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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汗淋漓

2017-09-25 21:58聶與
鴨綠江 2017年9期
關(guān)鍵詞:教授

聶與

1

大治從冰箱的底層拿出一塊上好的澳洲牛肉,凍僵的肉上掛著一層白霜。大治把肉放進(jìn)水盆里,白霜瞬即消失呈血紅色。

但水盆明顯小了。

大治從柜子里又拿出一個稍大一點的盆,把肉和水一起倒進(jìn)去,還是小了點,肉的邊沿從盆里斜伸出去,他又四下翻找,找到一個剛剛好的。回到廳里繼續(xù)看電視里的美食節(jié)目。

他等那坨肉慢慢化開。

大治的肚子餓得厲害,他去廚房又看了一眼肉,用手指試了試它的硬度,他推算至少還需要三個小時才能徹底變軟。也許更長時間。他想用微波爐強(qiáng)行快速地化開,但一想到口感會不一樣,他放棄了那個想法。

他回屋心不在焉地亂摁遙控器,越來越餓。他起身想先煮一袋速凍餛飩墊墊肚子,一個聲音告訴他,吃了餛飩澳洲牛肉就吃不下去了。好吧,他閉了電視,躺到床上想睡一小覺。誰說過的,用睡眠熬過等待是最快的。

但困意不來。他拿起手機(jī)刷屏。一遍又一遍。

他從床上爬起來去涼臺看那些花花草草,都跟他長得差不多,又細(xì)又長的支棱八翹。他搬過椅子,拿過剪刀,修剪遮擋晾衣架的那些閑枝,讓它們整體看起來更加透亮清爽一些。

放下剪刀,他又去看那坨水里的肉。

似乎軟了一些,三分之一還是四分之一,他在心里權(quán)衡了一下。他發(fā)現(xiàn)等肉化開的想法很可笑,烹飪還需要至少兩個小時,今天是吃不上了,一想到這,他幾乎是撲向了冰箱里的速凍餛飩。

一邊吃著煮好的熱氣騰騰的餛飩,大治又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前妻。這么多年,前妻像鬼一樣對大治如影隨形。坐公交車。生病。大便。前妻無所不在的主要原因,是她帶走了他們的女兒。大治總想,這是前妻布下的陷阱??上В?dāng)大治反應(yīng)過來,就像深扎進(jìn)泥土里的須子,四處逃逸卻只有一個根,那就是想。抓心撓肝無能為力地想。

每到這個時候,大治就想找一個女人深入一下。

然后兩個完全陌生的人一點點圖鴉一樣買菜做飯購物睡覺,笨拙而清醒,貌似情深意長,其實各懷鬼胎。那會讓大治暫時什么都忘了,像打開一個久不沾染的真空罐頭,一入口總有新鮮之感。但只要打開了不及時吃掉,就容易腐壞。

一百多平的房子,對于大治和一碗漸漸涼下來的餛飩來說,過于強(qiáng)勢了。

大治喜歡剛剛好的感覺。就像那坨肉和那個盆兒,裝進(jìn)去,剛剛好,彼此成就,誰也不欠誰的。

所以,那么多年,大治的屋子里,來來往往的女人,開小賣店的和女教授大治都能接受,而且根據(jù)各自的特點進(jìn)行必要的烹調(diào)。女教授喜歡含蓄一點,開小賣店的喜歡直接一些,就像澳洲牛肉和速凍餛飩,都是吃進(jìn)肚子里再排泄出去,雖然口感和味覺不同,大治都給予最基本的尊重,盡量根據(jù)不同的菜式把料放全,那些冷僻的草果、香葉、豆蔻、茴香,大治對它們充滿了成全的熱情。

女人多了,大治發(fā)現(xiàn)自己對女人越來越挑剔了,就像對菜品的要求越來越高,或者說越來越麻木了。能激起他強(qiáng)烈投入的味覺越來越少,很多時候只是為了填飽肚子而已。這讓他鄙視自己。

吃完速凍餛飩大治覺得意猶未盡,出此下策總有虧欠自己之感。為了補(bǔ)償一下,他走出屋子去河邊散步,他發(fā)現(xiàn)安靜地散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手機(jī)鈴聲總是會四處漫溢,無外乎都是喝酒打麻將上床胡侃。

大治一個人沿著河邊往前走,他把手機(jī)關(guān)機(jī),他想一個人大汗淋漓一次。他跑起來,越跑越帶勁,風(fēng)把他的額頭吹得很響,他的腿越來越靈活奔涌,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體力依然很好。他開始冒汗,但離大汗淋漓還差得很遠(yuǎn),他要跑到木柵橋的盡頭,那里至少還有三公里。一個個身影被他趕超過去,他體會著風(fēng)一樣無邊無沿的快感。

一抬頭,盡頭就到了,而大汗淋漓還沒有到來。他看著眼前堵死的墻壁,有點被打劫的感覺,但對方啥也不說。

大治看著盡頭處的人們,壓腿、甩胯、聊天、看手機(jī)、聽音樂,空氣擁擠得熱絡(luò),大汗淋漓還沒有來。就這么算了嗎,沒有給那個起伏的奔涌的身體一個明確的交代。

