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一鳴
蓮實有心應不死——葉嘉瑩先生的詩詞歸趣
文|劉一鳴
葉嘉瑩先生,詩詞名宿、杏壇老驥,自謂“穿裙子的‘士’”。詩詞相伴八十余載,揮鞭執(zhí)教七十余載,雖年近期頤,依然創(chuàng)新詞,發(fā)新論,誨人不倦,自耽其樂,實因常存活潑之心耳!恰如葉先生《踏莎行》所云:
一世多艱,寸心如水。也曾局囿深杯里。炎天流火劫燒余,藐姑初識真仙子。 谷內(nèi)青松,蒼然若此。歷盡冰霜偏未死。一朝鯤化欲鵬飛,天風吹動狂波起。
葉嘉瑩先生“生長燕都,少承家學”,因誕于六月,故“乳名小荷”。父廷元,字舜庸,熟讀古籍,考入北京大學英文系,畢業(yè)后任職于航空署,從事譯介西方有關航空著作。母李玉潔,字立方,幼年接受良好之家庭教育,青年時代曾在一所女子職業(yè)學校任教。葉嘉瑩自出生便與荷花邂逅,且以荷為名。更可貴者,先生自幼“對于荷之出泥不染、中通外直之美質(zhì),尤為愛賞”,“對于荷花情有獨鐘”,冥冥中似有天意。一次,先生偶讀李義山的“何當百億蓮華上,一一蓮華見佛身”之詩句,心有感傷,即作《詠蓮》詩一首:
植本無蓬瀛,淤泥不染清。
如來原是幻,何以渡蒼生。
讀大晏詞,見有“莫將瓊萼等閑分,留贈意中人”之句,心有觸動,作《采蓮曲》一組:
采蓮復采蓮,蓮葉何田田。
鼓棹入湖去,微吟自叩舷。
湖云自舒卷,湖水自淪漣。
相望不相即,相思云漢間。
……
義山、大晏已作古千年,然其詞流傳千年,其惆悵綿延千年,其所詠之荷花亦化作不死之神思跨越千載。當千年神思偶遇初長的“小荷”,便如金風玉露,搖蕩出更多的璀璨來。還是《妙法蓮華經(jīng)》說得好:“花開蓮現(xiàn),花落蓮成”,小荷初展,蓮心已現(xiàn)。義山、大晏攪動的正是此心,千年才思的寄托之所亦是此心,種子已經(jīng)埋下,只等花落蓮成。葉嘉瑩先生有詞云:
一瓣心香萬卷經(jīng)。茫茫塵夢幾時醒。前因未了非求福,風絮飄殘總化萍。 時序晚,露華凝。秋蓮搖落果何成。人間是事堪惆悵,簾外風搖塔上鈴。
在豆蔻初開時節(jié),少女嘉瑩以詞為媒,仰識了晏殊、李商隱。當然,在以后的人生歲月中,葉先生遙溯千載,與古代詩詞大家坐而論道,激蕩心靈,乃是后話。那么真正讓她走上詩詞道路的當屬恩師顧隨先生。顧隨乃輔仁大學的古典文學教授,“對古典詩歌有深厚之素養(yǎng),而尤長于詞曲。講課時出入于古今中外之名著與理論之間,旁征博引,意興風發(fā),論說入微,喻想豐富”,“全以其詩人之銳感獨運神行,一空依傍,直探詩歌之本質(zhì)”。葉嘉瑩先生如是追憶:“我覺得自己本來像一只蒼蠅,關在屋子里邊,東撞一頭,西撞一頭,等到忽然間有一天開了一扇天窗,我一下飛出去了,才看到了天光云影的高遠美麗,那是顧先生為我打開的這一扇窗。”心有觸動,情不能自已,葉嘉瑩寫下了《聆羨季師講唐宋詩有感》:“寂寞如來渡世心,幾回低首費沉吟??v教百轉蓮花舌,空里游絲只自尋。”在輔仁求學時,葉嘉瑩懷著閨門羞澀而不茍言笑,對顧師更是“仰之彌高,鉆之彌堅”,很少當面表達自己的見解。偶有一次,心有惴惴,作《晚秋雜詩》呈顧師斧正:
