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琳??

上期內(nèi)容提要：

小警察蘇巖和小老板劉唐本是一對好友。多年后，劉唐不但成了全省首富，還身披省政協(xié)委員的光環(huán)，甚至在北京都有影響;而小警察蘇巖，依然是個小警察。如今，小警察遇到了大難題。劉唐的弟弟涉嫌指使他人持槍行兇，造成了三死一傷的血案。為了營救弟弟，劉唐一面運用自己的政治影響向公安機關(guān)施加壓力，一面拉攏辦案人員。主辦此案的蘇巖，在劉唐發(fā)跡后與他漸行漸遠(yuǎn)的那個小警察，再次進(jìn)入了劉唐的視野。而蘇巖的執(zhí)著，卻讓自己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第七章敵中無我，我中有敵

一

三年又兩個月之后的一天上午，天氣晴朗，陽光明媚。蘇巖開著那輛早已修好的破廣本駛?cè)牍簿值脑鹤永?。他特地把車窗全都打開了，陽光隨微風(fēng)一起涌進(jìn)車?yán)?。蘇巖沐浴在明媚的陽光里，氣色比以前好了許多。

下了車，蘇巖步履有些蹣跚地走進(jìn)了公安局的辦公樓。進(jìn)入局長李良的辦公室時，蘇巖下意識地把腰直了直。李良急忙起身來到蘇巖跟前，伸過手來要攙扶：“你哪天回來的？”

“昨天晚上。”蘇巖說，“局長，您不用扶我，我現(xiàn)在都能開車了?！?/p>

李良有些驚訝：“是嗎？”

“我今天就是開車來的?！?/p>

蘇巖說話經(jīng)常沒準(zhǔn)兒，李良還是很擔(dān)心：“這次手術(shù)，感覺怎么樣？”

“強多了……”

“既然強多了，來，走兩步我看看?！?/p>

蘇巖只好在李良面前來回走了兩圈。

李良微微搖頭：“感覺還是不太利索，蘇巖，你再到上海去看看吧？”

“不用看了，我現(xiàn)在真的沒事了，再恢復(fù)恢復(fù)，我肯定能像過去一樣活蹦亂跳?！?/p>

李良依舊不放心：“那你的腰還疼嗎？”

“早就不疼了?！?/p>

“那下雨陰天……”

“下雨陰天也不疼了，李局，我的身體您就不用擔(dān)心了。我今天著急見您，是想和您說個事兒。”蘇巖拿出幾頁打印好的A4紙放在李良面前，“這三年來，不管是市局負(fù)責(zé)，還是省廳牽頭，追捕組至少有三次有機會抓到劉元，但每次都在關(guān)鍵時刻……”說到這兒，蘇巖停頓了一下，“李局，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這是我昨天夜里想出的方案?！?/p>

李良拿起方案翻了翻，卻皺起了眉頭：“你這個辦法，是不是有點兒太出格了……”

“不出格的話，公安部就不會重視。李局，這個案子太特殊了，靠市局和省廳根本解決不了！”

“解決不了，我們可以通過正規(guī)渠道去反映啊，你這么干，我不能批準(zhǔn)！”

蘇巖執(zhí)拗地說：“您不批準(zhǔn)，我也要這么干！這次呢，完全是以我們個人的名義，不占用工作時間，去的這些人都是參與過追捕的，部里如果要追究，我們正好可以向他們反映，我相信，部領(lǐng)導(dǎo)會理解我們的……”

李良嘆息一聲：“蘇巖，你這是難為我。你們干的這個事兒吧，不是我不批準(zhǔn)，而是我沒有這個權(quán)力。如果你們堅持，那我只能向省廳領(lǐng)導(dǎo)匯報，知道嗎，這同樣會令省廳領(lǐng)導(dǎo)為難……”

李良這么說，蘇巖心里就明白了：“李局，您別為難了，我們不去了還不行嗎……”

盛唐大廈很高很雄偉。劉唐到省里發(fā)展的初期，他的實力還很有限。孫亞輝對他說：“咱們就這么幾個員工，用不著建這么高這么大的辦公樓?！?/p>

劉唐不同意：“什么叫用不著？我們建辦公樓不是用來辦公的！”

“辦公樓不用來辦公，那你建它干嗎呀？”

劉唐說：“辦公樓不是給我建的，我是給銀行建的?！?/p>

果然，辦公樓剛開工不久，就抵押給了銀行。雖然是抵押，劉唐卻一點兒沒吃虧，因為辦公樓被某評估機構(gòu)評得老高老高。孫亞輝當(dāng)時還很擔(dān)憂：“這么高，銀行能干嗎？”

劉唐說：“銀行肯定是不干，但銀行的王行長肯定會干！”

劉唐這么說，孫亞輝就明白了。

果然，劉唐用老辦法把銀行的王行長拿下后，王行長就開始想方設(shè)法為企業(yè)排憂解難了。盛唐集團(tuán)經(jīng)營需要錢，銀行給貸款;貸款需要抵押，盛唐大廈就抵押給了銀行;盛唐集團(tuán)沒錢還貸款，盛唐大廈自然歸了銀行;歸了銀行，銀行無法管理，還得花高價請盛唐集團(tuán)來管理……這座屬于銀行的大廈最后變成了不良資產(chǎn)。不良資產(chǎn)在拍賣時，劉唐以非常低的價格又把大廈回購到自己的名下。通過貸款、抵押、回購，劉唐僅僅在盛唐大廈這個項目上就賺了大把的錢。

當(dāng)然了，現(xiàn)在的劉唐已經(jīng)不用這個方法賺錢了，他有更好的賺錢方法。更好的賺錢方法為劉唐賺了更多的錢，有了更多的錢，孫亞輝建議劉唐：“我們應(yīng)該建更氣派的辦公樓?！?/p>

劉唐卻說：“辦公樓是用來辦公的，我們就這么多員工，沒必要。”

沒有建更氣派的辦公樓，劉唐自己也沒搞清到底是什么原因，抑或是不想太張揚，抑或是懷舊。待在這座記錄他成長的大廈里，他總能感慨萬千。劉唐經(jīng)常佇立在大廈門前，看著過往的行人，看著穿短裙的女孩兒露出雪白的長腿……

二

顧琪的腿長且直，穿的裙子類似旗袍，走路時，雪白的腿時隱時現(xiàn)。顧琪從劉唐的面前走過，劉唐都沒看顧琪的臉，他的眼睛一直在盯著顧琪的腿。

“看什么呀，劉總，不認(rèn)識了？”顧琪的語氣有些嗔怪。

劉唐這才把目光抬起：“啊呦，顧老師，你怎么來了？”

“別管我叫老師好不好？聽著那么老氣。”

“我從你這兒學(xué)到了很多東西，當(dāng)然得管你叫老師了?！?/p>

顧琪學(xué)過播音主持，聲音很好聽，當(dāng)然，長得也不錯，但過去劉唐睡她主要是因為她的腿。可睡了一次，劉唐就不想睡第二次了。怕糾纏，他給顧琪買了一輛廣本。孫亞輝當(dāng)時問他為什么要買廣本，劉唐笑道：“郭子強說廣本屬于看著還行，開著一般的那種。”想到自己對顧琪的評價，劉唐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

“劉總，你想什么呢？怎么笑得這么古怪？”

劉唐收回心思：“我在想你呢?！?/p>

“得了吧，您凈逗我。哎，劉總，今天你們這是要搞什么活動呀？”之前，顧琪收到以盛唐集團(tuán)的名義發(fā)來的短信，說今天在大廈門前搞個活動。

劉唐這才想起問顧琪的來意：“什么活動？我怎么不知道？”

兩個人說話的時候，又陸續(xù)來了很多記者。劉唐雖然是董事長，但集團(tuán)里每天具體干什么，他并不是很清楚。正想給孫亞輝打電話問問，蘇巖突然出現(xiàn)在劉唐的面前，而且還穿著警服。蘇巖平時很少穿警服，一般都是在比較正式的場合才穿。

劉唐露出了驚訝的眼神：“你怎么來了？”

蘇巖淡淡地說：“你們公司不是搞活動嗎？我來負(fù)責(zé)維持秩序。”

警察維持秩序沒錯，問題是，蘇巖是益州的警察，這里是省城，怎么也用不著他來維持秩序啊。劉唐隱隱覺得有大事要發(fā)生，他指著周圍的記者：“他們都是你叫來的？”

蘇巖答非所問：“我聽說，你們公司給我買了三個輪椅，有一個還是鍍金的？”

劉唐對蘇巖怒目而視：“你個王八蛋，你到底想干什么？”

蘇巖聳聳肩，扭頭看向門口。劉唐的視線也跟著轉(zhuǎn)向門口，頓時目瞪口呆。

將近三百名穿制服的警察舉著橫幅，步伐整齊地行進(jìn)到盛唐集團(tuán)大門前。路人起初都沒在意，以為這些警察是執(zhí)勤的，可看著看著就看出名堂了，值勤的哪有打標(biāo)語的？媽呀，這些警察是游行的！

巡邏的警察蒙了，游行示威是需要提前申請的，這些來游行的警察得到批準(zhǔn)了嗎？還沒尋思過味，游行的警察已經(jīng)把盛唐大廈的大門堵了個水泄不通。

顧琪看傻了，等她想起采訪時，其他記者已經(jīng)把蘇巖圍在當(dāng)中。蘇巖拿出了自己的工作證，首先聲明：“這不是公安局組織的，是我們這些警察的個人行為。我們一致認(rèn)為，被公安部通緝的A級逃犯劉元遲遲不能被抓獲，是因為他的哥哥劉唐在暗中包庇！”

即便蘇巖不這么說，記者們也都知道他要說什么。在警察們舉起的橫幅上，白底黑字寫得清清楚楚：“盛唐集團(tuán)包庇逃犯劉元！”

蘇巖搞的這次行動，就算沒有記者，影響也很大?，F(xiàn)在大家都有手機，拍了照片發(fā)到微博、微信上，比記者還快。果然，沒等媒體登出來，網(wǎng)上有關(guān)“中國警察首次游行示威”、“警察上街抗議盛唐集團(tuán)包庇逃犯劉元”的各種消息、照片就已經(jīng)鋪天蓋地了。

三

省廳成立文聯(lián)，舉行儀式，徐永年起初沒打算參加，聽說李良帶著馬三來了，就改了主意，不僅到會，會后還要和參會人員一起吃飯。

馬三是益州市公安局一名普普通通的民警，業(yè)余時間喜歡寫東西。警察寫東西大都不正規(guī)，但馬三這種不正規(guī)的寫，卻寫出了名堂，作品紛紛搶灘國家級期刊。徐永年太忙，平時對文學(xué)之類一點兒不關(guān)心，上次到益州，李良給了他一本馬三寫的小說，他才對馬三有了印象。

徐永年過去不太重視公安文化，他認(rèn)為，警察去寫詩去畫畫屬于“不務(wù)正業(yè)”，但他對公安宣傳卻格外重視。他經(jīng)常說：“我們警察手中要有兩條槍，既要學(xué)會用手中的槍去打擊犯罪，也要善于把手中的筆變成槍，去服務(wù)人民！”

廳政治處召開這個文聯(lián)成立大會，因為知道廳長要參加，便把全省公安系統(tǒng)搞宣傳的民警都召集起來。徐永年到了會場，心情格外地好，在會上直抒胸懷：“你們既是警察又是記者，你們既要履行警察職責(zé)去流血犧牲，又要用手中的筆，為警察書寫壯麗篇章。在這里，我代表廳黨委向你們致以崇高的敬意！”

當(dāng)廳長起身敬禮時，臺下所有的民警也都起身向廳長敬禮。重新落座后，廳長開始點名表揚與會的警察：“畢曉杰，你在省報上發(fā)表的那個偵破紀(jì)實我看了，體現(xiàn)了偵破過程的艱難和我們民警迎難而上的精神，很好……沈天光，你寫的全國優(yōu)秀人民警察胡長斌的長篇通訊我看了，非常不錯。胡長斌是你們單位的吧？讓他請你吃飯……他沒錢？讓你們市局買單……吳志忠，你寫的那個警嫂的文章，我看了三遍，不瞞你說，我流眼淚了。寫的雖然是警嫂，讀者看到的卻是警察的辛酸！吳志忠的領(lǐng)導(dǎo)來了嗎……你們天天喊口號要關(guān)心民警，那就去好好關(guān)心一下民警的家庭……”

中午開完會，被廳長點名表揚的全都留下與廳長共進(jìn)午餐。

在餐桌上，徐永年說：“今天，你們的身份不是警察了，是記者，所以，你們可以喝酒。但我不能違反紀(jì)律，我就只能以茶代酒了。”

雖然以茶代酒，徐永年喝起來也是一杯杯地干。喝到高興的時候，徐永年問：“馬三來了嗎？”

馬三起身敬禮：“報告廳長，我是馬三！”

徐永年揮手把馬三叫到了跟前：“你這個馬三是筆名嗎？”

“報告廳長，是真名。是我爺爺給我起的。”

徐永年笑了，扭頭對那些警察記者說：“你們今后要向馬三學(xué)習(xí)，除了寫報道，也要像他一樣寫小說?！苯又煊滥旰婉R三談起小說里的人物，什么誰誰不應(yīng)該死得那么早，誰誰最后應(yīng)該被槍斃。“馬三，我給你提個建議，今后不要光寫普通民警，也要寫寫科長，寫寫局長。”

馬三有點兒犯難：“廳長，我就是個普通民警，沒體會，我寫不了科長?！?/p>

李良在旁邊馬上表態(tài)：“回去我就把他提拔當(dāng)科長。”

徐永年不同意：“他寫科長，就提拔他當(dāng)科長，那他要是寫局長寫廳長寫部長呢？支持他創(chuàng)作，不是用提拔的辦法，你們要給他們提供創(chuàng)作的環(huán)境?！彼謱︸R三說，“雖然不提拔你當(dāng)領(lǐng)導(dǎo)，但你可以體驗當(dāng)領(lǐng)導(dǎo)?！?/p>

李良和馬三都有些不解，不由得面面相覷。

徐永年說：“李局長，你們今后再開班子會，可以讓馬三列席。另外，你也可以把你的辦公室讓給馬三一兩天，讓他到你那兒打打電話，看看文件，體驗一下當(dāng)局長的滋味?！?/p>

李良笑道：“我覺得應(yīng)該讓馬三到您的辦公室去體驗一下公安廳長是怎么工作的?！?/p>

本是句玩笑，沒想到徐永年馬上說：“行啊，沒問題??！”

李良問徐永年：“廳長，最近電視臺正在熱播一部電視劇，其中就有描寫公安廳長的，您看了嗎？”

徐永年說：“只看了一集，還沒看完我就差點兒沒氣抽過去！”他問馬三，“作家同志，你說心里話，電視劇里的那個廳長，他的水平如何？”

馬三說：“我說實話，廳長您別生氣，我覺得，劇里的那個廳長還沒我們派出所副所長有水平?，F(xiàn)在的電視劇都是胡編亂造，一點兒都不真實。”

徐永年深有同感：“既然不真實，那為什么這個劇還能播出呢？”

馬三說：“因為這個劇寫的是反腐敗，是主旋律?！?/p>

“這就叫主旋律嗎？”徐永年的火氣突然上來了，“你們這些作家，寫起貪官污吏一個個有血有肉有情有義，可寫起黨的干部，不是假大空就是高大全。這么寫，就算把黨的干部都寫到天上又有什么用？寫得如此虛偽，老百姓根本就不相信！到頭來，人民群眾只相信有真的貪官，卻不相信有真的好干部！你說說你們這些作家，這叫創(chuàng)作嗎？這簡直就是污蔑黨的干部！”

徐永年越說越激動，馬三表情尷尬。李良急忙對徐永年說：“廳長，那個電視劇不是馬三寫的……”

“哦……”徐永年這才緩過神來，拍拍馬三的肩膀，“小馬啊，不要往心里去，剛才發(fā)火不是沖你。你不知道，你們局長今天給我捅了一個天大的婁子！”

回到辦公室，徐永年余怒未消。李良跟在后面一個勁兒解釋：“他們今天這么做，我沒有批準(zhǔn)，蘇巖這個王八蛋當(dāng)時已經(jīng)向我保證他不會這么干，可誰承想……”

徐永年不想聽李良的解釋，他岔開話題：“剛才我發(fā)火，馬三嚇得夠戧吧？”

“可不嘛，嚇得他腿直哆嗦?！?/p>

“上午開會的時候，我講話還有什么不冷靜的地方嗎？”

“那倒沒有。你講得慷慨激昂，只是……有點兒太明顯了?！?/p>

“明顯什么？”

“今天是文聯(lián)成立大會，所謂的‘文，指的是文化藝術(shù)?？稍跁夏銓δ切┏璧摹嫯嫷幕緵]怎么提，對警察里的記者和作家卻贊不絕口……”

徐永年說：“作家不也屬于文聯(lián)嗎，我表揚警察里的作家沒毛病?。俊?/p>

“有毛病誰還敢管你??！你是廳長，這個文聯(lián)大會是咱們廳里自己搞的?！?/p>

“那就是說，我在會上的表現(xiàn)還算可以唄？”

“非?？梢??！?/p>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扯著文學(xué)、記者、作家時，公安部的電話終于打來了。

副部長韓健開門見山：“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徐永年說：“韓部長，您聽我解釋……”

“有什么可解釋的？為了討薪上訪，為了冤情上訪，可你們是執(zhí)法的人民警察啊，你們?yōu)槭裁匆策@么干？”

徐永年腦門見汗：“韓部長，是這樣，那些警察都是下面最基層的，他們之所以這么干，是因為他們被逼得沒辦法了……”

“什么叫被逼得沒辦法？”

徐永年把早已準(zhǔn)備好的話一股腦兒說了出來，這個案子已經(jīng)拖了三年多了，這些民警都是直接參與過追捕劉元的，其中有的還遭到了報復(fù)。他們之所以堵了盛唐集團(tuán)的門，的確是因為劉元的哥哥阻撓辦案，包庇劉元……

韓健說：“這件事網(wǎng)上炒得很厲害，剛才部長親自給我打了電話。你們準(zhǔn)備一下吧，部里會連夜派人到你們省里針對此案進(jìn)行調(diào)研……”

放下電話，徐永年對李良說：“相關(guān)材料都準(zhǔn)備好了嗎？”

“早準(zhǔn)備好了?！?/p>

徐永年松了一口氣，一直把心提到嗓子眼兒的李良也跟著松了一口氣。

四

公安部某局負(fù)責(zé)命案的處長賀延齡帶隊到省里進(jìn)行了調(diào)研。調(diào)研結(jié)束后，公安部特地召開了一次部長辦公會，幾位部領(lǐng)導(dǎo)聽取了案件的情況匯報。

賀延齡說：“槍案屬于嚴(yán)重暴力案件，部里要求必須偵破?？墒?，在全國造成惡劣影響的一起特大涉槍命案，卻遲遲不能偵破，主要犯罪嫌疑人劉元始終未能抓獲……”

一位副部長皺起了眉頭：“抓不到的原因是什么？”

賀延齡把一份材料遞過去：“經(jīng)調(diào)研，我們認(rèn)為此案不能偵破的主要原因，是在這個省有一個以劉唐、劉元為首的涉黑犯罪團(tuán)伙。這個團(tuán)伙在當(dāng)?shù)乩瓟n腐蝕了一批政法干部，使得案件在偵破過程中屢屢受挫?！?/p>

這位副部長有些不滿：“既然屢屢受挫，為什么到現(xiàn)在才引起我們的重視？”

賀延齡說：“我們始終很重視，逃犯劉元三年前就上了部里的A級通緝令，省、市的專案組也多次組織力量追捕，但由于我們內(nèi)部個別民警為嫌疑人通風(fēng)報信，使得每次追捕都是功虧一簣。”

為了強調(diào)問題的嚴(yán)重性，韓健補充了一句：“過去革命戰(zhàn)爭年代，我們還能做到‘?dāng)持杏形?，我中有敵，可在這個案子上，我們卻始終是‘?dāng)持袩o我，我中有敵?！?/p>

那位副部長沉思片刻：“為了從根本上消除‘我中有敵的不利局面，建議抽調(diào)精干警力，采用異地用警的方式，由部里直接指揮偵破。我馬上就向部長匯報！”

高歌的孩子已經(jīng)五歲了，小男孩兒最喜歡讓媽媽送自己去幼兒園，每次他還要讓媽媽穿著警服。高歌問：“為啥呀？”

兒子說：“因為靜靜說，你穿著警服比她媽媽漂亮?！?/p>

高歌說：“我不穿警服也照樣比靜靜的媽媽漂亮啊?！?/p>

“恐怕不是?！?/p>

兒子每天都能從嘴里蹦出類似“恐怕”這樣的新鮮詞，這個時候，高歌就很享受，她順著兒子的話問：“怎么恐怕不是啊？”

兒子說：“靜靜說的恐怕不是……”

高歌陪著兒子有一句沒一句閑扯時，忽然聽到了一聲很特別的短信提示音。高歌的心頓時揪了起來。這個提示音是特殊設(shè)定，每次響起之后，高歌就要離開家很長時間。她伸出手摸著兒子的頭：“媽媽晚上要開會，讓爸爸來接你，行不行？”

兒子不高興了：“不行，不讓爸爸來接！”

“為什么？”

“因為每次爸爸來接我，你就會離開我，到北京去開會！”

高歌的眼眶有些濕潤，她拿出手機看了看航班信息，發(fā)現(xiàn)半夜還有票，便對兒子說：“既然你不想讓爸爸來接你，那今天晚上還是由媽媽來接你，行不行？”

兒子強調(diào)說：“行是行，但你必須穿警服！”

……

王眉洗澡時，于鏡濤在浴室外敲門，她假裝沒聽見。雖然結(jié)婚都好幾年了，但到現(xiàn)在王眉上廁所和洗澡，仍然要獨自霸占整個兒衛(wèi)生間。

于鏡濤在外面喊：“你洗你的澡，我洗我的臉，怕什么呀？”

王眉在里面說：“不怕什么，但那太惡心了！”

于鏡濤急了：“你要是再不開門，我在外面給你鎖上！”

王眉仍然不理。

最后沒辦法了，于鏡濤才說：“別鬧了，快開門，你那個短信又響了……”

王眉披著浴衣，打開浴室的門，兩人相對無語。半晌，于鏡濤問：“這次你要去多久？”

王眉沒說話，把腦袋深深地埋進(jìn)了于鏡濤的懷里。

……

曹巖在高鐵上接到了賀延齡的短信。往常曹巖問都不問，就馬上回復(fù)：“收到，按賀處指示辦?！钡@次曹巖卻回短信說：“方便時請回話?！?/p>

賀延齡很快打來了電話。曹巖來到車廂連接處，與賀延齡商量：“賀處，我今天是第一天休假……”

賀延齡問：“你休假準(zhǔn)備干嗎呀？”

“我要去云南拍片呀！”曹巖的業(yè)余愛好是攝影，工資多半都用來買攝影器材了。

賀延齡批評曹巖：“這么大歲數(shù)了，拿個照相機到處拍來拍去的，有什么勁兒??！”

“賀處，你知道，我在下面管著一大攤，這都五年了，領(lǐng)導(dǎo)頭一次批準(zhǔn)我休假……”

曹巖難得這么央告一次，賀延齡只好說：“那你就好好休假吧……”

公安機關(guān)不像軍隊的垂直領(lǐng)導(dǎo)，想要用曹巖這樣的人，部里對地方得采用“商借”的方式。為了“商借”成功，一般都要先與本人溝通。既然曹巖沒這個意愿，賀延齡也不好勉強。