他想跟剛才一樣跑回去,但停頓下來的身體好像銹住了。

他坐在河邊的長椅上歇息,聽嘩嘩的水聲,當(dāng)初就是這些水流留住了他,簡直就是跟房子一起打包過來的后花園。

周末的河邊嘈雜,遠(yuǎn)處近處的人都愿意來這十里長河的街邊,把車??浚贸龅醮?、帳篷,擺上啤酒小吃在樹林里來個野營或者野宿,大白天的在一個私密的空間里搞地下活動,外面的腳步和說笑聲就在自己的耳邊摩挲,大治想真夠刺激的。

臨街的歐式咖啡館總有人消磨著大把時光,大治聽說,他們都是隨時等待應(yīng)召的俊男靚女。大治想,自己其實也是可以的,除了沒有他們那么年輕的面容之外,他敢肯定,他能讓對方更加地認(rèn)識自己。

大治打開手機(jī),一個未接來電都沒有,這不正常,他有種被這個世界遺棄之感。鈴聲總響是挾持,沒有鈴聲又覺恐慌。他問自己為什么會這樣,他想了很久也無法確定,他發(fā)現(xiàn)自己總在走失中。

他感覺胸口郁悶,像有一股濁氣試圖融入對岸的群山蓊郁,又似乎力不從心。

老宋的電話就是這個時候打來的。他說,小子,快來,這有一塊肉。

大治終于知道悶在胸口的那股濁氣是什么了。

他已經(jīng)快三個月沒碰女人了。

大治打了一輛車去找老宋。老宋開了家婚姻指導(dǎo)園地,說白了就是婚姻介紹所。老宋嘴里的肉就是女人。

老宋這回給大治介紹的女人是一個賣保險的。大治知道,一定是個美女。一般沒有身份的女人,老宋會在相貌上給予適當(dāng)?shù)墓椿亍?/p>

老宋說,讓你感受一下不同特色的風(fēng)土人情,上回給你介紹那個女教授不是早分了嗎?她怎么不干了。老宋斜眼居心叵測地看著大治。

不愿意干了唄。

兩人賤賤地笑。

老宋拍大治的肩頭,你小子也不行啊,她是不是嫌你——

停,君子之交淡如水。大治適時打斷老宋的調(diào)侃。這是他們一直以來的默契,仿佛兩個圣潔的男女,發(fā)乎情止乎禮。endprint

老宋遞給大治一杯上好的五夷山大紅袍說,就你那熊色,給你啥樣的都讓你弄跑。

大治腦中浮現(xiàn)出那個女教授的臉孔,很好的一個人,幾乎挑不出毛病,如果非得雞蛋里挑骨頭的話,就是牙齒大了點。這算毛病嗎?大治不知道。但大治覺得人應(yīng)該有毛病,沒毛病的人一定熟諳掩藏之道,令人恐怖。

女教授每次跟大治約會像開一場大提琴演奏會,音質(zhì)過于低沉舒緩了,大治想讓她銳利靈活一些。女教授說,那是小提琴。

大治說,你別總是一個姿勢地立在地上。大治的話讓女教授感覺很受傷,她為自己是一個大提琴深深地自卑,她想跳躍彈性一些,卻因身體過于笨重遲滯而未果。兩個人幾乎是同時摔倒在地,無辜地看著對方。

大治為女教授穿衣服。女教授說,你知道我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你嗎?大治動作輕柔地把女教授的左手臂抬起來伸進(jìn)衣服的左袖子里,說不知道。女教授說,就是因為你每次都給我穿衣服,而且裝作一副很認(rèn)真的樣子,你知道認(rèn)真是一個男人最迷人的表情嗎?大治說,你想吃點什么,我給你做。

大治巧妙地躲過一劫,連同讓女人更加地深陷。

大治開始做那坨早已經(jīng)化好的肉。大治對美食的駕馭跟對女人一樣有充分而自由的把握。那些肉在他的手里,刀刀雕琢,處處景致,簡直就是遇到良師或是殺手。

女教授吃著大治做好的美食,胃口的觸覺發(fā)出迷蒙的信號,有一種要嫁給大治的沖動。大治總會讓女人對他產(chǎn)生這種此起彼伏的沖動,雖然只是瞬間。

大治說,我前妻帶我女兒在國外,但其實我并不知道她們在哪一個國家,有說澳大利亞,有說日本,還有的說去了新西蘭。每次想到這,我就恨不得去死。你說一個連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不知道在哪里的男人,還有什么臉面活在這個世上。

你前妻太狠了。女教授吃了一口紅燒肉,感覺好極了。

她太了解我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了,她就是用這招來報復(fù)我。大治放下筷子,食欲全無。

你們因為什么離婚呢。女教授的胃口越來越好,她大口往嘴里塞著大塊的紅燒肉,沒等大治回答她的問題,她又迫不及待地說,你是怎么做出這么好吃的紅燒肉呢,簡直——肉堵住了她的舌頭。

