,單就工作量和工作難易程度,真不比別人差??善寂艿鸟R兒死得快,早起的鳥兒無蟲食。這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下三濫做法也太不地道了吧?公司真是毫無規(guī)矩可言。敗給誰都想得通,可偏偏輸給不學無術(shù)背地里被大家說得狗屁不如的胡玉梅??!
二
才來半年的胡玉梅,準確地說僅五個月零十三天,而吳詩妍整整三個年頭。在行政部,除了經(jīng)理胥貴平比她早,她當算年輕的元老了。百手起家早起晚睡沒節(jié)假日是當初最好的寫照。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同舟共濟讓初來乍到的吳詩妍飽嘗了創(chuàng)業(yè)的艱辛與肝膽相照般的感動。住的是零時用木板搭起的窩棚,吃也是早一頓晚一頓,從未按時就餐過。風里來雨里去的吳詩妍從未有過怨言,心想,只要挺過這艱難階段,就會好起來的。當時任工程建設指揮長的吉欽就是這樣對大家說的。之后如領導所言,一切慢慢有了變化。
變化最明顯的是不斷有新人加入。各辦公室、生產(chǎn)車間、后勤都一一有了所對應的部室。事事有分工,件件有專人。哪像當初,啥亂事都在跳,行政、后勤、財務、基建等都眉毛胡子一把抓,如同跳難壇,整天忙得像個跑堂,腳板都跑大啦,還沒干出個名堂。指揮部又窩居一隅,如開荒種地的一家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先是幾個創(chuàng)業(yè)者,漸漸才發(fā)展壯大起來,就兒孫滿堂了。這一比喻雖有些那個,細想,還是有幾分道理。
胡玉梅來時,公司已進入鼎盛期。說是文員,也就是將吳詩妍繁多的事務做個分枝,將收收發(fā)發(fā)端茶遞水跑腿等雜事分給她。好讓吳詩妍從雜事中抽身,將更多精力投放到人力資源招聘、培訓以及社保醫(yī)保等費用繳納、員工商業(yè)保險擬陪等事務中。結(jié)果呢?人增加工作量卻沒減少,起碼對吳詩妍來說是這樣。在她看來,企業(yè)是最講效益的,民營企業(yè)更如此,但實際卻不盡然。
剛來的胡玉梅給人印象也過得去,樣兒也不讓人生厭,雖不是一眼就能讓人眼前一亮的那種人,但至少不讓人反感,多接觸幾次還能成為朋友。如若說吳詩妍是首敘事詩,那胡玉梅絕對是抒情詩,還是詞句華麗句句如珠那種。開篇就山啊水啊郎啊妹啊地直抒胸臆。她愛說愛笑,唇角兩邊只需輕輕往上一翹,腮間即刻綻放的一對小酒窩便會泛起妖嬈的迷韻,柔柔的甜甜的,有些像詩經(jīng)《碩人》中“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樣子,使人向往使人迷離。若巧笑之后再拋給你一個繚繞的美目,你便會有一種在三月桃花盛開的樹下飲酒,既迷人又醉人。這時的你就只能寤寐思服,輾轉(zhuǎn)反側(cè)。也只能輾轉(zhuǎn)反側(cè),你還能咋的。她還有幾分小女人的體貼與關懷。吃零食是最大愛好。別人的零食只供自己,或禮節(jié)性地叫聲旁人,她卻不同,帶來的一半或大部分是讓在場人一同共享。不知是初來乍到為消除陌生感抑或是天性。反正每次帶的食品,都是幾個女人一同風卷殘云般消滅完的。那怕初次相識,還能讓享用之人毫無陌生感。感覺是在幫她完成一件堅決而光榮任務似的。讓胃舒暢的同時,還令你十分的開心,不是小開心,是心花怒放是恣意綻放般的開心。彼此一旦進入這境界,心的距離便拉近了。女人嘛,天生就是零食的俘虜。只要有人不斷滿足口腹之欲,大都會為食物提供者馬首是瞻。女人間的感情就在這你來我往吃吃喝喝小恩小惠中建立和發(fā)展起來的。
▲ 銅鼓聲聲(攝影) /韋毓坤
吳詩妍雖是個讀書人,崇尚陽春白雪般的高雅,追求真善美,不屑于那些俗不可耐性的東西,最看不慣弄虛作假偷尖耍滑阿諛奉承的行為。作為女人,身處凡夫俗卒紅塵中的她,對雞毛蒜皮小恩小惠的習性或多或少都有之。這是女人的共性。
她和吉涵芳也愛帶零食,次數(shù)卻少于胡玉梅。倒不是小氣,主要是家都外地,基本每周才進一次城,也就是一周才有一次采購機會。偶爾十天半月進城一次也是常事,有時恰好夠一周吃,有時又差點,嘴饞時還會出現(xiàn)青黃不接有上頓無下頓的情況。胡玉梅的到來,時不時給女人們帶來些小驚喜。譬如五香瓜子、怪味胡豆、八寶粥及新上市的水果等女人愛吃的玩意??倳癫恢聿挥X地就飛到跟前。來的時間不長,工作中的不足被她可愛的一面包容了,就如光鮮臉上的小斑點并無大礙。正是這上不了臺面的功夫,讓她與同伴們的關系水乳交融分不出彼此了。
有人說,胡玉梅屁股后面有“串串香”,不管誰,只要肯跟在她身后多竄竄,香嘴零食或多或少會有的,不愁沒好東西吃。公司內(nèi)有她一幫粉絲,一幫好食者。這能養(yǎng)胃,那能養(yǎng)顏。她給女人是形而下的香,是看得見摸得著嗅得到的香。嚼起來脆,吃著爽口的“串串香”。給男人的呢,多是形而上精神上的香,聽起來美,想起來能醉的“串串香”。當然此香非彼香,彼香也非此香。
胡玉梅成了同伴稱心如意的后勤部長,夏天吃啥養(yǎng)顏,冬天吃啥進補,她清楚得很。每每提起她,女人們生理上的第一反映就是齒頰生香口舌生津雙眸生輝,意識中就會出現(xiàn)個手提大袋香甜食品款款而來的影像,讓人揮之不去還能望梅止渴。不,直接是想梅止渴。
這樣的女人適合下廚房,可她卻進了廳堂。
剛來那周,基本沒讓她做事,即便做,也是給高管及各部門送送新近印發(fā)的規(guī)章制度等公文,無非是跑跑腿動動嘴,讓對方在收文欄內(nèi)簽簽字,以示送達?;蚴帐按驋邥h室,泡泡茶加加水,倒也輕松,且她也還樂意。去到哪都與人聊得起半天,與初次見面的男人也能打成一片。這等事吳詩妍就不太情愿做。不情愿也只在心里,是工作就得為之。事多就不想言語,多聊一分,勢必就要延長六十秒工作時間。同室的吉涵芳是個話少之人,多數(shù)時間都不愿多說話。只想將時間只消耗在QQ游戲之類的事上。
胡玉梅為跑腿之事樂得屁顛屁顛的,吳詩妍也就沒急著交付更多的事予她,便樂得意輕松。只是近來手上的事增多,且又有幾件要緊之事須在短期內(nèi)完成。忙著對事務的輕重緩急進行梳理,本著先急后緩,先重后輕,先大后小,先領導后員工的原則,漸次將一些技術(shù)含量不高的雜事交給胡玉梅,如辦公用品的領用登記等等。
一早,吳詩妍要趕時將新入職的二十多名員工資料錄入電腦傳給保險公司,當天必須完成,否則下午六點以后對方網(wǎng)絡系統(tǒng)就會自動關閉,一旦關閉,所有努力白費,賠償就無望。所以不管再緊,想方設法了都要了結(jié)此事。
給了胡玉梅縣環(huán)保局污染科一個小美女的QQ號與其聯(lián)系,接收一份市環(huán)保局轉(zhuǎn)發(fā)省局有關保護關愛地球、保護家園、保護家鄉(xiāng)藍天與河流的文件。
說到電腦說到上QQ,胡玉梅就懵啦,懵得像回到了原始社會,對現(xiàn)代人習以為常的電腦總是摸頭不知腦兩眼一抹黑,像遭了晴天霹靂,頭腦中的東西霹得一干二凈。三十多歲的她竟不會上QQ,要吳詩妍幫忙。忙得手不是手腳不是腳的吳詩妍哪還有時間,不會上QQ有些人難以置信啊。也就是這一刻,吳詩妍見胡玉梅的臉猛然間有些變化,之前的臉肌膚是舒展的,之后就變得擁擠了。她又去請吉涵芳,吉涵芳也不相信,以為是想偷尖?;辉缸鍪?。胡玉梅的臉不僅僅擁擠,直接是被揉得東倒西歪的一坨面團,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那火急火燎的樣兒好像吹口氣都能將桌上的紙點燃??臻e的吉涵芳這才又用自己的QQ幫其完成。這以后,吉涵芳對胡玉梅的印象一下從高跌到最底處。從一百度下降到零度,或零度以下。只要胡玉梅不在場,吉涵芳會與胥貴平、吳詩妍聊起這事,說得她一文不值。連QQ都不會上,還不學。像個七老八十朽木不可雕之人,你說好笑不好笑,還敢來行政部。吉涵芳一臉的不屑。哪怕分享過她零食。
QQ上不了,登記文件之類的雜事總能為之嘛。收到文之后要先登記,附文件處理箋給領導閱示,一提筆,又像一個常逃學被逼進考場且又喝了忘魂湯的小學生,咬了半天筆桿還不知如何下筆。寫了兩字如同雞爪畫的一般,只有她自己認得。最后還是吳詩妍連教帶寫幫其完成。還是個高中生咋弱智得如此這般。鄭紅都有些納悶,做不能做寫不能寫,連小學生都能上得天昏地暗的QQ,她卻束手無策老虎吃天般無從下手。這樣的人也能進行政部?更不必說以后咋去適應這日新月異突飛猛進的網(wǎng)絡時代。她搞不懂胥經(jīng)理咋就讓這等人來。