賀延齡不勉強了，曹巖卻莫名產(chǎn)生了某種失落。電話剛掛斷沒多會兒，他又把電話打了回去：“賀處，我能問下是什么案子嗎？”

一般情況下，是不應(yīng)該在電話里說案情的。但賀延齡猶豫片刻，還是告訴曹巖：“是個涉黑案?！?/p>

曹巖的興趣不是很大。涉黑犯罪全國各地都有，曹巖希望能破個特殊的。

賀延齡說：“這個案子就非常特殊?！?/p>

“怎么個特殊法？”

賀延齡剛說到光天化日三死一傷，曹巖就知道是什么案子了?！百R處，我的休假取消了，我現(xiàn)在就去部里報到！”

五

賀延齡調(diào)來了高歌、王眉、曹巖之后，又調(diào)來了龔鐵軍、楊曉東、高繼中等，共十八人。他們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強項：曹巖，全國刑偵專家;高歌，全國經(jīng)偵專家;龔鐵軍，全國網(wǎng)偵專家;楊曉東，遠(yuǎn)程勘驗技術(shù)能手;王眉，文件檢驗高級工程師;高繼中，痕跡檢驗專家……

這些警方高級人才，除了部里有一定的儲備外，大部分都在地方各個實戰(zhàn)單位。由于天天都在練兵，一旦根據(jù)需要被部里集中起來，他們所發(fā)揮的作用是巨大的，很多大要案都被他們一一攻克。

但這次他們要攻克的案子多少有些特別。此案之所以久偵不破，最根本的原因是警方內(nèi)部有為犯罪嫌疑人通風(fēng)報信的害群之馬。為了堵住泄密渠道，這次他們?nèi)ヒ嬷?，不會與當(dāng)?shù)鼐接腥魏温?lián)系。也就是說，要像革命戰(zhàn)爭年代那樣，完全進(jìn)入隱蔽狀態(tài)。這十八名精英，將成為秘密深入益州的先遣隊。

在專案組成立的會議上，副部長韓健囑咐大家：“案子雖然發(fā)生在一個普通的地級市，但它牽扯的各種復(fù)雜關(guān)系早就超出了一個地級市的范圍。毫無疑問，你們一定會遇到各種阻力、各種干擾，甚至各種意想不到的艱難險阻。從現(xiàn)在起，你們要各司其職，各負(fù)其責(zé)，依法依規(guī)依紀(jì)，全力偵辦此案?！?/p>

第八章打黑和“黑打”

一

很多年前，孫亞輝與劉唐有過一個約定：“我們在一起干滿二十年之后，我要出去自己干?！闭伊艘粋€合適的機會，孫亞輝舊事重提。

劉唐好賭，在澳門一天輸?shù)魩浊f是常事兒。這天，劉唐手氣好，四個小時贏了七千萬。孫亞輝勸劉唐及時收手，往常劉唐根本不會聽，多半還會把贏的錢再輸?shù)?，但這次劉唐不僅聽了，還和孫亞輝一起泡澡喝茶聊天。

趁著劉唐情緒好，孫亞輝提起單干的事。劉唐說：“是啊，孫總，你也老大不小了，真應(yīng)該自己出去干點兒事了?！?/p>

孫亞輝心里暗喜，嘴上還是要客氣：“我的資源我的人脈都是你給我的，如果我出去自己干，不會有在你這兒輝煌?！?/p>

一句客氣話，劉唐卻誤會了，以為孫亞輝不過隨口一說而已，他也就比較大度：“孫總，如果你想單干的話，放心，我會全力支持你?！?/p>

孫亞輝借坡下驢：“既然這樣，那我回去考慮考慮?！?/p>

原來孫亞輝是當(dāng)真的，劉唐心里不由得一緊。第二天，孫亞輝再次提起這件事，劉唐不高興了：“孫總，你是不是早就有這個打算?。俊?/p>

孫亞輝一愣：“劉總，昨天您不是說……”

劉唐打斷他：“跟我說實話，你真的想走？”

孫亞輝意識到自己可能高興得太早了，但他還是說：“真的想走。”

“為什么要走？為了掙更多的錢？”

“不是，我只是想過我自己想要的生活。”

“你想要什么生活??？”

“我想帶著老婆孩子開車旅游，到世界各地走走……”

“這還不簡單，你去休假唄！”

孫亞輝不吱聲了，兩個人的思路不在一個頻道上，這樣討論下去是不會有結(jié)果的。

劉唐也明白了，孫亞輝的態(tài)度表明，他確實想離開自己。劉唐質(zhì)問：“你想離開我，是不是擔(dān)心我要完蛋了？”

孫亞輝被說中心事，但他自然不能承認(rèn)，故作驚訝地問：“您怎么會這么想？”

“那你認(rèn)為我會怎么想？”劉唐目露兇光。

孫亞輝害怕了，現(xiàn)在他面臨的問題已經(jīng)不是離開不離開了，而是必須讓劉唐相信，他對劉唐是有信心的，否則，自己怕是兇多吉少。好在他腦子轉(zhuǎn)得快：“劉總，說實話，我對您有意見……”

劉唐瞪著眼：“什么意見？”

孫亞輝沒有馬上回答，顯出一副猶猶豫豫的樣子，考慮再三，最后終于下定決心似的說：“你在澳門輸錢，動不動就幾千萬，可你一年給我也就兩百萬……”

“兩百萬是工資，你還有股份呢……”

“上次你睡了一個女人，轉(zhuǎn)天就給這個女人買了一套房子，可這么多年，你從來沒給我買過……”

“等等，”劉唐做了個打住的手勢，“你再想想，我沒給你買過房？”

“那個女人嫌房子小，她不要了，你才給我的?！?/p>

劉唐一時無語，因為孫亞輝說得沒錯。孫亞輝對劉唐太了解了，對女人、對領(lǐng)導(dǎo)，對那些需要籠絡(luò)的人，劉唐一向出手大方，但對孫亞輝這樣為他服務(wù)的，劉唐卻格外吝嗇。這會兒，劉唐不得不承認(rèn)：“孫總啊，我有時候覺得我就是個農(nóng)民！”

“劉總，今天和你說這些，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更不要和我計較。”

劉唐擺擺手：“你我這么多年了，我怎么能和你計較呢？”

不過，劉唐是什么人，孫亞輝這么幾句話，怎么能把他糊弄過去？只不過雙方都有臺階下，就不必再深究了。就像孫亞輝了解劉唐一樣，劉唐對孫亞輝也太了解了。但是，既然“完蛋”這個詞已經(jīng)被提出來了，劉唐覺得有必要和孫亞輝認(rèn)真討論一下當(dāng)前的形勢。

“蘇巖讓警察堵了集團(tuán)的門，鬧得沸沸揚揚，這下咱們可不好收場了。”

提起這事，孫亞輝也來氣：“蘇巖這孫子……當(dāng)時就應(yīng)該把他給撞死！”

“撞死也麻煩。孫總，如果你是公安部的領(lǐng)導(dǎo)，你聽說了這件事會怎么想？會不會直接派人到省里來調(diào)查？”

孫亞輝沉默許久，然后點點頭：“完全有這個可能?！?/p>

過去，劉唐見到鄒林就像老鼠見到貓一樣。自從三年前劉唐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威脅了鄒林之后，他對鄒林便有了新的認(rèn)識，貌似不可一世的鄒大公子也不過如此。以前見鄒林，劉唐都會琢磨如何讓鄒林開心，現(xiàn)在見鄒林，劉唐琢磨的都是如何讓鄒林鬧心。只有鄒林鬧心了，才會對劉唐拿出足夠的關(guān)心。

這次見面，劉唐告訴鄒林：“省廳明里抓我弟弟，實際上是想抓我?！?/p>

鄒林問：“干嗎要抓你？”

“因為張副省長喜歡我?！?/p>

鄒林無可奈何地?fù)u搖頭：“劉總啊，請你不要胡思亂想，這兩年你總是疑神疑鬼?！?/p>

“不是我疑神疑鬼，省廳這么做，明顯是對我有想法嘛！”

“有什么想法？你弟弟犯了那么大的罪，公安廳抓你弟弟，這有毛病嗎？”

“抓我弟弟當(dāng)然沒毛病，可我就怕……”劉唐欲言又止。

鄒林說：“你不要怕，你是省政協(xié)常委，如果公安廳抓你，我會事先知道的。”

“可如果要是公安部來抓我，那該怎么辦？”

鄒林不解：“什么意思？”

“省廳知道我們的關(guān)系，他們覺得在省里恐怕整不了我，就想讓公安部出面……”

鄒林不高興了：“劉總，我建議你到醫(yī)院去看看?！?/p>

“看什么？你覺得我精神有問題是嗎？”

鄒林不說話，干脆來了個默認(rèn)。

劉唐說：“鄒兄，我何嘗不希望我說的這些都是胡思亂想啊，但如果是真的怎么辦？”

鄒林說：“公安部即便下來查，也是查你弟弟的案子。”

“公安部下來查什么，你能有決定權(quán)嗎？”

鄒林愣住了。

“所以，你應(yīng)該盡快幫我搞清楚，公安部到底會不會來查我?！?/p>

鄒林?jǐn)傞_雙手：“我有什么權(quán)力干涉公安部的事情？”

“你當(dāng)然沒有，但我想王秘書……”

鄒林馬上把這條路封死：“我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見到王秘書了?！?/p>

“為什么？”

“我感覺，他是故意躲著我?！?/p>

“那你就應(yīng)該找上門去，告訴他……”劉唐停頓片刻，“告訴他，如果我被抓起來，你也會受牽連?！?/p>

二

鄒林有半年多沒見到王秘書了。一見面，鄒林的語氣有些夸張：“你的頭發(fā)怎么都白了？”

王秘書說：“以前也白，染了?！?/p>

“那現(xiàn)在你怎么不染了？”

“現(xiàn)在我覺得沒這個必要?！?/p>

鄒林說：“你還是染染吧，顯年輕?！?/p>

兩個人扯了好一會兒，王秘書才說：“那個事兒我給你問了，公安部可能向省里派了一個工作組?！?/p>

鄒林問：“這個工作組是干嗎的？”

王秘書搖頭：“具體干嗎，我不清楚。”

“會是去調(diào)查劉唐的嗎？”

“即便是去調(diào)查劉唐的，我認(rèn)為也正常。畢竟他弟弟上了公安部的A級通緝令……”

鄒林緊張了：“王秘書，公安部會不會也在調(diào)查我？”

王秘書笑了：“那百分之百不會。公安部憑什么調(diào)查你？再說，公安部調(diào)查你什么？你和劉唐一起殺人了嗎？”

鄒林還是有點兒不放心：“可劉唐說……”

“劉唐那是在綁架你，如果不讓你擔(dān)心，你怎么能幫他辦事？”

聽王秘書這樣說，鄒林總算是松了一口氣：“既然這樣，那我放心了?！?/p>

王秘書說：“今后你還是少和劉唐這種人來往，聽說你和劉唐最近又搞了一個項目？”

“還是前年那個鉛鋅礦?！?/p>

王秘書抬了抬眉毛：“這么久了，還沒完？”

“中間出了些岔子，抽時間，你再給張省長打個電話?！?/p>

王秘書馬上拒絕：“這個電話我不能打?！?/p>

“為什么？這個項目很賺錢……”

“你已經(jīng)有那么多錢了，還沒夠？”王秘書語重心長，“老弟，聽哥一句話，這個項目不要再搞了?！?

“都搞了這么長時間了，現(xiàn)在撒手太可惜了。算了，你也別為難，這個電話我讓我爸打。”

王秘書忽然壓低聲音：“你爸早晚有一天非死在你手里！”

鄒林愣了好一會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秘書，你剛才說什么？”

王秘書已經(jīng)冷靜下來：“沒什么。我剛才說，你爸最疼的就是你?！?/p>

當(dāng)然，王秘書的話鄒林是聽清了的，也明白是什么意思。他向王秘書坦言：“我知道，現(xiàn)在不應(yīng)該和劉唐走得這么近。但我已經(jīng)上了他的賊船，如果現(xiàn)在就這么下去，有可能會被淹死！”

賀延齡帶著部里的特別小組剛來益州時，一共有十八個人，半年過去，小組成員增加到九十七人。十八人時，衣食住行還容易解決，這將近一百人了，就有些麻煩。這種麻煩倒不是這一百人沒吃沒住，而是如何保證這么多人在一起扎堆兒不暴露。

益州這兩年也在不斷加大治安防控力度，尤其是對外來人口，都要逐一進(jìn)行登記。如果某個小區(qū)突然來了一百多陌生人，不用警察來查，小區(qū)的大媽們都會向派出所報告。為了不引起當(dāng)?shù)鼐降淖⒁?，賀延齡只能將這些人分散到市區(qū)各個角落。

盡管他們的通訊都能做到絕對保密，但為了萬無一失，賀延齡規(guī)定，凡重要的線索，必須當(dāng)面匯報。

晚飯后，賀延齡接到曹巖的短信，要求見面。兩個人沒有到公共場所。益州這里有他們的同學(xué)、朋友，萬一碰到了不好解釋。賀延齡說：“那就到老地方吧?！?/p>

曹巖負(fù)責(zé)外線偵查，賀延齡與他見面的地點大都在車?yán)铩２軒r住的地方很偏僻，小區(qū)外還沒有監(jiān)控設(shè)施。他把車停在靠西面的停車場，小區(qū)目前入住率不高，停車場里停的車很少，連收費的人都沒有。賀延齡開車來到停車場后，曹巖上了賀延齡的車。

兩個人見面連寒暄都沒有。賀延齡問：“你發(fā)現(xiàn)什么了？”

“我發(fā)現(xiàn)劉唐有個重要關(guān)系人，叫鄒林?！?/p>

“是那個鄒林嗎？”賀延齡有些驚訝。

“就是他?！?/p>

兩個人都沒往深說，但他們都明白鄒林這個名字意味著什么。

曹巖問：“這個鄒林……我現(xiàn)在能調(diào)查嗎？”

“絕對不能！”

曹巖有些詫異，這次下來，部里給了尚方寶劍，無論涉及誰都要一查到底。他當(dāng)然明白賀延齡的顧慮，但還是想爭取一下：“通過查鄒林，可以從另一個側(cè)面找到劉唐的犯罪證據(jù)……”

“我們手里沒有任何鄒林涉案的證據(jù)，你憑什么去查他？”

“這里可能涉及某些官員的腐敗……”

賀延齡提醒他：“你別搞錯了，我們的任務(wù)是打黑，反腐那是檢察院的事。”

“可如果不反腐，我們有可能不但打不了黑，還要被‘黑打……”

賀延齡語氣果斷：“就算被‘黑打了，我們也得按規(guī)矩辦事！”

三

蘇巖和馬三穿著警服開著警車在大街上巡邏。馬三是警察里的作家，過去不在支隊。自從受到廳長表揚后，就被調(diào)到了局里。這種不務(wù)正業(yè)的警察，局里各部門都不想要，這讓領(lǐng)導(dǎo)很尷尬。蘇巖為領(lǐng)導(dǎo)排憂解難，將馬三要到了支隊當(dāng)內(nèi)勤。馬三到了支隊，一直想寫寫蘇巖，蘇巖死活不讓。

馬三問蘇巖：“為什么不讓我寫你??？”

蘇巖說：“你們這幫作家就會瞎編。”

馬三說：“我是警察，我不能瞎編。蘇支隊，你就讓我寫你吧，我能讓周圍的人對你有個新的認(rèn)識?！?/p>

蘇巖差點兒吐了：“你還是省省吧?！?/p>

馬三還要和蘇巖磨嘰，蘇巖煩了：“別跟我扯沒用的，我們這是在巡邏！”

蘇巖和馬三都是刑警。按說刑警沒有巡邏的職責(zé)，但現(xiàn)在為了整治社會治安，局里要求全警全天候無死角二十四小時巡邏，所有科室都劃了責(zé)任區(qū)。夜里，有時刑警們要加班破案，蘇巖把工作安排好，便領(lǐng)著支隊內(nèi)勤馬三來完成局里交給他們的這項額外任務(wù)。

經(jīng)過長時間全警全天候的巡邏，社會治安明顯好轉(zhuǎn)?，F(xiàn)在，巡邏時很難碰到現(xiàn)行犯罪，這讓參與巡邏的警察輕松了不少。但正因為輕松，巡邏時也會感到很無聊。

蘇巖問馬三：“你也是80后，你父母怎么給你起了這么個名字？”

馬三說：“最開始我叫馬三立。”

“馬三立不是相聲演員嗎？”

“我爺爺可喜歡聽他的相聲了，是我爺爺給起的，希望我能成為馬三立那樣的人物。可我爸不喜歡馬三立，所以等我爺爺走了以后，就把我從馬三立改成馬三了……”

兩個人正說著，窗外的手電光已經(jīng)越來越近了

蘇巖還是不解：“把馬三立改成馬三，怎么就能說明你爸不喜歡馬三立呢？”

“這個……我也不知道，等我今晚回家問問我爸?！?/p>

兩個人一邊閑聊，一邊還聽著對講機里的通話。警車?yán)镉袃商讓χv系統(tǒng)，一套是蘇巖他們這些業(yè)余巡警用的，另一套則是真正的巡警用的。真正的巡警太忙了，對講系統(tǒng)里的通話幾乎不閑著。

“001呼叫巡0971，濱江城市花園6號樓有一位老大娘無法下樓，立即前往處置。”

“0971收到?！?/p>

“001呼叫巡0862，西三條愛民街有乘客酒后與出租車司機發(fā)生爭執(zhí)，立即前往處置?！?/p>

“0862收到……”

蘇巖這些業(yè)余巡警不用干這種苦活累活，只要沿著固定的路線完成自己的責(zé)任區(qū)巡邏就行，巡邏到沿線的幾個指定防控點，要及時向總部報告。蘇巖拿起對講機正準(zhǔn)備報告時，母親給他打來電話：“大兒子，你現(xiàn)在不忙吧？媽告訴你個事兒啊，你老姨和我說……”

猜到這個老姨要說什么，蘇巖急忙打斷：“媽，我一會兒給你打回去啊?！?/p>

放下電話，蘇巖拿起對講機向總部報告：“巡0175呼叫003，經(jīng)過2217防控點，一切正常。”

“003收到。”

往常，蘇巖巡邏到這個2217防控點之后，就可以往回返了，但今天他卻對馬三說：“到前面那個停車場轉(zhuǎn)轉(zhuǎn)?！?

于是，巡邏車開向了那個黑黢黢的停車場。

賀延齡和曹巖看到一輛閃著警燈的巡邏車駛過來，急忙俯下身。停車場里的車輛很少，警車一般轉(zhuǎn)轉(zhuǎn)就離開，但這次警車卻停了下來。車上下來兩個穿制服的警察，拿著手電挨個兒往車?yán)锟础?/p>

賀延齡和曹巖商量怎么辦。曹巖說：“如果手電照見我們，我們就只好假裝同性戀了。”

賀延齡一臉嫌惡：“快拉倒吧，太惡心了！”

曹巖說：“惡心是惡心，但警察看見了會假裝沒看見?！?/p>

“你以為是北京呢？這兒的警察不但要管，說不定還會把我們帶回去審查?！?/p>

“不能吧……”

兩個人正說著，窗外的手電光已經(jīng)越來越近了。

蘇巖到這兒來，一方面是檢查，另一方面也是借機給母親回個電話。馬三用手電挨個兒往轎車?yán)镎丈鋾r，蘇巖也與母親在電話里聊得正歡。蘇巖差不多每天都要抽時間和母親聊聊，至于聊天的內(nèi)容，那倒是無關(guān)緊要，蘇巖為的就是跟母親說說話。

母親說：“你老姨讓我不要再吃海參了，說里面有蟲子，是嗎大兒子？”

蘇巖說：“媽，你別信她，她這么說的目的是想讓你把海參都給她吃！”

“你老姨不是這樣的人！她是為我好。”

“好什么呀！她的話你可別再信了。我老姨太沒譜了，昨天她告訴我說吃榴蓮前放微波爐里加熱七分鐘口感更好……媽，現(xiàn)在我家里根本不能待了，鄰居們都說我在燉屎！”

蘇巖說得一本正經(jīng)，旁邊的馬三已經(jīng)樂出了聲。馬三光顧著樂了，經(jīng)過賀延齡他們那輛車時，只是用手電往里面隨意掃了一下，就跟著蘇巖離開了停車場。

馬三沒發(fā)現(xiàn)賀延齡和曹巖，一場尷尬就這么躲了過去。兩個人直起身，看著那輛巡邏警車的尾燈漸漸遠(yuǎn)去，賀延齡繼續(xù)批評曹巖：“我們是公安部派來的專案組，干嗎到這兒了還要鬼鬼祟祟？就是為了保密啊！保密你懂不懂？你去查鄒林，我相信完全有可能會得到有關(guān)劉唐的犯罪線索，但你想過沒有，一旦鄒林察覺了，他一定會第一時間去告訴他老爸！要是那樣的話，我們的整個行動計劃就會暴露，我們這個專案小組說不定還會被調(diào)查，那就被動了！現(xiàn)在你明白了嗎？”

曹巖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yán)重性：“我明白了……”

四

“范冰冰”和“張馨予”手挽著手從電梯里出來后，站在門前的服務(wù)員一個個全都睜大眼睛使勁兒看。網(wǎng)上不是說這倆人有矛盾嗎，怎么還手挽手了？不過，這是高檔飯店，來名人來明星是經(jīng)常的，飯店服務(wù)員雖然驚訝，但也都見怪不怪。

孫亞輝看到“范冰冰”和“張馨予”走出電梯，故意沒理她倆。他站在VIP雅間的門前，看著她倆款款走到跟前。

“張馨予”看了看房間號，問孫亞輝：“哥，你是劉總嗎？”

孫亞輝說：“我不是劉總，劉總在房間里，都進(jìn)去吧?！?/p>

“范冰冰”跟在“張馨予”身后，從孫亞輝身前蹭過去，扭頭看了孫亞輝一眼，賤兮兮地說：“那你是孫總了？”

孫亞輝指著“范冰冰”：“從現(xiàn)在起，你不準(zhǔn)笑！”

“為啥呀？”

“你這一笑，他媽的，是個人都能看出你不是真的！”

雖然兩個演員都不是真的，但劉唐總體還算滿意。

孫亞輝問“張馨予”在韓國做這樣的手術(shù)需要多少錢，“張馨予”報了個數(shù)。孫亞輝一愣：“這么貴呀？”

“張馨予”說：“不是說花多少錢你們都管報銷嗎？”

“誰說的？事先你們王哥給我報的不是這個價?。　?/p>

“那我不管，反正花多少錢，我就報多少錢?！?/p>

郭子強走過來抬腿就是一腳：“你再說一遍？”

“張馨予”被踹了個跟頭，眼淚頓時下來了：“你怎么打人？”

郭子強揪著她的頭發(fā)：“我們還帶殺人的，你信嗎？”

“范冰冰”急忙站在郭子強和“張馨予”中間，一個勁兒賠不是：“哥，你別生氣，價錢還是按咱們說好的算?！?/p>

兩個假演員被嚇住之后，郭子強還給她倆提要求：“一會兒，你們倆可以隨便吃，但是……”他指著桌子上的一瓶洋酒，“這個酒，服務(wù)員給你們倒的時候，你們就說喝不慣，誰也不準(zhǔn)喝??！誰要喝了，誰的錢就不給了?！?/p>

