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程廣海

秋天的野果

□ 程廣海

馬 泡

大地上的許多事情，有時候你永遠(yuǎn)都無法得到破解它們的秘密。寬闊無垠的田野里，在不同的季節(jié)里，會生長出許許多多不同的野生果實(shí)，有時看到它們，我就想，它的種子是如何而來，風(fēng)吹來的？小鳥銜來的？還是哪個調(diào)皮的家伙在地里拉屎，留下了它們來年發(fā)芽的種子？它們的蹤跡遍布在麥地、花生地、玉米地、豆地和地瓜地里，每一種野果都與眾不同，它們花朵的顏色，果實(shí)的酸甜，以及在田野里描繪出的多彩景象，會呈現(xiàn)出多種多樣的一番景致，吸引著年少的我們，沿著它們分布的地方，捕捉這帶給我們許多樂趣的野果，并沉醉其中。

馬泡是我們秋天最常見的一種野果，它是一年生的草本植物，其特點(diǎn)是匍匐在地上或攀爬在某種農(nóng)作物上生長，原產(chǎn)于非洲。有的地方叫馬泡瓜，有的叫馬泡蛋子，還有一個匪夷所思的名字叫狗屎甜瓜，不知道是什么說法，起了這么一個很任性的名字。麥季結(jié)束的時候，馬泡的小苗就開始破土了，夏季的雨水勤，一兩場雨水下來，馬泡的秧子就開始發(fā)叉瘋長。整個七月間，是它的開花期。馬泡雌雄花是在同一株根上，開著五瓣黃黃的小花，很好看。

小時候到坡里割豬草，到處可以看到馬泡秧子滿地爬。季夏的馬泡還沒有長成個頭呢，還是青綠色的呢，就有人耐不住性子，摘下來吃。一嘗，酸酸的，倒牙口。不過，馬泡這個東西很奇怪，如果把沒有成熟的馬泡拿在手里，在手掌心里來回搓幾下，馬泡皮就會變薄，馬泡變得軟榻起來，吃一口，味道竟然有些酸甜了。

因?yàn)橐恍┓誓鄣囊安輹L在人們不常去的河溝邊，或者更偏僻的地里，所以有些膽小的女孩子會跟著我們男孩子一起割豬草。在割草的間隙，有調(diào)皮的男孩子給女孩子鬧著玩，他摘下不熟的馬泡，使勁一捏，馬泡的汁液和馬泡粒如一股細(xì)細(xì)的水柱忽地被哧在身上，正在割草的女孩子冷不丁嚇了一跳，以為是遇到蛇或其他小動物的襲擊，會猛地跳起來，大叫著跑向一邊。等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女孩子同樣拿起馬泡哧向?qū)Ψ剑獠涣艘环亩纷旌痛螋[。

每年到秋天收玉米的時候，田間地頭到處都可以看到馬泡的影子，它細(xì)長的枝蔓常常會順著玉米棵往上爬，一直爬到玉米穗的最頂端。到砍玉米秸的時候麻很麻煩，一邊砍還要一邊清理纏在玉米秸上的馬泡秧子，很費(fèi)力氣。收玉米的時候，馬泡基本上都熟透了，所以在勞作之余，馬泡會成為人們現(xiàn)成解渴的好野果。成熟后的馬泡，在剛結(jié)果的時候，有著和西瓜一樣的綠色花紋漸漸消退掉了，它的顏色變成了橘黃色，和柿子成熟后的顏色相近。摘一個熟透的馬泡，一聞，有一種清香的氣息，如果輕輕咬開它的皮，吸吮著它的汁液，會有一種清爽香甜的味道。

黑天天

小時候吃過許多的野果，記憶最深的應(yīng)該是黑天天了，它那一串串一嘟嚕黑瑩瑩的果實(shí)如珍珠瑪瑙般閃著光亮，黑中透紫，紫中透綠，每一株上布滿的果實(shí)，就向天上的顆顆繁星，看上去讓人喜愛。

黑天天是一年生草本植物，遍布廣西、云南、河北南部、安徽北部、浙江、江西、山東、山西南部、江蘇北部等地。內(nèi)蒙古赤峰地區(qū)和山東部分地區(qū)稱之為焉柚兒，東北地區(qū)別名甜甜、黑黝黝、黑端端，安徽地區(qū)別名大專柳，因?yàn)槠湫退破咸压屎颖蹦喜恳卜Q之為野葡萄。在我們鄒城當(dāng)?shù)兀藗兘兴诙苟埂?/p>