深秋落葉滿荒城,
四野蕭條不可聽。
籬下寒花新有約,
隴頭流水舊關情。
驚濤難化心成石,
閉戶真堪隱作名。
收拾閑愁應未盡,
坐調(diào)弦柱到三更。
孰料顧師非但不曾改動,反而以其韻和之:
青山隱隱隔高城,
一片秋聲起坐聽。
寒雨初醒雞塞夢,
西風又動玉關情。
眼前哀樂非難遣,
心底悲歡不可名。
小鼎篆香煙直上,
空堂無寐到深更。
適逢國難,又遇晚秋,師生以詩詞寄托難遣的苦悶愁緒。國雖遭厄,但詩不能亡,顧師對弟子表達期望:“不佞之望于足下者,在于不佞法外,別有開發(fā),能自建樹,成為南岳下之馬祖,而不愿足下成為孔門之曾參也?!?葉先生自幼便具佛性,蕙質(zhì)而蓮心,初展于淪陷污淖,卻晶瑩剔透。佛門云“一瓣心香”,乃心誠之誡。她雖未皈依大寶,然誠明內(nèi)心,博涉詩詞歌賦,讀萬卷經(jīng),孜孜求教于授業(yè)恩師,必不負師父之托。嗣后的生涯中,葉先生綽立講壇七十載,即為明證。
葉嘉瑩先生于1948年隨夫遷居臺灣。不久,丈夫身陷囹圄,自己因受牽連亦被捕,懷中嬰兒尚在襁褓之中。葉嘉瑩隨即被釋放。此時,伴隨葉嘉瑩的除了嗷嗷待哺的女兒,可謂一無所有。王國維先生《蝶戀花》最能表達葉嘉瑩浪跡天涯的離愁別緒:
閱盡天涯離別苦,不道歸來,零落花如許?;ǖ紫嗫礋o一語,綠窗春與天俱莫。 待把相思燈下訴,一縷新歡,舊恨千千縷。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在故都的舊家讀書時,母親便買了《詞學小叢書》,里面即收錄了王國維先生的《人間詞話》。讀書如覿面,平添了對大師的欽慕。如今,遠離故都,飄萍于海島,再讀《蝶戀花》,葉嘉瑩淚不能遏,隨著紙筆匯成《轉蓬》詩文:
轉蓬辭故土,離亂斷鄉(xiāng)根。
已嘆身無托,翻驚禍有門。
覆盆天莫問,落井世誰援。
剩撫懷中女,深宵忍淚吞。
身心俱痛,北望于大海,天際之白浪似雪,水痕沙漬皆融入化不開的思念。甚至,萌生遁跡人世之悲涼?!柏M是人間覺夢遲,水痕沙漬盡堪思”“天邊白浪雪紛紛”“從此余生伴海云”,皆是當時心境之寫照。然雖遭此厄,葉嘉瑩以“弱德之美”坦然面對,以柔弱之軀撐過了難關。孰料,事稍消停,鄉(xiāng)愁又襲,有詞《浣溪沙》可為證:
一樹猩紅艷艷姿,風且花發(fā)最高枝。驚心節(jié)序逝如斯。 中歲心情憂患后,南臺風物夏初時。昨宵明月動鄉(xiāng)思。
僅就心靈孤獨而言,確似靜安,然葉嘉瑩絕非僅只病靜安之所病,甚或可說醫(yī)靜安之所病。因而,靜安之孤芳才得以邁出閨閣,移開了遮面的琵琶。王靜安,“體素羸弱,性復憂郁”,具有“知與情兼勝的稟賦”,搖擺于“求其可信”與“求其可愛”之間。葉嘉瑩認為:“靜安先生既以其深摯的感情對于周圍的人世有著一種不能自已的關懷,又以其明察的理智對于周圍的罪惡痛苦有著洞然深入的觀照,于是遂不免在現(xiàn)實生活中常徘徊于去之既有所不忍,就之又有所不能的矛盾痛苦之中?!