“范冰冰”認(rèn)識這種酒：“哥，我知道，這個酒老貴了?！?/p>

劉唐也對她們提要求：“一會兒要來兩個真演員，還有兩個大老板，你們倆一定不要隨便打聽，更不要把今天的事說出去，聽懂了嗎？”

來的兩個大老板一個是鄒林，一個是張景春。張景春喜歡美酒和美女，美酒無所謂，對美女卻很挑剔。于是，劉唐找了兩個真演員和兩個假演員。兩個真演員陪張景春喝酒，兩個假演員陪張景春睡覺。

張景春事先不知道鄒林會來，推開門見到鄒林坐在主賓位置，十分驚訝。劉唐過去總吹噓與鄒林關(guān)系好，這樣的場合鄒林都能來，看起來，兩個人關(guān)系確實好。

席間，鄒林見來了這么多各具特色的演員，就沒怎么和張景春寒暄。這種場合，大家都不談?wù)聝?。那兩個真演員和張景春也熟，都搶著和張景春一杯一杯喝酒。劉唐和鄒林在旁邊時不時地低聲細(xì)語。

鄒林說：“王秘書告訴我，公安部的確向你們省里派了個工作組。”

“工作組來我們省干什么？”

“這個……王秘書也不知道?！?/p>

“那讓他再去問問?！?/p>

“你以為公安部會告訴他？”

劉唐想想也是：“要不，讓你爸爸去問問？”

鄒林一個勁兒搖頭：“我爸就更不能問了。最近他對我好像很有意見，你看，包括今天這個電話，他都沒給張省長打?！?/p>

劉唐倒不介意：“沒打就沒打唄。今天你能來陪張省長吃飯，比你爸爸打電話都管用。”

那邊，張景春雖然和美女們一杯一杯地喝酒，但余光始終在鄒林的身上。鄒林和劉唐說話時的姿態(tài)，讓張景春印象深刻。鄒林這種人都對劉唐這么謙讓，那劉唐可太不簡單了。而這，正是劉唐希望達(dá)到的效果。

五

專案組在益州的基地位于一個家家都帶院子的別墅區(qū)里。賀延齡的轎車駛到3C時，院子的大門自動打開了。賀延齡習(xí)慣性地左右看了看，覺得一切正常，才開車進(jìn)了院子。

當(dāng)初租這套別墅時，賀延齡派的是楊曉東。楊曉東是個小帥哥，他和房東說他和同學(xué)要開個IT公司。房東一點兒沒多想，這里的別墅不少都租給了這樣的公司。

別墅的客廳很大，窗戶上掛著厚厚的窗簾，四周的墻上掛著白板，白板上密密麻麻地記錄著劉唐、劉元、孫亞輝等人的主要社會關(guān)系、次要社會關(guān)系、家族犯罪基本框架、社會組織犯罪框架等。高歌、王眉、龔鐵軍、楊曉東等人或操作著電腦，或在白板上寫著什么。賀延齡走進(jìn)來，他們就像沒看見似的。

賀延齡巡視了一圈，準(zhǔn)備轉(zhuǎn)身離開時，墻角的龔鐵軍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旁邊的王眉嚇了一跳：“你詐尸啊！”

龔鐵軍沒理王眉，繼續(xù)敲打著鍵盤。賀延齡來到龔鐵軍跟前，電腦屏幕上，一排排凌亂的數(shù)字正逐漸變得規(guī)整。賀延齡問：“能突破嗎？”

“應(yīng)該沒問題。只要這個密碼拿到手，我很快就能把坐標(biāo)給你算出來。”

賀延齡拍了拍龔鐵軍的肩膀：“好樣的！”

龔鐵軍伸了一個懶腰：“賀處，我得感謝你啊！”

“感謝我什么呀？”

“你沒進(jìn)屋之前，這電腦像老牛一樣，慢得不行，你剛一進(jìn)來，它馬上變快了……”

高歌在旁邊嗤之以鼻：“這馬屁拍的，太肉麻了吧！”

“怎么是拍馬屁？本來嘛，賀處一進(jìn)來，電腦就嗖地……”

賀延齡瞪著龔鐵軍：“嗖什么嗖？我沒在的時候，你是不是偷懶了？”

龔鐵軍一臉委屈：“報告賀處，我都兩天兩夜沒睡了?！?/p>

“是嗎？那等破譯了密碼，你馬上睡覺。”

高歌和王眉不干了：“賀處，我們也兩天兩夜沒睡了?！?/p>

賀延齡假裝沒聽見，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楊曉東一直在低頭忙著整理材料。賀延齡每天東跑西顛沒準(zhǔn)地方，重要線索又必須當(dāng)面匯報，好不容易今天他在基地，楊曉東必須抓緊時間，否則，指不定什么時候賀延齡又不見了。

幾分鐘后，楊曉東拿著一沓打印紙，來到了賀延齡的辦公室前。門虛掩著，楊曉東推開門走了進(jìn)去。

別墅的每個房間都分給了不同的組，門上分別寫著“偵查組”、“分析組”、“綜合組”、“行動組”。賀延齡的辦公室是用一間儲藏室改的，房間里放著不少電腦，一排排指示燈不停地閃爍著。墻角有個沙發(fā)，賀延齡正靠在沙發(fā)上打盹兒——他也是幾天幾夜沒好好休息了。

楊曉東不忍打擾，轉(zhuǎn)身正要離開，賀延齡睜開了眼睛：“什么事兒，說吧。”

楊曉東把手里的那些打印紙遞過去：“這是新上來的兩條線索?！?/p>

賀延齡看了看：“這兩個線索先不要往下查了?！?/p>

“為什么？”

“你的調(diào)查方向有問題。現(xiàn)在沒有證據(jù)表明劉唐有重大涉黑犯罪，你這么去調(diào)查，傾向性太明顯了……”

“可是，賀處，劉元都已經(jīng)涉嫌殺人和買賣槍支犯罪了……”

賀延齡打斷他：“劉元涉嫌并不等于劉唐也涉嫌??！從目前掌握的證據(jù)看，劉元的公司與劉唐的公司沒有公開的交集。我們可以懷疑劉唐，但我們辦案必須要本著疑罪從無的原則，如果我們找不到劉唐的犯罪證據(jù)，那我們就只能認(rèn)定劉唐是個守法公民！”

門外，高歌也有事要匯報，見楊曉東在賀延齡的房間里，她就站在別墅的走廊里等著。利用這段空閑，她給兒子打了個電話。

“兒子，這么晚了你怎么還不睡呀？”

兒子說：“你沒給我打電話，我睡不著?！?/p>

“那我現(xiàn)在給你打了，你該睡了吧？”

“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才能睡。”

“什么問題呀？”

“你為什么現(xiàn)在才給我打電話？”

“媽媽在忙工作啊。”

“什么工作要忙到半夜呀？你向我坦白，你是在忙工作還是在忙婚外戀？”

高歌皺起眉頭：“什么叫婚外戀，你懂嗎？你把電話給爸爸！”

兒子在電話那頭對爸爸說：“我媽要給你指示，你過來接旨！”

丈夫接過電話，高歌劈頭蓋臉一頓訓(xùn)斥：“是你和兒子說‘婚外戀這個詞的嗎？”

丈夫根本不接茬兒：“親愛的，這么晚了，你怎么還不睡呀？快休息吧，家里你不用惦記啊，兒子可乖了，就是特別想你……”

高歌的心馬上軟了：“那你想我嗎？”沒等聽到回音，楊曉東出來了，她急忙說，“你和兒子都早點兒睡吧，我先掛了啊?！?/p>

進(jìn)了賀延齡的辦公室，高歌打著哈欠把幾張打印紙放在了他面前。最上面的一張紙上，是一排排銀行賬號信息。

高歌一邊指著一邊說：“這是劉元老婆的一個秘密賬號……這是盛唐集團(tuán)控制的一個秘密賬號，現(xiàn)已確認(rèn)，劉元老婆賬戶里的這兩百萬是由這個賬戶轉(zhuǎn)入的?！备吒栌帜闷鹆硗庖粡埣?，“賀處，你看，盛唐集團(tuán)的這個賬戶，還曾經(jīng)給劉唐的前妻、劉唐的母親匯過錢。毫無疑問，這個賬戶是由劉唐實際控制的?！?/p>

這會兒，賀延齡的困勁兒一點兒也沒有了：“這足以證明劉唐涉嫌為劉元提供逃跑、藏匿的資金！”

高歌說：“是啊，憑這一個證據(jù)，就能把劉唐抓起來！”

孫亞輝問劉唐：“會不會把你抓起來？”

劉唐說：“不可能?！?/p>

“我是怕……”

“怕什么？公安部下來的只是個工作組！”

劉唐通過朋友打聽了，每年公安部都會往省里派各種各樣的工作組，什么執(zhí)法檢查、業(yè)務(wù)培訓(xùn)之類，用不著大驚小怪。但孫亞輝還是說：“劉總，反正我們都有綠卡，要不我們走吧？”

怕刺激劉唐，孫亞輝沒說“跑”。劉唐說：“要走的話，我們也不能現(xiàn)在走。我們到國外不能去要飯，我們需要錢?！?

“我們有的是錢吶！”

“這些錢大部分是房產(chǎn)?！?/p>

“我們可以賣呀！”

“這么多房產(chǎn)，你怎么賣？本來公安部沒想抓我們，看我們這么賣房子，不想抓他們也要抓了。孫總，你別擔(dān)心，有鄒林做靠山，公安部絕對不會輕易動我們的?！?/p>

六

賀延齡向副部長韓健匯報時，要不時把各種照片、文件同步發(fā)過去，面前的顯示器上不斷閃現(xiàn)“北斗衛(wèi)星連接，加密數(shù)據(jù)已發(fā)送”、“北斗衛(wèi)星連接，加密數(shù)據(jù)對方已接收”等字樣。韓健對照片之類不是很關(guān)心，自有部里的專家去專門分析。韓健關(guān)心的是這個涉黑犯罪團(tuán)伙的成因。

韓健問賀延齡：“在那起三死一傷的命案中，錢凱和吳立波僅僅是公司的保安，可他們在槍殺聶樹遠(yuǎn)等人時，為什么會表現(xiàn)得那么從容？難道僅僅是因為他們吸了毒？有沒有其他更深的原因？”

賀延齡說：“有。劉唐、劉元涉黑犯罪團(tuán)伙形成的時間很早，由于打擊不力，這個團(tuán)伙已經(jīng)做大。做大之后，自然就有了名望有了招牌，吸引了一批名為‘保安的亡命之徒。為了讓這些家伙給自己賣命，凡是為劉氏兄弟倆打人、殺人的，公司不僅給予物質(zhì)獎勵，還會不惜代價通過各種渠道加以保護(hù)，使他們免受懲處。以郭子強為例，這個人曾在部隊里受過特殊訓(xùn)練，劉唐對他下了大功夫，給錢給女人給毒品，使他成為自己的殺人工具。郭子強身上至少有三條人命。這么個雙手沾滿鮮血的罪犯，被劉唐任命為總經(jīng)理助理，這對其他人的鼓勵是不言而喻的?！?/p>

韓健聽不下去了：“這個涉黑團(tuán)伙涉嫌的命案有多少？”

“至少五起以上，已造成九人死亡，其中有五人是被槍殺的?！?/p>

“目前你們已經(jīng)掌握了多少犯罪嫌疑人？”

“夠刑拘的，已經(jīng)有八十六人?！?/p>

“什么時候能收網(wǎng)？”

“現(xiàn)在還有兩個關(guān)鍵線索需要查實，一是槍的來源，二是劉元的藏身之處?！?/p>

“這兩個線索是重中之重，如果需要部里支持，盡管提出來，要人給人，要裝備給裝備。但有一點，你們必須把這個案子辦漂亮，不然有你好看！”

找到了破解密碼的途徑，把相關(guān)數(shù)據(jù)排列組合就是電腦的事了。不過，即便是最高端的電腦，要得出最終結(jié)論，也得運算上一段時間。這段時間最鬧心，龔鐵軍為了消磨掉這段鬧心的時間，就配合王眉給于鏡濤打電話：“你是王眉的愛人吧？”

電話那邊于鏡濤問：“你是誰??？”

龔鐵軍故意逗他：“我是誰，你應(yīng)該知道啊?！?/p>

沒想到對方說：“你是王眉的相好吧？久仰久仰……”

這一來，龔鐵軍倒沒話說了，他只好把電話遞給了王眉：“你老公真變態(tài)！”

王眉瞪眼：“你才變態(tài)呢！”

于鏡濤在電話里還和王眉窩囊龔鐵軍：“他是警察嗎？就這表演水平還和我逗？一看就沒經(jīng)驗。”

王眉生氣了：“你有經(jīng)驗是嗎？”

于鏡濤賤兮兮地說：“你天天不在家，我沒經(jīng)驗也有經(jīng)驗了……”

“你敢！”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斗嘴，沒多會兒，話題就轉(zhuǎn)到了吃上。于鏡濤說哪哪又開了一個新飯館，如何如何好吃。這下把王眉的饞蟲勾上來了。王眉的最愛就是吃，可這些日子泡在專案組，天天快餐方便面，哪有打牙祭的機會？

于鏡濤問：“親愛的，你們今天晚上吃的什么呀？”

晚上王眉吃的是方便面，但她卻說：“吃的是日本料理，后來我們廚師看見冰箱里還有一大塊神戶牛肉……”

話沒說完，王眉一抬頭，看見賀延齡就站在她面前，趕緊住嘴。賀延齡搖搖頭：“哪兒來的什么神戶牛，你就吹牛吧，吹夠了就趕緊干活！”

這時，龔鐵軍的電腦響起了一聲提示音。他猛地跳起來，一陣風(fēng)一樣刮過王眉的身邊。王眉差點兒被他刮倒：“龔鐵軍，你瘋了！”

龔鐵軍沒理王眉，到電腦前看了一眼，對賀延齡說：“賀處，槍的來源找到了！”

第九章蘇巖的“情人”

一

701工廠位于群山之中，過去主要為軍隊生產(chǎn)航空炮彈。戰(zhàn)備緊張時，個別車間也能生產(chǎn)軍用槍支的關(guān)鍵部件。既然關(guān)鍵部件都能生產(chǎn)，利用現(xiàn)有的機器設(shè)備制造出簡單的槍支也就不在話下?？墒牵@個工廠早已軍轉(zhuǎn)民了，竟然還在制造槍支，賀延齡感到很吃驚。怕有閃失，除了讓特警配合外，賀延齡帶著特別小組直接參與了這次行動。

過去工廠很大，現(xiàn)在企業(yè)效益不好，廠區(qū)不斷縮減，用廠長徐偉的話說：“我們是靠賣地皮在給工人開支?！毙靷テ綍r都住在廠里。根據(jù)情報顯示，非法槍支生產(chǎn)全都集中在工廠三車間，這個車間是不準(zhǔn)隨便出入的。

凌晨四點左右，賀延齡帶著特別小組以及全副武裝的特警進(jìn)入了廠區(qū)。廠區(qū)上方，有兩架最新式的無人機盤旋，無人機上的探頭把工廠內(nèi)各個角落的圖像和數(shù)據(jù)實時傳輸?shù)街笓]中心龔鐵軍的電腦上，龔鐵軍再把這些數(shù)據(jù)傳送給參戰(zhàn)特警。

這次行動的主要任務(wù)是抓捕非法制造槍支的主要犯罪嫌疑人徐偉。徐偉這些年從劉元那里接收了三名亡命徒——車慶云、劉德權(quán)、宋文郁，這三人身上都有命案，手上都有武器。特警們事先接到命令，三人如有抵抗，可以當(dāng)場擊斃。

行動開始后，特警率先沖進(jìn)三車間。車慶云在收發(fā)室值班，聽到響動，眼睛沒睜，先從枕頭底下拿槍。車慶云拿槍的速度很快，但再快也沒有子彈快。這之前，他已被遠(yuǎn)距離的狙擊手鎖定。他的手剛剛摸到槍，一枚子彈呼嘯而來，穿過玻璃，正中眉心。

劉德權(quán)和宋文郁躲在機床后面與全副武裝的特警對射。在復(fù)雜環(huán)境中消滅罪犯，是特警天天都要訓(xùn)練的科目。劉德權(quán)、宋文郁和特警玩這個，的確有點兒自不量力。一陣密集的射擊過后，兩個人被打成了篩子。

特警們不怕這種持槍抵抗的，反正可以往死里打，他們最怕的是遇到像徐偉這樣的。徐偉拿著槍，對著自己的太陽穴：“給我往后退！”

沖進(jìn)來的特警進(jìn)退兩難。上面要求活捉徐偉，這種情況下，既不能向徐偉開槍，還要阻止徐偉向自己開槍。徐偉應(yīng)該是深知這一點，他把槍緊緊地頂住自己的頭部。特警們無奈，只能慢慢退到門口。

“都給我退到門外！”

特警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動。

徐偉急了：“你們再不出去，我就開槍了！”

門外傳來賀延齡的喊聲：“你開呀！”

這一嗓子非常洪亮，把徐偉和特警全都喊愣了。在大家愣神的瞬間，戴著墨鏡的賀延齡走了進(jìn)來。平時看起來文質(zhì)彬彬的賀延齡，戴上墨鏡之后顯得很兇。

徐偉歇斯底里：“你不要過來！”

賀延齡一步步向徐偉靠近：“我過來能怎么的？你不就是想死嗎？好啊，你現(xiàn)在就開槍！”

特警們沒見過這么叫號的，徐偉也蒙了，愣愣地注視著賀延齡。賀延齡已經(jīng)走到徐偉跟前：“看我干什么？開槍呀！”

徐偉虛張聲勢：“你不要逼我，我死了，你們什么線索都得不到！”

“得不到就得不到唄，我們還指你活著？”見徐偉呆若木雞的樣子，賀延齡繼續(xù)刺激他，“你到底行不行啊？要死趕緊！”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徐偉還沒有開槍。賀延齡伸手拿過徐偉的槍，冷笑道：“你槍里壓根兒就沒子彈，在這兒裝什么大瓣兒蒜！”

賀延齡對無人機紅外線之類的高科技不是很懂，他對龔鐵軍說：“我當(dāng)時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徐偉的槍里萬一有子彈怎么辦？”

龔鐵軍說：“槍里有子彈的話，重量指數(shù)會清楚地顯現(xiàn)出來。另外，這之前我已經(jīng)掌握了徐偉的很多情況，比如徐偉這些年雖然一直造槍，但他對槍特別恐懼。他覺得槍上無論有幾道保險，都可能不起作用，為防止槍支走火，最安全的措施就是槍里沒子彈……他平時擺弄槍就是為了嚇唬他的那些手下。”

賀延齡笑道：“還嚇唬別人呢，其實他的膽兒最小?！?/p>

知道了徐偉的膽最小，賀延齡繼續(xù)嚇唬徐偉。

被特警擊斃的車慶云、劉德權(quán)和宋文郁并排躺在路邊，他們的尸體上蓋著白色的床單。賀延齡把徐偉領(lǐng)到跟前：“來，你辨認(rèn)一下?！?/p>

宋文郁和劉德權(quán)身上的床單被掀開了。徐偉看到兩具布滿彈孔的尸體，頓時臉色蠟黃，額頭冒汗。賀延齡說：“你好好看看，這兩個人是不是你的手下？”

“是……”

“那你再看下這個?！?/p>

床單被掀開后，露出車慶云血肉模糊的腦袋。徐偉差點兒嚇昏過去：“警官，求求你，別再讓我看了，您想問什么，我都說……”

二

徐偉帶著警察去取槍的路上就開始交代：“我承認(rèn)，我造了很多槍，我也賣了很多槍。但天地良心，這些槍，我?guī)缀跞假u到了東南亞。為什么呢？很簡單，我想賺錢，但我不能為了賺錢就禍害自己的國家……”

龔鐵軍打斷他：“這些一會兒再說，你先說位置?！?/p>

徐偉指著前面：“往前，再往前點兒，靠左……”

龔鐵軍拿著探測儀器來到墻角，儀器發(fā)出了提示聲。龔鐵軍蹲下來，用儀器檢查，很快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暗門。輕輕推開，里面有個電子保險箱。

徐偉殷勤地說：“報告警官，密碼是……”

龔鐵軍回頭瞪了他一眼：“不用你說！”

說著，他在鍵盤上輸入“ALBB”，保險箱應(yīng)聲而開。

徐偉驚訝得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龔鐵軍反倒謙虛起來：“哦……也有不知道的。我問你，為什么這個保險箱的密碼是ALBB，表示什么意思？”

徐偉說：“表示阿里巴巴?！?/p>

“阿里巴巴？你要芝麻開門去淘寶啊？”

“有點兒這個意思。我想以馬云為榜樣鞭策自己，馬云那么有錢……”

“馬云那么有錢，人家也不是靠造槍啊！你趕緊省省吧?！?/p>

保險箱里有一個小筆記本和幾塊硬盤，筆記本上記錄著槍支的型號、數(shù)量，以及出售的時間。賀延齡戴著白手套，一邊翻著，一邊通過視頻向韓健匯報。賀延齡指著筆記本：“這些武器都是賣給劉元的?！?/p>

韓健很驚訝：“這么多？太無法無天了吧！這個徐偉哪兒來這么大的膽量？”

賀延齡說：“是劉元給他的?！?/p>

韓健不解。賀延齡從繳獲的硬盤中調(diào)取了一段視頻，播放給韓健看。視頻內(nèi)容是劉元與徐偉的交談，畫面晃晃悠悠，對焦也不準(zhǔn)，可能是偷拍的，不過，聲音還是能聽清楚——

劉元：“你們工廠雖然黃了，但機器設(shè)備不都還在嘛……”

徐偉：“上面有命令，那些機器設(shè)備必須就地銷毀?！?/p>

劉元：“你咋那么缺心眼？你別全都銷毀啊，留幾樣不就完了？”

徐偉：“那不合適吧，要是被抓住……”

劉元：“他媽的，只要有我劉元在，誰敢來抓你呀？”

徐偉：“那萬一你要是被抓住呢？”

劉元：“天底下沒人能抓得住我！”

……

賀延齡對韓健解釋說：“劉元殺了聶樹遠(yuǎn)之后真的沒被抓住，所以，這個徐偉就一直懷著僥幸心理?！?/p>

韓健說：“徐偉制造的槍支除了賣給劉元，還賣給了其他什么人？”

賀延齡說：“國內(nèi)只賣給了劉元，剩下的都賣給了境外一些組織?！?/p>

“你寫份報告提交部里。還有，劉元的藏身之處你們找到了嗎？”

“還沒有。”

韓健露出了不滿的表情。

賀延齡解釋說：“為了找到劉元，這半年多時間里，我們已派出上百人前往云南、北京、海南等全國十七處可能的落腳點，二十四小時全天候監(jiān)視，但劉元就仿佛人間蒸發(fā)一樣。自從他上了公安部的A級通緝令以后，當(dāng)?shù)鼐綆状巫ゲ妒?，讓他有了極強的反偵查意識。”

韓健說：“過去抓不到劉元，是因為我們隊伍中有害群之馬。為了避免這種情況，我們采取了異地用警的方式。不過，無論采取什么手段，都是需要人來完成的。我想，最了解劉元的，還得是當(dāng)?shù)鼐?。你們要適當(dāng)與當(dāng)?shù)鼐竭M(jìn)行溝通，要相信我們隊伍中的絕大多數(shù)，找那些政治上可靠、業(yè)務(wù)上精干、對案情熟悉的同志，請他們協(xié)助?！?