她生猛的吃相,勾起大治的生猛,他過去掀起女教授的衣服。

女教授正在食欲的興頭上,這個時候的阻隔明顯是不智之舉。她推開大治說,你要干嗎。

大治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手停在半空說,你吃吧,吃吧。

她在吃一個男人做的紅燒肉時,男人要脫她的衣服,這個節(jié)點讓女教授感覺到一股說不出來的被損害,好像她跟紅燒肉有了某種必然的關(guān)系。

她放慢了吃肉的節(jié)奏,開始小口小口地抿飯。大治看著飯桌上已經(jīng)漸漸涼下來的紅燒肉,一層凝固的白色油脂把那些塊狀的碎肉包圍在中間。肉已經(jīng)干枯了。

大治發(fā)現(xiàn),大提琴一直慵懶而憂傷地抗拒著什么,是什么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她會無來由地爆發(fā),又無來由地柔軟下來。女教授敏感而脆弱的神經(jīng)讓大治不勝其煩,最后大治和女教授躺在床上兩個人各自玩著自己的手機(jī),形同路人。有一天女教授終于忍無可忍,扳過大治的后背,痛陳大治冷暴力的種種惡行,穿上衣服奪門而去。整個過程,大治一言不發(fā),像看著一個人的演奏,然后他開始拆洗床上用品,他知道,他和她的時代在那些即將要扔進(jìn)水里和泡沫攪在一起的床單被罩中徹底終結(jié)。

每次女人的離開,都會促成大治對家里徹底地清潔一遍,他在清潔的過程中,自虐般一氣呵成,毫不含糊,累到筋疲力盡倒頭大睡,睡到醒時萬物已無礙,時光剛剛好。

反正他不會缺女人。單身女人總比單身男人多,而且條件好的有的是。老宋說,那么多優(yōu)秀的漂亮女人干閑著,簡直是暴殄天物。老宋對大治說,以我多年的經(jīng)驗看,這個賣保險的女人屬于小骨棒緊實肉,手感一定不錯,而且她沒多少文化,這個最好,沒那么多講究說道,也沒有那么多的心思悶騷,上手應(yīng)該比較快,屬于速戰(zhàn)速決的那種,利于倒短。

大治不置可否。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大治也曾嘗試著吃素,是時尚也是務(wù)虛,但大治發(fā)現(xiàn),他出現(xiàn)了頭暈迷糊無力難受消瘦等癥狀,這讓他感到恐懼,雖然書上說,只要堅持下去會別有洞天的神清氣爽,但大治覺得等到了那一天,生活的樂趣也隨之消失殆盡了。

所以,肉是必須吃的。而且還要新鮮的有活力的口感好的有利于養(yǎng)生的上等肉。

保險女跟大治在老宋的婚姻指導(dǎo)園地見面那天,穿著一件白底帶碎花的裙子,雖然有些土氣,但給人一種清爽之感。這種感覺在后來的交往中,進(jìn)一步認(rèn)證。這個女人的體味異常清澈,沒有任何口氣,口腔永遠(yuǎn)散發(fā)著一股健康的氣息,這讓大治迷戀,他們最愿意做的事情就是親吻。

一個正常的四十多歲的女人,體味一般是馥郁的,因為過于盛放而帶了些許的濁氣,但跟老女人如倉房里長年陰暗鐵銹的古舊氣味不同。保險女人渾身散發(fā)出的是一種微風(fēng)的透氣,那絕對是一種天然的優(yōu)勢,帶著一股子敞開的撲面而來的攻擊性。很多時候,她會把大治撲倒,說出毫不掩飾又極其精準(zhǔn)的粗俗話,讓大治瞬間懸空,不知所處。大治再翻身而上,對她進(jìn)行大刀闊斧的宰割,在那種沒有底線的碎末和無限的黏稠中,發(fā)出寧可死去的呼喊。

這是大治從來沒有過的體驗。一個女人拿著一把花式小刀,可以完全地把自己劃開,一股腦地把她的血,她的肉,她的靈,她的過往和來生就那么拱手給了一個還算是陌生的男人。大治感覺自己有點接不住。

原來,粗俗有時是一種徹底的給予。

大治無一例外地要給保險女穿衣服,保險女嘎嘎笑著赤裸而起,拿起桌子上的涼白開一飲而盡,像看著一只可笑的猴子,把同樣赤裸身體的大治拽起來,說,我想吃碗冷面。

大治看看她,再低頭看看自己。沒有冷面。

我去買。她披起大治的睡衣旋即下樓,大治在身后喊,你還沒穿——

大治說不出口。害怕樓道里的鄰居聽到。

大治拿起她扔在床上的內(nèi)褲,搭在廳里的晾衣架上,讓陽光狠狠地親吻,感覺到從來沒有過的爽。原來可以不穿衣服,可以穿著睡衣出門,不用買戒指衣服做紅燒肉,只要一碗爽心的冷面。而且不用計較誰去買。endprint

這在大治以前是從沒有經(jīng)歷過的。保險女就像一朵盛開在路邊的野花,隨性得輕賤,不害怕踩踏,不擔(dān)心碾軋,不恐懼時間無意義地消逝,仿佛她生來就是為了隨時的赴死。