之前辦公室加胥貴平僅只三人,經(jīng)理就是派派車搞搞對外協(xié)調(diào)上情下傳下情上達及與各部門溝通,負責行政事務管理,具體事務不做,其余雜事就由吳詩妍和吉涵芳兩分擔,本是三人的活兒大都落在兩個小姑娘肩上。吉涵芳是衛(wèi)校畢業(yè)的中專生,一時沒找到合適工作,或根本就找不到好工作,只好學非所用啦,徑直到行政部負責檔案管理和收收發(fā)發(fā)等雜事,其余文秘、人力資源管理、績效考核、工資造冊等別人不做的一攬子雜事就交給吳詩妍一肩挑。能不挑嗎?上是胥經(jīng)理,另又是公司的第一女吉老大的侄女,你不做誰做?所以平時吳詩妍平白無故要比別人多干半數(shù)以上的活。胡玉梅的到來,對吳詩妍來說本是及時雨,以為因此可減輕負重,誰料卻事與愿違。
胡玉梅的崗位是文秘,但通過實用,都知曉她有幾斤幾倆,事也在做,可做得有些潦草有些敷衍,之后要想擠出更多時間從事人力資源工作這愿望,怕如同期盼中國男足在世界杯中進決賽一樣漫長一樣任重道遠啊!吉涵芳卻似乎沒太多擔憂,一是事本就不多,二呢胡玉梅也還算個有情有義之人,每次不管幫了她多大忙,哪怕事兒再小,只要她先勞其你筋骨,日后必定會爽其你胃口,飽其你口腹。讓你不會有虧的感覺,有時還會使你覺得約有小賺之嫌。這是她的長處,亦是過人之處,它能更快更好地博得大家好感,全在工作之外。
這些,吳詩妍當然是心知肚明。她覺得一個知識型女性給人留的好印象不能僅停留在此,還應拓展更多專業(yè)知識和技能層面的東西,譬如電腦及網(wǎng)絡等現(xiàn)代科技的掌控、所在企業(yè)的專業(yè)知識、職場人情練達、能管理好企業(yè)的復合性人才,且還要有較高的文化及道德素養(yǎng)。她想做個現(xiàn)代知識型女性。道路雖漫長,但不能沒有目標啊。
剛來行政部,只有胥貴平一人,單槍匹馬的他單打獨斗了幾月,也著實累了幾月吳詩妍才加入進來。來,如同給清冷的行政部一劑興奮劑,一下讓氣氛活躍起來了。大小繁雜事有了頭序,零亂的桌面變得有序整潔,與各部門間關系也不再像原來那樣劍拔弩張,一切都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許多本應由胥貴平料理的事,也丟給了她,好在年輕,又沒成家,且家又在一兩百公理之外,八小時之外大部分時間和精力都投放到了工作中。民營企業(yè)嘛又不同國企,硬要講究個八小時之內(nèi)之外的規(guī)矩,只要有事,只要公司需要,哪怕節(jié)假日哪怕半夜三更都得做啊,還不能提待遇不能有怨言,這就是民企是騰龍公司。因此,凡吳詩妍干得了的事,胥貴平都放心放手撂給她,明曰相信年輕人,給她一個鍛煉的機會,實則在偷尖耍滑。走出校門不久的吳詩妍也正想有個舞臺煉煉自己的拳腳,演好演壞都必需要有這樣一個戲臺,否則,四年的大學生涯不白讀了嗎?所以即便累和苦,這都是必經(jīng)的過程啊。雖有些事她也知道不該她做,但又能怎樣呢?領導交予的事能不完成?況且也沒啥事,做就做嘛,一頭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一件事是做十件事還是做,這一想,便一通百通了。接下來不論何事,亦如順水推舟,幾年下來,竟也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逢山開路遇水架橋。只要是經(jīng)她之手的事,上至領導下到員工大都滿意。
三
說歸說,當了胡玉梅也還是胡姐胡姐叫得與之前一樣。之后,凡用QQ接收文件之類的事,都請人代勞了,譬如請吉涵芳、吳詩妍。這事對任何一個年輕人都小菜一碟。對胡玉梅,如同進大觀園的劉姥姥。不,直接是穿越時間隧道進入今天的北京中關村。無論咋個說咋個講都不懂,更不要說去做,是天上人間的差距。一提談電腦她就腦袋發(fā)暈兩眼晴昏花不知所措如讀天書。人是一種非常奇怪的動物,形雖近,但習相遠。不過,每滴露珠都有片葉子護著它。寸有所長尺有所短嘛。駿馬能歷險,犁田不如牛;堅車能載重,渡河不如舟。西方有句諺語說得好:上帝為你打開一道門,必然為你關上一扇窗。給你智慧,就不再給你嬌美的容貌。給了你一張能說會道的嘴,勢必就會省去某項能力。這雖不是千真萬確的真理,但在胡玉梅身上不能不說是最好的例證。動手能力差,但溝通與籠絡人心的本事卻又在眾人之上。
她有求于你,定會回報的,書雖讀得不多,但對儒家禮尚往來的道理比誰都做得到位。你幫了她就不會讓你白忙活,特別幫的次數(shù)多了,誰都會感覺不好意思。偏愛零食的胡玉梅卻將此發(fā)揮得淋漓盡致且彌補了工作中的某些不足。
一段時間她隔三差五才帶零食來,自請了別人用QQ幫接收文件和幫其打字復印這類事后,幾乎每天必帶小籠包、米粑粑、油條之類的食物,把大家都吃得稀里嘩啦不亦樂乎。吉涵芳也懶得去食堂見那千篇一律的面條了,一進辦公室就等著有人一步三搖地提著食零來。不帶還不習慣了。有天就兩手空空的來,被吉涵芳問得理曲詞窮,說胡姐,胃被你慣壞了,你可不能不管了哦。她呢就只好一個勁地解釋,說是因為一件急事而耽擱了會補上的。吉涵芳是吃得最心安理得的一個。按等價交換原則,她幫胡玉梅做事不少,當然也沒求回報,胡玉梅帶上的零食,正好還了之前的人情,況且,早點這類食物一旦吃剩就會變質(zhì),即使不變質(zhì),涼了之后誰還會再將它再放進至尊的嘴里?這又不是吃了上頓愁下頓的饑荒年代。所以每次零食都如備戰(zhàn)備荒的物資總有些結(jié)余。除夠她與吉涵芳食用外,還有部分剩余。政治經(jīng)濟學上說,有剩余產(chǎn)品后就產(chǎn)生了剝削,這規(guī)律在此不靈了,每次吃剩的食品非但沒產(chǎn)生剝削,食物提供者還得求爹爹告奶奶地央求別人出嘴相助。這時胡玉梅就求情似的請胥貴平請吳詩妍相助。誰助誰呢?事情就發(fā)生了某種微妙變化。胥貴平本不愛沾這些小零小食,且又吃過早點,可輕一聲重一聲“胥哥胥哥幫個忙嘛?”的央求聲,硬讓他只有招架之功無還手之力。聲音軟綿綿的,軟綿得像一條纏人的水蛇,生生就被纏住了,一點都動彈不得,也可能根本就不想動,動啥呢?越動越纏得緊,索性就讓她纏好啦,還酥酥的癢癢的,讓人欲罷不能。纏,對已婚多年的胥貴平來說已是件久遠得有些奢侈的事啦,纏就纏嘛,況且還有香東西吃。纏累了你總得松開。
在動手事宜上,胡玉梅直接是個弱智,弱得大腦像灌了一瓶膠水似的一塌糊涂。對電腦、復印機、傳真機等現(xiàn)代化辦公類電子設備找不到點滴感覺。吳詩妍和吉涵芳教過她無數(shù)次,如同沒教一樣,講時她都懂,一旦操作就不行了,像千年的鐵樹,縱你天天澆水,時時守護也見不到花開。哪怕復印幾份文件,也讓人哭笑不得。要嘛復印出的頁面像個佝僂病人,要嘛又像是喝得東倒西歪的醉漢,有時復印出的是沉沉的黑夜,有時是兩個頁面打架斗毆同一面重復復印。還方向感還特差,不管咋教,師傅只要轉(zhuǎn)身,就分不清東南西北分不清上下嘍。一疊剛開啟的70K4A紙讓她復印,百分之七八十的紙只能貢獻給收廢紙的人。有次胥貴平讓她復印三份文件,當場教她,一轉(zhuǎn)身,復印出來的不是三份而是三十份。且有一面重印了兩次,視力再好的人也沒法認啊。胥貴平光鮮的臉即刻變成菜市場王大媽菜籃里挑剩的瓜果歪瓜裂棗的,臉愁得都能扭出水。毬不能疼的笨蛋,教也教嘍說也說嘍,是燦泥糊不上墻,胥貴平只能在心里痛罵一通。大家對此都只好搖頭晃腦表示無奈。
也不是有意敷衍,而是天生對那些冰冷得沒體溫、用金屬和塑料構(gòu)件構(gòu)成的既不會說話又沒情感的器物缺乏感覺。有說她笨,說區(qū)區(qū)小事都搞不定還配叫年輕人。有人說她這是偷尖?;?,是變著法子偷懶,也有人說這叫大智若愚不屑于小事。其實她對機器設備真是點滴感覺都沒有。
若她感興趣的事,一樣出人意料。
與高管打招呼,胡玉梅從不稱其職位,都是張哥李哥王哥劉哥地叫,叫得自然且相當?shù)牡轿缓敛蛔鲎?。年紀再大都這樣稱呼。比如安全環(huán)保部的經(jīng)理阮廷鋒,都五十好幾的人嘍,別人總老軟老軟地稱呼他,此軟非彼阮,但在人們潛意識里,總喜歡老軟老軟地叫,他心里明白卻又不好發(fā)火,畢竟阮軟同音啊。阮是百家姓中一姓,過去叫了幾十年都沒人取笑,現(xiàn)在卻成為人們?nèi)返脑掝}。坦蕩者喊老阮雙方都心底無私,促狹之人一開口,一杯原清清爽爽的茶就變味了。特別是許靜然副總叫老軟時那眼神那口氣,早就游離出字面意思?,F(xiàn)在的人個個都鬼精精的,一句正二八經(jīng)的話經(jīng)他們之口就變味了。如同魔術(shù)師劉謙的手,之前是一束花,經(jīng)他一晃,須臾間就硬生生成了一只鳥。姓氏是沒法改變的,被一次又一次老軟老軟叫得無地自容的他,私下里曾想,姓氏成千上萬,這老祖宗為啥專挑一個阮字作姓氏?。∨煤筝呑訉O尷尬得都抬不起頭。開始也有些不適,時間一長才無所謂。對男人而言,這年頭最致命的就一個“軟”字。耙耳朵是怕老婆男人的戲稱,而軟就有幾層意思了。有怕老婆之意,另就是男人最羞于提及的弱點。男人這樣稱呼是戲稱是取笑,但女人再這樣跟著老軟老軟地起哄,似乎有些嘲弄和小看人的意味了。在特定語境下,哪怕你真叫人家老阮,但誰知你叫的是老軟還是老阮?假作真是真亦假。若不是年齡相當,關系密切,哪個女人好意思老軟老軟的叫啊。莫非見視過?