蘇巖和馬三按照固定路線巡邏時，馬三提起了他的表姐：“蘇支隊，我表姐完全符合你的條件啊，既漂亮還有錢。”

“但我和你表姐不合適。”

“怎么不合適了？”

“我認(rèn)識她?！?/p>

“認(rèn)識怕什么……”

“你表姐和楊霏是閨密！”楊霏是蘇巖的前女友。

馬三說：“是閨密才好呢，你要是娶了楊霏的閨密，楊霏不得氣死??？”

“問題是我不想把她氣死?！?/p>

“你還是忘不了楊霏是嗎？楊霏有什么好啊，據(jù)說還是羅圈腿……”

“誰告訴你她是羅圈腿？”

“我表姐呀?！?/p>

“你表姐連自己閨密的壞話都說，思想品德有問題??！”

“有沒有問題，你和我表姐先談?wù)剢h?！?/p>

“談出問題怎么辦？”

“那能出什么問題??？”

蘇巖笑了：“馬三，謝謝你的好心，實話告訴你，我現(xiàn)在有女朋友了。”

馬三搖頭：“我不信。天天晚上和你一起巡邏，咋從沒見你給她打過電話呢？”

蘇巖一本正經(jīng)：“這個女的……有家。”

馬三張大了嘴：“不能吧？”

“如果你不和我提你表姐，這個事兒呢，我是不會跟你說的……不瞞你說，最近我好像有點兒陷進(jìn)去了?！?/p>

蘇巖說得那么認(rèn)真，馬三還真信了?！澳莻€女的丈夫是干嗎的？”

“檢察院的?！?/p>

馬三目瞪口呆：“我的天！你……離她遠(yuǎn)點兒吧，太危險了！”

“我也知道危險，所以，我準(zhǔn)備今天和她整最后一次，然后就各過各的?！?/p>

“你打算和她在哪兒整啊？”

“北山賓館?！?/p>

馬三以為蘇巖開玩笑，沒想到，巡邏車路過北山賓館，蘇巖真的要下車。馬三有點兒緊張了：“蘇……支隊……你這是來真的??？”

“對呀！”蘇巖在車?yán)飺Q上便裝，“你在門口等我，幫我盯著點兒??！”

三

蘇巖沒坐電梯，沿著樓梯上到賓館的六樓。站在樓梯口等了一會兒，等走廊里一個人沒有之后，他才快步來到605房間門前。

按照事先約定的暗號敲門，兩短一長再三短，門開了，蘇巖閃進(jìn)去，賀延齡又探出頭向走廊里看了看。走廊里闃無一人，賀延齡才回身把門輕輕關(guān)上。

兩個人在房間里除了掏出工作證遞給對方外，一句客套也沒有。賀延齡說：“你們徐廳以黨性推薦了你們李局，你們李局又以黨性推薦了你。既然你這么了不起，那么，現(xiàn)在你就和我說點兒干貨，怎么樣？”

蘇巖問：“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劉元在哪兒?！?/p>

蘇巖的語氣很肯定：“劉元應(yīng)該就在本市。”

賀延齡很驚訝：“為什么？”

蘇巖說：“第一，劉元這個人的鄉(xiāng)土觀念很重，輕易不會離開老家;第二，劉元這個人享受慣了，在外顛沛流離的日子他受不了……”

賀延齡有些不耐煩：“你說的這些只是分析，現(xiàn)在我要的是……”

“我知道你要什么。”蘇巖來之前就做好了充分準(zhǔn)備，他拿出一張紙放在賀延齡面前，“這幾年我也一直在找他，這三個地方是劉元最有可能的藏身之處?！?/p>

紙上標(biāo)出的位置非常詳細(xì)，連戶主的背景都寫得十分清楚。賀延齡卻有些懷疑：“這三個地方為什么沒有納入我們的偵查視線？”

“這三個地方的房東都不在劉元、劉唐的朋友圈里，你們只靠大數(shù)據(jù)是找不到的。”

蘇巖說得這么內(nèi)行，賀延齡心里就有了數(shù)，但他還是問：“既然知道劉元可能藏在這三個地方，你為什么不抓？”

“現(xiàn)在除了我自己，我誰都不相信。我不敢貿(mào)然行動，萬一驚動了劉元，我怕再也找不到他了?！?/p>

賀延齡理解了蘇巖：“蘇支隊，這次你就放心吧，我們一定會把劉元抓住！”

劉唐的車剛開進(jìn)省政府，張景春的秘書就迎了過來：“你好，劉總，張省長正在等您?！?/p>

兩個人往里走的時候，劉唐關(guān)切地問秘書：“那天我看你替省長沒少喝呀！”

秘書淡淡一笑：“沒喝多少。”

劉唐來省政府，張景春的秘書從未出來接過。這次劉唐還以為張景春對自己有了新認(rèn)識呢，可秘書并沒有把他往張景春的辦公室領(lǐng)，而是帶著他來到了一個小會議室。小會議室在走廊深處，很少有人從這里經(jīng)過。劉唐這才明白，張景春是不想讓別人看見他們，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預(yù)感。

果然，見了面，簡單寒暄之后，張景春把一份材料放在劉唐面前：“這個我批不了。”

劉唐問：“為什么?。俊?/p>

張景春說了一堆理由，但劉唐感覺這都不是理由。他提醒張景春：“張省長，過去您可是答應(yīng)了的?！?/p>

張景春也沒客氣：“現(xiàn)在和過去不一樣了?！?/p>

“怎么不一樣了？”

張景春沒說怎么不一樣，而是直奔要害：“黑龍電力那個項目，你收購的時候，用了不到三個億吧？可后來你把它賣給政府，就變成了三十個億。這么一個項目，你就弄去了二十多億……”

劉唐明白張景春的意思了，他裝出很無辜的樣子說：“張省長，二十多個億，并沒有全歸我一個人。你知道，那個項目鄒林是大股東！”

張景春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好像不是吧？”

劉唐心里咯噔一下，張景春這是知道什么了。他趕緊解釋：“張省長，這個項目和黑龍電力是有區(qū)別的，我們這是鉛鋅礦。那天鄒林在酒桌上不是都和你說了嗎，這個項目里還有您夫人的股份?！?/p>

即使搬出了鄒林，張景春的態(tài)度依然很冰冷。他拿起材料，對劉唐說：“這樣吧，我找有關(guān)部門研究一下。”

“研究”這個詞的意思很豐富，既能表示同意，也能表示不同意。但此時劉唐明顯感覺到，張景春已經(jīng)拒絕了自己。劉唐急了，拿出手機當(dāng)著張景春的面給外面車?yán)锏膶O亞輝打電話：“你把張省長的那個密碼發(fā)給我?！?

張景春狐疑地問劉唐：“什么密碼？”

劉唐答非所問：“是不是有誰和你說什么了？”

張景春也答非所問：“你這個是存折密碼吧？劉總，如果你要是拿錢的話……”

“我不是要給你拿錢。我已經(jīng)給你拿了那么多的錢，再送你多少錢你也不稀罕。這次，我要給您點兒特別的東西?！?/p>

劉唐說話的口氣，讓張景春有點兒忐忑。還沒想好以什么方式回?fù)簦瑒⑻埔呀?jīng)把手機伸到他面前，上面是一個電子郵箱的地址和密碼。劉唐說：“你先看看，看了再說?！?/p>

要看郵箱里的內(nèi)容，首先要進(jìn)入某個網(wǎng)站，再進(jìn)入郵箱，然后才能用到密碼。張景春對上網(wǎng)之類的事兒不是很熟練，平時都是秘書幫他。這次他不敢用秘書，雖然劉唐沒說郵箱里有什么，但劉唐有恃無恐的樣子讓他不安。

郵箱里共有兩段視頻，張景春只看了其中一段，就關(guān)了電腦。平時高高在上的張景春主動給劉唐點煙，而這時的劉唐又變得像往常一樣謙恭：“雖然我有這些視頻，但張省長你放心，我永遠(yuǎn)都不可能給別人看?！?/p>

張景春沒吱聲，但從表情看得出，他并不相信劉唐。

劉唐說：“你幫我掙了那么多錢，如果我用這些視頻把你搞掉了，我不也得完蛋嗎？”

這時張景春似乎才明白，為什么連鄒林都對劉唐那么客氣。識時務(wù)者為俊杰，張景春拿出了那份材料，對劉唐解釋說：“劉總，我剛才那么說，你不要在意，這個項目的審批現(xiàn)在的確是遇到了困難。想要通過，至少得蔡圣孟簽字吧？可蔡圣孟昨晚給我打電話，說他查出癌癥了，要請假去北京手術(shù)。我說，你簽完字再去手術(shù)也來得及呀。他說，你非讓我簽的話，那我就只好辭職了?！?/p>

聽張景春這么說，劉唐也很吃驚。蔡圣孟是省政府某個部門的局長?！盀榱瞬缓炦@個字，他連官都不要了？”

張景春說：“可不嗎？要不然，今天我怎么能對你這個態(tài)度??！”

劉唐趕緊向張景春賠不是：“對不起，張省長，我這個熊樣，你也不要往心里去，我以為別人和你說什么了。”

兩個人消除誤會之后，開始共謀如何讓這個項目盡快落實。自從看了視頻，張景春對劉唐的態(tài)度完全不一樣了，說話那個謙卑，感覺像是劉唐手下的一個副經(jīng)理。劉唐只好提醒張景春：“你是副省長，你和我說話不要這么客氣！”

從省政府出來，孫亞輝問劉唐：“你給張景春看視頻了？”

“是啊?！?/p>

“張景春看完什么反應(yīng)？”

“和其他人反應(yīng)一樣。”劉唐的情緒明顯有些低落，“我本以為張景春能和別人不一樣呢，他畢竟是副省長啊，沒想到他和副縣長副區(qū)長都一個德性！”

四

蘇巖向?qū)０附M提供的劉元的藏身之處，分別是樺林別墅區(qū)5C、麗水蘭天的9號樓、世茂廣場的十七層。想要弄清楚劉元是否藏在這三個地方，通過當(dāng)?shù)嘏沙鏊喼币兹绶凑啤５舜涡袆邮钱惖赜镁?，為了保密，專案組必須另想辦法。連土生土長的蘇巖現(xiàn)在都不相信任何人，專案組更不敢掉以輕心。

對這三處的調(diào)查主要采用監(jiān)視和跟蹤的方法。監(jiān)視好辦，藏在隱蔽處盯著即可，但跟蹤有些麻煩。專案組的偵查員多數(shù)來自外地，對益州不熟，又不是當(dāng)?shù)乜谝?，跟蹤時極易暴露。跟蹤有兩個原則，一是“寧丟勿醒”，二是“寧醒勿丟”。即寧可跟丟了也不能讓對方發(fā)現(xiàn)，或被發(fā)現(xiàn)了也要死死跟住。對劉元的跟蹤顯然屬于前者。

已經(jīng)上了公安部A級通緝令的劉元，多次追捕都被其逃脫，就是因為事先得到了提醒。這次如果發(fā)現(xiàn)有人跟蹤，不僅他可能跑了，他的手下甚至他的哥哥劉唐都可能逃跑。

收網(wǎng)時間越來越近，每次跟蹤都必須萬分小心。過去要抓的只有劉元一人，現(xiàn)在不是了。這是公安部直接指揮偵辦的涉黑團(tuán)伙案，收網(wǎng)行動要同時抓捕近百人，在這近百人當(dāng)中，劉元與劉唐必須同時到案。

韓健睡得正香的時候，被手機鈴聲吵醒了。這是他特別設(shè)置的鈴聲，這個鈴聲一旦響起，往往意味著有大事發(fā)生。

賀延齡在電話里說：“劉唐要跑！”

“往哪兒跑？”

“新加坡?！?/p>

劉唐在北京待了幾天，本來訂好了回省里的票，但他在去機場的路上卻突然訂了去新加坡的票。

韓健問：“去新加坡的航班還有多長時間登機？”

“三小時二十五分?！?/p>

“做好準(zhǔn)備，抓人吧?！?/p>

這句話，韓健說得有些無奈。對整個涉黑犯罪集團(tuán)尚未形成合圍，此時抓捕劉唐極有可能打草驚蛇;而不抓劉唐，一旦讓其逃到國外，打擊整個犯罪集團(tuán)的行動有可能功虧一簣。解決這個兩難，只有一個辦法。

韓健對賀延齡說：“此次行動，必須秘密抓捕?！?/p>

劉唐已經(jīng)在去機場的路上，在途中抓捕，需要與多部門多警種協(xié)調(diào)配合，時間這么緊，顯然已不大可能——能夠抓劉唐的地點只能是首都機場。劉唐是全國著名的企業(yè)家、慈善家，這樣一位明星式人物，要想在世界上最繁忙的首都國際機場秘密抓捕，難度不是一般的大。好在劉唐每次到機場，都要去相對安靜的貴賓廳候機。這為秘密抓捕提供了條件。

即便如此，抓捕行動也需要有足夠多的警察才行。這么緊的時間，往常會讓機場警方協(xié)助，但現(xiàn)在要秘密抓捕的是劉唐這樣重要的犯罪嫌疑人，專案組可不敢冒這個險。

抓重要的人物只能用特殊的警察。北京有一支特殊的警察隊伍——金盾突擊隊，這是用來反恐的公安特警。訓(xùn)練有素的特警們在曹巖和高歌的帶領(lǐng)下，乘直升機提前趕到首都機場。

機場的貴賓廳不止一個。特警們來的這個，離登機口很近。根據(jù)各種數(shù)據(jù)分析，劉唐到這個貴賓廳的可能性最大。貴賓廳里的服務(wù)人員都是帥哥美女，特警里的帥哥美女也不少，換上職業(yè)套裝后，馬上進(jìn)入了角色。高歌、曹巖則裝扮成候機的客人，坐在貴賓廳的角落里等著劉唐的到來。

劉唐這次是帶著張雨、孩子、孫亞輝和郭子強一起走。他們一行五人進(jìn)來后，關(guān)門、隔離、控制要一氣呵成。如何讓孩子不受到驚嚇，如何讓受過訓(xùn)練的郭子強沒有“用武”之地，特警們已經(jīng)在短暫的時間里進(jìn)行了演練。

高歌和曹巖負(fù)責(zé)控制劉唐。賀延齡直接給曹巖打電話，告訴他控制劉唐之后的注意事項：“一定要讓劉唐明白，任何反抗都是徒勞的?！?/p>

曹巖說：“賀處，您放心吧！”

高歌的筆記本電腦連上了機場的監(jiān)控，通過監(jiān)控畫面，能看到劉唐等五人已經(jīng)來到貴賓廳門前。高歌下達(dá)命令：“各就各位，準(zhǔn)備抓捕！”

特警們表面上還和平常一樣，暗地里都鉚足了勁兒，一個個蓄勢待發(fā)。沒想到，劉唐一行五人走到了門前，孫亞輝、郭子強都把腳邁進(jìn)門里了，劉唐卻徑直從門前走了過去。劉唐走了過去，其他人也只好跟著走了過去。

看著劉唐等人遠(yuǎn)去的背影，大家都傻眼了。

五

劉唐沒有進(jìn)貴賓廳，并不是發(fā)現(xiàn)了里面有什么危險——他恨不能一步就登上飛機，馬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他是突然決定離開的。除了孫亞輝事先知道，張雨和郭子強都是到了機場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像這樣臨時改變行程，在劉唐來說很平常，張雨、郭子強早就習(xí)以為常，他們沒什么特別的反應(yīng)，唯一有反應(yīng)的是劉唐的兒子。

兒子平時就有點兒怕劉唐，他不敢問爸爸，只好問媽媽：“我們不是要回家嗎，怎么突然要去新加坡??？”

張雨說：“你爸要領(lǐng)咱們?nèi)タ创笙?。?/p>

兒子問：“新加坡有大象嗎？”

“有啊。新加坡不僅有大象，還有獅子、老虎……”

兒子來了興趣，又問起了別的：“媽媽，那新加坡有地主，有胡漢三嗎？”

擱平時，聽到這樣的問題，劉唐會把兒子抱在懷里，親自解答，但現(xiàn)在他沒這個興致。他坐在登機口的椅子上，眼睛一直在東瞅西看。

貴賓廳里的特警們見劉唐沒進(jìn)來，他們也只好出去。出去就不能再穿著那種職業(yè)套裝，在登機口抓劉唐，得化裝成旅客才行。只有高歌、曹巖不用化裝，他們倆拎著行李，直接奔向劉唐的位置。

這讓劉唐產(chǎn)生了警覺。抓捕劉唐只能坐在劉唐的身邊，高歌與曹巖坐下后，劉唐用眼角的余光盯著他倆。高歌、曹巖當(dāng)然知道劉唐在觀察他們，但他倆都假裝沒看見。當(dāng)務(wù)之急是要打消劉唐對他們的懷疑，于是，兩個人開始演戲。

“哎，你和你老公是怎么說的？”

“我說我到新加坡去學(xué)WTE?！?/p>

“WTE是什么呀？”

“我也不知道。但我老公知道WTO，所以，我就編了個WTE。哎，你和你老婆是怎么說的？”

“我不是要在新加坡買個莊園嗎，我老婆知道，她什么都沒問……”

兩個人說話的聲音雖然很低，但足以讓劉唐聽得一清二楚。原來這對狗男女是跑出來偷情的，劉唐打消了對他們的懷疑。

見劉唐不再用眼角的余光盯著自己，曹巖很自然地拿出手機，通過短信向賀延齡匯報：“劉唐一行共有五人，有孩子有女人還有保鏢，現(xiàn)在對他們進(jìn)行秘密抓捕難度極大，他們當(dāng)中只要有一人大喊大叫，就沒法保密了……”

賀延齡回復(fù)：“廢話少說，準(zhǔn)備抓捕！”

這時，裝扮成旅客的特警們也陸續(xù)來到了登機口，他們也都像高歌、曹巖似的，不動聲色地潛伏在孫亞輝、張雨、郭子強等人的身邊，做好了抓捕劉唐一行的準(zhǔn)備。

高歌、曹巖的手心開始冒汗。類似的抓捕行動他們已經(jīng)參與過很多次，從來沒有像今天這么緊張。之所以這么緊張，是因為他們擔(dān)心。部里下的命令是秘密抓捕，可周圍這么多人，環(huán)境這么復(fù)雜，要想保密幾乎是不可能的。

好在，關(guān)鍵時刻，賀延齡傳達(dá)了最新指令：“中止行動！重復(fù)一遍，立刻中止行動！”

劉唐為什么突然要跑？監(jiān)視劉元的民警沒發(fā)現(xiàn)劉元有要跑的跡象，顯然，劉唐跑的原因與劉元無關(guān)。既然與劉元無關(guān)，那么抓劉唐時，如果不能絕對保密，那就有可能抓了劉唐卻讓劉元跑了。這是專案組不能接受的。

盡管劉唐涉嫌多項犯罪，但目前直接的證據(jù)只能證明劉唐對劉元有包庇嫌疑，如果劉元跑了，僅僅抓了劉唐，對劉唐的指控意義也就不大了，何況本案是部督辦專案，主犯劉元抓不到，這個案子就成了無根之樹。所以，為了保證抓住劉元，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劉唐跑掉。

很快，劉唐突然要跑的原因查到了，原來副省長張景春已經(jīng)在接受組織調(diào)查。這讓劉唐立刻成了驚弓之鳥。

公安部在秘密調(diào)查劉唐的時候，中紀(jì)委也在秘密調(diào)查張景春，兩個部門都是秘密調(diào)查，互相沒有通氣。這之前，劉唐已經(jīng)通過王秘書了解到，公安部在省里有個工作組。因此，中紀(jì)委突然依紀(jì)將張景春“雙規(guī)”，劉唐頓時驚慌失措。這只是時間上的巧合，卻使得劉唐誤以為自己會受牽連。張景春與劉唐關(guān)系那么密切，張景春被“雙規(guī)”了，劉唐自然而然會產(chǎn)生跑的沖動。

劉唐出境之后的第三天，劉元便被專案組準(zhǔn)確定位。專案組不少人主張對包括劉元在內(nèi)的至少八十名涉案人員同時進(jìn)行抓捕，但韓健不同意：“這八十人抓了，劉唐就更不敢回來了。要想辦法讓劉唐盡快回來，只有這樣才能一網(wǎng)打盡?！?/p>

賀延齡說：“讓劉唐盡快回來有難度。”

“劉唐這次出逃應(yīng)該是暫時的，就是為了避避風(fēng)頭。很顯然，他認(rèn)為我們公安部這個工作組是在配合中紀(jì)委，你動動腦子，可以在這一點上做文章嘛！”

受到啟發(fā)，賀延齡很快想出了一個主意。

賀延齡很長時間都沒喝酒了。一是管得嚴(yán)，二是處里也沒有喝酒的經(jīng)費。但這次為了工作，韓健特地給賀延齡批了兩千塊錢。兩千塊錢買瓶像樣的紅酒都不夠，好在是處里內(nèi)部搞的一個小型慶功宴，大家喝喝北京二鍋頭也很滿足。

吃飯的時候，賀延齡把彭中躍也叫來了。彭中躍既是王秘書的朋友，也是賀延齡的熟人。喝酒的時候，賀延齡自己什么都沒說，但在酒桌上，處里的同事們時不時會提及一些案子的情況。這些涉案內(nèi)容能清楚地反映出，賀延齡領(lǐng)導(dǎo)的這個處，剛剛配合中紀(jì)委搞了一次成功的行動。

第十章當(dāng)英雄還是當(dāng)烈士

一

和他去澳門一樣，劉唐每次來新加坡就一件事，那就是賭，每次都賭得昏天黑地，把能調(diào)動的資金和能使用的擔(dān)保額度全都用光輸光。劉唐經(jīng)常自豪地說：“我這一生是戰(zhàn)斗的一生！”

但劉唐這次到新加坡，對賭錢的興趣似乎不大。雖然跑到了國外，劉唐的心卻牢牢地拴在國內(nèi)。劉唐差不多每天都給鄒林打電話，鄒林無奈，只好和他說了實情：“公安部確實派了一個工作組到你們省里，但這個工作組不是為了查你。”

“那是查誰？”

“查張景春，公安部是在配合中紀(jì)委?！?/p>

劉唐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

鄒林說：“現(xiàn)在張景春被‘雙規(guī)了，公安部的工作組也解散了。”

劉唐問：“你怎么知道？”

“工作組的組長叫賀延齡，王秘書過去和他很熟。前兩天，工作組還搞了一個慶功宴。劉總啊，這回你就徹底放心吧！”

鄒林和劉唐說這些的目的，是想讓劉唐今后不要總是糾纏自己，但劉唐卻提出了新的要求：“你說王秘書和那個賀延齡很熟，那能不能讓王秘書去找找他？”

“干嗎？”

“讓王秘書幫我確認(rèn)一下?！?/p>

“有這個必要嗎？”

“當(dāng)然有這個必要了。”

鄒林想了想，也覺得有這個必要。劉唐怕自己有事，其實鄒林也怕。要是劉唐被抓了，那鄒林的麻煩就大了。

賀延齡把車開進(jìn)了院子里，才發(fā)現(xiàn)在鬧市中還有這么幽靜的地方。院子不大，卻有水有石有綠，生機盎然里，一座雅致的二層小樓掩映其中。

一位美女站在門前，露出親切的笑容。賀延齡估計她是這里的工作人員。美女說：“您好，賀處長吧，請跟我來?！?/p>

說著，美女領(lǐng)著賀延齡走進(jìn)小樓。一路上，美女始終沒話找話：“賀處是第一次來我們這里吧？”