黑豆豆棵和馬泡秧子在我們老家，都是當(dāng)作野草來對待的，只要在莊稼地里見到了它們，不是被鋤頭除掉， 就是被人們拔掉，所以，很不被人待見。但溝壕里、山坡上、水渠旁或在一些雜草從里，依然能見到它們蓬勃的秧苗，顯示著旺盛的生命力。

黑豆豆的花期與馬泡差不多，都是在每年的七月，但黑豆豆的花，只要讓人看一眼，就不會忘記她那嬌艷的美，那小小的花兒成傘形，纖細(xì)地垂在莖上，三五個花朵一叢一叢地聚集在葉子中間，散發(fā)著它的清麗。潔白的五瓣花片中間是一簇黃黃的花蕊，簡直就是水仙花的翻版，但要與比水仙花比起來，黑豆豆的花更顯得楚楚動人。

去年秋天，得知老母親腿痛的老毛病犯得厲害，回老家待了幾天，卻正趕上下雨。秋雨綿綿的季節(jié)里，什么農(nóng)活也干不了，就閑下來，心里想著地里的一些野果也該成熟了吧，于是，一個人沿著玉米地北面的水渠溝閑逛著。水溝里面的苲草在雨季的滋潤下，長得茂密肥壯，旁邊的一棵柳樹的枝干上面，有兩三個蛻過皮的蟬殼還立在那里，在雨水的浸泡下，顯得有些破敗了。再往前走，就看見一株株黑豆豆棵在玉米地頭或水渠溝邊上靜靜地立著，黝黑的葉面形成一個蒲扇的形狀，在葉子下面，成熟后的黑豆豆在雨水的沖洗下，顯得更加晶瑩剔透。我摘下幾個來，嘗了嘗，是酸的？還是甜的？還真讓我一下子說不清楚，反正那味道，依然是我兒時品嘗過的，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掉。

從夏季的瓜果桃等新鮮果蔬開始，及至品嘗到山野間的第一枚野果，各類新鮮口味不斷地沖擊著我們的味蕾，那是生活在鄉(xiāng)野田間的人們一種獨(dú)享的口福，那些難以言說的味道，是酸、是甜、是美，甚至還有一些苦。這些家鄉(xiāng)的味道，其實(shí)更是伴著村落里的炊煙飄蕩著的一縷縷的思鄉(xiāng)之情。

小時候沒少吃了黑豆豆，直到我上大學(xué)后才知道它還是一味中藥，學(xué)名叫龍葵。在老家，我沒有聽父親說起過黑豆豆就是龍葵，也沒有聽村里其他人說起過，我估計(jì)是鎮(zhèn)上的藥品收購站沒有收過它的原因吧，或許它本身那么小巧，不那么張揚(yáng)，不容易引起人們的注意。

黑豆豆在《本草綱目》草部隰草類稱龍葵為“水茄”、“天泡草”和“老鴉酸漿草”，李時珍詳細(xì)介紹到它：“皆處處有之，結(jié)子正圓，其味酸，中有細(xì)子亦如茄子之子，但生青熟黑者為龍葵”?！蹲⑨t(yī)典》里說：“清熱收斂。主治內(nèi)外各種熱性炎腫、舌炎、頭痛、耳痛、腮腺炎、腦膜炎、眼部發(fā)炎、胃炎、腎炎等。”

不起眼的小小的黑豆豆竟然還是一味中藥，這是老家的人們所不知道的。而且，從黑豆豆發(fā)芽、生長的初期，人們一直不斷地把它從菜園、莊稼地里拔出來，當(dāng)作野草扔在路邊被太陽暴曬或扔到水溝里爛掉。黑豆豆的生命力是頑強(qiáng)的，在陽光下暴曬下，即使葉子枯萎了，它的根須遇到雨水的滋潤，便立刻扎到泥土里，回復(fù)到原來碧綠旺盛的樣子。

我們每天面對的那些熟悉的大自然，與它們相見、傾聽、交流，總是覺得那么親切，那么了解它們。其實(shí)，這一花一草、一樹一木，里面藏了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對我們?nèi)祟悂碚f，應(yīng)該感謝這些生命，因?yàn)橥恋?、季?jié)、陽光、生長帶給我們的心悅和歡喜，讓我們探尋大自然里的秘密的同時，去追尋生命的意義。

茅 根

“外孫是姥姥家里的狗，吃飽了他就走?！崩牙殉３ξ覈Z叨這句話，她一邊嘮叨著，一邊拾掇著家務(wù)，還時不時地瞅著我，怕我一個人跑到微山湖里去玩水。即便姥姥再嘮叨，我吃飽了還是不會走的。我好不容易有這么大塊的時間跟著姥姥玩，看她摘蓮蓬、兜蝦米、挖藕，這一切在我這個在山區(qū)長大的孩子來說，是那么新鮮奇特而又陌生。其實(shí)，姥姥每天想著法子給我做好吃的，那是舍不得我走。