死了就死了。死了還可以再生。

大治發(fā)現(xiàn),他們在一起時每次都像第一次新奇得想要撕裂對方,美妙得像兩個玩著捏泥人過家家的孩子,彼此可以把對方捏成任意一個樣子。只要自己愿意。

玩,原來可以這么嗨。

每次保險女用雙手托起大治的臉,溫暖地看著大治的眼睛,那里面沒有任何雜質(zhì),全都是光。她親吻大治身體的每一個地方,如宗教般虔誠,那時,她仿佛在悲恤這個無邊的世界。

這讓大治無法自拔。

2

然后,她消失不見。

3

大治給她打電話,關(guān)機(jī)。

大治下了班去保險女單位的樓下等著,想給她一個驚喜。

大治坐在車?yán)铮粋€個濃妝艷抹著裝俗氣的保險女從旋轉(zhuǎn)門出來,也有穿著掐腰套裝有點氣質(zhì)的管理者。大治想,精神狀態(tài)不錯。

直到最后一個人消失在夜色里大治也沒有接到保險女,他下車去樓上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找。

整個大樓都是黑的。

大治坐在車?yán)锢^續(xù)打電話,依然關(guān)機(jī)。他給老宋打過去,問他保險女真的是在平安保險嗎?沒有記錯吧。

老宋說,我是看了她的工作證件的,你以為我這里是窯子鋪啊,我是有正規(guī)經(jīng)營許可的,我是優(yōu)秀民營——

大治放下電話,不知要干什么。

他沖自己笑了一下。多大歲數(shù)了。他從窗戶玻璃看了一眼保險大樓,一個賣保險的。他開始嘲笑自己。他把車重新發(fā)動起來往家的方向開,但他不想回家,他想去找老宋,好像找到老宋就跟保險女靠近了一點。

老宋對大治說,反正事已經(jīng)辦完了,你也不虧,她先玩失蹤,也不算你不仁不義,我再給你介紹一個。老宋開始翻那個破爛不堪散發(fā)著一股子霉味的大厚本子。

這有個教師,你覺得怎么樣,帶一個女孩,有一個單室房子,身高1米60。還沒等大治說話,老宋自己先說,矮了點,矮了點。

老宋用手指沾唾液一頁一頁地翻找著,大治腦子里想的全都是保險女沒穿內(nèi)褲出去買回來兩大碗冷面,兩個人哧溜哧溜吃得昏天黑地,放下筷子扯去保險女身上的他的長襯衫按倒在地板上。然后,她噘嘴提出幺蛾子,一起去沖個熱水澡唄。

大治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女人正在讓他無法抑止地失去,因為她如此兇猛地真實。真實是多么可怕的暗器。

老宋看大治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說,還惦記那個呢啊,算了吧,人家都跑了。

別把話說得那么難聽。大治突然煩躁得很。

老宋摘下眼鏡,從煙盒里拿出一支煙扔給大治。大治猝不及防一個趔趄煙差點掉到地上。大治想,自己為什么如此狼狽地去接煙,為什么不敢讓煙就那么骯臟而光明正大地掉在地上。

掉在地上又如何。

如果是她,她根本就不會為了去接一支煙而委屈自己的腰,她也許會大笑,對,她會大笑不止。

然后,大治把煙丟到地上,開始大笑。老宋嚇得一下子從椅子上彈起來。

但大治沒有成功。他的喉嚨在刻意大笑的過程中,像一輛被石子擋住了去路的火車,在無限奔跑的途中,整個車廂嚴(yán)重傾斜轟然碎裂一地。他突然發(fā)現(xiàn),大笑是一種多么不能模仿的生動能力。

老宋彎腰撿起那支煙,左看右看也沒看出什么名堂。再看大治,已經(jīng)飄然而去。

大治回到家,滿屋子都是保險女放浪形骸又清新爽快的氣息,他分不清到底哪一個更多一些,他在兩種感覺里想要抓住它們,但無功而返,最后,他脫去衣服,赤裸著身體游走在里面。這回他感覺好受一些。

他確信,保險女一定會回來。他不能確信的是,她要怎么解釋自己消失的理由。

她會說什么呢。手機(jī)沒電了。跑客戶了。串親戚去了。病了。

都太小兒科,騙鬼去吧。

大治半夜回家的。他跟老宋去吃鯰魚頭,喝了三個小老窖,老宋一個勁地試探他跟那些女人的事。大治說,你還用問我。老宋說,不行啦。糖尿病、高血壓、心臟搭橋、腦血栓,你說就這幾個病哪個不是要人命。

你怎么想起干這個,一般都是女人開這種店。大治說

近水樓臺唄。可惜,樓臺剛剛建好,水就枯了。老宋喝悶酒。

大治說,你還是少喝點吧,你沒看微信上流傳的視頻,要是把誰的小命喝沒了,還得經(jīng)官司。

老宋說,你小子咒我。

大治說,來,干一個。

現(xiàn)在大治一個人躺在床上,特別特別地想保險女,想她清新的口氣,想她妖嬈的腰和虔誠的樣子。他感覺渾身燠熱,把衣服一件一件地脫掉扔到地板上,他恨那些衣服,像扔掉自己一樣扔掉它們。他用一只手握住了一個自己以為是柔軟而脆弱的東西,但其實它已經(jīng)堅硬無比。這讓他吃驚酒精的作用已經(jīng)讓他失去正確的判斷。它不需要大治的幫忙,它憤怒地看著大治。大治也同樣憤怒地看著它。他們彼此凝視著,也仇恨著。