“是啊?！?/p>

“好找嗎？”

“好找?！?/p>

“既然好找，希望您今后能經(jīng)常光臨，我們一定為您提供最優(yōu)質(zhì)的服務(wù)?！?/p>

美女身上的香水沁人心脾。賀延齡心想，王秘書真會享受。

進(jìn)了一間不大的茶室，王秘書起身與賀延齡握手。賀延齡表現(xiàn)出受寵若驚的樣子：“對不起，王秘書，讓您久等了?！?/p>

王秘書說：“賀處，您客氣，是我提前到了?！?/p>

賀延齡誠惶誠恐：“那我應(yīng)該早來?！?/p>

王秘書一點兒架子也沒有，笑呵呵地說：“即便你早來了，也得在外面等著不是？反正我是。見領(lǐng)導(dǎo)，早去了領(lǐng)導(dǎo)為難，晚去了領(lǐng)導(dǎo)不滿，所以，守時就好?！?/p>

兩個人寒暄的時候，美女把兩盤精致的茶點放在桌子上：“請慢用?！闭f罷便輕盈地離開，出去時順手帶上了門。

王秘書把點心盤推到賀延齡面前：“賀處，嘗嘗，這是專門訂做的，味道不錯?！?/p>

“謝謝王秘書，我自己來?！辟R延齡拿起一塊放進(jìn)嘴里。點心相當(dāng)精致，應(yīng)該是南方廚師的手藝。

王秘書問：“怎么樣？”

“不錯，真不錯?！辟R延齡又吃了一塊。

“喜歡的話，一會兒走的時候帶兩盒?！?/p>

“那就卻之不恭了?！贝藭r的賀延齡和平時判若兩人，拿起茶壺，殷勤地為王秘書倒茶。

王秘書主動把話題引出來：“彭中躍和我說，你們前兩天喝多了？”

賀延齡說：“可不。這個彭中躍真是喜歡喝呀，我們喝的還是二鍋頭。”

王秘書對二鍋頭顯然沒興趣，只說了幾句閑話便直奔主題：“彭中躍說，你們前些日子到省里去配合中紀(jì)委了？”

“可不嘛。前前后后有小半年，可把我們折騰壞了?！?/p>

來之前，賀延齡大致了解了張景春被調(diào)查的情況，他說的和王秘書知道的都吻合。王秘書顯然比較滿意：“賀處啊，謝謝你和我說了這么多?！?/p>

“談不上謝，是您問的時機好。如果上周你問我，我還得和你裝糊涂，那時工作組還沒解散，有些話我是不能說的。”

“即便現(xiàn)在你和我說，我也得表示感謝！”說著，王秘書把茶杯舉了起來。

賀延齡也急忙端起茶杯：“王秘書，您太客氣了?！?/p>

兩個人碰了茶杯，喝了茶，自然而然談到了劉唐。王秘書說：“開始我還以為你們到省里是去查劉唐呢?！?/p>

賀延齡說：“劉唐是大企業(yè)家、大慈善家，我們查他干嗎？”

“劉唐的弟弟不是上了你們的A級通緝令嗎？”

“他弟弟是他弟弟，他是他。再說了，我們是配合中紀(jì)委，其他的我們也沒權(quán)力干涉。”賀延齡的態(tài)度一直畢恭畢敬，似乎把王秘書也當(dāng)成了首長。

王秘書仿佛也習(xí)慣了別人這樣的態(tài)度。最后，他盯著賀延齡的眼睛直接問：“你們到省里真的與劉唐無關(guān)嗎？”

賀延齡迎著他的目光：“百分之百與劉唐無關(guān)。”

二

韓健聽了賀延齡的匯報，呵呵笑了：“百分之百與劉唐無關(guān)……賀延齡同志，你這可是公然欺騙首長秘書啊，相當(dāng)于欺騙首長?！?/p>

賀延齡說：“如果不騙他，劉唐怎么肯回來？”

韓健遞給賀延齡一支煙，賀延齡接過來要點上，韓健卻搶先拿起打火機給他點煙。韓副部長從沒跟賀延齡這么客氣過，賀延齡有點兒不習(xí)慣：“韓部長，我自己來……”

韓健堅持為賀延齡點燃香煙：“劉唐回國的機票訂了嗎？”

“訂了?！?/p>

高露打扮得仍然像出鏡時那樣，上身是職業(yè)套裝，下身是那種很短的裙子。劉唐喜歡高露這個樣子，但他一點兒沒有表現(xiàn)出來。安排座位時，他故意讓長得不是很耐看的郭秋梅坐在身邊。

正趕上中國的傳統(tǒng)節(jié)日，不少達(dá)官顯貴借機來國外過節(jié)，聚齊一桌名流，比在國內(nèi)還方便。男人們個個衣冠楚楚，女人們個個風(fēng)姿綽約，劉唐端著酒杯，開始發(fā)表感言：“感謝張大司長、劉大秘書、李大局長、王大處長……”

那些被點到的領(lǐng)導(dǎo)頻頻向劉唐舉杯致意。高露坐在角落里，端著酒杯，很淑女。劉唐的目光從她身上輕輕滑過，繼續(xù)說：“感謝各位在百忙中參加這個小小的聚餐，當(dāng)然了，我最感謝的，還是……”

劉唐的目光落在高露身上。高露有些不自然，但緊接著，劉唐的目光卻轉(zhuǎn)向高露旁邊的男人：“還是我們最敬愛的劉臺長！”

劉正君扶扶眼鏡，急忙起身：“劉總您太客氣了?！?/p>

“劉臺長，過去只知道您是劉正君，現(xiàn)在才知道，您其實是劉正義。諸位，我提議，為我們劉臺長的正義干杯！”劉唐嘴里認(rèn)真地說著正君正義，眼睛卻在瞟著高露白皙的脖子。

大家舉杯在桌子上“過電”，卻沒人明白劉正君為什么變成了劉正義。反正是電視臺的臺長，正君還是正義都無所謂。

桌子上杯盤狼藉之后，喝酒的離開各自的座位，三三兩兩竊竊私語。劉唐也利用這個時間段，與各位領(lǐng)導(dǎo)傾訴衷腸。劉唐對張德召說：“張司，那個事兒，您沒少幫我，感謝感謝……有機會，歡迎您到我們集團(tuán)蒞臨指導(dǎo)?！?/p>

孫亞輝不失時機地附在張德召耳邊小聲說：“劉總給您準(zhǔn)備了點兒小禮物，已經(jīng)放在您車?yán)锪恕！?/p>

劉唐又走到劉守仁跟前：“劉秘，找機會你給領(lǐng)導(dǎo)安排個時間，我們和領(lǐng)導(dǎo)再喝點兒唄?！?/p>

劉守仁說：“領(lǐng)導(dǎo)的時間我哪兒定得了??！”

“別謙虛了，人家都說你是大內(nèi)總管?！?/p>

孫亞輝又湊到劉守仁的耳邊：“劉秘，上次那個事兒多虧你了，謝謝??！”

劉守仁擺擺手：“謝什么呀，就一個電話?！?/p>

孫亞輝說：“你這一個電話，對他們來說就相當(dāng)于圣旨。唉，別的不說了，我們劉總給您準(zhǔn)備了點兒好東西?！?/p>

“什么好東西？”

“一塊和田玉?！?/p>

劉守仁喜笑顏開：“多謝了?！?/p>

這時，高露與郭秋梅正聊著化妝品，劉唐和孫亞輝端著酒杯走了過來。高露急忙起身，向劉唐報以微笑，劉唐卻像沒看見似的，竟從她身邊走了過去，高露頓時顯得有些尷尬。

劉唐把正和一個女孩兒聊得起勁兒的劉正君拉了過來：“喝酒就要專心致志，不能一邊喝酒一邊泡妞，是不是劉臺？”

劉正君摟著劉唐的肩膀悄聲說：“劉總啊，我就這么點兒愛好?！?/p>

劉唐壞笑：“那咱倆是一伙的?！闭f著他端起酒杯，“什么都不說了，劉臺，再次感謝！”

其實，劉正君給劉唐辦的事兒不大，無非是安排個采訪。但劉正君心里清楚劉唐干嗎要給自己這么大面子。他把高露拉到跟前：“劉總，不要感謝我，要感謝的話，你應(yīng)該感謝我們臺的高記者?！?/p>

劉唐像是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似的，熱情洋溢的目光轉(zhuǎn)到了穿著短裙的高露身上。高露主動伸出手：“你好，劉總?！?/p>

劉唐使勁兒握著高露的手：“今天請了這么多客人，其實最想請的只有您一個人！”

高露微微一笑：“劉總，您是不是和每個人都這么說呀？”

“高老師，我可以對天發(fā)誓！”

“別別別，別叫我高老師，您就叫我小高吧。”

“哦……小高，我感覺，我給你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

“這話從何說起？”

兩個人正聊著，已經(jīng)喝多的張德召走過來，摟住了劉唐的脖子：“兄弟啊，咱倆還得再干一個?！?/p>

劉唐和張德召到旁邊去干杯時，孫亞輝來到了高露的身邊：“高小姐，是這樣，今天我們給前來赴宴的每個人都準(zhǔn)備了禮物，但您的禮物，我們劉總想了好長時間，也不知道……”

高露趕緊說：“孫總，我不要……”

“你必須得要?！?/p>

“為什么？”

孫亞輝一本正經(jīng)：“因為這是新婚姻法規(guī)定的?！?/p>

高露撲哧笑了。

“高小姐，不要笑，真的，給你的禮物，我們劉總想了好長時間都沒想出來，所以呢……”孫亞輝掏出了一個名片夾遞給高露，“這里面有一張卡，你喜歡什么，就看著買什么吧?！?/p>

名片夾很精致，通過縫隙，能看到里面的確有一張銀行卡。高露有些忐忑：“卡里有多少錢？”

這種卡孫亞輝過去沒少發(fā)，其實里面沒多少錢，但孫亞輝每次都往死里吹：“高小姐，這是一張副卡，主卡是我們集團(tuán)公司的?！?/p>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只要我們集團(tuán)能買得起的東西，您都可以買?！?/p>

三

宴會散了，劉唐和高露走在最后。劉唐假裝喝多了，走得有些不穩(wěn)，高露自然而然扶住了劉唐，劉唐的手也就自然而然摟著高露的腰。兩個人的身體都這樣親近了，可嘴里說的仍舊道貌岸然。

劉唐說：“剛才喝多了，我可能說了很多沒用的。小高啊，你可不要往心里去。今天其實就一個意思，那就是感謝……”

“劉總，您太客氣了。不就是到你們公司去采訪嗎，舉手之勞，再說了，即便劉臺不安排我到你們公司采訪，我也早就有這個打算?！?/p>

“為啥呀？”

高露沒說為什么，但身體卻向劉唐的懷里擠了擠。這個意思已經(jīng)很明確了，劉唐干脆把高露摟了過來。不料，高露卻突然拿出那個名片夾放在劉唐手里：“劉總，這個我不能要。”

劉唐一愣：“大家全都收了，唯獨你不收，我這臉往哪兒放呀？再說了，你不要就把它扔了，干嗎還還給我？”

說著，劉唐就要扔卡，被高露攔住了，她把卡輕輕放進(jìn)了劉唐的兜里：“你這卡上沒密碼，扔了讓別人撿去，使勁花您錢，我該心疼了?！?/p>

高露這樣做，是希望劉唐再把卡拿出來放進(jìn)她的包里。這樣的話，一會兒即便和劉唐上了床，也好像她不是為了錢。劉唐是情場老手，當(dāng)然明白這一套。照往常，劉唐也一定會這樣做，大家都有面子。但此時，劉唐卻突然沒了興致。

劉唐對高露說：“本來想找個地方再和你接著喝，可明天我要回國，一會兒只能讓司機把你送回去了?！?/p>

見劉唐沒有把銀行卡再拿出來，高露馬上也沒了情緒，她輕輕從劉唐懷里掙出來，說的話卻依然溫情，還帶著點兒遺憾：“明天你就要回國了？我還想明天請您吃飯呢！”

“過些日子你不是還要到我們公司去采訪嗎，到時候我請你。”

看著高露上了車，紅色的車尾燈漸漸遠(yuǎn)去，孫亞輝湊過來：“你看她那個賤兮兮的樣子，你今晚完全可以把她拿下?！?

劉唐搖搖頭：“今晚還有正事?！?/p>

孫亞輝不解：“明天就回國了，今天還有什么事？”

沉默半晌，劉唐才說：“我有種不祥的預(yù)感，明天一下飛機，我可能就會被抓起來?！?/p>

“那你干嗎還要回去？”

劉唐搖搖頭：“只是預(yù)感……你說，我是不是瘋了？”

“其實，劉總，我也建議你別回去。你在新加坡，照樣可以享受，照樣可以玩女人……”

“可我不能玩一輩子啊，我得回去掙錢啊，我還有那么多員工……”劉唐深深嘆了口氣。

孫亞輝嗤之以鼻：“不要再裝模作樣了，你回去是為了你的員工嗎？你是為了你自己……”

劉唐反駁：“為了我自己？我早就不需要掙錢了?！?/p>

“你回去不是為了掙錢，你回去是為了證明你劉唐多么了不起！”

劉唐被說中了心事，有些不滿地瞪著孫亞輝。孫亞輝有些膽怯了，但他還是繼續(xù)說：“在國外，你找不到被重視的感覺，只有回去，你才會覺得你劉唐天下最了不起……”眼看劉唐要發(fā)火了，孫亞輝竟然跪了下來，“可是，劉總，這些都沒用，你回去要是被抓起來……”

孫亞輝這一跪，劉唐的火氣全沒了，急忙把他扶起來：“哪兒有那么嚴(yán)重。你不也知道嗎，王秘書親自給我打的電話，查張景春和我沒關(guān)系……”

“可查劉元和你絕對有關(guān)系啊，他們要是把劉元抓到了……”

“抓到了劉元，他們也不能把我怎么樣！我問過律師了?！?/p>

“律師的話你也信？”

劉唐猶豫片刻，還是下了決心：“明天我回去，你留在新加坡吧?！?/p>

孫亞輝不吱聲了。

劉唐說：“你和我說了這么多沒用的，就是不想和我回去，我說的沒錯吧？”

“我……”

劉唐擺擺手：“其實，我壓根兒就沒想讓你回去。只要你不回去，就算他們抓了我，也拿我沒辦法?！?/p>

劉唐雖有不祥的預(yù)感，但這種預(yù)感無法戰(zhàn)勝他要回國的沖動。上次因為張景春被抓就突然離開實在有些匆忙，國內(nèi)有太多的事還需要他親自處理。

為了安全，劉唐讓郭子強先回去了?；厝ブ蟮墓訌娨娏嗽撘姷娜?，問了該問的事兒，向劉唐匯報說，一切都是老樣子。鑒于此，劉唐判斷，這次回去是安全的。于是，劉唐帶著張雨帶著兒子，乘坐國航的班機回到了國內(nèi)。

飛機降落在首都國際機場的時間是早晨七點多鐘，因為停在了遠(yuǎn)機位，需要坐那種寬大的擺渡車才能抵達(dá)航站樓。當(dāng)然了，劉唐坐的是頭等艙，不需要坐擺渡車，下飛機后，有專門的豐田面包車接送。

坐上豐田面包的時候，劉唐才感到有些不對勁兒。面包車只拉上了他一家三口，就迅速地離開了——開車的是曹巖，負(fù)責(zé)服務(wù)的是高歌。等劉唐明白過來，面包車已經(jīng)開進(jìn)了機場西面的機庫里。

空曠的機庫里停著兩臺警車，一隊全副武裝的警察早已等候多時。曹巖轉(zhuǎn)身對劉唐說：“劉總，希望您能配合我們工作?！?/p>

四

劉唐被秘密抓捕的同時，公安部啟動了代號為“藍(lán)劍”的收網(wǎng)行動。追捕大隊全部由北京出發(fā)，部領(lǐng)導(dǎo)親自為民警們送行：“你們這次將面對最兇殘、最狡詐的罪犯，部黨委派你們參與這場戰(zhàn)斗，是對你們政治上的充分信任，是對你們業(yè)務(wù)上的充分認(rèn)可！祝你們早日凱旋！”

凌晨三點，賀延齡帶著特警來到了樺林別墅小區(qū)。為了絕對保密，他們沒有通知當(dāng)?shù)鼐?，進(jìn)小區(qū)只能冒充業(yè)主。越野車來到小區(qū)門口，賀延齡用事先準(zhǔn)備好的磁卡刷了門禁，小區(qū)大門的欄桿自動升起，三臺越野車魚貫進(jìn)入小區(qū)。

劉元住的5C是一座獨棟別墅。楊曉東提供的情報表明，劉元此時就睡在二樓的臥室里，他身上有槍，就藏在枕頭下。根據(jù)計算，人驚醒后拿起槍到開槍射擊至少需要兩秒鐘，所以行動時間不能超過兩秒。

賀延齡帶著特警直接來到了劉元臥室的樓下。人墻迅速搭好，拿著破拆工具的特警踩著人墻來到了二樓的窗前。破拆工具很專業(yè)，有門破門，有窗破窗，威力巨大。

窗戶尚未掀開時，負(fù)責(zé)抓捕的特警已經(jīng)把身體緊緊地靠了過去。待窗戶掀開的同時，特警也跳進(jìn)了臥室，尚在睡夢中的劉元被飛身進(jìn)來的特警死死摁在床上。賀延齡估計，整個兒過程也就一秒鐘。

劉元的嘴里被塞進(jìn)毛巾，頭上被戴上頭套，塞進(jìn)了越野車?yán)?。為了保密，既不能把劉元押進(jìn)當(dāng)?shù)乜词厮?，也不能押在賓館的房間里，只能暫時將其押在越野車?yán)?。劉元是本案的重中之重，賀延齡親自在車?yán)锟词亍?/p>

劉元一直不怎么老實，戴著頭套的腦袋晃來晃去的。賀延齡拿下了他的頭套：“配合一下好嗎？”

劉元嘴里嘟囔著，賀延齡聽明白了。抓劉元時，全都是便衣，劉元以為被人綁架了。賀延齡掏出了工作證，又出示了從北京帶來的法律手續(xù)，劉元徹底絕望了。

公安部在省里在市里采取收網(wǎng)行動，事先沒有向省廳和市局通報。徐永年、李良雖然能理解，但心里仍十分失落。這么大的行動，地方警察不能參與，這是太大的諷刺。擱過去，徐永年、李良會提出抗議的，但這次他們沒有。

市局抓過劉元，讓劉元跑了，省廳抓過劉元，也讓劉元跑了，如果部里抓劉元再讓劉元跑了，警察的臉還往哪兒放啊！在共同的榮譽面前，個人、地方的得失真是無所謂了。雖然部里沒通報，但根據(jù)經(jīng)驗，徐永年、李良內(nèi)心是有預(yù)感的。特別是蘇巖，在他向?qū)０附M提供了劉元藏身的線索后，就已經(jīng)開始默默等待了。蘇巖相信，專案組會再次找他。

果然，上午剛到局里，蘇巖就接到了賀延齡的電話：“你立刻下樓，到你們單位后面的東一條路，那里有輛越野車，車牌號是06C82，記住了嗎？”

蘇巖小跑著來到電梯前，進(jìn)了電梯，卻碰到了局長李良。李良問：“你這是要干嗎去，著急忙慌的？”

蘇巖說：“馬三給我介紹個女朋友，我去看看?！?/p>

工作時間去看女朋友，這個支隊長是不是當(dāng)?shù)锰珵⒚摿?？可李良不僅沒批評蘇巖，相反，語氣里還充滿了關(guān)切：“你這個對象是干嗎的？”

“銀行的?！?/p>

“哪個銀行的？”

“建行?！?/p>

李良笑了：“不會是那個彭雨吧？”

蘇巖也笑了：“不是她?！?/p>

副局長關(guān)浩然已經(jīng)被市紀(jì)委“雙規(guī)”，通報中有“關(guān)浩然通過建設(shè)銀行的彭雨，認(rèn)識了兩個賣淫女”等內(nèi)容。

蘇巖上了越野車，車?yán)镉腥鼐?。特警沒有寒暄也沒說要去哪兒，他們讓蘇巖換上了防彈背心，又問：“帶槍了嗎？”

“沒帶。”

一支嶄新的手槍遞給了蘇巖。蘇巖以為讓他跟著去抓劉元，但不是，他們要抓的是郭子強。

飛機落地后，劉唐給郭子強打過電話。過了沒多久，劉唐就關(guān)機了。劉唐經(jīng)常關(guān)手機，特別是睡覺的時候，其他人都不會有什么懷疑。但郭子強有了懷疑，他馬上給張雨打手機，張雨的手機竟然也關(guān)機。張雨有時在飛機上都不關(guān)機，下了飛機卻關(guān)機，郭子強猜到劉唐可能是出事兒了。他急忙給劉元、孫亞輝打電話，可他的手機突然沒信號了。郭子強明白，他自己也要出事兒了。

郭子強有了警覺，這讓專案組的抓捕有了難度。郭子強身上有槍，難免要發(fā)生槍戰(zhàn)了。好在郭子強住的地方遠(yuǎn)離市區(qū)，即便槍響了也不怕。盡管如此，專案組卻壓根兒沒準(zhǔn)備用槍。如果把郭子強打死了，好多線索也就斷了，劉唐、劉元黑惡犯罪團(tuán)伙的證據(jù)就缺了一環(huán)。證據(jù)沒了，還怎么破案？

郭子強隨身攜帶的是一支五四式手槍，這種槍個兒大，型號老，現(xiàn)在警察基本不用了。但郭子強喜歡，因為這種槍威力大。郭子強過去用這種槍主要是為了嚇唬人。黑吃黑時，其他罪犯見到他拎著把大五四，一般都是轉(zhuǎn)身就跑?，F(xiàn)在郭子強用這種槍拒捕，卻會給警察造成很大麻煩。

五四式手槍在膛里事先頂上子彈，可以連續(xù)打八槍。郭子強受過專業(yè)訓(xùn)練，一槍一個一點兒問題沒有。當(dāng)然，前來抓捕的警察要比郭子強更專業(yè)。問題是，不能把郭子強打死。投鼠忌器，這就麻煩了。

讓蘇巖來的目的就是為了說服郭子強。蘇巖熟悉郭子強，郭子強也熟悉蘇巖，他們能說到一塊兒去。

五

蘇巖隔著門對郭子強說：“兄弟，不要抵抗了，行嗎？”

郭子強說：“行?。　?/p>

“那你把槍扔出來唄。”

“我把槍扔出來了，你向我開槍怎么辦？”

“我不會開槍的?！?/p>

“你是騙子，你的話我不信。”

“那我怎么做你才能信？”

“你舉著手進(jìn)來，我就信?！?/p>

“那好，你開門吧。”

蘇巖進(jìn)去時，特警們沒有制止，因為都知道蘇巖要去做什么。蘇巖進(jìn)去了，特警們也都跟著進(jìn)去了。

郭子強面對著這么多的槍口毫無懼色，他用槍指著蘇巖的腦袋：“你把槍放下?！?/p>

“我不用放下?！碑?dāng)著郭子強的面，蘇巖把槍里的子彈一發(fā)一發(fā)地退了出去。

郭子強傻眼了——在蘇巖退子彈的同時，進(jìn)來的特警也把槍里的子彈退了出去。

蘇巖對郭子強說：“我知道你讓我進(jìn)來是什么意思。你想把我當(dāng)人質(zhì)，你想利用我跑出去是不是？子強，我們不可能給你這個機會?！碧K巖指著進(jìn)來的這些特警，“你認(rèn)識他們嗎？不認(rèn)識？我可以告訴你，他們都是部里來的。我不會給你當(dāng)人質(zhì)，他們更不會。所以，子強，你現(xiàn)在沒有任何機會跑出去。你槍里最多八發(fā)子彈，你看到了吧，我們進(jìn)到屋子里的就有十個人了，你不可能把我們都打死吧？”