以胡玉梅的為人,當然不會人云亦云,況且一個可作自己父輩年齡的男人,你一個年輕女人總跟著開這樣的玩笑,就變得輕佻了。所以,她不會直呼老阮,也不叫阮哥,而是用最后一個“鋒”字作稱謂,叫鋒哥。這一來,老阮難得一笑的臉就變成了朗朗的晴天,粗糙的臉面竟如陳年的茶葉遇水變得青嫩了,過節(jié)似的總是樂呵呵地不住點頭。當然,這都只限于她胡玉梅。別的女人就不這樣稱呼,要嘛阮經(jīng)理,要嘛阮大哥,好像天生就與軟字分不開。偶有幾個叫鋒哥也是后來才改口的。許多人當初都不習慣抑或還有個過程。如同運動要先熱熱身一樣,可胡玉梅不要這樣的熱身,一出場便可奔跑起來。
譬如行政部,之前吳詩妍和吉涵芳稱呼胥貴平都是胥經(jīng)理胥經(jīng)理地叫,胡玉梅一來,這三個字就被換成了胥哥,總是胥哥前胥哥后地喊。稱謂就是個符號,但折射出的關系卻大不一樣。叫經(jīng)理是上下級關系,既是上下級關系,那就要有上下級關系的樣子,就得一是一二是二。叫哥則不同,關系近多啦,用不著再板著臉,總是規(guī)規(guī)矩矩不茍言笑的樣子。胡玉梅是最后來行政部的,但這并不意味與大家的關系就山遠水遠,用哥來替代經(jīng)理,是她一大發(fā)明,將彼此間關系拉近了許多。吳詩妍和吉涵芳呢?卻仍山高水遠??刹皇锹铩R粋€生人來行政部都是胥經(jīng)理胥經(jīng)理地叫,而吳詩妍和吉涵芳盡管在其手下已多年,還如此稱呼,這與生人不還是一樣的距離嗎?單憑這點,連吳詩妍亦隱隱覺得有點那個。當然,吳詩妍不是一成不變之人,也有她的靈活性。說改就改口了,再不稱呼經(jīng)理了,亦樂呵呵地改口叫胥哥胥哥啦。吳詩妍改了口,吉涵芳也亦步亦趨跟了過來。行政部的這兩朵花都在胡玉梅帶動下與胥哥打成了一片。
但這只限于對胥貴平或限于對中層以上年紀較之自己大的管理者,對少數(shù)幾個公司級領導,這哥就不能隨意叫啦。起碼對吳詩妍是這樣,但胡玉梅依然是個例外。在她眼里,沒職務高低,唯有年紀大小。哪怕稱呼公司老大吉總亦一樣,總是欽哥欽哥地叫。欽是吉總的最后一個字。且叫的節(jié)奏遠比叫其他的哥語速慢,時高時低時輕時重時緩時急,有抑揚頓挫的感覺,當然,這要看特定的環(huán)境。急時四二拍,閑時四四拍,嗓音相當有雌性,類似鄧麗君那柔美的腔調(diào)。別說當局者,就是局外人聽起來亦撩人。再剛強再雄性的男人,只要被這柔柔之音裹挾,都會心甘情愿敗下陣來,之前是一坨頑石,之后就成了被揉的面團。同為女人,吳詩妍只好望洋興嘆。不是她做不到,而是根本就不愿這樣叫。思想決定行動,存在決定意識。生活中,一個人可能做啥不為啥,受文化影響由父母遺傳基因決定的,已深入骨髓,非一朝一夕能改。就如杉樹天生直的,若彎彎曲曲那還叫杉樹嗎?不如就直接叫梅或海棠啦。她不知道胡玉梅與吉總攀上的是哪門子親戚,敢欽哥欽哥地叫。而吉老大非但不拒絕,還十分受用。這就大大超出了吳詩妍的想象。之前吳詩妍以為她與吉總是沾親帶故或是轉(zhuǎn)彎抹角的親戚?吉涵芳說,她三爸(三叔)與她毫無任何瓜葛,哪怕沾邊邊帶角角的關系都沒有,要不是來公司,哪個認識她哦!就為這事,吉涵芳還當面問過胡玉梅,說我叫你梅姐,你又叫我三爸欽哥,這輩份不是被喊亂了?胡玉梅哈哈一笑,說這只是個稱呼,干嘛恁個認真。各喊各的嘛,一家門上還有幾樣親呢?你三爸都不在乎,你計較個啥?
▲ 水族村寨(攝影) /韋毓坤
吉欽不在乎年紀不在乎輩分,和他過于認真反倒疏遠了。相反,喊他欽哥更顯親切。
他是性情中人,對酒和牌情有獨鐘。無論在哪,下班或緊張工作之余,都會忙里偷閑擠出時間娛樂,都會帶著手下的弟兄們先用酒斗斗樂,再與牌來一場不分白晝的持久戰(zhàn)?;蚴治枳愕?,或云霧繚繞高一句矮一句地攻擊對方;讓酒在腸胃中穿行而過,精神就得到了舒展。那份酣暢那份淋漓,讓漫長的時光在喜樂中灰溜溜地溜走,只留下痛快與愜意。喝酒打牌,這是他人生峰巒上的兩朵云霞,只要時間允許,或者說只要一息尚存,他們都會以雷鋒釘子精神為榜樣,有空要鉆沒空想辦法也要鉆。幾個男人間你來我往,你打趣我我攻擊你般的斗嘴,你讓我喝半斤,想方設法我讓你喝八兩。喝得氤氳繚繞,喝得醉如神仙。更多的是在“經(jīng)濟半小時”中各取所需。胡玉梅的到來,給酒增了色牌添了彩。使吉欽受用的兩個娛樂項目有了靈性。像山遇到了水,水纏繞著山。一切變得有了靈性有了生機。之前每天日子是得過且過,是長夜難眠赤現(xiàn)天;現(xiàn)在是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過去是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現(xiàn)在有了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的緊迫感。季節(jié)在變,觀念在變,面對美酒直視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的女子。不想白了少年頭,空悲切??!少年頭是過了,但中年頭也不想就這么白了啊!
胡玉梅之前在縣內(nèi)一家浙江人投資興建的溪水灘電站干了一年多后勤采購,本也順風順水。后勤采購嘛多少有些油水,一月下來所撈的外快比每月的薪酬還高。這都人所共知,只要不過分,沒人跟你認真。有次賣豬肉的老板給人留了幾斤背柳肉,且賣家頭天就給了錢,她那天恰好遇上,就看得起那點肉,分文不給想拿走。老板的話就多了,多得像唱歌,但沒能感動她,一氣之下將臉拉長,本來就是一張長臉,這一拉就拉成了馬臉。平常彼此間合作得滿愉快的,就因這該死的背柳肉將雙方距離一下推出山高水遠的距離。她說他太摳,他說她吃得爛,賣肉老板當場將回扣之事抖出來,周圍難免有熟人。聰明的她立即打住。司機王三水也在一旁,或多或少聽到了些。別人聽到也就聽到了,不是一個單位的人奈何不了她,即便說上幾句,那也無關痛癢,最多說她私心重。只要一觸摸到經(jīng)濟,這年頭有多少是清白的呢?就像有些官員,沒露餡之前都是清清白白廉潔奉公的人民公仆,一旦東窗事發(fā),才知是現(xiàn)代版的何珅。三水不一樣,她倆是同在一個屋檐下共事之人啊,他的口要是堵不住,這大油大葷的日子怕就走到了頭。她最怕單位的人知道。冰雪聰明的胡玉梅當然有辦法堵住這個有可能泄密的洞。這個洞就是司機的嘴。她自言自語地解釋一番,反正都說對方的不是。她清楚王三水的軟肋在哪,便投其所好,裝出十分委曲的樣兒,只求得到理解。這個洞倒還真被她給生生地堵住了,但事態(tài)發(fā)展到后來她卻始料未及,直接是整條船都翻了。
她開始頻頻向王三水示好,盡力討好他,以堵住這口漏洞,當然又不能明說。她發(fā)揮自己的資源優(yōu)勢,開始只想玩空手道,讓對方嗅嗅腥味,望望梅止止渴,讓他占點摸摸擦擦的小便宜,或最多讓雙眼下下鄉(xiāng),也僅限于走馬觀花似的下鄉(xiāng),像某些深入基層的官員,象征性地在面上走走看看,看過也就看過了,反正模模糊糊就哪么回事。目的達到之后便剎車。事態(tài)發(fā)展到后來就不是說止就止的了。像一輛狂奔且剎不住的車,本有意要停的,竟有些力不從心了。一切就變得隨心所欲我行我素,務虛變成了務實,漂浮變成了踏實。司機王三水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彎,起初是走馬觀花接下來要下馬看花,之前是在路邊走走河邊站站,現(xiàn)在一門心思想深入邊遠山區(qū)訪貧問苦。這一訪一問,一虛一實的方式在這一來二去中結(jié)成了扶貧對子,你來我往中就難分彼此了。