然后,保險女的身體漸漸呈現(xiàn),如一頭奔跑的獅子跪了下去,親吻濃密的如群山一樣的草地,那些露珠一樣的水,一點點漫溢開來,是大治的淚水。

還有嘔吐。

大治就在天翻地覆的嘔吐中睡著了。

4

老宋不停地給大治打電話,大治不接。老宋忍無可忍,終于拎著水果登門拜訪。

大治討厭老宋的虛偽。這么多年,他給大治介紹了那么多的單身女人,他又何嘗不是老宋的得意砝碼。事業(yè)單位,一表人才,大學(xué)文化,有房有車,老宋因為大治的存在,讓他的婚姻指導(dǎo)園地有的放矢,他就是老宋鋪子里的大腕兒,啥時端出來,就會冒著香騰騰的熱氣,饞得那些女人們直掉哈喇子。

但老宋就是不說。

大治交的是年費(fèi),一年500塊,老宋還假模假樣地給大治打了個八折,大治從口袋里掏出錢扔到老宋掉漆的辦公桌上。老宋說,這是便宜的了,全市你打聽打聽,沒有這個價的,你就想想,那么多大姑娘小媳婦供你挑選,你跟當(dāng)年的皇帝老兒差不太多。endprint

大治說,如果我遇到了一個流氓算誰的。

老宋說,我覺得不可能。你想想流氓哪有那個時間跟你玩。流氓很會算賬的,你能給流氓什么,而且流氓是見不得光的,她們只能在暗處,賺著大把大把的錢。流氓不會瞧得起你的。

大治想想覺得有理,大治發(fā)現(xiàn)老宋說的真有道理,一年500塊,可以無限制地交往單身女人,老宋這個婚姻指導(dǎo)園地是一塊上等的福地。

但現(xiàn)在老宋跟大治提哪個女人大治都毫不起勁。他沒事的時候跟老宋在婚姻指導(dǎo)園地喝茶,大治喜歡喝大紅袍,老宋喜歡喝花茶,老宋說,人花不起來了,就喝花,也算過過嘴癮。

大治說,變態(tài)。

老宋說,你們小年輕的不變態(tài)啊,成天換女人,也不怕腿抽筋。

大治看老宋惡狠狠的樣子,心里反而高興。大治把家里的茶罐都捧來了,一邊聽老宋講年輕時的風(fēng)流事,一邊坐等保險女。他想,就算保險女對自己不感興趣了,她交了500塊錢總是會在乎的,她怎么可能說不要就不要了。平時,大治給她在街邊買幾十塊錢的衣服都讓她開心半天,她從不挑揀好賴,給她什么她都開心。有一回女教授說是來取一本書,正好碰上保險女在,女教授端坐在沙發(fā)上,忙站起來緊張得不知所措,倒是保險女大方,問女教授,你們多長時間了。

看著眼前穿得亂七八糟的女人,看著一言不發(fā)的大治,女教授氣得臉發(fā)青。

保險女又發(fā)話了,以后你別來了。

女教授終于崩潰,穿上鞋子奪門而去。

大治看著一臉勝利的保險女,也被她雷住了,他對保險女說,你是我什么人,你憑什么對我的朋友發(fā)號施令。

保險女只說了三個字,炕上的。然后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似的沖進(jìn)廚房乒乒乓乓洗菜做飯。

看著她哼著小曲搖頭晃腦的樣兒,大治恨得想把她放倒。

但一天天過去,保險女真的人間蒸發(fā)了一樣。大治除了上老宋那里,基本就是關(guān)機(jī)睡大覺。

現(xiàn)在老宋拎著水果敲開了大治的門,對大治赤身裸體的行為藝術(shù)不敢茍同。他上下打量著單薄如紙片一樣的大治,說你還玩這個,又沒有腹肌,又沒有臀肌,簡直慘不忍睹。

大治說,有消息了嗎。

老宋說,還想她呢,我就納了悶了,就憑你怎么會對一個賣保險的那么大癮頭,我知道了,是不是——

大治說,有完沒完。

老宋說,我這回真有一塊好肉要給你,你一定能相中,是個剛剛離婚沒有孩子的黃花大閨女。

大治說,什么意思。

就是這個女孩的前夫沒有性能力,她現(xiàn)在還是一個處女。

大治大笑不止,這回是真的大笑不止,他為自己突然掌握這一能力而激動萬分,老宋嚇得站起來退到離門口稍近的地方,對大治說,你沒事吧。

大治說,現(xiàn)在這個時候還有這么愚蠢的女人,我真想看看她到底長成什么德行。

你怎么這么說呢,人家那是稀有珍品,老宋為大治的粗野而遺憾。在老宋眼里,大治還算一個體面的有文化的人,怎么可以這么對待一個命運(yùn)悲摧的女人。他本來以為大治聽到這個消息會跳起來,然后迫不及待地想要見面。