郭子強沒說話，但他的槍口一直指著蘇巖的腦袋。蘇巖毫不在意，好像郭子強的槍指著別人的腦袋。蘇巖說：“老弟，你好好想想吧。如果你放下槍，我們這些人就是英雄;如果你開了槍，那我們就只能去當(dāng)烈士了。”

警察就是這樣的職業(yè)。在活著當(dāng)英雄與死了當(dāng)烈士之間，他們有時根本無法選擇。

好在，郭子強最終放下了槍。郭子強當(dāng)過兵、混過社會，他見過軍人的勇敢，也見過流氓的無畏，但他真不了解警察。蘇巖這樣的警察過去給他的印象是只會耍心眼，只會玩陰謀詭計，郭子強萬萬沒想到，蘇巖這幫警察還能如此坦然面對生死！

抓夏長文是龔鐵軍帶隊去的。龔鐵軍是搞技術(shù)的，正常來說，抓人這種活兒用不著他。但收網(wǎng)行動要抓的人太多，專案組所有成員都必須既是指揮員又是戰(zhàn)斗員。

夏長文涉案不像劉元、郭子強那么嚴(yán)重，他身上沒有命案，抓他就不像抓劉元、郭子強那么興師動眾。夏長文當(dāng)時躲在地下室，根據(jù)情報分析，夏長文身上沒槍，所以抓夏長文時，龔鐵軍多少放松了些警惕。沒想到，夏長文身上雖然沒槍，卻有一顆軍用手榴彈！這么多特警都集中在地下室里，手榴彈要是被拉響，大家都得同歸于盡。

特警把夏長文摁倒時，白色的引線已經(jīng)被夏長文攥在了手里。那只攥著引線的手被龔鐵軍玩命壓住了。他想把夏長文的手掰開，可在這種玩命的時刻，人能產(chǎn)生無窮無盡的力量。龔鐵軍和另一名特警最后生生把夏長文的兩根手指掰斷了，總算把手榴彈搶了下來。這是從境外走私進(jìn)來的俄制軍用手榴彈。

給夏長文包扎手的時候，龔鐵軍問他：“你一個小保安，干嗎這么拼命??？你把手榴彈拉響了，我們完了，你不也得完嗎？你至于嗎？”

夏長文說：“我沒想拉響，我就是想嚇唬嚇唬你們。”

“有你這么嚇唬的？你都把線拉出來了?！?/p>

“怕什么呀，不是還沒冒煙嗎？”

類似夏長文這樣沒念過多少書，頭腦又特別簡單的，都被劉元、劉唐弄來當(dāng)了保安，很多打打殺殺的事情，公司都讓他們?nèi)ジ伞Ｏ拈L文的手被包扎好之后，忍著劇痛竟然還和龔鐵軍商量：“別抓我了，行嗎？把我放了吧！”

“為啥呀？”

“我們公司你們?nèi)遣黄?，今天抓了我，明天你們就得把我放回去?！?/p>

龔鐵軍問：“你知道我們是哪兒的嗎？”

“不知道啊，你們是哪兒的？陽明分局的？”

龔鐵軍實在是沒法和夏長文往下聊了，就說：“我們不是陽明分局的，我們是前進(jìn)派出所的！”

第十一章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一

整個兒收網(wǎng)行動在全國七地同時展開，十三個小時內(nèi)，共抓捕涉案犯罪嫌疑人八十六名。韓健說：“在這次代號‘藍(lán)劍的收網(wǎng)行動中，我們抓捕了以劉唐、劉元為首的眾多犯罪嫌疑人，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們已經(jīng)取得了最終勝利。這個涉黑犯罪團(tuán)伙為害多年，由于種種原因，他們制造的一些嚴(yán)重罪案，直到現(xiàn)在仍未破獲。現(xiàn)在，我們必須深挖余罪，決不留死角。我們要對這個犯罪團(tuán)伙來一次總清算！在其后的預(yù)審環(huán)節(jié)，公安機關(guān)的任務(wù)依然艱巨！”

為了獲取犯罪證據(jù)，警察甘愿冒生命危險，可用生命換來的證據(jù)，有時并不被檢察機關(guān)所采納，有的在預(yù)審環(huán)節(jié)就干脆被排除。新修訂的《刑事訴訟法》頒布實施以來，有關(guān)“口供和證據(jù)”、“律師會見”、“非法證據(jù)的排除”、“同步錄音錄像”等新要求，給辦案人員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劉唐是著名的慈善家、企業(yè)家，這樣的人物涉嫌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犯罪，媒體嘩然。無數(shù)“大V”、無數(shù)“公知”，全都瞪起了雙眼，公安機關(guān)提供的證據(jù)只要有一點點瑕疵，馬上就會被放大無數(shù)倍。有鑒于此，對劉唐涉嫌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犯罪的審理，必須做到對歷史負(fù)責(zé)、對法律負(fù)責(zé)、對人民負(fù)責(zé)、對媒體負(fù)責(zé)。為了真正做到“對歷史負(fù)責(zé)”，有關(guān)部門要求，審理結(jié)束后，全案所有移送起訴的材料和偵查卷要上交中央檔案局永久保存。

巨大的壓力不僅僅給了公安機關(guān)，檢察院、法院也同樣如此。為了對公眾負(fù)責(zé)，法庭審理時，要通過電視進(jìn)行直播。負(fù)責(zé)起訴的檢察官劉子圍毫不客氣地對賀延齡說：“你們送來的卷宗可得整得明明白白，不要以為咱們關(guān)系好，我就會照顧你們。我把丑話說在前頭，只要我發(fā)現(xiàn)有一點兒問題，立刻把卷宗給你們退回去！你也別抱怨，你們公安機關(guān)在偵查、預(yù)審時出的問題，到了法庭上，丟人現(xiàn)眼的可是我們檢察官！”

劉唐明知可能被抓還敢回來，是因為之前他曾和律師有過探討。在看守所里，劉唐還認(rèn)真地看了相關(guān)的法律書籍?？缮狭朔ㄍィ瑒⑻茀s把自己偽裝成法盲，一開始他就坦陳：“我有罪！”

當(dāng)然了，劉唐認(rèn)的罪不是殺人，更不是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罪，他承認(rèn)的只是包庇罪。劉唐說得很煽情：“劉元逃跑的時候我的確幫過他，我的確讓公司給劉元的老婆拿過錢。劉元是我親弟弟，我不能不管他。但我不知道他是殺人犯??！檢察官指控他指使別人殺了聶樹遠(yuǎn)……對此，我感到無比震驚！”

接著，劉唐詳盡地講述了聶樹遠(yuǎn)如何敲詐劉元，而劉元又如何“忍辱負(fù)重”，答應(yīng)給聶樹遠(yuǎn)一百萬?！拔业艿茏屗氖窒聟橇⒉ā㈠X凱去送這一百萬現(xiàn)金，誰承想，吳立波、錢凱見錢眼開，為了私吞這一百萬，槍殺了聶樹遠(yuǎn)……”

這之前，檢方已經(jīng)以確鑿的證據(jù)證實了劉元指使手下槍殺聶樹遠(yuǎn)等人的事實，劉唐這種說法明顯是胡說八道，但旁聽席上的聽眾卻不這樣認(rèn)為。審理劉元時，劉唐沒有在法庭上。于是，聽眾自然而然站在了劉唐的角度上：劉唐肯定不知道他弟弟是殺人犯，要不然他也不會承認(rèn)包庇他弟弟啊。

在法庭上贏得了聽眾的認(rèn)可，就相當(dāng)于贏得了社會輿論的認(rèn)可。為了達(dá)到這種效果，出庭前，劉唐已經(jīng)演練了許多遍。劉唐承認(rèn)自己包庇弟弟劉元是真話，但劉唐說真話的目的是為了說假話。

公訴人指著劉唐身邊的郭子強問：“你認(rèn)識他嗎？”

劉唐說：“認(rèn)識，他曾經(jīng)給我開過車?！?/p>

“他叫什么？”

“他叫什么……我有點兒想不起來了。抱歉，給我開車的人太多了，他應(yīng)該叫王什么強吧？”劉唐努力回憶著，那樣子好像是真的想不起來了。

劉唐的表演很成功。他都能承認(rèn)包庇自己的弟弟，所以，在這個簡單的問題上他沒必要撒謊。聽眾大多產(chǎn)生了這樣的印象，讓公訴人多少有些被動。

公訴人問劉唐：“你是否指使郭子強槍殺了王永成？”

劉唐的情緒立刻激動起來：“我是省政協(xié)常委，我怎么可能……”

公訴人打斷他：“請回答問題，你是否指使郭子強槍殺了王永成？”

“絕對沒有！”

對公訴人的指控，不僅劉唐不接受，旁聽席上的聽眾也不接受。劉唐對郭子強都沒什么印象，怎么可能指使他殺人？

可事實是，郭子強是劉唐的司機兼保鏢，跟隨劉唐多年，劉唐怎么能不熟悉？劉唐在法庭上公然撒謊，公訴人為戳穿他的謊言，出具了郭子強的供述材料。沒想到，郭子強卻當(dāng)庭翻供。

郭子強說：“我一共給劉總開了半個月的車，我和劉總確實不熟?！?/p>

律師湯夫問郭子強：“劉總是誰？”

“就是劉唐?！?/p>

“你在公安機關(guān)曾經(jīng)承認(rèn)，槍殺王永成是劉唐向你下達(dá)的命令，是這樣嗎？”

郭子強搖頭：“我沒有向公安機關(guān)這樣承認(rèn)過?！?/p>

公訴人播放了訊問郭子強時的視頻，視頻清楚無誤地顯示，郭子強的確是這樣供認(rèn)的。但郭子強辯解：“我那樣承認(rèn)是有原因的！”

湯夫問：“什么原因？”

“如果我那樣承認(rèn)了，警察就會去找我媽?！?/p>

“警察找你媽做什么？”

“讓我媽給我包餃子吃！”郭子強說著說著動了感情，“我犯的是死罪，我很想……死之前吃一頓我媽包的餃子。警察忽悠我說，如果我能指認(rèn)是劉唐向我下達(dá)的命令，就答應(yīng)我這個要求。”

“你還記得是哪個警察忽悠你的嗎？”

“記得，他叫蘇巖。”

湯夫向法庭申請讓蘇巖出庭。

蘇巖來到法庭上，湯夫問他：“蘇警官，請回答，你是否找了郭子強的母親？”

“找了?！?/p>

“你是否讓郭子強的母親包了餃子？”

“是的。”

“郭子強的母親一共包了多少餃子？”

“包了能有一大鍋……”

“你帶走了多少？”

“有整整兩飯盒吧?！?/p>

“這些餃子，郭子強吃著了嗎？”

“吃著了?！?

蘇巖答應(yīng)讓郭子強的母親包餃子，是在抓捕郭子強的時候，為的是讓郭子強放下武器，不再拒捕。郭子強卻以此誣陷蘇巖，讓蘇巖有口難辯。而且這種事往往越描越黑。警察對嫌疑人進(jìn)行誘供，是聽眾愿意相信的，如果蘇巖辯解，只能讓聽眾更反感。

郭子強被抓之后也的確表現(xiàn)良好，他問蘇巖：“你答應(yīng)讓我媽給我包餃子吃，算數(shù)嗎？”

蘇巖說：“算數(shù)啊！”

經(jīng)過層層批示，蘇巖總算把郭子強母親包的兩飯盒餃子放在了郭子強面前。郭子強一邊流著眼淚，一邊把餃子統(tǒng)統(tǒng)吃了。那個時候，他心里想著母親，嘴里說著感謝警察的話。所以，在預(yù)審階段，郭子強是很配合的。

很多年前，王永成揚言要把盛唐集團(tuán)給炸了。盛唐集團(tuán)那么高的大廈，真要是給炸了，得需要多少炸藥??！這明顯是在吹牛。但狂妄的劉唐是不允許別人在他面前吹牛的，于是，在一個漆黑的深夜，他讓郭子強把王永成干掉了。后來聶樹遠(yuǎn)吹牛，劉元也讓人把聶樹遠(yuǎn)殺了，就是受到了劉唐的影響。

警方之所以重視王永成被殺案，無非是想一箭雙雕，證明劉唐、劉元都是一路貨色?？申P(guān)鍵證人郭子強見了律師之后，供詞就發(fā)生了重大改變。

律師名叫姜書恒，他對郭子強還真沒說一句“過分”的話。他對郭子強說的每句話都符合法律，符合律師職業(yè)規(guī)范。

見郭子強前，姜書恒認(rèn)真研究了檢方對郭子強的指控。郭子強涉嫌殺害三人，且手段殘忍。姜書恒對郭子強說：“你要有心理準(zhǔn)備，我的辯護(hù)只能盡力而為?！?/p>

接著，姜書恒搬出法律條款，逐項分析針對郭子強的所有指控。郭子強即便不懂法，也完全聽得懂。他對律師說：“判我死刑，我不在乎?！?/p>

姜書恒問：“那你在乎什么？”

“我在乎我爸我媽。姜律師，如果我被判死刑了，那我給我爸我媽買的房子會被法院收回去嗎？”

姜書恒不置可否：“你給父母買房子的錢是哪兒來的？”

“當(dāng)然是掙的了?！?/p>

“怎么掙的？如果是殺人的酬勞……”

“絕對不是！”

“是不是不能由你決定?！?/p>

“那由誰決定？”

“據(jù)我了解，你買房子的錢是公司給你的獎勵，對嗎？”

郭子強點頭。

姜書恒問：“誰是你們公司的老大？”

“那當(dāng)然是劉唐了。”

“如果劉唐犯了重罪，被判了重刑，劉唐的財產(chǎn)可能會被全部沒收……”

姜書恒這樣說沒什么毛病，但郭子強卻聽出了弦外之音。

二

郭子強在法庭上承認(rèn)自己殺了王永成。

公訴人問：“你為什么要殺王永成？”

“因為公司有人給我下了命令?！?/p>

“是誰給你下的命令？”

“是孫總。”

“請說出孫總的名字?！?/p>

“就是孫亞輝。”

依法辦案的今天，一切以庭審為中心。郭子強曾經(jīng)對警方的供述缺乏足夠的證據(jù)支持，法庭只能采納他的當(dāng)庭證言。

事實上，抓捕劉唐的法律依據(jù)主要是其涉嫌包庇劉元。在偵破過程中，盡管警方懷疑劉唐是涉嫌黑社會性質(zhì)犯罪的主犯，可直接的證據(jù)并不充分。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犯罪的主要特征之一是組織結(jié)構(gòu)嚴(yán)密，警方雖有足夠證據(jù)證明盛唐集團(tuán)實施了多起犯罪，但認(rèn)定劉唐為集團(tuán)的實際控制人卻有難度。

公司的法人不是劉唐，而是孫亞輝。雖然公司法人不是實際控制人并非個例，但這些年來，孫亞輝如同劉唐的影子一樣。劉唐對孫亞輝充分信任，孫亞輝在公司里有很大的權(quán)力。而且，相當(dāng)長一段時間以來，劉唐在盛唐大廈里甚至連辦公室都沒有。

劉唐不喜歡辦公室，他喜歡喝酒喜歡女人喜歡賭博，他在辦公室里一天都待不了。而證明是否為公司的實際控制人，只能從資金控制權(quán)、重大項目決策權(quán)、重大人事任免權(quán)等方面去認(rèn)定，這些權(quán)力孫亞輝也確實具備。正是這些因素在關(guān)鍵時刻幫了劉唐。

湯夫說：“這些年，孫亞輝完全架空了劉唐，他利用劉唐對他的信任，背著劉唐做了很多非法的事?！?/p>

這個說法不僅有郭子強等人證實，連劉元都為其作證。劉元說：“這些年，我一直想成為益州的老大。我哥對此十分不滿，他讓我學(xué)好，要做他那樣的人。說心里話，我不愿意學(xué)，也不想做，我想成為許文強那樣的大英雄！”

湯夫問：“許文強是誰？”

“許文強是電視劇《上海灘》里的老大?！?/p>

“你寧可學(xué)電視里的老大，也不想學(xué)你哥那樣的人，是嗎？”

“是?！?/p>

“孫亞輝為什么要背著你哥去干那些事兒？”

“因為孫亞輝也想成為我這樣的人。”

“你怎么知道？”

“是孫亞輝親口告訴我的，他說，他最佩服我這樣的人。”

“你去殺聶樹遠(yuǎn)時，劉唐知道嗎？”

“不知道。我剛才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了，我哥和我是兩種人，他喜歡做慈善，我喜歡做老大?！?/p>

謊言里如果一句真話沒有，是很容易被戳穿的，有水平的謊言都是把假話藏在真話里。劉元殺聶樹遠(yuǎn)，劉唐確實不知道。劉唐讓劉元不要再去當(dāng)什么老大，這都是真話。劉元就是在說這些真話時，把律師向其暗示的某些假話隱藏其中。

劉元這些年始終打打殺殺，他不怕死，加上毒品早已把他的大腦弄得支離破碎，他真的一點兒都不在乎被判死刑。死都不怕，他還怕為劉唐承擔(dān)下所有的罪責(zé)嗎？郭子強為了保住父母的房子，都能替劉唐隱瞞罪行，何況是親兄弟？

劉元把該承擔(dān)的、不該承擔(dān)的統(tǒng)統(tǒng)承擔(dān)了，而那些沒法由劉元承擔(dān)的，湯夫通過有理有據(jù)的辯護(hù)，讓遠(yuǎn)在國外的孫亞輝承擔(dān)了。

李良說：“這樣一來，劉唐涉嫌殺人、涉嫌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罪，有可能定不上了?！?/p>

徐永年說：“不是有可能，根據(jù)目前的證據(jù)，劉唐的這些罪就是定不上。”

“難道法院會這么判嗎？”

“這你還懷疑嗎？”

李良嘆了口氣。是啊，對劉唐的審理如此公開透明，如果不依證據(jù)判，誰敢承擔(dān)這樣的責(zé)任？“要是定不上殺人、定不上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罪，最多也只能給劉唐定個包庇罪?！?/p>

“看來也只能這么定了?！?/p>

李良忍不住爆了粗口：“真要是這么定了，他媽的，用不了三年劉唐就能出來。”

“出來又能如何？他的翅膀被打掉了，那些為他賣命的打手都已經(jīng)繩之以法，劉唐不可能再為害一方了。”

李良搖搖頭。他明白，徐永年這么說，無非是在安慰自己。市局、省廳、公安部先后下了這么大的力氣，最后卻因證據(jù)不足，讓主犯劉唐逃脫了法律的制裁，這是全體警察的恥辱！李良抱怨：“部里也是，都抓了，為什么讓孫亞輝漏網(wǎng)了？”

徐永年說：“孫亞輝壓根兒就沒回來。那種情況下部里再不收網(wǎng)，最后漏網(wǎng)的可就不止孫亞輝一個人了。”

兩個人聊著聊著，李良想到了什么，從包里拿出了一瓶酒。

徐永年拿過來看了看牌子：“這酒哪兒來的？”

“我親家給的。”

“那你拿回去和你親家喝吧。”

“我親家還有好幾瓶，這瓶今天我想和你喝了。”

徐永年把酒放進(jìn)李良的包里：“今天不喝了?！?/p>

“為啥呀？就喝一杯還不行嗎？”

“這么好的酒，喝了一杯就想喝第二杯，喝了第二杯……李局啊，我有點兒怕舉杯澆愁愁更愁……”

“那就留著將來喝吧?！甭犘煊滥赀@么說，李良就沒再把酒拿出來。接著，李良告訴徐永年，蘇巖被賀延齡借去了。

徐永年問：“借去干嗎呀？”

“估計是到新加坡吧?！?/p>

“想把孫亞輝勸回來？”

“有可能?！?/p>

徐永年只有苦笑。那時候，中國還沒有在全球范圍開展“獵狐行動”，靠嘴上功夫把孫亞輝勸回來，只能是一種美好的愿望。

李良說：“徐廳，蘇巖真要是能把孫亞輝勸回來，咱們到時候就把這瓶酒喝了?！?/p>

徐永年卻說：“我覺得……這瓶酒夠戧能喝上了。劉唐也許早就算好這一步了，只要孫亞輝不到案，法律對他就無可奈何?！?/p>

李良的情緒突然有點兒激動：“徐廳，你說現(xiàn)在的法律究竟是在保護(hù)人民還是在保護(hù)像劉唐這樣的罪犯？”

徐永年瞪起眼睛：“李良，我警告你，這種話今后不準(zhǔn)再說！”

三

蘇巖到首都機場與賀延齡會合后，乘坐一架空客A380直飛新加坡。這么大的飛機，蘇巖還是頭一次坐，東瞅瞅西看看，覺得挺新鮮。

一路上，賀延齡沒怎么吱聲。劉唐真要是這么判了，他會比徐永年還鬧心。賀延齡在部里專門負(fù)責(zé)這類案件，領(lǐng)導(dǎo)這么重視，最后被他搞成了這個熊樣，他簡直都沒臉見人了。

蘇巖倒是很興奮。六個多小時的行程，蘇巖坐在賀延齡身邊，嘴幾乎沒閑著，諸如劉唐、劉元多么好色，每個人都有好幾個老婆，好幾個子女，但孫亞輝這方面卻和他們不一樣，一向比較規(guī)矩，甚至很可能都沒搞過婚外戀。

其實，蘇巖說的這些，賀延齡在調(diào)查時也注意到了，不免有些感慨：“在他們那種花天酒地的環(huán)境下，還能有孫亞輝這樣的人，真有點兒意外?！?/p>

“所以，我覺得把孫亞輝這種人勸回來，還是有可能的?！?/p>

“但愿吧！”

這次到新加坡來，賀延齡沒抱什么希望。把孫亞輝勸回去，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想都不要想?？擅髦豢赡?，賀延齡該來還得來。類似的工作，中國有無數(shù)的警察每天都要做。明知沒希望，還要進(jìn)行百分之百的努力——萬一成了呢？

蘇巖對此也心知肚明。他那么說，只是想安慰賀延齡。

賀延齡說：“這種事兒我見多了。蘇巖，你不要有任何壓力，就當(dāng)咱們到新加坡來旅游了。”

來接機的是一位華人，叫戴炳鵬，在新加坡定居好多年了。最初，他到新加坡是來留學(xué)的。已經(jīng)來留過學(xué)的朋友勸他別來了，說是白花錢，學(xué)不到什么。但戴炳鵬還是來了。來了之后，家里花了很多錢，他確實也沒學(xué)到什么。正常來說，他拿著文憑就該回國了，但戴炳鵬有了想法：很多人明知到新加坡留學(xué)學(xué)不到什么，可還是堅持要來，這不是商機嗎？

于是，戴炳鵬開了一家中介公司，專門提供出國留學(xué)的服務(wù)。可真開了這個中介，戴炳鵬才發(fā)現(xiàn)，有他這種想法的人不僅數(shù)量上多，而且時間上也比他早得多，他很難和別人競爭。好在想要出國留學(xué)的人多，通過親戚朋友這條線，戴炳鵬也能有不少客源。就這樣，這些年他在新加坡也算是活得有滋有味。