她用話語撩撥用眼光戳他。王三水本就長得極有人緣,且又健壯得如一頭公牛,她的放縱讓他越發(fā)膽大妄為越發(fā)瘋狂。發(fā)乎情,止于禮,兩千多年前孔老夫子的話他們置之不理了。只想瀟灑走一回,只想發(fā)乎情,任隨你。像一對進入發(fā)情期的狗狗,你蹭蹭我我推推你,目光秋千般地蕩來晃去,心就隨之蕩晃起來。一會在王三水身后抓一把,一會又在人家腿上捏一下。公的還沒急,母的倒搞得火燒火燎臉泛紅光。王三水干脆將車開到偏僻處剎了車。彼此身體的車輛卻再也剎不住了。雌雄一對急不可耐在車內(nèi)驚險上演了一場短兵相接的肉搏戰(zhàn)。肉欲之事一旦破戒,就如《少林寺》中偷吃狗肉的小和尚,美味美酒是難以抵擋的,原形畢露的小和尚們差點被方丈逐出師門,好在開明的秦王李世明為感謝少林寺十三棍僧為唐王朝立下的汗馬功勞,降旨允許少林和尚開戒,“喝酒吃肉,以壯體能、強武藝、安邦扶國”。金口一開就應允眾僧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少林寺因此有了俗家弟子。時下二人當然不想讓自己的方丈知道,因為他倆沒有可值得炫耀的功勞,自然不可能再遇到開明的秦王。那就偷偷偶爾為之嘛,反正沒人知曉,加之有了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的虔誠,接下來也不妨騎馬狂奔。頻頻酒肉穿腸讓她感覺偷食狗肉的滋味原來是哪么美妙哪么驚心動魄啊。她喜歡這心驚肉跳般剌激的感覺。一次是偷十次也是偷,索性再偷幾次才收手。或二六九吃素,其余日子還俗。這一偷就有些把持不住了,二人竟大膽至電站員工宿舍得意忘形偷食起來。誰料此事早被人知曉,且又傳到了大姨子陳瓊耳朵里,多次晚歸的王三水讓老婆陳三起了疑心,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聯(lián)合大姨子及遠房小舅子三人,經(jīng)多次盯梢,竟神不知鬼不覺潛伏在電站周圍。一個繽紛的黃昏二人再次想佛祖心中留時,被突然破門而入的陳家嫡系部隊捉奸在床……
顏面失盡的胡玉梅只得一走了之,這次真是佛祖心中留了,連宿舍里的東西都不好意思再去收拾。回去不久又遭遇家庭革命。彩旗沒飄多久,紅旗反先倒了地。江山易主,丈夫離她而去;國破家亡,直此淡出江湖深居簡出借宿后家,直至通過熟人介紹來騰龍化工。
那個曾讓她愜意、讓她撕心裂肺的溪水灘電站就以如此的方式讓她含羞離開。知道的人一定很多,同事們會如何想呢?好在一起共事的人都是從四面八方匯集過來的,與她同鄉(xiāng)的一個沒有。電站在縣城東面一個鄉(xiāng),而騰龍化工則是西邊一個鎮(zhèn),兩地相隔四五十公里,想畢知道的人寥寥無幾。
志向高遠,心懷遠大的胡玉梅怎甘在寂寥中度過平淡如水的人生。傷口愈合之后,夢想亦滋生了,有了重出江湖一展身手的想法。胥貴平、吳詩妍和吉涵芳就是重出江湖之后最先認識的三個人。
過去不認識當然不能代表現(xiàn)在不認識,在這方面,吳詩妍、吉涵芳或者說包括胥貴平在內(nèi),其實都還不大了解胡玉梅。對胡玉梅來說,認識一個人或者說縮短與另一人之間距離與時間無關,只在把握時機把握火候上下功夫,投其所好恰到好處。如同打鐵,過火的鐵器會被打扁,火候不夠又達不到目的。把握住火候,變圓變方變長變短便可隨心所欲,這是她的過人之處。吃一塹長一智,曾經(jīng)的失足讓她變得更加精明了。
人際交往于胡玉梅是魚入江河鳥歸山林。偌大個公司,還真沒發(fā)覺能與之比肩之人。
只要有意,一天之內(nèi)她就能和陌生人親得情同姐妹。男子,只需聊上半小時注定就會成為朋友、情感篤定的知己抑或是她裙下之臣。這非一個學字能說得清道得明。對哪種人該用刀該用劍?啥時該軟該硬?穴道咋點?女人的穴道在哪男人的死穴又在哪?都了如指掌。就譬如在請胥經(jīng)理和吳詩妍吃早點這件事上是區(qū)別對待的,拿捏得也異常到位。先領導后小兵先長者后年輕。跟男人說話語調(diào)要輕,語速要時緩時急還要有停頓,要抑揚頓挫一唱三嘆。語意中要有氤氳有霧霾有桃花有佳釀。喊得你全身癢癢的酥酥的,讓你癢至骨髓甜至心頭。請吳詩妍的語氣就顯得親切,是年長者,不,直接是姐姐叫妹妹的口氣,有關心有體貼,不吃不行還容不得遲緩,言語干凈清白得像小蔥拌豆腐——一清二楚那種。若不為,就是你抬架子不給面子了。讓你只能進不能退。
人跟人原來是不一樣的。
不過極為平常的幾次早點,大家就這樣被胡玉梅侍候得心滿意足心花怒放。之后呢,叫吳詩妍和吉涵芳也改了口,總妍妍妍妍芳芳芳地叫。那親熱勁不擺嘍,讓人感覺即便親姐妹也不過如此。之前,行政部像一盆加了水的面粉水是水面是面,之后就加溫加熱了,加溫的結(jié)果拌之輕輕一攪就變成了粘稠的漿糊;之前的笑聲不持久,且有些寡淡,如同小孩三三兩兩燃放的鞭炮,幾聲鳴響之后就悄無聲息了。時下的笑聲就大不一樣了,是不絕于耳余音繞梁,像清晨的霧霾氤氳得你雙眼朦朧,又似抒情女中音讓你感覺爽爽的酥酥的,似乎有一只肉呼呼的手滑動在身體的某處,只要想抓癢癢,它便輕輕動起來,讓人十分受用。
▲ 水書及水書先生(攝影) /韋毓坤
四
既然受用就是極好的資源,是資源哪能只給行政部你幾個蝦兵蝦將受享用呢?若只給你幾個白白浪費掉,且不是暴殄天物了。
好鋼要用在刀刃上。對胡玉梅而言,男人便是這樣的好鋼,不,確切地說應當是頭頂皇冠的男人才是真正的好鋼。有了如此好鋼,溫如水柔如泥的女人一樣能披荊斬棘乘風破浪勇往直前,最終笑傲江湖。冰雪聰明的胡玉梅一改面對電腦那笨笨的樣兒,像一只南極母企鵝,一搖一擺地晃動在雄企鵝跟前,目光如三月的輕風徐徐拂面,只為吸引一束束夏日般火熱的目光。個兒雖小的母企鵝,自然懂得如何討雄企鵝歡心。這還不夠,應當討企鵝頭兒的歡心。
悶熱的午后,在鳥籠似的辦公室關了一整天的人們,一下班或者說將要下班,就傾巢而出,像池內(nèi)供氧不足的魚,一有機會便魚貫而出涌向更寬闊更清新的水池。距正點下班還差不到一刻,一雙雙急不可耐的腿早邁出門檻。三個一群五人一伙上班似的忙著下班,擠進公司大門外一字排開的幾家餐館。
吳詩妍坐東在張三妹餐館請胥貴平、胡玉梅、吉涵芳及財務部鄭紅小聚。通常她們在食堂吃上一段時間,會跑出來換換口味。這頓張三作東,下頓李四做主,再下次便是王二麻子,下下次便又循環(huán)往復,像一年中春夏秋冬四季循環(huán)著。三月桃花開,四月李花放,五月桅子香。大家都在此共享著彼此促成的舌尖上的季節(jié)。員工們都這樣,特殊的地方形成特殊的規(guī)矩。召集人一發(fā)話,沙丁魚般匯聚到食物鏈豐富的地方。民以食為天嘛!誰也逃不脫凡俗的人間煙火味。惟有吃才是最吸引人氣的一種方式。
在管理人員看來,食堂飯菜如千篇一律的文章,沒變化更缺乏新意,天天重復相同體裁,頓頓抄襲往日內(nèi)容,除了相似便是雷同。月月看天天嘗,還一日三次地反看,任你耐性再好心態(tài)再平和,即便心如止水波瀾不驚也只能相看兩不厭煩,只有敬亭山,可這畢竟不是敬亭山啊。即使你不厭不煩,口和胃亦會提出異議,抗議你。要嘛腸胃發(fā)怒,要嘛雙眼麻木,看你還能如何堅持得下去?索性就花幾個銀子,為喜新厭舊不爭氣的眼光換換色彩為嘴調(diào)換口味。人生在世不就吃穿二字嗎?這吃還排前呢。
以體力為生的農(nóng)民工則看不煩,他們才是相看兩不厭煩,只有敬亭山。不像城里人那么妖精那么金貴,他們需要的不是讓貪圖虛偽的雙眼得到滿足,而是給勤儉持家勤勞質(zhì)樸愛勞動的腸胃一次實實在在的勞動機會,以展示腸胃功過硬的本領海納百川的胸懷,考驗在任何艱難險阻面前都不喜新厭舊的篤定。他們的腸胃不在乎千篇一律重復與雷同,這詞于他們有些陌生了,他們要的只是給機器加油給四肢以力量。車加油不是千篇一律嗎?跑得不照樣飛快?他們不注重形式講究的是內(nèi)容。每頓有高熱量回鍋肉就心滿意足,一頓飯一葷一素才二兩銀子,不算貴。但管理人員不行,他們要滿足挑剔的腸胃和不斷變化的口腹之欲。孩子是自己的親,老婆是別人家的好,飯也是別家的香。既然如此,就得時不時支援外面的餐館。
當面請了胥貴平臨時又變故,只得重新聯(lián)系安全環(huán)保部的王伊俊,說還在縣城一時回不來,四個女子便只好在無男性陪伴的飯局中踽踽獨行。說踽踽是一種性別的獨行,而非四人的聚會,四人哪能說孤獨呢?