逼湓~有“辛苦錢塘江上水,日日西流、日日東趨?!?,可算此種苦痛之寫照。雖然靜安先生極具矛盾性格,然其已看破“立德、立言、立功”之俗志,追求“至真、至善、至美”之自由理想。故而,陳寅恪以“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贊之。靜安清傲于新舊紛爭,雖欲超乎其外,但又不免牽乎其中,可謂寂寞如孤月遠離人間,獨懸于天涯,這輪孤月似乎跨越時空,斜穿軒窗,直透葉嘉瑩的心底,使她重新捧起了《人間詞話》,拿出了紙筆,寫下了《說靜安詞〈浣溪沙〉一首》:“古今詞人之作,其美什名篇吟味之足以沁人心脾?!焙我元氄f靜安詞?葉先生如是說,“惟覺其深入我心遣之不去耳”。靜安先生訥然不群之品性若“巖穴間幽居之子耳”,其詞非庸常之人所能窺其妙。“詞之為體原較詩為淺俗柔婉,而靜安先生詞則極為矜貴高古,其氣體乃邁越唐宋而直逼漢魏,而用意之深,則又為古人之所無,故其詞去大眾較遠?!惫识?,靜安詞如久待閨中之秀女,飽嘗離別之苦?!凹葻o悅己者之欣賞,又不甘為取悅于大眾易其服飾而步入市區(qū),而愿芰荷其衣芙蓉其裳,遺世而獨立,嚴妝而自賞?!薄巴翘煅臏S落人”,靜安詞遇到了葉先生,可謂佳人邂逅久盼之高士,亦如杜子美遇見李太白,“嘉會寄詩以親”,無怪乎惺惺相惜。倘如葉先生所言,靜安詞似“馨聲焉,其音孤寂,而揭響遏云入乎耳,動乎心,雖欲不向往,而其吸引之力有不可拒者焉”。那么,葉先生恰如善聽的鐘子期。天高水長,靜安詞及詞評猶如空谷絕響,知其音者一直在守候。
1962年,與臺大中文系同學合影,第三排中立者為葉嘉瑩
溫哥華的云是水做的,不經(jīng)意間就會灑落,打濕心情。葉先生攜屬拖眷,歷經(jīng)磨難,幾經(jīng)輾轉,終于安居于溫城,人間甘苦早已嘗盡。此時,身在異國,徜徉于溫哥華的云山花海,心態(tài)從容。但每每遙望北斗,家國故園都會浮現(xiàn)于眼前。“萬里悲秋常作客”,老杜的《秋興》之詩品讀起來更具一番興味??娿X云:“葉君在古代詩人中所最推尊者,蓋有三人焉,曰陶淵明、曰杜甫、曰李商隱?!贝苏f不謬。葉先生說:“我以為,在中國所有的舊詩人中,如果以感情與功力之博大深厚足以集大成而言,自當推杜甫為第一位作者。”對于葉先生而言,處異國,讀老杜詩,可算他鄉(xiāng)遇故知。翻開案幾的《杜甫秋興八首集說》,一個個詩壇巨擘頓然活現(xiàn)在目?!澳υ懼呙睿字∫?,昌黎之奇崛,義山之窈眇”,可謂“各美其美”,即便降而求之,“如郊之寒,如島之瘦,如盧仝之怪誕,如李賀之詭奇”,亦各具風姿。然先生獨推老杜,稱其為“大成之詩苑中,根深干偉,枝葉紛披,聳拔蔭蔽的一株大樹,其所垂掛的繁花碩果,足可供人無窮之玩賞,無盡之采擷”。
加國離中土何止萬里,葉嘉瑩羈旅異國,已無法記清多少次夢回故園,漫步于鼓樓之下,徜徉于什剎海的接天蓮花之中。然而,如果止步于思念,思念會更濃。葉嘉瑩轉而埋首于老杜的詩中,體察杜子美離亂之后,定居于夔府,遙望長安時的心境,評賞杜詩的雄闊、博大、深沉。葉嘉瑩說:
當時杜甫已經(jīng)有五十五歲,既已閱盡世間一切盛衰之變,也已歷盡人生一切艱苦之情,而且其所經(jīng)歷的種種世變與人情,又都已在內(nèi)心中經(jīng)過了長時期的涵容醞釀,在這些詩中,杜甫所表現(xiàn)的,已不再是像從前的“窮年憂黎元。嘆息腸內(nèi)熱”的質(zhì)拙真率的呼號,也不再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的毫無假借的暴露,乃是把一切事物都加以綜合醞釀后的一種藝術化了的情意。
此時的葉嘉瑩已與初到臺灣時心境大不相同,因而,對詩詞的評價更多了一份理性。如果說,葉嘉瑩對于靜安詞是憐愛之同情,那么,對于老杜詩則是理解之欣賞了。在欣賞老杜的同時,葉嘉瑩以學術之審慎,對比了太白與老杜在律詩方面的成就,做了愛詩者不忍做之事。葉嘉瑩認為:“號稱詩仙的大詩人李太白,其歌行長篇雖有‘想落天外,局自變生’之妙,而卻因為心中先存有一份‘自從建安來,綺麗不足珍’的成見,貴古殘今,對于‘鋪陳終始,排比聲韻’的作品,便爾非其所長了。”雖說如此,葉先生絕對無抬杜貶李之意,誠如葉先生所言:“然而這種衡量,對太白而言,實在是不公平的,因為以太白之不羈的天才,原來就不在此種格律與功力之尺度的衡量之內(nèi)?!鳖H為近情的應是,“子美不能為太白之飄逸,太白不能為子美之沉郁”。更進一步,葉先生認為,李杜之間互為知己,太白曾有《沙丘城下寄杜甫》:“魯酒不可醉,齊歌空復情。思君若汶水,浩蕩寄南征?!倍隙艅t有《贈李白》:“秋來相顧尚飄蓬,未就丹砂愧葛洪。痛飲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誰雄?!敝挥欣隙挪拍馨l(fā)現(xiàn)太白“仰天大笑出門去,吾輩豈是蓬蒿人”的落拓寂寥,惟有太白才能發(fā)現(xiàn)老杜“囊中恐羞澀,留得一錢看”的詼諧幽默。
遙望北斗,葉先生雖無法目及天涯,然而她卻讀到了李杜詩篇,感覺到心靈的撞擊?!拔┯凶约耗茏詢?nèi)心深處煥發(fā)出光彩來的人,才能欣賞到其他心靈中的光彩?!闭沁@抹光彩化解了懷念故土親人的沉郁,轉化為一種博大與灑脫,亦是這抹光彩使得詩詞沖破時空的藩籬,江海的阻隔,把心靈聯(lián)結起來。
相逢傾盡許知音,
談藝清齋意萬尋。
錦里草堂朝圣日,
京華北斗望鄉(xiāng)心。
詞方漱玉多英氣,
志慕斑昭托素襟。
一曲驪歌芳草遠,
湊涼天際又輕陰。
伯牙絕弦之后,知音難覓,久飄海外的葉嘉瑩卻有幸踏著杜子美的蹤跡來到夔府草堂交流杜詩,恰與四川大學繆鉞先生相會,可謂詞壇佳話。二人雖從未謀面,然早已互讀詞作,已成故識,該詩即為繆鉞先生贈別葉嘉瑩所作??娿X未竟信稿云:“昔汪容甫與劉端臨,聞名而思,既見而相許,不數(shù)日而遽別,離索之感,憎結于心?!薄叭松靡恢海m死可以不恨?!比~嘉瑩返加之后,寄詩相酬曰:
稼軒空仰淵明菊,
子美徒尊宋玉師。
千古蕭條悲異代,
幾人知賞得同時?