戴炳鵬比蘇巖小不少，他們怎么認(rèn)識的，蘇巖都記不起來了。蘇巖是一線警察，多認(rèn)識人，認(rèn)識形形色色的人，那是必須的。

后來賀延齡打電話問蘇巖：“你認(rèn)識戴炳鵬嗎？”

蘇巖說：“認(rèn)識啊?！?/p>

既然認(rèn)識，賀延齡沒再多問，就讓蘇巖跟著來到了新加坡。來之前，蘇巖給戴炳鵬打電話，說是去度假。戴炳鵬很開心：“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接上蘇巖和賀延齡，戴炳鵬開車?yán)麄內(nèi)ベe館的路上，就開始為他們設(shè)計如何吃如何玩了。蘇巖說：“你那么忙，就不用陪我們玩了?！?/p>

戴炳鵬說：“最近我一點兒都不忙，簡直是閑得要死，你們來，我正好陪你們轉(zhuǎn)轉(zhuǎn)?！?/p>

賀延齡笑著說：“老弟，我們來可不是玩的?！?/p>

戴炳鵬有點兒詫異：“不玩你們來干什么呀？”

蘇巖只好說：“我們來，是想讓你幫著找個人。”

四

怕給戴炳鵬添麻煩，知道了孫亞輝住的地方后，賀延齡讓劉正君給孫亞輝打電話，說是要聚聚，孫亞輝想都沒想就答應(yīng)赴約。

進(jìn)了包間，孫亞輝看到屋子里只有蘇巖和賀延齡，轉(zhuǎn)身想走。蘇巖假裝熱情始終站在門口，孫亞輝只好坐了下來。賀延齡按照境外相關(guān)紀(jì)律要求，首先向?qū)O亞輝表明了身份。聽說賀延齡是公安部的，孫亞輝嘴都不好使了：“你……們是……怎么找到我的？我……有綠卡，你們不能在這兒抓我！”

賀延齡說：“孫先生，不要誤會。我們是中國警察，即便你沒有綠卡，我們在這兒也不能抓你?！?/p>

孫亞輝是在新加坡的實龍崗買的房子，他住的小區(qū)里幾乎沒有華人。孫亞輝大概認(rèn)為，住得這么隱秘，中國警察都能找到他，那就沒必要再躲躲藏藏了。所以，孫亞輝很配合，或在茶館，或在飯店，或在海邊，先后和賀延齡談了六七次。不過，談是談，孫亞輝始終沒有表態(tài)。

最后一次是在蘇巖、賀延齡住的房間里，孫亞輝進(jìn)來時還主動對賀延齡說：“你們怎么住在這里?。繐Q個好點兒的酒店唄?！?/p>

賀延齡說：“不換了，住哪兒都一樣。”

接著，蘇巖就開始滔滔不絕地勸說。像前幾次一樣，蘇巖的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孫亞輝依舊不表態(tài)。

蘇巖氣得在房間里來回走。賀延齡要配合蘇巖，他的眼睛就只能跟著蘇巖來回轉(zhuǎn)。最后，賀延齡都憋不住了，對蘇巖說：“你能不能別轉(zhuǎn)了？你把我都轉(zhuǎn)迷糊了?！?/p>

蘇巖坐在孫亞輝的身邊，掏出香煙遞給孫亞輝，賀延齡不失時機地幫他點火。打火機閃出了火苗，孫亞輝才急忙說：“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賀延齡堅持為孫亞輝點燃了。孫亞輝嘴里噴著煙霧：“謝謝，謝謝……”

賀延齡說：“孫先生，我們和你談了這么多次了，你總得給我們說點兒什么吧？”

孫亞輝又像往常似的低下頭，默默地抽著煙。蘇巖有點兒急了，往孫亞輝身邊湊了湊：“劉唐說是你指使郭子強殺了王永成，郭子強也證實確實是你向他下達(dá)的命令，這就形成證據(jù)鏈了。你可要想清楚，沒錯，你現(xiàn)在有綠卡，我們不能抓你，但如果公安機關(guān)認(rèn)定你是主犯，根據(jù)相關(guān)法律，中國警方就可以協(xié)調(diào)國際刑警組織發(fā)出紅色通緝令，到那時候……”

蘇巖說到這兒，賀延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蘇巖假裝點煙，就沒再往下說。

等孫亞輝走了，賀延齡對蘇巖說：“國際刑警組織發(fā)出的不是紅色通緝令，英文翻譯過來應(yīng)該叫紅色通報。你跟孫亞輝說紅色通緝令，這不明顯是在嚇唬他嗎？”

蘇巖說：“對呀，我就是要嚇唬他呀！這個孫亞輝也太氣人了！”

“我看是你太氣人了！”

讓蘇巖跟著來，除了因為和孫亞輝熟悉，也是因為蘇巖過去的表現(xiàn)。蘇巖把拿著槍拒捕的郭子強都勸得放下了武器，賀延齡以為，蘇巖勸孫亞輝也能有一套?？涩F(xiàn)在，賀延齡很失望。

賀延齡提醒蘇巖：“你不能再嚇唬孫亞輝了?！?/p>

賀延齡、蘇巖到新加坡是旅游簽證，和孫亞輝吃吃飯、聊聊天都沒問題。萬一孫亞輝向新加坡當(dāng)局控告說受到了中國警方的恐嚇，那就麻煩大了。

“我是公安部的，弄出事端來，我回去飯碗都沒了！”賀延齡越說越來氣。

沒想到，蘇巖火更大：“你回去飯碗沒了，我出來的時候飯碗都快保不住了！”

劉唐被抓后不久，益州市就開始全面肅清其所造成的各種影響。其中，凡是經(jīng)過劉唐運作提拔的干部，都要接受徹底全面的審查。而蘇巖被提拔為副處，就是劉唐給運作的。

蘇巖說：“出國的時候，對我的審查還沒結(jié)束呢?！?/p>

賀延齡有些意外：“那你這么走了，對你有沒有影響??？”

蘇巖這次出國不能代表官方，從市局把蘇巖借走，也都是以賀延齡個人的名義，部里是不會給蘇巖開任何證明的。蘇巖說：“如果不是我們局長擔(dān)保，市里還以為我要跑呢！”

“估計最后能給你個什么處分呢？”

蘇巖搖頭：“不知道。賀處，不瞞你說，昨天夜里市紀(jì)檢委還給我打電話，讓我趕緊回去呢?！?/p>

“既然這樣，那咱們都提前回去吧?！?/p>

“別啊，我提前回去吧，你再待兩天，勸勸孫亞輝?！?/p>

賀延齡對此不抱希望：“勸也沒什么大用，孫亞輝這種人心里什么都明白。反正該說的咱們都說好幾遍了，留下來也是白搭工夫?！?/p>

其實，即便蘇巖不說，賀延齡也打算提前回去了。蘇巖嚇唬孫亞輝的事讓賀延齡有些擔(dān)心，他可不想在國外弄出點兒什么風(fēng)波來。

五

臨走前，蘇巖特地給孫亞輝打了個電話。一方面道個別，更重要的是強調(diào)——我和賀處這次是以個人身份來看你，你可千萬別說我嚇唬你之類。當(dāng)然，這些話蘇巖不能直接說，必須得說得很委婉。

委婉就得繞上幾圈，可還沒繞一圈呢，孫亞輝就著急地問蘇巖：“你們不是過幾天才走嗎？怎么今天就走?。俊?/p>

蘇巖心說，今天走和過幾天走又有什么區(qū)別？嘴里卻說：“來了這幾天，天天打擾你，賀處怕給你添麻煩，所以，就想今天……”

“你問問賀處，如果我今天跟你們一塊兒回去，算不算我投案自首？”

孫亞輝這句話說得太突然了，蘇巖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把電話遞給賀延齡。賀延齡見多識廣，他很平靜地說：“孫先生，我們現(xiàn)在不具備抓你的條件，你如果能跟我們回去，本身就屬于立功表現(xiàn)，將來在量刑時，比投案自首更管用！”

“既然這樣，那我現(xiàn)在就訂票，你們等我電話！”

賀延齡放下電話，蘇巖急得差點兒跳起來：“你咋不說咱們給他訂票呢？”

賀延齡說：“越是這個時候，咱們越不能顯得太著急。孫亞輝肯定要利用訂票這個時間再想想?！?/p>

蘇巖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嘴里念叨：“可別再多想了……孫亞輝，你這個王八蛋，求求你，這次你就跟我們回去吧……”

就這樣，兩個人心情忐忑地等著。在機場與孫亞輝會合的時候，他們都不敢表現(xiàn)得太激動。直到上了飛機，飛機爬升到云海之上，兩個從中國來的警察才算真正松了口氣。

賀延齡握著蘇巖的手：“這次你又立功了！”

蘇巖說：“我沒立功……”

“怎么沒立功？你把孫亞輝都勸回來了……”

蘇巖搖頭：“孫亞輝不是我勸回來的。”

“就是你勸回來的，蘇巖，這個功一定要記在你頭上……”

蘇巖看著舷窗外面的云層：“這么大的功記在我頭上，我可擔(dān)不起。賀處，信不信由你，我覺得，孫亞輝是被老天勸回來的。”

賀延齡笑了：“老天干嗎要幫咱們?nèi)駥O亞輝?。俊?/p>

“老天看咱們這幫警察實在是太不容易了！他感動了！再不幫咱們勸勸孫亞輝，老天的良心都過不去！賀處，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賀延齡的眼圈紅了……

當(dāng)然，孫亞輝不是老天勸回來的，他是自己想回來。

警察來之前，孫亞輝就已經(jīng)有了回去的想法。見到賀延齡之后，這種想法變得越來越強烈。

賀延齡是公安部的官員，這對孫亞輝影響太大了。這些年孫亞輝跟著劉唐接觸了很多官員，用他自己的話說，這些官員里有些人的確是渣，但也有不少好樣的。好樣的官員有個特點，那就是一言九鼎，答應(yīng)你的肯定落實。很多事兒就怕領(lǐng)導(dǎo)重視，只要領(lǐng)導(dǎo)重視了，沒有解決不了的。

既然賀延齡都答應(yīng)自己了，那就不能再給臉不要臉了，何況孫亞輝早有回國的打算。

當(dāng)初，劉唐回國前，孫亞輝苦口婆心地勸劉唐不要回去，可劉唐忘不了國內(nèi)的榮華富貴，死活要回去。被抓了以后，他卻把所有的罪責(zé)都推到了孫亞輝的頭上，這讓孫亞輝對劉唐非常失望。

為什么你劉唐要讓我孫亞輝留在國外？原來你早就想好了退路！劉唐啊劉唐，你這么做也太無情無義了吧！你為自己留了退路，可我剩下的，就只有絕路了！

孫亞輝來到劉唐跟前：“唐哥，面對吧！”

六

當(dāng)孫亞輝走進(jìn)來時，整個法庭變得無比寂靜，這種寂靜都讓人有點兒喘不過氣。

坐在被告席上的劉唐極力控制著自己，孫亞輝即將在面前走過，他必須好好利用這個機會。

這么多年來，每次只要劉唐盯著孫亞輝的眼睛，孫亞輝的心就會跟著顫抖。出庭前，賀延齡特地叮囑孫亞輝，一定不要看劉唐的眼睛。孫亞輝答應(yīng)得很好，可當(dāng)他經(jīng)過劉唐身邊時，卻產(chǎn)生了一種無法抑制的沖動。

孫亞輝竟然向劉唐走了過來。

劉唐盯著孫亞輝，孫亞輝也盯著劉唐。兩人對視片刻，倒是劉唐首先承受不住壓力，他的目光游移了。

孫亞輝來到劉唐跟前：“唐哥，面對吧！”

“面對”這個詞此時說出來，其中的意思很值得玩味。面對什么？是過去的罪行？還是未來的結(jié)局？

“王永成是被誰殺害的？”

“是被郭子強殺害的?！?/p>

“你怎么知道？”

“因為是我向郭子強下達(dá)的命令。”

“你為什么要下達(dá)這個命令？”

“因為是劉唐向我下達(dá)了這個命令。”

……

在法庭上，孫亞輝詳細(xì)說出了劉唐向他下達(dá)命令的時間和地點。

公訴人問：“你說是劉唐向你下達(dá)的這個命令，怎么能夠證明呢？當(dāng)時，你是公司的法人。”

“我是公司法人不假，但我根本就不是實際控制人。我那時的工資每個月只有兩千七，可郭子強殺人之后，光獎金就有一百七十萬，難道這一百七十萬是從我工資里扣掉的嗎？我哪兒來這么多錢給他？況且，我和王永成無怨無仇，他之所以被殺，是因為他揚言要滅了劉唐，要炸掉盛唐大廈！”

堡壘最怕從內(nèi)部攻克。這些年，孫亞輝就是劉唐的影子，劉唐做的每一件事，掙的每一分錢，甚至泡過的每個女人，孫亞輝都能如數(shù)家珍。

“劉唐的報復(fù)心極強。他唱歌時跟人爭風(fēng)吃醋，為一個叫馮雪的女人得罪了祁民，祁民當(dāng)時借著酒勁兒侮辱劉唐。劉唐對他說，你這樣講話是在找死。祁民醒酒之后，意識到自己惹了禍，先后找了聶森、楊生貴和毛顯斌，請他們跟劉唐說情。劉唐表面上答應(yīng)不再和祁民過不去，可過了一年零兩個月后，劉唐親手給我批了一千萬，讓我安排人把祁民干掉……”

孫亞輝滔滔不絕，有提問的，他回答，沒提問的，他也回答。即便回答某個明確的問題，他也會把劉唐的其他問題順便說一說。

公訴人本以為，劉唐的律師會與孫亞輝針鋒相對，怕孫亞輝說多了被律師抓住把柄，可不久前還口若懸河的律師們幾乎都成了啞巴。由于沒了對手，法庭上的孫亞輝倒顯得有些孤單。

這么多年來，生活在劉唐的陰影下，孫亞輝始終夾著尾巴。他謹(jǐn)小慎微，從不多說一句，忽然，壓抑的大門被沖破之后，表達(dá)的欲望就變得無比強烈：“起初，劉唐與他弟弟劉元都是一樣的人，后來劉唐接觸了更多的高官，他就變了，他覺得自己不能再去打打殺殺了，那是小流氓干的。劉元命令錢凱、吳立波槍殺了聶樹遠(yuǎn)等人之后，劉唐真是被嚇壞了。他之所以不惜動用一切關(guān)系去保劉元，是因為他知道，劉元一旦被警察抓住，他過去犯下的那些罪行一定會被揭露出來！”

第十二章塵歸塵，土歸土

一

庭審結(jié)束后，律師湯夫來到看守所。孫亞輝的出現(xiàn)是他始料未及的，他得和劉唐商量個對策。沒想到，剛見面，劉唐就把火撒在了湯夫身上：“湯律師，我請你來是為我辯護(hù)的，不是來看熱鬧的，孫亞輝胡說時，你為什么不反駁他？”

湯夫說：“你想讓我反駁他什么呢？孫亞輝真的是在胡說嗎？劉先生，你自己干過的事兒，有的你都記不起來了，可孫亞輝卻說得一清二楚！”法庭上惜言如金的湯夫，面對劉唐卻滔滔不絕，“你花錢請我來，我為你辯護(hù)，這沒錯?？晌沂锹蓭?，我總不能為你瞎辯護(hù)吧？孫亞輝不僅在法庭上指證了你，還提供了大量警方尚未掌握的證據(jù)。如果你認(rèn)為孫亞輝是在胡說，那你為什么不當(dāng)場反駁他？如果他是在陷害你……”

劉唐聽不下去了：“夠了，湯律師，現(xiàn)在請你把嘴閉上！”

湯夫果真把嘴閉上了，不但閉了嘴，還開始收拾桌子上的筆記本和各種材料。既然劉唐不想聽他說了，湯夫覺得沒必要繼續(xù)待在會見室了。

任何職業(yè)干久了，都會產(chǎn)生職業(yè)榮譽感。警察的榮譽感是破案，是把罪犯繩之以法。律師的榮譽感是贏，只要能贏官司，即便沒有報酬，律師都可能愿意去辯護(hù)。但如果官司贏不了，哪怕給再多的錢，對一個有追求的律師來說也是沒多少吸引力的。

劉唐這個案子，起初有贏的希望?？僧?dāng)孫亞輝出現(xiàn)在法庭上之后，形勢逆轉(zhuǎn)，再想贏就只能是在夢里了。

臨走前湯夫說：“對你的判決估計很快就會下來了?！?/p>

劉唐問：“會判我死刑嗎？”

“極有可能?！?/p>

湯夫站起身準(zhǔn)備離開。他以為劉唐聽了他的話會很絕望，可出乎他的意料，劉唐卻顯得極為平靜，似乎要被判死刑的是別人。

劉唐說：“湯律師，我認(rèn)為，不會判我死刑的?！?/p>

“為什么？”

“因為有人會幫我。”

“還有誰會幫你？”

劉唐沒吱聲，他在盤算著是否通過湯夫給鄒林帶幾句話。

鄒林約了王秘書好幾次，希望能見面談?wù)?，王秘書都以各種理由拒絕了。無奈，鄒林把王秘書堵在了家里。

王秘書家的面積很大，一進(jìn)門，有一個專門會客的茶室。會客室古色古香，墻上掛著不少字畫，懂行的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其中任意一幅字畫賣了都能買下這套房子。

鄒林指著墻上的一幅畫：“這幅畫，我給你的時候你還不要呢，現(xiàn)在升值了吧？”

王秘書沒接茬兒。鄒林拿的很多掙錢的工程，都是不和父親說的，王秘書在這方面沒少幫忙。鄒林這次來，是想請王秘書去幫劉唐的忙，但王秘書不想幫。上次王秘書為了給劉唐幫忙，去找了賀延齡，沒想到賀延齡竟然騙了他，這給王秘書敲了警鐘。

王秘書直截了當(dāng)問鄒林：“你來找我，是不是為了劉唐的事兒？”

鄒林說：“是?！?/p>

“劉唐已經(jīng)被抓起來了，很快他就要被判刑了……”

“你能不能幫劉唐去活動活動？”

王秘書干脆拒絕：“不能?！?/p>

“你不能，那我能不能去為劉唐做點兒什么？”

“你連公務(wù)員都不是，你能為劉唐做什么？老弟，聽我的話，你現(xiàn)在最好什么都不要去做！”

“那我就這么等著？”

“你只能等著。劉唐涉嫌的罪行非常嚴(yán)重，你沒看電視嗎？至少有三起命案和他有關(guān)！影響太惡劣了，現(xiàn)在無論是誰都不可能把他救出來?！?/p>

“可是，如果不把劉唐救出來，他會不會把我說出去？”

王秘書想了一會兒才說：“應(yīng)該不會。”

“為什么？”

“把你說出去，他什么好處都得不到?！?/p>

鄒林火了：“劉唐這種人你又不是沒領(lǐng)教過，這種時候了，他肯定會賭一把，大不了玉石俱焚！”

王秘書嘆口氣：“他要是真把你說出去，那也沒辦法……不過你也別太擔(dān)心，你不是公務(wù)員，就算查到你頭上，也沒那么嚴(yán)重。”

鄒林臉上的肌肉在顫抖：“能有多嚴(yán)重？難道……我會被抓起來？”

“抓起來就抓起來唄，你跟他合伙干了那么多事兒，把你抓起來不正常嗎？”

王秘書竟然說出了這樣的話，鄒林徹底蒙了。

看著他一臉絕望的表情，王秘書的心又軟了：“如果真把你抓起來，我會想辦法的。但你現(xiàn)在不能為了自保就去幫劉唐，劉唐犯的罪太大了，你幫不了他?！?/p>

“我父親也幫不了劉唐嗎？”鄒林還有最后一線希望。

王秘書搖搖頭：“不能?！?/p>

“你的意思是，劉唐要是把我說出去，我只能獨自承擔(dān)？”

“沒錯……”

二

夜深人靜，劉唐向值班民警提出申請，要求見法官。

民警問：“你見法官干嗎？”

“我要立功，我要檢舉！”

“這么晚了，明天行不行？”

“不行。明天就要判決了，今晚我必須見法官！”

即便在執(zhí)行死刑時，如果犯人有重大立功表現(xiàn)，死刑都要暫時中止執(zhí)行，何況判決還沒下來。劉唐提出的申請，很快被批準(zhǔn)。

主審法官連夜來到看守所提審劉唐。

劉唐說：“把你的領(lǐng)導(dǎo)請來吧，我要揭發(fā)的事兒很重要，我怕把你嚇過去?！?/p>

法官不以為然：“那你就把我嚇過去吧。”

孫亞輝在法庭上無情地揭露了劉唐，法官以為，劉唐檢舉的應(yīng)該是與孫亞輝有關(guān)的罪行。判決前為了自保，把親兄弟往火坑里推的屢見不鮮，孫亞輝只是劉唐過去的手下，劉唐更不必顧忌。

令法官意外的是，劉唐檢舉揭發(fā)的還真不是孫亞輝。劉唐把要檢舉的內(nèi)容事先都寫在了一張紙上，他把這張紙遞給法官：“在這兩個項目中，我侵吞了很多國有資產(chǎn)，鄒林在其中有大量股份……”

法官愣了一下：“你說的鄒林是那位首長的公子嗎？”

“當(dāng)然?！?/p>

法官果真被嚇住了：“你想檢舉鄒林？”

如果說檢舉鄒林還只是讓法官嚇了一跳，那劉唐接下來說的，真的能把法官嚇?biāo)溃骸安皇牵乙獧z舉的是鄒林的父親！”

法官目瞪口呆，好一會兒都沒說出話來。

劉唐說：“你盯著我看干嗎呀？你心臟病犯了？”

法官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把那張紙上的內(nèi)容認(rèn)真地看了一遍：“你檢舉鄒林的父親，就憑這張紙恐怕遠(yuǎn)遠(yuǎn)不夠吧，你有證據(jù)嗎？”

“我當(dāng)然有證據(jù)了?！?/p>

囚車一直開到銀行大樓的地下室，全副武裝的警察站成兩排。戴著手銬、蒙著頭的劉唐被押下車，直接進(jìn)了電梯里。這部直達(dá)電梯把劉唐、法官和法警帶到了一個十分保密的地方，這個地方平時只有非常有錢的VIP客戶才能來。

劉唐被帶到電子識別儀前，民警才把他的頭套摘了下來。劉唐的臉很白，像墻壁那么白。很長時間沒來這里了，劉唐不由得好奇地四處打量。

一位客戶經(jīng)理向劉唐示意：“劉先生，請?！?/p>

劉唐這才把手掌放在檢驗屏上，檢驗瞬間通過?？蛻艚?jīng)理向劉唐示意繼續(xù)，劉唐很自覺地站在了一處畫有兩只腳的位置上。一束藍(lán)光迅速掃描劉唐的瞳孔，同樣，檢驗瞬間通過。

面前一扇厚重的大門緩緩打開，通過鐵門，經(jīng)過狹長的通道，他們來到了保險箱客戶專區(qū)。進(jìn)了一個不大的房間里，再次經(jīng)過指紋驗證后，那個屬于劉唐的保險箱被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劉唐伸出手想要打開，被法警制止了。一個穿著現(xiàn)場勘察服的警察拿著儀器檢查了一番，才向劉唐點了點頭。