大治一邊穿衣服一邊對老宋說,咱倆今天不喝茶了,喝點酒去,不醉不休。

老宋說,我可沒有那個雅興,那個女孩子還在我店里等我信呢。

這么急啊。這個大治沒想到。

可不怎么地,你還關(guān)機(jī),沒事你關(guān)什么機(jī)啊。

大治說,你的意思我還得有點使命感唄。

黃花女坐在婚姻指導(dǎo)園地的臺階上,身后的大牌子赫然觸目,大治想,這個傻丫頭,這要是讓來往的熟人看到,多丟人啊。

老宋和大治一齊向她走去,她不但沒有站起來,頭還低了下去。老宋快走兩步,往前一看,人家一手支著胳膊已經(jīng)睡著了。

大治撲哧一聲樂了,有點意思。他突然對這個黃花大閨女產(chǎn)生點感覺。

老宋上前把她喊醒,黃花女激靈一下猛地站起來,大治一看,眼前盡毀。黃花女下巴快要垂到胸脯上,再一看胸,碩大無比,快要掉到褲腰上。大治發(fā)現(xiàn),她所有的關(guān)鍵器官都不長在應(yīng)該在的地方,都是往地面靠攏,這樣就給人一種揪心的感覺。

大治天生不喜歡肥胖的女人,總感覺肥胖女要不就是沒有節(jié)制的吃貨,要不就是喝水都長膘的易胖體質(zhì),這兩個理由都讓他不能接受。他對肥胖女充滿憐恤和警覺。他甚至覺得眼前的肥胖女跟黃花大閨女這五個字無與倫比得貼切,像大地上成片成片叫不上名字的黃色野花,肆意生長,無限殺伐。好看是好看,卻不能移植養(yǎng)在家里。

回到家,大治有種被老宋戲耍的感覺。黃花女給他的打擊不次于保險女的突然失蹤。這時,手機(jī)響了,大治第一反應(yīng)就是保險女,但他拿過電話一看,是女教授。他失望地接聽。

女教授說想請他吃飯。

大治迅速在腦中算了一下,他們分手已經(jīng)三個月了,如果女教授在這期間沒有遇到合適的,那么吃飯只是魚餌。

大治欣然接受了女教授的邀請。

兩個人吃完飯,心照不宣地回到大治家,再心照不宣地洗澡上床,一切都心照不宣地完成。這回大治沒有給女教授穿衣服。自從認(rèn)識保險女之后,大治就把這道程序省了。保險女嫌大治太女氣,她會一把扯下大治手里的衣服,要么三下五除二地自己胡亂穿上,要么一下子扔到地上到處亂跑,大治也覺得自己一直以來的做作有些欺騙性的惡心。但女教授很受用,現(xiàn)在的改變方式令她很不開心,又不好意思直接問,就氣哼哼地找碴兒。大治索然無味地看著她,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從當(dāng)初優(yōu)雅舒緩的大提琴變成了噪音的架子鼓,這讓大治也很不適應(yīng)。大治想,到底這兩種樂器哪一個是真實的她呢,還是兩個交替出現(xiàn)的真實。這仿佛撕開了他們一直以來彼此極力維持的一層面紗,在那層面紗下面,是兩個人客客氣氣,刻意營造出的虛假繁榮。

5

保險女是在兩個月之后回來的。

大治跟人打麻將半夜回來,看到門口坐著一個人,瞪著兩個黑溜溜的大眼睛沖著往樓梯上爬的大治呵呵笑。大治三步并做兩步地?fù)渖先?,把她從地上拎起來,胡亂地從衣服兜里找鑰匙,胡亂地開門,胡亂地脫衣服,胡亂地橫沖直撞。一切都是胡亂的,好像他們從來沒有分開過,好像他們是一對不離不棄的生死戀人。endprint

胡亂地結(jié)束后,大治問保險女,這么長時間你干什么去了。

保險女說,出去玩了。

大治支起身子看著她說,上哪玩了。跟誰去的。

保險女說,你別問了。

大治一把給她拽起來說,我怎么能不問呢,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把我這里當(dāng)什么了,你今天給我說清楚,到底跟誰在一起了。

一個男的。

哪個男的。

賣保險認(rèn)識的,他說帶我出去玩一趟,我就去了。大治沒有想到保險女會如此坦白,根本沒用刑訊逼供就全招了,這太小覷人了。大治一時間沒有反應(yīng)過來。

這太突然了,大治不知如何是好。

面對保險女一張?zhí)拱椎媒醢V呆的臉,他不知接下來應(yīng)該怎么做才能挽回一點點面子。

他指著門口說,你給我滾。

保險女看著大治氣急敗壞的臉,嘻嘻笑著撒嬌,不。

大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交往了那么多的女人,還沒有一個像保險女這么不要臉的,她出去跑了一圈,大言不慚地公告天下,還死皮賴臉地黏著不走,這簡直,簡直——