這頓飯吃得不那么愉快,不是飯菜不可口,也不是缺失了兩人就沒氣氛,而是胡玉梅中途兀自退場。讓她們有一種孤軍奮戰(zhàn)被遺棄之感。亦非她有意,她也是毫無預料是突如其來的變故,這讓同去的三人特別是吳詩妍心中有些淡淡的不爽。
四個人的熱鬧遠沒達到高潮,胡玉梅就中途敗興將高潮帶走。一直以為善解人意深諳人情世故能將人際關系拿捏得異常到位的她,這次著實讓在坐的人換了看法。飯局拉開帷幕不久,聽到熟人聲音,那樣兒比吃啥子菜都香。聲音像長了鉤,硬生生將她眼光鉤了過去。趔趄得有些東倒西歪,腳底還像抹了油一溜煙似地溜了出去,說跟熟人打個招呼,聲音和戲臺上唱戲的唱腔差不多,又鏗鏘又粘稠,鏗鏘得多遠都能聽到,粘稠得連在里屋吃菜的吳詩妍幾個都感覺粘乎乎的。得知吉老大和他一幫弟兄在隔壁好又來餐館。她酒癮像化學反應似的立即就上來,有了過去喝一杯的念頭。打了招呼說過去意思意思便回來。結(jié)果呢這意思意思直到吳詩妍幾個離桌算賬抹嘴走人也沒意思完。啥“帽子”也沒戴的光頭女人,和幾個領導一幫男人摻和啥呢?在公司,說一個人有沒有頭銜沒有職務都用戴帽來指代。張三當了班長,就說戴了一頂草帽,李四當了車間主任就說戴了布帽,王二麻子當了部門經(jīng)理,則是戴了一頂皮帽,再往上呢,那就是護耳帽(軍用棉帽)這是員工們的幽默。在公司,這些職務對于他們來說,完全像一頂護頭護身的“帽子”,即可遮風擋雨,增加頭部溫度,還有許多不便言說的好處。只要有機會有條件,都想通過各種關系去弄一頂這樣的帽子戴戴。條件是要疏通好關系,盡量向各部門的老大靠近些,說得上話。
胡玉梅莫非也想弄一頂這樣的帽子戴戴?
這做法有些重色輕友。吳詩妍發(fā)言了,話像滾熱油鍋里滴進一滴水炸開了。你一言我一語,說胡玉梅總愛在男人堆里扎領導面前擠。特別是鄭紅。她說本是姐妹幾個的聚會,這倒好,給她搭了一道梯子,她卻順著這道梯爬向了別家,你說這人還有啥意思。且去了就連照面都不來打啦,哪為主哪為次都不顧了。吳詩妍還是理解的,遇事總得有個輕重緩急嘛,與領導相比,自己是輕,輕與重的關系她吳詩妍不是不知道。這樣一想,心便平靜了許多。
胡玉梅的想法卻與她們迥然不一。
人生如牌局如麻將。要打好一盤牌,想勝出對方,除具備相應的能力,關鍵要看手氣。牌好勝算多。在胡玉梅眼里,吳詩妍、吉涵芳她們也算好牌,不過也僅僅只是一般般的小牌,手氣差將就胡也可,但好牌出現(xiàn),就只能趨利避害將不好的擱置一邊。得知吉老大在隔壁,這機會當然不能錯過,這才是好牌大牌,是龍七對是大對子是清一色。只好將吳詩妍她們棄置一邊了。
不要看胡玉梅毬不棱疼的,她還喜歡鳧上水。鄭紅這一說。在坐的都有些英雄所見略同的感覺。吳詩妍、吉涵芳也有同感。只是吳詩妍極少說別人的不是。這是她與許多女孩子的不同之處。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只要不過分,都在情理之中。吉涵芳卻不這樣認為,她胡玉梅一個勁地拍領導拍她三爸的馬屁,連她都有些看不慣,男人尊敬領導本無話可說,但你一個光頭女人家總這樣跟前跟后當跟屁蟲,怕是有些不懷好意哦。
根據(jù)縣域鄉(xiāng)村旅游公路選線適宜度評價模型及李克特量表的運用,將評價因子的指標作模糊等級劃分,如優(yōu)、良、中、差4個等級,具體等級分值如表4。
吳詩妍有些不快。只不過她的這種不快僅只在心頭,遇到知心的才會說上幾句。鄭紅不一樣,是直筒子是有話就說有屁就放之人。說話如同在室內(nèi)拿桿子直來直去。對胡玉梅的德性最看不慣。
老娘最破煩見了領導就無骨無筋的人。鄭紅看不起哪個,就喜歡用這句話開頭。不過,她先向吉涵芳申明,這與你三爸無關哈。
有次她去我們財務部。開始還和大家熱熱鬧鬧有說有笑,談得只有恁個投機啦,一會兒張姐一會兒王姐的喊,媽X,看毬斗我們康經(jīng)理才跨進門的一只腳,說話的調(diào)子立馬就變毬。開始是甩二錘,之后就成了抓癢癢。這一抓就抓到康經(jīng)理里面的辦公室去了,還連頭都不毬回。那樣兒倒像是專門過來等康經(jīng)理的,只不過康經(jīng)理暫時不在,就將大家這兒當成個店子息息腳。在騰龍公司,許多女人說話和男人一樣,都是出口成臟,都是毬天卵地。出納畢惠接話了,既然是店子,當然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看她見到康經(jīng)理的樣兒,像一束迎風的擺柳,風一來便輕佻地花枝亂顫啦。不,迎風的擺柳都不如她,擺柳好歹是被動的,是被風吹起的,她呢,像霧像雨又像風。來來去去無蹤影,一會兒風一會兒雨將我們康經(jīng)理說刮就刮走毬。與柳相比,她胡玉梅還不如柳呢。財務部的柳本來就多,但天天與風相伴,咋沒見哪枝柳被吹舞起來,風這才剛一進門,要吹也不只吹到她一個啊,為啥只有她才會舞動呢?這就是作柳的藝術(shù)嘍。春天的柳是隨風而舞,她這枝柳呢?是只要意念中有風,亦會自然而然舞動起來。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是不是就這意思。但有時風仍止她卻已舞動。她是七十二變的孫悟空,有風,她便為柳,柳在她則是風,還能將一棵枯得早已掉枝的樟樹、榆樹都吹得枝繁葉茂草本蔥郁。財務部的人根本沒拿她當回事。
枯樹都舞動了,何況是紅塵滾滾中的飲食男女呢。現(xiàn)在的人有幾個經(jīng)得住北風哪個吹雪花哪個飄?。∵@是財務部一幫婆娘們的觀點。
俗話說無風不起浪,有時即便無風,浪亦鶯歌燕舞地在那兒舞動。
隔壁的飯局,胡玉梅意外成了主角。先是她一個個地敬,后是一個個來敬她,一杯接一杯地喝,說一杯有些過了,實際都已見低,只有小小半杯,但一圈下來,也不少啊,喝得臉上艷若桃花紅霞朵朵。紅艷艷的臉蛋像一只掛在枝頭的桃子,讓在坐的男人都有伸手去摘的欲望。但欲望歸欲望,在坐的誰有這個膽呢?都只能望梅止渴。
▲ 園舞曲(攝影) /韋毓坤
經(jīng)理畢竟是經(jīng)理,胥貴平將這個桃子往吉老大身邊推,桃子呢,竟會順桿爬了,不過仍有舊要做出一副欲迎還拒欲就還推的樣子!嘴上說不行想拒絕,手和肢體卻背道而馳,反正屁股沒配合,而是徑直挪到吉老大身邊,還主動將酒杯和眼光貼過去?;蛟S思想不愿喝但身體想了。身體想喝就是物質(zhì)決定意識嘛,與辯證唯物主義的觀點是一致的。和吉老大碰杯是一喝三嘆。對方看她一眼,她就回報兩眼,看得對方心花怒醉眼朦朧。都說吉老大是海量,一斤兩斤沒法讓他醉,況且在坐的都是他那幫弟兄,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將他拼醉呢?自然不會,也沒有喝超量,但那天卻意外有些醉意朦朧,醉得清醒醉得心甘情愿。或許是那酒被高人使了法術(shù),讓酒精度數(shù)陡然間增加抑或是與某種體味相融而發(fā)生化學反應。反正那天酒就是不一樣,在場的人都有類似的感覺,只不過沒吉老大醉得深沉醉得執(zhí)著。胡玉梅亦醉了,醉得心旌搖蕩心如四月花兒次第開。
女人的秋波是大麻是鴉片,男人只需吸上一兩口,便會接二連三地有了欲望,欲望之后就會上癮。胡玉梅的眼波可不是隨隨便便說拋就拋,要拋,那亦如哈雷慧星撞地球,要幾十年才能見一次啊。胡玉梅是誰,是不見兔子不撒野,不見鬼子不掛弦啊。
一場飯局,讓在場人都長了見識。別的人見就見了,與你也沒啥關系。那眼波如同太空中的電磁波,是有指向性哪起哪落都依規(guī)律而行。雖大家都身處其中,但頻率不符指向不對無論如何你都收不到。能收到的只有一個,這便是吉老大。
之后不久,吉老大帶領部分中層管理人員(實際是一幫哥們)到外省一個市去,說是考察學習,學習啥呢?這個市的旅游和飲食業(yè)相當火爆。在周邊是響當當?shù)?。胡玉梅亦一同前行,任務是負責此行的后勤工作。有員工不解地說,學習個錘子?學習人家的旅游咋搞、美味可口的飲食咋做?跟毬化工廠有屁的關系。也有人說,那自然是件對公司有益的好事噻,民以食為天嘛,如學回來就將食堂改成飯香菜美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何樂而不為呢?想毬得安逸,怕你狗日的些吃了屙不出屎來。這是食堂的陳老者說的,他是個實用主義者,從來就不相信這些鬼話。哪個老板愿意多拿錢出來改善大家的生活,怕是吃多毬嘍!在他看來,所謂學習無非是明修棧道暗渡陳蒼借學習之名游山玩水吃喝玩樂日嫖夜賭。
▲ 水族敬霞節(jié)(攝影) /韋毓坤
哪個不心知肚明呢?都是啞巴吃湯圓——心里有數(shù)。但都不說。即便說也是揣著明白裝糊涂指東道西地說一通。只有陳老者是一根腸子通屁眼,說啥都不拐彎抹角,從來就是開門見山一針見血。所以當自己有氣要出有話想說又不便說時,安全環(huán)保部副經(jīng)理湯毅強就將出惡氣的機會轉(zhuǎn)稼給陳老者,讓他來完成自己的未盡之事。一來可借陳老者這個火爆性直筒子脾氣出出惡氣,二來也顯顯自己的智慧,這樣做的目的是萬一上頭追問起來,還可推脫責任保全自己。畢竟話沒出自己之口,他為這樣的高招暗暗叫好。陳老者一番粗俗直白的話語,讓他立即就有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的酣暢之感。只要對吉老大不滿,他就來到食堂,有意無意旁敲側(cè)擊地將話丟給陳老者,陳老者呢每次都沒讓他失望,如同一個稱職的扣球手,只要接過二傳湯毅強傳來的球,他便會高高跳起準確有力地扣向?qū)Ψ健C慨斶@時,扣出的球就是他內(nèi)心的惡氣,扣得越狠宣泄得就越暢快。他喜歡這種暢快的感覺。
這是湯毅強善用的借代修辭手法。這次沒去成,其實多數(shù)時間都不會叫他去。在公司,凡吉老大陣營之外的人都沒有所謂外出學習機會,圈外人一般沾不上邊。每次只好借陳老者之口來罵狗日的吉欽一通,以解心頭之恨。陳老者啥也不怕,怕毬啥子呢?一個燒鍋匠,又不是啥妖毬不起臺的好活路,要我干就干,不要老子走人就是。反正都是下苦力,到哪不一樣,穿草鞋的還怕毬穿皮鞋的嗎?