縱然飄泊今將老,
但得瞻依總未遲。
為有風人儀范在,
天涯此后足懷思。
繆鉞先生乃詞壇前輩,文史、詩詞、書法無一不精,初遇葉先生已近耄耋之年。而葉先生此時亦是花甲老人,飽經(jīng)風霜,鉛華蕩盡,惟余本色。兩位老人因詩相會,因詞結緣,攜手合撰《靈溪詞說》,可謂幸事。誠如葉先生詩云:
莊惠濠梁俞氏琴,
人間難得是知音。
潺湲一脈靈溪水,
要共詞心證古今。
葉君為人外和內(nèi)介,其論文學,能兼容中西,自建體系,汲取中國傳統(tǒng)文學理論之靈悟慧解,而運用西方思辨之法作清澈透辟之分析說明。
又如繆鉞先生詩云:
四載勤劬同撰述,
今朝重與更增刪。
……
對此葉先生述文曰:
先生之許我為“知己”,我想大概只是由于以下幾點緣故:其一、是由于先生與我對于中國的古典詩詞都有著相同的熱愛。其二、是由于先生與我對于詩詞中某些足以激發(fā)砥礪人心的珍貴精美的品質(zhì),都有著共同的體認。其三、我想就正是由于先生與我對于古典詩詞的傳承都有著同樣的關懷。
足見,繆、葉之互為知己,遠非惺惺相惜,互相欽慕所能涵,更多的是對傳承文明,詞心不死的一份共同關照與擔荷。
又到長空過雁時,云天字字寫相思。荷花凋盡我來遲。 蓮實有心應不死,人生易老夢偏癡。千春猶待發(fā)華滋。
雖荷花凋盡,人生易老,然蓮心仍在?!皷|風無一事,妝出萬重花”,“當東風來的時候,不但草木、植物、動物驚醒了,使人的內(nèi)心也驚醒了”。葉先生如是說,我們所處的世界,不僅是物的世界,亦應是心的世界,是心物相接的世界,故而,鐘嶸《詩品序》云:“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形諸舞詠?!薄稑酚洝繁尽芬嘀^:“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倘“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蘊含心物相接,那么,“心有靈犀一點通”則直指心心相接了。
“花落春仍在”,人老“夢偏癡”。葉嘉瑩先生自幼熏染于詩詞,其心恰似“一池春水”,被古人擾動,流連于“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嘆“草木之凋零”,恐“美人之遲暮”,感于“歲華搖落”,“綠肥紅瘦”;及至遭厄,喜王國維詞之孤清悠遠;歷經(jīng)滄桑,喜淵明之從容灑脫,好老杜詩之境闊,獨解太白之沉郁,探得李義山之奇幻妙境。至若與繆鉞先生共說靈溪,尤為佳話。年雖老,毅然歸國,仍癡立于詩詞講壇,如乍起之春風,吹醒了萬千詩心。
葉嘉瑩手書
縱觀葉嘉瑩先生一生,極大之幸運者乃生于書香之家,成長于詩詞國度,遇名師,逢知己;極大之不幸者乃屢遭舛運,少年即經(jīng)歷國淪陷、母病逝。及至青年,夫入獄、女待哺,流離失所。老將稍安,女、婿罹難于車禍。王靜安言,百兇成就一詞人,恰合乎先生?!霸姡梢耘d,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寄托人心,“使窮賤易安,幽居靡悶”。葉嘉瑩先生之詩心蒙于荷香,歷經(jīng)磨難而不死,信乎!
人活一世,百年苦短,“生滅色空”,顛撲不破,肉體終歸于一寂。然詩心何可不死?葉先生認為,須從小我之境超出來,走向天地大我之境。天地外物搖蕩內(nèi)心而詩成,是為“興發(fā)”之第一階段;后人讀詩而心動,久而詩心成,有此詩心,觸境而情生,情不自已,而詩詞生。于是,“一可以生二,二可以生三,乃至生生不已,以至于無窮”,是為不死。
責任編輯/崔金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