那一年我十歲，整個暑假期間，我就賴在姥姥家里玩。姥姥家靠近微山湖所屬的最北面的南陽湖。這個時候，正是南陽湖收獲的季節(jié)，姥爺和舅舅打魚回來，總是帶一些鯉魚、鯽魚、老鱉或大蝦，幾乎每天都可以吃到最新鮮的湖產(chǎn)品。

這一年的暑假里，我接觸并吃到了很多微山湖里的新鮮魚蝦，而給我留下印象最深的，并且第一次認(rèn)識的，還應(yīng)該是茅根。

姥爺和舅舅們打魚去了，家里就剩下我和姥姥。姥姥拾掇完家務(wù)活后，領(lǐng)著我到南陽湖的湖汊子里兜魚蝦。兜魚蝦是湖區(qū)空閑時人們干的一種不費(fèi)力氣，收獲甚小的漁獵活動。就是在五六米長的一根竹竿頂端，綁上一個半圓的漁網(wǎng)，漁網(wǎng)大約有一米深的樣子，一邊走，一邊往前推，這種漁獵只在淺水的湖邊進(jìn)行，捕撈湖邊的一些小魚小蝦。

那天，我和姥姥走到了很遠(yuǎn)的一個湖汊里，姥姥兜魚渴了，領(lǐng)我到一塊湖堤下，說，要給我找好吃的東西。我看到那里長著茂密的蘆葦和許多的雜草，沒有野果木，哪會有什么好吃的呢？姥姥找到一塊長勢旺盛的草叢，一會就從地里挖出許多細(xì)細(xì)的根須來，姥姥一邊吃著，一邊叫我嘗嘗，說：“這是茅根，比你媽媽買的的糖塊還甜呢！”我當(dāng)然不信。但看到姥姥那嚼著的得意的樣子，忍不住嘗了嘗，還真是甜的呢！

第一次吃到茅根，就上了癮，那一絲絲的甜味，帶著泥土的芬芳，讓人回味無窮。在二十世紀(jì)七十年代初期，物質(zhì)還是比較匱乏的，茅根的甜，無疑給我們貧瘠乏味的日常生活帶來一些歡樂。

一有時間，就纏著姥姥去挖茅根。吃的多了，也就有了經(jīng)驗(yàn)。先是輕輕一拽茅根的最頂端，那個包著白毛毛的嫩葉就和根莖分離開來，然后，就剝開外皮，就可以吃了。有一天，吃中午飯的時候，姥姥端上來我從沒有見過的一道菜，綠油油的，一段一段的，吃到嘴里，脆脆的感覺，還帶有一絲的甜味。姥姥說，這是茅根最頂端的嫩芽，大火清炒著吃，去火養(yǎng)肝最管用了。

從此就記下了這甜甜的野果，茅根，又名茅草、白茅草、白茅根，為禾本科茅根屬多年生草本植物。一般株高20-80厘米，它的根須叫粗壯，莖是白色的，橫走于地下，根須比較密集。茅根在夏季開花，圓錐型的花呈白色，在夏季的微風(fēng)中，那一波一波的白色跌宕起伏，分外好看，那長長的柔毛和花色，與蘆花有一比。

從姥姥家回來，就到我們老家的山坡下或有水的河溝附近尋找茅根，果然就有了新發(fā)現(xiàn)。白馬河河堤的兩岸，到處都是大片大片的茅根。茅根的最頂端叫“咕咕椎”，在春末夏初的季節(jié)，“咕咕椎”還是比較嫩的時候，剝開來吃，味道也是甜的。在姥姥家吃過清炒的“咕咕椎”，那清新的味道，記憶猶新，所以，每年春末夏初的這個時節(jié)，都要采摘一些嘗鮮。炒“咕咕椎”這道菜很簡單，用水清洗過后，需大火大油急炒，這樣鮮美的時令蔬菜，放什么佐料都是多余的，唯有清炒，最能體現(xiàn)“咕咕椎”的美味。

茅根的根部也是甜的，每年秋天，可以看到老家很多人挖茅根，賣到鎮(zhèn)上的藥品收購站。茅根作為一味中藥，很多藥典里記載了它的功效。其中《本草綱目》記載：

白茅根，甘能除伏熱，利小便，故能止諸血、噦逆、喘急、消渴，治黃疸水腫，乃良物也。世人因微而忽之，惟事苦寒之劑，致傷沖和之氣，烏足知此哉？止吐衄諸血，傷寒噦逆，肺熱喘急，水腫，黃疸，解酒毒。