所以只要有人丟話給他,他就會像一個盡忠職守的好士兵,像董存瑞炸碉堡似的一個勁往前沖,不將其炸得血肉橫飛絕不罷休。
五
吳詩妍與胡玉梅起擔了公司兩頭的工作。
務實之事屬吳詩妍,務虛則歸胡玉梅。所謂務虛是指專從事接待陪酒之類的應酬。這種美差當然好,有好吃好喝的淹著,到處游山玩水,接觸的又都是領導。但不是人人都具備這種能力。一是要能喝,沒半斤八兩酒量不行。二是能吹,有事無事你都能侃得起半天,能舌吐蓮花,扁的說得圓,短的說得長,差的說得好。再有呢,模樣兒要對得起觀眾,要能吸引眾人的目光,要讓領導解困消除疲勞,讓領導高興。這就挑剔人啦。不是誰都能勝任的。在公司,能將這項工作做到位的,非胡玉梅所屬。這是吉老大說的。這無疑給她吃了一顆定心丸。吃了定心丸的胡玉梅如沐春風,又走進了人間四月芳菲天。
務實就是就是做事,大大小小輕輕重重的事都得做。胡玉梅的崗位是文員,但實際卻點滴都沾不上邊。倒像是一個管接待的副經(jīng)理了。比胥貴平還胥貴平。一涉及文字材料就屬吳詩妍。按說重大的文字材料該由胥貴平辦理,但他總說事務太多忙不來,偏要吳詩妍幫其完成。雖說心里有些不情愿,但領導既然安排,一定就有安排的道理,服從就是,服從是員工的天職嘛。吳詩妍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
大學時吳詩妍是個品學兼優(yōu)的學生,每學期都得到校方的表彰和獎勵。偶爾會有些文章被報刊采用,是個才女。公文寫作之類的事,對他來說如快刀切豆腐般得心應手。大學期間,他就曾經(jīng)兼職了幾家傳媒公司的“寫手”一職,每月都能在“寫”這項業(yè)務上得到相應的銀子。正因為這些,她煉就了一身靠文字吃飯的功夫,既能將公文材料打理得滴水不漏,還有些風花雪月充滿小資情調(diào)的千字文見于報端,她慶幸在校時幾家公司提供機會讓她得到了難得的鍛煉,將實習和適應能力提前了一兩年,否則現(xiàn)還處于實習階段。許多同學不就如此嗎?機會比錢更重要啊,這是她的感悟。本來可去學校當老師的,畢業(yè)前有幾所縣上的學校來師大招聘,簡歷都填了,對方將應聘和見面時間定在某天早上,她以為人家會電話通知,結(jié)果招聘當天就結(jié)束,一直沒接到電話,后來才聽說學校在招聘廣告上已明文告之應聘時間,只是沒留意便錯過了機會。她呢,父母都是教師,不想女承父業(yè),過就過了,只想先到企業(yè)熟悉或鍛煉幾年再尋機會考公務員。就鬼使神差應聘到了騰龍化工。
僅只三個月,吳詩妍的工作能力便得到認可。
凡有外報重頭材料,胥貴平甚至吉老大都會第一時間想到她。只要將事情交付她,結(jié)果都會滿意。本來嘛,這種走上工作崗位不久的年輕人,大都要通過相當一段時間的鍛煉與磨合才能獨擋一面,可她一上崗就能較好地適應工作。這是公司領導最滿意之處。信任的好處就是不斷的得到鍛煉和干活的機會。這不,機會又來了。胥貴平讓她暫時放下手上的事,零時接手一項緊急任務:三天之內(nèi)必須完成,趕寫一份向省環(huán)保廳爭取資金的技改報告。不僅專業(yè)要求高,還要有大量的專業(yè)數(shù)據(jù)和財務數(shù)據(jù)作支撐,且還要具備極強的可操作性。這對公司來說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本來是交給胥貴平,讓吳詩妍協(xié)同共同完成。但他手頭有點緊又脫不了身,又不懂專業(yè),其實這不是理由。但他卻互換了位置,讓吳詩妍為主他為輔,反正吉老大不在,干好是他成績,干砸了多少有些退路。這是他胥某的高明之處。
按說,這樣的任務應交由安全環(huán)保部去做或者由胥貴平去完成才合情合理。因時間太緊,也就沒計較。接手任務到交付材料僅只三天,準確地說七十二小時。如再減去睡眠吃飯休息等時間,就余下四十小時左右。這對工作時間不長,又不懂專業(yè)技術(shù)的文科女生來說,不能不說是一次挑戰(zhàn)。不但公司有幾分擔憂,她也無充分把握。報告按時交不上去,意味著白花花的幾十萬兩銀子就流別處。公司當然要爭取。但時間緊任務重一時又找不到更恰當人選,還是將任務交給吳詩妍。對她來說,最要命的一是時間,二是缺乏專業(yè)知識。她知道,將此等任務交予自己,超出了她的能力與職責。但又想,這也是看得起她。內(nèi)心有了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的沖動。只要是挑戰(zhàn)性工作,她都想嘗試。
一間專用接待領導的招待室成了零時工作室,配備筆記本電腦及相應資料,時間是這樣分配的:花十小時瀏覽專業(yè)書籍和相關資料;一小時到車間了解和熟悉相關設備;真正用于寫作的時間恐怕只有三十來個小時。三天里不分晝夜地寫,剛修改完畢,將電子版?zhèn)鹘o吉涵芳打印出來,胥貴平只看了一遍,就匆忙復印七份蓋上章,和吉老大胡玉梅一同去省城爭取資金。之后聽說,所報送材料是全省上報四十多家企業(yè)中通過評審的七家單位。當然,這還有關系的成分,沒關系做鋪墊,寫得再好也白搭。但若沒過硬的材料作藥引子,要想最終拿到資金也不現(xiàn)實。如若兩項具備,只要不出意外,如甕中捉鱉十拿九穩(wěn)。最后,公司如愿得到三十萬元的環(huán)保技改資金。當時,她覺得這根本不是在寫作,而是一次“短兵相接”用文字作武器的戰(zhàn)斗。她在戰(zhàn)場,其余人都是他的后勤,都在為她提供“戰(zhàn)時”所需的一切。早、中、晚三餐有人送,想吃啥,只要當?shù)啬苜I到的,都有人為之代勞。起床有人叫,入睡有人提醒,胥貴平、阮庭鋒、吉涵芳、胡玉梅、鄭紅等時不時會來看她??珊敛豢鋸埖卣f,除吃喝拉撒其余之事都有人為之操勞,連衣服都交給專門負責打掃衛(wèi)生負責幫高管洗衣物的余孃孃代勞了。雖說苦點累點,但一呼百應的場面,想起來都覺得十分過癮。當然,這是以透支精力和心血作代價的。
六
要不是去余孃孃那里拿衣物,還從未靜下心來與她談過恁個多話。
吳詩妍稱之為余孃孃的叫余昌燕,本地人,專負責高管宿舍、過道及辦公樓走廊衛(wèi)生,周一上午到高管們的住處收取衣物、床上用品等綿化纖類制品到洗衣房洗滌,晾曬干折疊再將其送回,每周如此。工作說累不累,反正用不了多大力氣。風不吹雨不淋,又不用到車間里去。與粉塵啊油煙之類不沾邊。不像車間里,鐵啊鋼啊機器啥的金屬類硬件到處都是,稍不留意就會傷著。說輕也不輕,七八個人的衣物、被套、床單一周要洗兩次。實際大大超這個數(shù),有的家屬過來探親,一家三口的衣服仍送過來。知趣的,內(nèi)衣內(nèi)褲都不會送來,偶有將內(nèi)褲包裹在衣物中,洗時才發(fā)現(xiàn)。雖沒明文規(guī)定,但貼身內(nèi)衣特別是內(nèi)褲一般都自己洗。林子大了啥鳥都有,有次副總經(jīng)理許靜然就在衣物里夾雜了內(nèi)褲,還是五花八門上面新近繪有軍用地圖那種,真可謂山巒河川溝壑縱橫。換得別人怕都不好意思拿出來,他卻一副光明磊落真實坦誠的樣子,將三角叉夾在襯衣和外褲間,看似無心實則有意。本可拒絕的,考慮到怕傷了領導面子,洗就洗了反正勞累的是洗衣機又不是自己的手,況且一個已過半百年的女人啥沒見過?不說曾經(jīng)滄海,大江大河亦見視過的,即便動手洗也沒啥。只不過人嘛總要講點涵養(yǎng),當行則行,當止則止。將貼身之物交給一個與你山遠水遠的女人,妥當嗎?為提示對方,送回衣物時將其疊得整整齊齊擺放在床中央,褲叉則放枕頭上,意思很明白,要分輕重,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之后他仍不拘小節(jié),花里胡哨的軍用地圖仍夾雜其中。余孃孃不說,而是將其塞進褲包里和衣服一同攪。送回時將其從褲包里拉出一個角。此后,類似的事便再沒出現(xiàn)。不過,每次許副總遇到余孃孃,表情就跟原來不一樣,咋不一樣呢?這有些說不清,反正眼光沒之前那么清爽那么清潔,感覺總有那么點沙子夾雜其間,只要眼角輕輕一動就硌得不舒服。不舒服就不舒服嘛,總不能為了眼的舒服讓心不舒服。由他去。余孃孃才不管呢。還是高管,一點素質(zhì)都沒有。
▲ 燒 龍(攝影) /韋毓坤
五十有余的余孃孃身體早已像個發(fā)泡的饅頭,原先一頭墨汁般的秀發(fā)已是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了。歲月的刻刀是公平的,不論誰,只要你步入這個門檻,都會在你臉上刻下年輪的符號,越往后刻得就越多。雖給你豐富的人生經(jīng)驗,但也給你的臉隆起了條條溝壑呵??瓷先ミh比實際年齡大得多,時光要再倒回去二十年,她無論走在縣城哪個角落,都會有人上前問長問短,可現(xiàn)在躲在偏僻的山溝溝里,不為老公不為孩子,卻用心伺候一幫非親非故目中無人年紀比自己小得多的小崽崽們。想當年自己可是有頭有面上與縣領導下與廠長經(jīng)理說得上話的人,走到哪哪兒熱鬧?,F(xiàn)卻如同一坨石頭,還是那種灰不溜秋不耐看的石頭,吸引不了目光不說,還有些礙眼。既然礙眼,誰還會將目光投給石頭呢?人到了這年紀就如同一個舊茶杯,誰會在乎一個老掉牙布滿茶垢的器皿呢?人啊,怕的就是老。