你他媽的到底想干什么。大治說出這句話時,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暴怒。

保險女說,我感覺還是你最好。

大治恨不得拿菜刀把她剁了。她把他跟別的男人進(jìn)行比較。她憑什么拿他去跟別人比較,她憑什么知道他大治會依然接受她反反復(fù)復(fù)的浩蕩。

她太浩蕩了。大治感覺眼前的保險女就像一條奔涌的大河,不,是大江,瞬間就把他掀翻到了黑暗的海底??珊薜氖牵5罪L(fēng)光旖旎。

簡直是殺人不見血的妖。

大治再說,你給我滾。這回聲音似乎有點意思。

但保險女還是一臉?gòu)尚叩谋砬?,不?/p>

大治面露兇狠,你別逼我。

保險女把臉端到大治的眼前,反正我不走。

手起掌落,保險女的臉?biāo)查g紅腫。保險女眨著潮濕的眼睛含情看著渾身發(fā)抖的大治,大治抓住保險女的肩膀不停地?fù)u晃她的身體,你給我滾出去,滾。

保險女一把撲上去死死抱住大治的腰,大治想要掙脫,但他太單薄了,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力氣根本無法擺脫保險女死命的摟抱,那一刻,他才發(fā)現(xiàn),保險女真是那種皮肉異常緊實充滿蠻力的女人。

大治無可奈何,現(xiàn)在,大治好像被綁架了。他只能順勢用巴掌噼里啪啦地捶打保險女白皙而彈性的后背。這是大治長這么大第一次毫無節(jié)制地打女人。他越打越氣,感覺自己就像被一股強(qiáng)大的力量往前推送著,恨不得把保險女的后背捶出一個大窟窿,讓她掉進(jìn)去,再也不要上來。但保險女就是不撒手,直到大治沒有了力氣。看著保險女身上左一道右一道的紅血手印,和她緊緊摟抱著自己的忍痛模樣,大治轟然倒在床上。他感覺自己像被一條看不清的繩索拖曳著走向一個看不清的地方。

他問保險女,你到底想怎么樣。

保險女支撐起自己的身體,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似的說,我給你做飯去。

大治從床上跳下地,嘶聲地喊,這是我的家,你給我走,馬上走——

他把保險女往外推,保險女用整個身體的重量把住門鎖,兩個人在地上無聲拼命地撕扯,都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大汗淋漓。

樓口路過的人紛紛側(cè)目,大治只好作罷,頹廢地坐到沙發(fā)上妥協(xié)地問她,以后還會跟人跑嗎。

不會了。保險女看著大治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好像面對一個剝奪了孩子游戲權(quán)利的無知家長。

那天晚上,保險女躺在大治的懷里竟然打著香甜的呼嚕,大治氣她如此沒心沒肺,要把她推開,她卻更加摟緊大治不放。大治無法脫身,只好在她的呼嚕聲中迷糊了一覺。

大治開始天天接保險女下班,像一對熱戀中的男女。大治每天都會期盼下班的時間,再期待吃完晚飯后那個巔狂的時刻。日子仿佛只被這一件事縮短或者拉長。有一次保險女趴在大治的懷里嬌羞地跟大治說,你就是夏洛特的一磅肉。這句《威尼斯商人》里的臺詞讓大治大吃一驚,仿佛一個特工暴露出了馬腳。

看著懷里這個說不清道不明的女人,她就是個賣保險的,她穿著廉價的衣服抹著廉價的化妝品,但她的身體異常清香而奔放,她從不挑理從不生氣,她接著命運(yùn)給她的一切,哪怕是坨狗屎,她也可以涂抹在身上當(dāng)油脂,還會問,我漂亮嗎。

每天吃完飯,大治和保險女去河邊跑步,大治懶惰慢悠悠地閑走,保險女已經(jīng)跑了兩個來回。保險女蓬勃的身體和微風(fēng)一同起浮,她梳著又黑又亮的長發(fā),因為沒有生育過,她的腰身勻稱而結(jié)實,那身質(zhì)地拙劣的衣服反而成為突顯她的一個重要背景。

有一天,大治下了班,保險女說不想在家里做飯了,提出買點東西去山上看月亮。大治興致勃勃地把車開到山上,除了月亮還有滿天的繁星。吃完東西保險女開始脫大治的衣服,兩個人在車?yán)镎[時,護(hù)林警察敲他們的車玻璃。大治僵硬嚇傻,保險女大大方方地拿過兩人的身份證和離婚證。這讓大治大吃一驚。當(dāng)初兩個人為了證明自己真的單身是給對方看過離婚證,但什么時候到了保險女的包包里,還隨身攜帶,這簡直令人發(fā)指。

護(hù)林警察說,就算你們不是亂搞男女關(guān)系,在公共場合干這事也有傷風(fēng)化,罰款兩百元。

保險女看大治,大治想謝天謝地,對保險女佩服得五體投地,從口袋里拿出兩百塊交給護(hù)林警察。護(hù)林警察要給大治開單據(jù),大治說,不用了不用了,推上車玻璃,披上衣服往山下狂馳而去。

到家了,保險女說,你慌什么啊,咱倆都是單身,又沒干什么違法的事。

大治說,我的離婚證怎么在你的包里,你什么時候放進(jìn)去的,你怎么不跟我說一聲。

保險女說,你就放在書架上了,我今天想跟你上山,就順手拿上了。

大治哭笑不得。他突然發(fā)現(xiàn),前因后果保險女早已安排縝密。

大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離不開保險女了,他每天接她下班,把門鎖好,他才感覺到踏實。兩個人一起做飯看電視,然后就是做游戲。每次游戲之前,大治都要長長地親吻保險女,大治感覺在保險女的口腔里自己就是一塊越品越有滋味的大白兔糖,醇厚而舒朗。就在大治假想他跟保險女仿佛會一直這樣下去的時候,保險女再次失蹤。endprint