有很多相同的一個物種，在不同時期，有著不同的作用，比如大青葉、比如茅根，它們的葉子和嫩芽都可以作為一種新鮮的蔬菜來吃；等到收獲的季節(jié)，它們的根須也都可以入藥。這大自然的無窮奧妙和奇特，真是讓人感嘆和佩服！

酸 棗

老家棗樹多，棗樹林南面的護(hù)駕山、崖山上的酸棗樹也不少，算不上成林，也是一叢叢的，從山下的坡地開始一直連綿到山頂上。酸棗開花的季節(jié)，細(xì)碎的小花飄逸著清清淡淡的花香，那棗花的香氣不知道如何用語言來形容它。只記得我有一次領(lǐng)朋友來到牙山欣賞酸棗花，他聞到這棗花香后，手舞足蹈，就哇哇大叫起來，說世上再也沒有比酸棗花更香更別致的味道了。到了秋天酸棗收獲的季節(jié)，從山下仰面往山上看，那些小小的酸棗，就像一串串紅紅的瑪瑙掛在樹枝頭上，是那么炫目、耀眼。

酸棗，又名棘、棘子、野棗、山棗、葛針等，原產(chǎn)我國華北地區(qū)，中南各省亦有分布。多野生，常為灌木，也有的為小喬木。酸棗樹生命力極為頑強(qiáng)，多生長在貧瘠的山地、陡坡上。它的枝、葉、花的形態(tài)與普通棗樹相似，但枝條節(jié)間較短，托刺發(fā)達(dá)，除生長枝各節(jié)均具托刺外，結(jié)果實(shí)的枝托葉也有尖細(xì)的托刺。葉子小而密生，酸棗的果實(shí)很小、多圓或橢圓形、表明顏色紫紅或紫褐色。酸棗的適應(yīng)性較普通棗強(qiáng)、花期很長，為蜜源植物。

我們山里的孩子，從記事起，印象最深的大概就是家鄉(xiāng)的野果，從春生、夏長、秋收到冬藏，這一年的漫長季節(jié)，都在我們這些小饞貓的惦記當(dāng)中。酸棗應(yīng)該是一年中最晚落幕的野果了，夏天的、秋季的野果該吃的吃了，該嘗的嘗了，該收回家的也收了。到了秋末冬初的時候，酸棗也就該熟透了。星期天空閑的時間，趕著羊群上山放羊，逮著幾顆酸棗樹不動窩，就會摘下滿滿的一布袋。

我國民間流傳的“天天吃仨?xiàng)?，一輩子不見老”和“五谷加小棗，勝似靈芝草”的諺語充分說明了紅棗的營養(yǎng)價值。其實(shí)，酸棗也不例外。而且酸棗作為一種藥材，它的用途更為廣泛。酸棗作為中藥應(yīng)用已有2000多年的歷史，中醫(yī)典籍《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中很早就有記載，酸棗可以“安五臟，輕身延年”。所以，千萬不要小看這種野果，它具有很大的藥用價值，可以起到養(yǎng)肝、寧心、安神、斂汗的作用。醫(yī)學(xué)上常用它來治療神經(jīng)衰弱、心煩失眠、多夢、盜汗、易驚等病。同時，又能達(dá)到一定的滋補(bǔ)強(qiáng)壯效果。

我是家里的長孫，所以爺爺特別疼愛我，從五六歲起，每天晚上跟著爺爺睡在一起。在二十世紀(jì)七十年代初期，一般的家庭還是很窮的，小孩子們沒有什么零食可吃。但是，爺爺總是節(jié)儉一些零錢經(jīng)常給我買一些零食。睡覺前，他總是變著法給我拿一塊炒糖、甜蜜角或餅干吃。但多數(shù)時候還是吃酸棗來解饞，這種不需要花錢買的野果，到山上一會就摘回來一簸箕，既實(shí)惠又養(yǎng)生。

酸棗那紅紅的顏色，那酸酸的味道，陪伴了我整個的少年時光，即便離開家鄉(xiāng)很久了，一想到酸棗，依稀能聞到它濃郁的棗花香味。與小伙伴們一起采摘酸棗的一段無憂的歡樂時光，隨著歲月的飄逝，如今卻越來越清晰，愈來愈懷戀了。

程廣海， 山東鄒城市作協(xié)秘書長。散文集《民間藝人》2012年曾獲第二屆孟子文學(xué)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