雖不是傾國傾城,年輕時她在廠里在縣城絕對是個名人,是縣工業(yè)局下屬一家國營水泥廠職工。廠子一支獨秀時,收入是被人羨慕乃至嫉妒的,想往里調(diào)的人排成長隊。最終能如愿的,是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人。她就是那時調(diào)進去的。最紅火時,是縣政府抓企業(yè)的樣板。那時,一位姓梁的副縣長分管水泥廠,隔三差五都要去廠里,要嘛陪上級領導來視察調(diào)研,要嘛又搞啥挖潛改造。年輕的她跳舞唱歌樣樣行,加之愛說愛笑,異常出眾。被梁副縣長看中的她,有年秋季抽調(diào)到縣上成立的一個零時服務組,專為到市里參加秋交會的縣企業(yè)代表團搞服務搞演出。當時這可是莫大的榮譽??h處級領導關心的人,在縣里當然是紅人啊,如同被皇上寵幸一般。梁副縣長對年輕人異常關心,特別是零時抽調(diào)過來的女同志,怕生活不習慣,怕吃不香睡不好。普通職工能得到領導如此的問寒問暖,著實讓她有些受寵若驚。與領導一來二去過程中,革命友誼漸深。廠長看她與副縣長的關系特殊,便時時關照她,十天半月沒來廠里也算出勤。關心她就是向領導示好啊。說關心有些客氣了,其實有巴結(jié)的意思了。漸漸地就有了些傳言,說她與梁副縣關系曖昧非同一般。曖昧到何種程度呢?有知情者說能曖昧的都曖昧了。非同到何種程度呢?反正不分彼此了,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那種,各種各樣的說法都有,一時甚囂塵上。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如同鬼,大家都說有,誰見過?沒見過的能說有嗎?可話又說回來,沒見過的東西也不能說就沒有啊。譬如你爸爸的爺爺你也許見過,但你爺爺?shù)臓敔敾驙敔數(shù)臓敔數(shù)臓敔斁涂隙]見過。你沒見過,不能因此否定其曾經(jīng)存在?。窟@是當時廠里的二桿子羅二娃說的。
▲ 凡間仙境(攝影) /韋毓坤
這是老黃歷啦。有無現(xiàn)誰還記得她呢?幾十年的光陰早將她們那代的事灰飛煙滅了。企業(yè)改制職工們都下崗失業(yè)了。老公在一家企業(yè)開車出車禍身體落下殘疾,只好在家修養(yǎng),沒到退休年齡,單位只給點生活費,雙方都在熬在等,等到退休年齡再交給社保。為了家庭為了上大學的兒子,她只好將光鮮的過去藏了起來,藏得越深越好。現(xiàn)在是年輕人的天下嘍。
吳詩妍的衣物本輪不到余孃孃洗。但她為公司夜以繼日地勞作。是胥貴平安排洗的,既然是經(jīng)理安排,哪有不洗之理呢?且余孃孃也不討厭吳詩妍,非但不討厭,還有些喜歡,像一個母親喜歡女兒的那種情感。
余孃孃住在A棟宿舍三樓,進門時才發(fā)覺衣物早已整整齊齊地疊放在床頭。余孃孃家長里短地和吳詩妍擺起了龍門陣。從內(nèi)心喜歡上吳詩妍,把她當成女兒看待。一個勁地夸她知書達禮有文化、懂電腦、會做事,不像自己,年歲大文化又不高,只能打打雜混混日子。話語間,話題無意間提談到胡玉梅。余孃孃的語調(diào)就有些上揚了,只言片語中似乎對胡玉梅的印象不太好,不太好不是說她工作,是八小時之外的事。是說她最近老愛往吉總的宿舍跑,其實跑也沒啥不正常的,員工到老總宿舍串串門是件平常的事,沒啥大驚小怪,又不是男女受授不清的年代。問題是她每次來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妖里妖氣,臉上刮得灰樸樸不說,身上味道濃得熏人,像戲臺上的花旦像個小妖精,走路都像風吹柳枝般的搖擺,拽得很,招呼都不打。余孃孃的意思是說她太過于那個。啥事過了頭,性質(zhì)就會變,如同溫度過高,過夜的食物就會變餿。一向素顏的女人突然間化起了妝,這就有意思得很。士為知己死,女為悅己者容。她為誰容呢?悅己者悅她嗎?在余孃孃看來,胡玉梅有些過于嫵媚妖嬈了,太過于就成妖精,妖精總是要興風作浪,都是以善良者的犧牲為代價。嫵媚的妲己不就是用妖嬈迷惑了紂王!最終導致忠臣被害國破家亡嗎?就連聊齋里的妖精,迷惑的目的也是以吸取人的氣血為目的的啊。所以只要妖精興風作浪必定有災有難。余孃孃要吳詩妍多個心眼,以防別人使壞。
壞啥呢?我過我的獨木橋,她走她的陽光道。我與她是井水不犯河水,是兩股道上跑的車。吳詩妍認為余孃孃多慮了。是否上了年紀的人都這樣?母親也時常提醒她,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啥事多個心眼未雨綢繆總比沒提防要強。多慮,是不是更年期女人的通?。繀窃婂蠍墼谛睦镞@樣想。
余孃孃有些迷信。迷信的結(jié)果首先是企業(yè)不順。
企業(yè)盲目擴張表現(xiàn)在又建了一個規(guī)模比現(xiàn)在大的廠,突遇市場萎縮最終導致企業(yè)舉步維艱進退兩難。進則意味投入還要不斷增加且還得承擔無望的虧損,退則失去市場血本無歸。公司現(xiàn)在面臨進退兩難的境地。無奈,只好將這一難題轉(zhuǎn)嫁到員工頭上——大規(guī)模裁員。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余孃孃的話一語成讖。
任憑風浪起穩(wěn)坐釣魚臺。盡管公司遭遇不測,但你總得要有人幫你做事。吳詩妍是這樣想的,只要努力而為,總不至于先成炮灰成出頭鳥。她與吉涵芳不同,有強硬的后臺。自己惟有認真做好份內(nèi)分外之事。胡玉梅仍是老樣子,就喜歡往男人堆里扎與領導推杯換盞嘻嘻哈哈。行政部是坐不住了的,屁股上像生了濃泡瘡,一坐就會癢就會痛。她是行政部的青煙,雖置于斯,但志向高遠得很在云天在眾人之上。領導那兒跑得更勤了,服務的水準也提高了,人亦比來之前嫵媚和精神得多了!來之前是“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的寂寥。來之后呢是“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的蓊蔚涸潤葳蕤勃發(fā)。吉老大亦一改往日的作風,極少參加周例會。忙啥呢?也許太累了吧。這一忙一累便有了“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這是副總許靜然的幽默,不是嘛,細心之人已發(fā)現(xiàn),近來的周例會都由胥貴平主持。君王早朝減少了。為啥呢?大家都一臉茫然說不出子曰。也許只有許靜然知道,他是副總嘛,且又與吉老大為鄰,兩人宿舍只相隔一間。要去吉老大宿舍,必先經(jīng)過他門前。按慣例,吉老大有事不能到會就由副總級別的人主持,比如許靜然。但這是騰龍公司的特色,一切皆由老大說了算,他還有啥指望呢。不主持就不主持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關君王早朝減少這一事,有人老愛問他,他呢,就是不說,總是神秘一笑。就一句,人家忙嘛!忙啥呢?又沒見外出。生產(chǎn)管理部副經(jīng)理羅子雄老是愛向許副總問這一問題。領導有啥事要跟你狗日的匯報?。磕悴殴置脊盅鄣哪?!許靜然跟生產(chǎn)部人說話都這樣,總是毬天卵地的。
很少早朝的結(jié)果有人歡喜有人愁啊。歡喜之人自不用說。先有小愁的最先是余孃孃,愁是心理作用,調(diào)節(jié)調(diào)節(jié)便會好轉(zhuǎn)的。但老是不順,就是霉運了。
每周一的周例會,就是她收拾小崽崽們衣物之時。她呢,很會調(diào)整自己的心態(tài),若是過去,她哪會幫比自己小的一幫外人洗這雜七雜八的臟東西,現(xiàn)在變了,變得還怕失去這份工作。年歲在變,觀念也在變。她眼里,這些充其量就是幫大孩子,一幫羽翼豐滿的大鳥。只是要忙著外出覓食,都顧不上啰啰嗦嗦的小事。上了年紀的人只適合做這樣的雜事。這是社會化大生產(chǎn)下的分工嘛。
衣服是鳥們的羽毛。現(xiàn)在她就幫鳥們清洗羽毛。每每收拾完一間又接著往下一間。高管們的宿舍都在一棟樓里。來到吉老大那間,本已將換下的鳥毛抱起走至門前,不知咋的又折回,總擔心還有未收完的衣服,想再仔細看一遍以免遺漏。這也不是沒出現(xiàn)過,有兩次就是因粗心而遺漏,一次是一件白色襯衣,一次是件體恤。過后才發(fā)現(xiàn),雖吉總沒說啥,但她還是訕訕的有些自責。一遇吉總就解釋,一個勁地陪不是。吉總倒沒放心上,說是小事不值一提,表情也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對吉老大來說,何況一件衣服,就是都沒洗,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這次沒洗下次洗嘛。吉總從來都是不拘小節(jié)寬宏大量之人,這著實讓余孃孃心懷感動,點滴小事都要感動許久。越這樣越要仔細,雖只是洗滌之類的小事,但依然要努力而為之。不以善小而不為,不以惡小而為之。這是她常常聽吳詩妍說的一句話。意念里她以她為榜樣,以年輕人為楷模。不放過任何能做而沒做之事。倒了回來,又將被子從里到外翻了個遍,不翻則罷,一翻還真有收獲。還有件背心遺漏在此,一把抓起,連看都沒看便放入衣物中出了門,分類洗滌才發(fā)覺自己粗心,里面有條女人的三角褲,還是粉紅粉紅那種,這可闖了大禍。余孃孃知道最近他老婆沒來過,那條內(nèi)褲又與一件灰色體恤包裹在一起,有些生死相依的樣子。萬一人家老婆夜里來一大早又走了呢?這又不是沒可能,之前常常這樣。但吉總老婆個子高,這巴掌大的玩意是他老婆的嗎?多慮的余孃孃又動起了腦筋。不過,她總是將事往好處想。人家老婆夜里來難道還要提前告訴你不成,人家穿大穿小關你屁事。這一想便坦然了。驀然間又想起出門前一個細節(jié),只是當時忙著往外走沒在意。床頭柜的書上一對熟悉的耳環(huán)讓她驚了一頭。這對耳環(huán)太熟悉啦,熟悉得如同這付耳環(huán)的主人,就是在墨染過般的夜晚,只要聽到腳步聲,都能準確判斷出這人是誰。這是那小妖精的,半月前,還因耳環(huán)穿孔處感染來找過她,還是自己用酒精幫其消毒的。她不敢再往下想,怕無意間殘留的某個細節(jié)再讓她驚惶失措。只得抱上衣物,賊似的匆匆忙忙往外走。不,直接是跑。之后本想將那粉紅色的三寸遮羞布送回去,但為時已晚,再送去就是弄巧成拙,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嘍!
