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卯卯

序 言

黃土作注，甘肅的版圖上，飛天、群峰、絲綢、

黃土、糧食……

皆是我詩歌當(dāng)中，孤獨的兄弟、姐妹

他們詞語綴珠一般，從遙遠(yuǎn)的史詩，如銅奔

馬奔跑的姿勢

狂飆落地。就在昨夜，我開始夢見了敦煌、蘭

州、天水、陽關(guān)……

以及我關(guān)山蒼野、植被盛大的隴東

每處，都有經(jīng)卷和銹蝕的漢字，描摹我的姓名

都有眾佛為我開悟。我的心，也是蓮花一瓣

或者，一輪被水親吻過的月亮

此刻的甘肅，陽光衰老，一朵野花是夜晚里

唯一的守夜人。它懷揣經(jīng)卷，仿佛懷揣愛情

和一次古銅色的輪回。

從《詩經(jīng)·七月》開始，麥子成熟，我淬火的心靈

也是一把磨快了的鐮刀。呵！我的甘肅。讀

你，我的孤獨便從

如此晴朗的夜晚開始，從人類詩歌的骨灰之中

尋找到，鄉(xiāng)愁最質(zhì)樸的卜辭

金 城

多少年之前，筑城的人走了，出土的金子被

典故的宗教

和法輪所收藏。只留下一堆鋒利的光芒

肆意起落，孤獨而平實

如陽光下的經(jīng)幡，羊皮筏子的掩蓋的黃河的

骨頭，其蒼白的回望

正在繁殖千萬年滔滔的水聲。土地沉默之

后，萬物即是佛的使者

度我，或者遺落于母親肖像上的古老疲倦

我知道，古老的黃河，恍若一座空無一人的

教堂

只有青草和詩歌，被風(fēng)雨飼養(yǎng)。其漂浮不定

的浪花

不是字符，就是母親跌落的牙齒

呵！母親啊，在黃河邊，隨便撿起一塊石頭

里面都豢養(yǎng)著你衰老的面容。我知道，你的

乳房下垂

丟落于光陰潮濕的溫度，被大風(fēng)吹斜

被我和黃河一道，日夜哭泣

水 城

當(dāng)一列火車的微笑撞疼黎明的肋骨

甘肅的版圖上，那個裝滿詩歌和糧食的城

市，開始沸騰起來

酷夏30度的奔跑，不乏農(nóng)民工兄弟北上和

南下的方向

這個下午，讓我久久不能釋懷

我問，多慧的伏羲之祖，誰才是真正的執(zhí)城

者？

典籍悲憫不語。只有李白的詩歌，恍如一桿

被風(fēng)吹舊的旗幟

翻動著氤氳于詩集之中盛唐潮濕的空氣

此刻，舉起酒杯，群山的頭顱一定會高過

搖曳的燈火。水是水的情人。正如，麥地之中

那一株還未成熟的麥穗，是村莊之中守夜的

燈盞

也是我的情人

今夜，失眠的詞語和我，都像是——

離家后經(jīng)久不歸的乞兒，有著過多悲苦

天水，讓大風(fēng)吹過我的頭顱，請賜盛滿星星

的凈瓶

予我，予群山和土壤——

埋藏最深的詩篇

我知道，麥積山上

佛光是一把清洗干凈的鐮刀

麥積山下，李白的鄉(xiāng)黨

揮舞鐮刀，麥粒是獨守家鄉(xiāng)出口的路人，城

市化

阻止不了，一地幡動

陽 城

風(fēng)如水，自萬年歷史高處，傾瀉而下

黃土掩蓋，多少個黎明和黃昏

董志塬下：只有嗩吶鳴奏、五谷頌揚(yáng)，皮膚黝

黑的北方

陽光如詞，一朵朵野花排好隊伍，連綴日月

星辰

公劉的土地，史詩恢弘。傾倒出二十九年光

陰的谷粒，只有

用余生的年輪干凈地活著，才可以用作

如此黃土的種子

去密植一茬茬莊稼人的靈魂。岐伯的肋骨起風(fēng)

麥子專治疑難雜癥，也是一味中藥。囚文王

的“豳”字當(dāng)中

我分明看到拘禮的麥子，如同一群謙卑的士

大夫

隴東人繼承的舉念，革命犁開的光芒

是野花開放的清晨，露水和野花倒映進(jìn)皮影的

星辰

佛 城

太陽不息。敦煌城下，每一束光，都被絲綢的

火焰纏繞

經(jīng)書風(fēng)寒，所有記錄于黃卷的字符頭疼。高

溫之下，每一朵野花

都是佛的執(zhí)念，任由經(jīng)卷和石頭的嘴，說出

虛妄

莫高窟不遠(yuǎn)，就在神點亮燈火的路上。沙子

追著沙子

頑皮笑鬧。那是敦煌，走出詩歌和典籍的孩子

遁入青銅之光：一句悼詞，或者飛天的衣袂

足以把內(nèi)心的燈盞撥亮

用一日時光，可觸摸一座城池。

可是，僅需一個眼神，歷史就讓陽關(guān)的雪白頭

大地如此安詳，以至于佛睡著了，只剩下歌謠

獨自度化著佛號。我是虔誠眾生色相的一粒種子

因為我看見——

風(fēng)從陳舊的遠(yuǎn)方奔來，帶著一座城池的遺址

涼 城

待月崆峒，關(guān)山、樹林、花朵、水流、佛號

這些干凈的修辭，隨風(fēng)潛入墨。一枚寫意的

漢字，從涼城的地圖上

一直跑進(jìn)宣紙中歷史白描的圖畫

安定城下，白云循環(huán)，水浪吹雪，那里就是

西王母的故鄉(xiāng)。西北遠(yuǎn)望，崆峒如一把鏡子

照亮了千年寺宇，云崖寺旁，一顆石頭就是

一個修行之人

我不知道，大云寺中有名字的、無名字的風(fēng)，

是否隱者

還是仙人，只知道其來過，又去了

常夢見那些水，和她用輕盈的日子供養(yǎng)起來

的清白

其拖著長衫，在小小江湖踏花沾衣。任由內(nèi)

心蒼茫遼闊

清亮的潮水，被一枚參禪的古月路過

我要用銀碗盛起自己彎曲的余生，盛起那一

朵來自黃泥土中

見證過我的憂傷和愛情的紅雪。如今，她是

天池里嬉笑的仙子

是流水岸邊，偷偷學(xué)會愛情的花朵

我也讓她們像悲憫的種子，成為一朵水浪的

體內(nèi)

人間難以逾越遼闊。其實，在涼城大地，所有

寧靜的水

只是一件繡滿宋詞的衣衫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