還是突然的關(guān)機(jī),沒有任何招呼。

這回大治不再像上一次那么六神無主,他這次主動聯(lián)系了女教授。

他對女教授說,我們結(jié)婚吧。

大治對女教授是蠻有把握的,上次保險女把她氣走,第二天她把大治約到咖啡廳一頓數(shù)落和質(zhì)問,問大治到底選誰。她以為自己勝券在握,但大治一直沉默地看著桌上的咖啡漸涼下來。

女教授潸然淚下。大治知道,她的淚水不是因為大治,而是那個粗俗廉價的保險女。

這回女教授有點驚訝,她矜持地說,我需要考慮考慮。

大治說,我說的結(jié)婚就是兩個人在一起同居,不辦結(jié)婚手續(xù)。這樣會省去很多的麻煩,比如財產(chǎn)孩子老了等一系列問題。就是兩個人覺得合適就在一起,覺得不合適可以隨時離開,但我們會給彼此一個家的感覺。你來我這里住,吃住費(fèi)用我全管,其他自理,你要是覺得行,我們就這么定了。

女教授對大治的想法不是特別滿意,但也不是特別不滿意。她真實的想法是大治不但要管她的吃住,最好還要每月給她點零花錢。雖然她的工資比大治還高,但女人嘛,總是要從錢上定奪自己的價值感,這樣無論自己的心理還是跟人說出去都覺得有顏面。

但大治鄭重其事的表情讓女教授話到嘴邊的想法說不出口,好像說了,就降低了自己的身份,但不說,自己的身份也同樣沒有提高。

大治對女教授說,你回去考慮考慮,如果覺得行,明天你就搬過來住。

女教授說,怎么突然做出這樣的決定,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大治說,我可能是老了,我現(xiàn)在想有一個家。

女教授說,你不是老了,你是受了刺激吧。

大治說,看來你也有過同感。

女教授嗤之以鼻,憤然而去。

看著女教授的背影,大治想,保險女的可怕是因為她的坦白,而女教授的可怕是讓男人在她面前無處遁形。

大治的屋子里又驟然冷清下來。他一個人無所事事,老宋的電話他再也不想接,老宋拎著水果來找他去相親,大治從門縫里往外看到是他也拒不開門。

大治想,我讓你老宋看看沒有我的日子,你的門面怎么個撐法。他突然有種退隱江湖之意。

那些日子,大治開始跟人學(xué)國畫,去河邊打太極拳,仿佛從良了一樣。但學(xué)了一圈,最終還是覺得就是凡夫一個,還想吃肉。就像保險女出去轉(zhuǎn)了一圈,對他說,還是覺得你最好。他突然醍醐灌頂,一下子理解了保險女的話,他們都是出去找了一圈,他們又有什么本質(zhì)的不同?

然后,保險女又回來了。

每一次保險女都說是因為對方買了她的保險,她就得陪人家玩一陣子。她說,我也沒什么損失啊,做了生意賺了錢,還又吃又喝又玩的,她一臉純真地看著大治。

這回大治什么都不再說,也不再問那個男人長什么樣,多大歲數(shù),更沒有任何前戲,直接把保險女按倒在地,無可阻擋地進(jìn)入,無可阻擋地?fù)]打,保險女的叫聲讓大治分不清哪個是歡悅哪個是痛苦。保險女的叫聲很特別,仿佛帶著一種音律感,跟她天然的清香口氣一樣,是一種迷人的天賦,她的叫聲讓大治越來越充滿了激情同時也越來越充滿了血腥。

這是大治從沒有過的體驗。

大治發(fā)現(xiàn),保險女像一個特工組織,培養(yǎng)著大治這樣的文弱書生。

然后大治服了,拿出最后一道撒手锏,對保險女說,我有女朋友了,我們要結(jié)婚了,你走吧,再也別回來了。

這招明顯是下下策,不但沒有嚇退保險女,她還說,我就住這再也不走了。

大治終于瘋了一樣,拿過皮帶對保險女沒頭沒腦地掄打過去,他下定決心今天一定要把這個女人打走。打服。他不能讓她再這么無視他的尊嚴(yán)無休無止地折磨自己。他原本不是這個樣子的,他是一個有身份的體面的人,他跟每個女人的交往都是彬彬有禮的,他給她們穿衣服,給她們做飯吃,然后禮貌地說再見?,F(xiàn)在他每天照著鏡子,看到眼鏡片后面的那張臉,是那么猙獰而陌生。那種陌生是本性里本來就有的,是后天的教化一層層深埋進(jìn)地下以為不再存在了,卻被保險女掘地三尺給挖了出來。

保險女就是個兇手。

現(xiàn)在,兇手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那個被殺死的人站在地上想要拽起她的一只胳膊往門口拖,但他的力氣明顯不能達(dá)成這個愿望,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被無賴大人欺負(fù)的孩子,大哭起來。

責(zé)任編輯 李 黎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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