細節(jié)總會在不經(jīng)意間冒出來,起碼對時下的余孃孃是這樣。之前自己親眼目睹的細節(jié)又從腦海里跳出,一個個讓人心驚肉跳的情景如動畫般的在眼前晃動,一幕幕一場場地變換著。難怪這小妖精近來騷味十足,原來如此。
洗滌完之后的衣物如何送回成了一大難題。送和不送都讓她左右為難。送,明擺著看人家好戲,不送似乎也不對,洗了衣物不送還是啥行為?自打小她就知道,淫穢之物是不能觸碰的,一旦觸及必將倒霉。若是在家,她會讓人給自家掛紅的,可現(xiàn)在讓誰給自己掛呢?就算該別人掛,這也是自找了啊,誰讓你鬼戳戳的去觸碰這淫穢的鬼東西嘛?真是沒法躲避。要怪也怪吉總,不,應該怪那小妖精,是她送貨上門,是她沒得收揀。一個女人,那東西是不能亂丟的啊??傊?,余孃孃都覺得自己倒了八輩子血霉。全身涼颼颼的,有種不祥之兆。
冥思苦想之后,她仍將所洗之物完璧歸趙,整整齊齊疊放在床頭,只是小妖精那淫穢之物她橫想豎想硬是不便送回去,用報紙包好又用塑料袋包了厚厚一層,夜里悄悄將其塞到走廊一角的垃圾桶里,想想不對勁,怕上層被揀垃圾之人翻出,底層呢又怕垃圾一倒又翻至面上。總之有些左右為難,才又返回去將其塞至中間,她這才稍稍安下心來。
▲ 水書與水棋(攝影) /韋毓坤
一切風平浪靜像啥事都沒發(fā)生過,該干啥干啥。也許人家根本就沒這回事,或者早想不起還有啥丟失之物,余孃孃總往寬處想。吉老大見到她還是和往常一樣,每次打招呼都一付和藹可親平易近人的樣子,若硬要說變化的話,之前一般是她先與吉總打招呼,現(xiàn)在卻剛好反過來,每次都是她嘴還未動耳邊就響起余大姐余大姐親切的聲音。吉總變得比以前更熱情了。這事或許真是自己弄錯了,本來就沒有的事,是老眼昏花的幻覺。胡玉梅亦一樣,內(nèi)心根本就不像有啥隔閡或不自然的樣子。一如從前,該打招呼打招呼,該說笑說笑,若真有事她能如此淡定?是老來犯糊涂。這又不是沒犯過。有次出門手機忘帶掉家里,回家后她兩眼發(fā)花,進門硬說發(fā)現(xiàn)一個黑影一閃而過。隨后在她常放手機的桌上找了半天仍一無所獲,以為就是那黑影所為,翻箱倒柜把放錢的柜子折騰了一遍卻分文不少,就手機不見,激動之下的她差點報案,還是老公說再找找,第二天一早才從廚房廚柜的電飯煲旁找到,是接電話后因忙炒菜被遺忘在此,慌忙中又不知觸摸到哪個鍵而將其弄成靜音,打了幾次都沒響聲,才誤判遭了小偷。她覺得是多慮害了自己,老公和孩子為此時常說他。這一想,心情才漸漸歸于平靜。
▲ 水書傳承(攝影) /韋毓坤
七
人的行事風格是不易改變的,早已深入骨子里,是紅則紅是白則白,這是父母遺傳基因定了的。
人跟人不一樣,雖都屬肉胎之身,但本質(zhì)卻千差萬別。喝的都是水,牛擠出的是奶汁,蛇噴出的卻是毒液啊。
人生是一首詩,吳詩妍的風格一如杜甫的詩在盛唐總是避虛就實,敢于直面存在的弊端,人就更得不到賞識。大唐盛世你雖然富庶天下鼎立一方,但也難掩其“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現(xiàn)實。雖是事實,可朝庭不滿啊!燈紅酒綠鶯歌燕舞的太平盛世哪容此等詩句敗興啊!盡管你體貼百姓針砭時弊,但這與燈紅酒綠霓裳羽衣舞相去甚遠。詩句雖具穿透力,但如針如芒,非痛亦難耐啊。帝王愛聽的是“滿耳笙歌滿眼花,滿樓珠翠勝吳娃。因知海上神仙窟,只似人間富貴家。”
有次說到公司投巨資建一個比現(xiàn)在規(guī)模還大的廠子,大家都一直看好,唯吳詩妍說了些不中聽的話,說這是盲目投資,等于往無底的深淵里打水漂。胥貴平當時都在場,說不要妄加評論,決策者自有決策者的智慧,還有許多中層管理人員在場。這話是不中聽的,也不知此話傳沒傳到個別領導耳朵里。但吳詩妍不管,事關公司的大事,有不同觀點,表述表述總是可以的嘛。這又不是文字獄盛行的年代。
胡玉梅呢則相反,走的是嫵媚路線是妖嬈路子,煉就的是詩外功夫?!叭旯麑W詩,功夫在詩外”讀書不多的她卻深諳此道。硬功比不過你吳詩妍就煉輕功。你有刀槍棍棒所向披靡,我則長袖善揮舞衣袂飄飄。干工作說白了就是攻心,攻老大的心,只要將其降服,一切就勢如破竹迎刃而解無往而不勝。男人靠先贏得江山而征服女人,女人則靠征服男人而坐享江山。這是男女之別,這樣的道理吳詩妍不是不懂,是不愿為之。她相信公司,相信現(xiàn)實能給勵志者一個應有的平臺。自小她就開始煉自己的童子功,煉的是魯迅說的那種懸壺濟世的硬功,秉承的是吃草擠奶的精神。秋波蕩漾葉隨風舞風騷灼灼的做法她做不來,更不屑去做。
裁員消息一出,余孃孃這才茅塞頓開豁然開朗。部分中高層也不解,吳詩妍肯定是哪里得罪了吉老大。說得罪有些遠了,有些事說不清道不明的,真正知情者恐怕只有兩人,一是許靜然,二呢只有余孃孃了。其實她早有預感,只是沒想到會來得如此之快。在這被裁30多人中,吳詩妍的名字也在其中。
余孃孃為她不值,也為自己被裁找到了陪襯找到了平衡,更為自己的霉運而后悔。要不是遇上那事,情況會咋樣呢?或許她不會在這裁員名單中。這一想就開始自責。時光要能再倒回去二十年,這小妖精的做法簡直不值一提是小菜一碟。無奈時光如水年華已失人老色衰。余孃孃一想起小妖精那三寸遮羞布,便一陣陣惡心。惡心也就罷啦,還讓老娘倒了血霉,丟了飯碗,真她媽該讓她枝枯花殘千刀萬剮啊。
臨走前,余孃孃將所見所聞像竹筒倒豆子般的全倒給了吳詩妍。落了茅廁還怕臭嗎。之前吳詩妍有些不相信,想不通。想不通并不是說胡玉梅不會往那條路上走,而是不相信吉老大會那樣做。在她眼里,吉老大是光明正大為人政治處事講原則之人。現(xiàn)在才感知自己的認識是那樣膚淺那樣不堪一擊,就如同眼前與之相處了三年的時光,三年的親身經(jīng)歷都是建在沙灘上的沙雕,雖曾使自己陶醉過愉悅過,但這只不過是風和日麗之下的曇花一現(xiàn),風浪一來,一切就坍塌了,就露了原形。過去曾為之興奮為之慶幸的美麗景象原來竟一堆滿地狼籍的沙啊!這現(xiàn)實未免太殘酷了。殘酷得讓她不愿再看不忍再睹啊。本是平滑光亮的肌膚,硬將其生生撕裂,還滴著鮮血,這樣的場景對她吳詩妍來說,不看為好。
她只想早些離開這傷心之地,越快越好。傷心的倒不是被裁,而是隱藏在決策背后的思想或是文化。而這種文化恰與吳詩妍的追求南轅北轍背道而馳。她首次經(jīng)歷勵志在妖嬈嫵媚面前敗得稀里嘩啦潰不成軍。是當初父母的教育錯了還是現(xiàn)實變化太快?
走之前,鄭紅說你完全可一走了之,管她哪個接手續(xù)。吳詩妍說這是兩碼事,裁是裁,手續(xù)是手續(xù),該交的要完清。她與吉涵芳作了交接,有些與單位聯(lián)系的電話號碼及公司郵箱密碼之類的全記在幾頁紙上,一并留在給公司那封信里,在信上,有她想說而沒說的話。
胥貴平執(zhí)意要留她吃了中午飯再走,說這是領導的意思,有些話只能當面鑼對面鼓才能敲打得清楚。
這唱的哪門子戲???接風還是洗塵?似乎都沾不上邊。生米早做成了熟飯還有啥可解釋的?這不明擺著是當了婊子還想立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