保險箱打開了。里面沒有金銀珠寶之類的東西，只有一個印有省政府字樣的大信封。這個大信封被戴著白手套的法官拿出來，直接放進(jìn)了一個密封的物證袋里。

一般來說，對犯罪嫌疑人檢舉揭發(fā)的內(nèi)容進(jìn)行核實，涉及貪污受賄之類，法官會轉(zhuǎn)給檢察院，涉及殺人放火之類，法官會轉(zhuǎn)給公安局，但劉唐檢舉揭發(fā)的內(nèi)容太不一般了。

劉唐要檢舉揭發(fā)鄒林的父親，不僅差點兒把法官嚇昏過去，法院院長、檢察院檢察長、公安局局長都差點兒嚇昏過去。這樣的檢舉揭發(fā)從來沒遇到過呀！鄒林的父親可是黨的高級干部啊！

公、檢、法三家都給整迷糊了。這個階段，按照法律規(guī)定，這三家是不能在一起商量的。無奈，他們只能向主管領(lǐng)導(dǎo)匯報。主管領(lǐng)導(dǎo)看了劉唐藏在銀行保險箱里的那些材料，也被整得一頭霧水。

公安局長說：“從劉唐提供的證據(jù)看，鄒林的父親與其共同參與刑事犯罪的可能性是沒有的?！?/p>

領(lǐng)導(dǎo)不解了：“既然沒有，那劉唐這么做是什么目的？”

檢察長說：“目的是讓我們?yōu)殡y??！雖然鄒林的父親沒有參與刑事犯罪，但這些證據(jù)卻能夠證明鄒林的父親確有違法違紀(jì)的嫌疑?！?/p>

領(lǐng)導(dǎo)問法院院長：“這會對案件的審理產(chǎn)生什么影響？”

法院院長說：“那影響可就大了！劉唐對鄒林的父親進(jìn)行檢舉揭發(fā)，根據(jù)有關(guān)法律，我們必須對其做出答復(fù)?！?/p>

怎么答復(fù)？難道對鄒林的父親立案調(diào)查？

這可是個大難題。即便對一個縣級的人大代表進(jìn)行調(diào)查，都得事先征得相應(yīng)的大人機關(guān)的同意。調(diào)查鄒林的父親？領(lǐng)導(dǎo)都不敢往下想了，只好說：“既然這樣，根據(jù)黨的有關(guān)紀(jì)律規(guī)定，我立刻向上級黨委報告?！?/p>

法院院長急忙問：“那現(xiàn)在對劉唐案的審理該怎么辦？”

領(lǐng)導(dǎo)說：“還能怎么辦？暫時延期吧。”

三

蘇巖從國外回來后，市里對他的調(diào)查還在繼續(xù)。市局、省廳甚至部里都給蘇巖說了不少好話，蘇巖的公職總算是保了下來，但級別從副處直接降到了科員。

公安局紀(jì)檢委書記羅楊宣布這個決定時，蘇巖老大不高興：“我現(xiàn)在成科員了？”

羅楊說：“對呀，從現(xiàn)在起，你就是普普通通的民警了?！?/p>

“這也太過分了。當(dāng)副處前，我好歹還是個副科吧，怎么轉(zhuǎn)眼我就成普通民警了？”

“你知足吧，沒把你降成副民警，你就算撿便宜了！”

“副民警”這個說法讓蘇巖哭笑不得。去看守所會見劉唐的時候，蘇巖把這事跟劉唐講了，劉唐也覺得新鮮?！澳銈児簿诌€有副民警？”

“有個毛線！這是羅楊在氣我！”

“他氣你干嗎呀？”

“過去我就這么氣他來的……”

蘇巖在派出所當(dāng)普通民警時，因違紀(jì)被羅楊找去談話。談話時，蘇巖的態(tài)度很不端正。羅楊警告他：“你要是再這個態(tài)度，我可就處分你了?！?/p>

蘇巖說：“你打算怎么處分我呀？我就是一普通民警，你還能把我變成副民警??？”

聽了蘇巖的這段往事，劉唐也笑出了聲。蘇巖心想，這劉唐真不一般啊，都有今兒沒明兒了，竟然還能笑得出來。

案件延期審理后，劉唐想要和法官談?wù)劊ü賲s不想和劉唐談。很明顯，劉唐這個時候見法官，肯定是想提要求，可法官沒權(quán)力答應(yīng)劉唐的要求。法官不來，劉唐想來想去，想到了蘇巖。于是他提出，和蘇巖談?wù)勔残小?/p>

都快成副民警的蘇巖也很想和劉唐談?wù)?。但這個階段，作為辦案警察，蘇巖是沒權(quán)力見劉唐的。這需要相關(guān)領(lǐng)導(dǎo)批準(zhǔn)。好在對劉唐的偵查早已終結(jié)，再加上情況特殊，蘇巖去見劉唐于情于法都能說得過去。

見到劉唐后，蘇巖問：“你見我想要干什么呀？”

劉唐說：“我這個案子，不是你一直在搞嗎？”

“過去是我在搞，后來你把我差點兒撞殘廢之后，我就沒法搞了?！?/p>

“撞你不是意外嗎？那事兒和我一點兒關(guān)系都沒有?！眲⑻浦圆怀姓J(rèn)，是怕蘇巖給他錄音。

蘇巖也不計較：“有關(guān)系也無所謂。你就要被判死刑了，也不差這一項罪名?！?/p>

“我不可能被判死刑?！眲⑻坪艿ā?/p>

蘇巖不相信，劉唐就把檢舉鄒林父親的情況說了說。蘇巖聽完，也差點兒被嚇昏過去：“你的案子延期審理就是這個原因？”

“當(dāng)然了?！?/p>

蘇巖看著劉唐，半天沒說出話來。劉唐說：“你別這么看著我，我讓你來是想和你商量個事兒?！?/p>

“你和我商量什么事兒啊？我就是一普通民警?！?/p>

“我知道你就是一普通民警，但你可以把我的話轉(zhuǎn)告給那些不是普通民警的。”

“你想讓我轉(zhuǎn)告什么呀？”

“審理我這個案子的那些人，他們現(xiàn)在肯定是騎虎難下了，往下審，審不下去，不審吧，他們沒法向公眾交代?！?/p>

蘇巖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p>

“你傻??？他們要想接著審我，就得把鄒林的父親抓起來！這可能嗎？”

蘇巖是搞刑事案子的，對這些還真不太明白：“把鄒林的父親抓起來，也沒什么不可能的吧？”

“就你這個腦子，難怪這些年你升不了官。你知不知道，鄒林的父親相當(dāng)于過去的鐵帽子王！”

“鐵帽子王是干嗎的？”

劉唐不耐煩了：“算了算了，我不和你解釋了，沒文化真可怕……你見到辦案的，你就跟他們說，我有個辦法?！?/p>

“你有什么辦法？”

“我的辦法其實也很簡單。他們可以繼續(xù)審，只不過呢，我現(xiàn)在不是主犯嗎，你讓他們把主犯變成孫亞輝就行了?！?/p>

蘇巖有點兒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說，法院現(xiàn)在審理的是以孫亞輝為首的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

“對呀！你想想，孫亞輝也的確夠主犯的條件，所有的命令都是他下達(dá)的……”

“把孫亞輝定為主犯了，那你呢？”

“我嘛……你們可以把我定為一個傀儡，一個什么都說了不算的，這樣呢，就可以給我辦一個取保候?qū)?。?/p>

蘇巖笑了：“干脆直接把你放了不就完了？”

劉唐也笑了：“直接放了太明顯，取保候?qū)彺蠹叶寄芙邮堋＿^幾年，我這個案子就風(fēng)平浪靜了?！?/p>

蘇巖沒好意思把劉唐的話一五一十全都告訴賀延齡，只說了重點。賀延齡十分感慨：“干了快一輩子的公安，我還是頭一次遇到這樣無恥這樣卑劣這樣喪心病狂的罪犯！”

這些話，蘇巖也有同感。開始他沒這么說，本以為自己是小地方的警察，不要什么都大驚小怪。賀延齡可是見多識廣啊，連他都這么認(rèn)為……蘇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劉唐可真是個人物！”

賀延齡也說：“的確是個人物啊……”

關(guān)于劉唐，兩個人似乎有很多話要說，但現(xiàn)在又都不知該說什么好。從這起大案發(fā)生以來，劉唐給市局給省廳給公安部給檢察院、法院制造了數(shù)不清的難題，眼看就要宣判了，卻又……

蘇巖說：“現(xiàn)在對劉唐延期審理，是因為你們騎虎難下了，是嗎？”

賀延齡沒吱聲。此時的賀延齡也確實沒什么好說的。劉唐出的這個難題實在是太大了，要想解決這個難題，恐怕得中央出個批示才行?？蓡栴}是，中央能出批示嗎？

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中央的批示很快就下來了——

在社會主義法治國家，沒有特殊公民，更沒有鐵帽子王。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四

湯夫下了車，幾乎是一路小跑著進(jìn)了看守所的大門。在會見室等待劉唐進(jìn)來前的這幾分鐘，為了讓自己激蕩的心平靜下來，湯夫默默背誦大悲咒。佛法無邊，幾分鐘后，湯夫的心平靜如初了。

劉唐進(jìn)來之后，沒看出湯夫的表情和以往有任何不同。湯夫拿出一些文件讓劉唐看，這些文件有的劉唐能看懂，有的劉唐看不懂。劉唐問：“這表示什么意思?。俊?/p>

“這表示法院已經(jīng)給你答復(fù)了。”

劉唐又看了看：“湯律師，那你給我好好解釋解釋唄?！?/p>

湯夫解釋了半天，劉唐也沒聽懂。

劉唐皺起眉頭：“湯律師，你能不能和我說點兒人話？”

擱過去，劉唐要是說出這種話，湯夫會不高興的，但這次沒有。他耐心地告訴劉唐：“法院的答復(fù)雖然不是很具體，但已經(jīng)相當(dāng)明確了。毫無疑問，鄒林的父親現(xiàn)在正在接受組織調(diào)查?！?/p>

劉唐傻眼了！

接受組織調(diào)查，就是被抓起來了！難道鐵帽子王也能被抓起來？劉唐的大腦已經(jīng)不會思考了。

湯夫指著面前的一份文件：“你檢舉鄒林父親的那些證據(jù)，經(jīng)有關(guān)部門研究，認(rèn)為夠不上重大立功表現(xiàn)?！?/p>

大腦已經(jīng)不會思考的劉唐這時忽然急了：“因為我的檢舉，他都已經(jīng)接受組織調(diào)查了，我相信，鄒林的父親一定還有其他問題……”

湯夫一點兒沒客氣：“即便查出其他問題，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你檢舉的這些問題，對他只夠黨紀(jì)處分?！?/p>

劉唐愣住了。這些日子，他沒少學(xué)黨紀(jì)國法，他知道湯夫說的沒錯。

湯夫繼續(xù)說：“何況這些問題里，你和鄒林都參與其中，你這是屬于坦白性質(zhì)……”

劉唐猛地站起身，打斷他的話：“你不要再和我講法律了！”

“我是律師，不和你講法律，我講什么？”

大概是起身有點兒猛，劉唐忽然感覺天旋地轉(zhuǎn)，他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又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湯夫整理桌子上的文件時，劉唐才睜開眼睛：“法院會判我死刑嗎？”

湯夫說：“這些日子你不是一直在學(xué)習(xí)法律嘛，你自己心里應(yīng)該很清楚了?！?/p>

“是啊，我早就清楚了……”

劉唐說得有氣無力。他知道，自己這回算是徹底完蛋了。這個時候，他很想罵人，甚至想把湯夫罵得狗血噴頭，可奇怪的是，劉唐的情緒竟然漸漸平穩(wěn)下來。每天生活在對未來的恐懼中，當(dāng)這個結(jié)果真的來臨時，似乎也是一種解脫。

湯夫臨走時，劉唐大度地說：“湯律師，實在是抱歉，這次的官司，由于我的問題，讓你打輸了?！?/p>

湯夫被劉唐說愣了，好半天才說：“我是律師，我把官司打輸了，是我無能。在這里，我向你道歉。但是，信不信由你，劉先生，能為你打這場官司，是我一生的榮幸！”

說完，湯夫恭恭敬敬地給劉唐鞠了一躬。

五

蘇巖來到法院門前時，一輪紅日才冉冉升起。他本以為來得挺早呢，到了之后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到處都是人了。

馬三有個同學(xué)是這個法院的法警。法警對蘇巖很照顧，不僅幫蘇巖進(jìn)到了法庭里，還幫蘇巖弄到了離被告席很近的位置。

蘇巖沒穿警服，穿的是西服。為了顯得莊重，他還扎上了一條黑色的領(lǐng)帶。警察與罪犯的關(guān)系有時很微妙。蘇巖親手把罪犯送到審判席上，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但每次蘇巖都很認(rèn)真地前來送行。這次送劉唐，蘇巖不僅是認(rèn)真，簡直是莊重。

進(jìn)法庭之前，蘇巖先進(jìn)了衛(wèi)生間，對著鏡子把自己上上下下整理了一番。西裝革履的蘇巖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感覺都有點兒陌生。

蘇巖指著鏡子自言自語：“你他媽的是我嗎？”

公訴人的聲音威嚴(yán)、莊重：“審判長、陪審員：備受關(guān)注的以劉唐等為首的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終于在莊嚴(yán)的法庭上接受審判。該涉黑組織盤踞益州等地近二十年，長期作惡，欺壓、殘害群眾，其成員多達(dá)三十余人，涉案總?cè)藬?shù)近百人，是近年來查處的特大涉黑犯罪組織。該組織規(guī)模之大、影響之廣、危害之深、后果之嚴(yán)重，均屬罕見。對劉唐等人為首的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的審判，再一次彰顯了正義必將戰(zhàn)勝邪惡的真理，體現(xiàn)了黨和政府打黑除惡、維護(hù)人民群眾根本利益的堅定信念和堅強決心……”

蘇巖因為離得近，能很清楚地看到被告席上的劉唐。劉唐的表情木然，似乎公訴人說的劉唐根本就不是他。

公訴人的陳詞在繼續(xù)：“‘多行不義必自斃。以劉唐等為首的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的覆滅充分證明，各級黨委、政府，各級政法機關(guān)對于嚴(yán)重危害社會秩序、侵害人民群眾生命財產(chǎn)安全的各類犯罪，絕不姑息、絕不縱容、絕不留情！無論是什么人、無論涉及什么人，只要是觸犯法律，我們都要堅決打擊、徹底查辦！各級黨委政府、各級政法機關(guān)必將以鐵的決心、鐵的手腕對各類黑惡勢力予以毀滅性的打擊，確保一方平安，造福一方民眾……”

很多年前，還在派出所工作的蘇巖因涉嫌對犯罪嫌疑人刑訊逼供被審查，為此，蘇巖感到無限委屈：我不是為我自己??！我這是為了破案啊！這樣對待我，老子我不干了！

當(dāng)時劉唐已經(jīng)把生意做得有聲有色了。劉唐就對蘇巖說：“別干警察了，和我一起去掙錢吧！”

蘇巖真有點兒動心了。那時掙錢不像現(xiàn)在這樣難，只要肯吃苦只要臉皮厚，掙錢就跟玩兒似的。掙錢對蘇巖產(chǎn)生了很大的吸引力，有了錢，可以像劉唐似的天天吃好喝好，可以像劉唐似的天天去泡妞……蘇巖記得，至少有兩次他的話都到嘴邊了：“唐哥，警察我不干了，我去和你干吧！”

但不知為什么，蘇巖愣是沒張開這個口。

法官的聲音仿佛穿越了時空：“被告人劉唐、劉元等犯組織、領(lǐng)導(dǎo)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罪，故意殺人罪，故意傷害罪，非法拘禁罪，非法買賣槍支罪，非法持有槍支、彈藥罪，非法經(jīng)營罪，敲詐勒索罪，妨害公務(wù)罪……判處被告人劉唐死刑，剝奪政治權(quán)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chǎn)。”

六

蘇巖站在被告席上，法官莊嚴(yán)宣判：“判處被告人蘇巖死刑，剝奪政治權(quán)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chǎn)……”

蘇巖一個激靈從夢中醒來，幾乎是從沙發(fā)上跳起來。

昨晚回到家，蘇巖感覺很累很疲憊，衣服沒脫，就靠在沙發(fā)上睡著了。老天吶，我怎么會做這樣的夢！

醒來已經(jīng)好半天了，蘇巖的身體仍在不停地顫抖。他去衛(wèi)生間洗臉，看到鏡子里的自己依舊是西裝革履的，急忙從里到外換上了嶄新的警服。

穿著警服的蘇巖再次站在鏡子前，感覺好多了。他指著鏡子里的自己：“你小子多虧當(dāng)了人民警察！”

經(jīng)最高人民法院核準(zhǔn)，一審法院在接到死刑命令的七日內(nèi)執(zhí)行死刑。即將離開世界前，死囚的表現(xiàn)各式各樣，有些死囚竟然裝起了糊涂——求生的本能在最后一刻好像能給人以幻想。

劉唐不需要這種幻想。臨刑前的那段日子里，他感覺自己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男人。大律師湯夫都向他那樣鞠躬，劉唐簡直變得飄飄然了。

這種飄飄然過去出現(xiàn)過。盛唐集團(tuán)援建的希望小學(xué)在大地震后的一片廢墟中屹立不倒，當(dāng)報紙上全都是連篇累牘的贊美時，劉唐就有過飛一樣的感覺。

人的感覺很奇妙。只要感覺不到，再恐懼也無所謂。

劉唐在那個日子到來前，整天都笑呵呵的?？词厮拿窬捕己芘浜蟿⑻疲麄儗⑻飘吂М吘?，好像他真的有多么了不起似的。其實，對劉唐這種表現(xiàn)，這里的警察早就見怪不怪了，劉唐這樣的，看守所里每年都有。

人具有尋求安全的本能，在臨死之前都會產(chǎn)生強烈的心理暗示，以回避最終的恐懼。這就像打了麻藥不覺得疼一樣。劉唐的表現(xiàn)似乎更加完美，畢竟他什么都見過，什么都經(jīng)歷過，用他自己的話說：“我早已死而無憾。”

要說牽掛也不是完全沒有，比如他的老婆孩子。劉唐提出要同時見見他們。

管教說：“劉總啊，這么多的女人這么多的孩子，我建議你一個個見比較好?！?/p>

“不好！我就要一起見。”

劉唐喜歡妻妾成群，喜歡兒女滿堂。每當(dāng)女人們圍在他的身邊，每當(dāng)孩子們都向他露出笑臉，那種感覺簡直無法形容。就要走了，這種感覺劉唐說什么也得再來一次。

可惜的是，最后這次感覺并不好。

會見室本來就不是很大，女人們孩子們一起進(jìn)來后，劉唐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在孩子們的一片哭聲里，幾個女人卻在角落里竊竊私語。

朱飛燕說：“我還以為能再給我留點兒錢呢。”

周雪靜說：“我也是這么想的?！?/p>

唐蘭說：“可他壓根兒就沒提錢！”

只有張雨瞪著她們：“他就要死了，你們都要點兒臉吧！”

最后，劉唐把張雨一個人留在了會見室里。張雨握著劉唐的手，哭成了淚人。劉唐握著張雨的手，卻露出了笑容。劉唐安慰張雨：“你還年輕，再找一家吧。”

張雨哽咽：“我不找，我要一個人帶著孩子過一輩子！”

張雨哭得撕心裂肺，劉唐差點兒沒控制住，那種自我麻木的本能沒有那么大的力量。劉唐怕自己哭出來，對張雨說：“親愛的，我們唱首歌吧?！?/p>

張雨擦了一把眼淚，聲音嘶啞：“抱著我去哪里哪里?！?/p>

劉唐接下句：“抱著你去天涯海角?！?/p>

“親愛的你是我唯一?！?/p>

“我會努力愛著你?！?/p>

“抱著我不離不棄?！?/p>

“親愛的沒有問題……”

七

劉唐見到蘇巖時，面具一下子脫落了。劉唐覺得，在蘇巖面前，沒必要繼續(xù)演了。面對蘇巖，劉唐說得有些凄涼：“我死之前還會要求見你，沒想到吧？”

“你不見我，我也會來見你的。”

“你也想見我？”

蘇巖認(rèn)真地點了點頭：“我說過，我欠你的，都會還給你?！?/p>

“你想怎么還？”

“你現(xiàn)在最擔(dān)心的是你母親，對嗎？”

劉唐的目光一下子柔和了：“是呀……”

“放心吧，唐哥，你媽就是我媽，我一定替你給她老人家養(yǎng)老送終！”

劉唐沉默片刻，突然跪在了蘇巖面前。在會見室里弄這一出，蘇巖很不習(xí)慣。他急忙讓劉唐起來，迅速轉(zhuǎn)移話題：“我剛才看到張雨是哭著走的?！?/p>

劉唐說：“我和她一起唱了一首歌?！?/p>

“唱的什么歌啊？”

“《你是我的唯一》?！?/p>

蘇巖差點兒罵出聲，你他媽的這么整，張雨將來還能嫁人嗎？這個時候，你應(yīng)該告訴張雨你背著她干過多少惡心人的事兒！但這些話，蘇巖一句也沒說。都這個時候了，他不想再說沒用的。

劉唐似乎看出蘇巖在想什么，他也實實在在地說：“張雨最愛我，我最愛的也是她！”說到這兒，劉唐控制不住情緒，有些哽咽了，“蘇巖，我現(xiàn)在他媽的后悔死了……我干嗎要……做那些……事兒……我有這么好的女人，我還有那么多的錢……我完完全全可以擁有一個很不錯的人生！知道我為什么想見你嗎？不知怎么搞的，這些日子，我總是夢見你?！?/p>

蘇巖嚇了一跳，馬上回想起自己做過的夢：“你夢見我什么了？”

“夢見你在派出所的時候……我騎著那輛破自行車帶著你去喝酒……喝多了，喝吐了，你就再騎著那輛破自行車帶著我回來……過去，我沒什么錢，別說汽車，連一輛像樣點兒的自行車都買不起，可是，我是那么快樂……后來，我有錢了，我什么都能買得起了，可我好像再也沒那么快樂過……”

劉唐擦了擦眼淚，盡可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他見蘇巖，是因為有重要的話要說：“這兩天我總睡不著，我天天都在想，為什么我會落到今天這個下場？我太狂妄了……我有了錢，特別是和一些大官交了朋友之后，我就覺得我不是劉唐了，我是國王，我是皇帝……他媽的，我怎么這么蠢啊……蘇巖，我其實就是……喝酒喝多了，還得讓你騎著自行車把我拉回來的一個酒鬼……”

蘇巖的心揪了起來：“唐哥，還需要我做什么？”

劉唐的目光望著蘇巖頭頂?shù)姆较颍K巖不知道此時他看到了什么。“將來有一天，你要告訴我的孩子們，他爹就是一個酒鬼……讓他們千萬千萬不要恨政府……找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平平淡淡去生活……”

那輛淺灰色的面包車靜靜地停在角落里，院子里站著不少全副武裝的特警。劉唐被法警押著向面包車走去時，他的目光空洞，已經(jīng)變得如同死人一般。

劉唐踉踉蹌蹌地走著，踉踉蹌蹌地來到了面包車前。臨上車，他回頭看了看，那個瞬間，他的眼中突然流露出求生的渴望。

躺在車?yán)锏钠脚_上，第一針?biāo)幩⑷肷眢w，接著，是第二針……

劉唐眼中的光澤漸漸淡去，整個世界也在劉唐面前漸漸黑暗……

塵歸塵，土歸土。

人的一生很短，且行且珍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