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 勇

慈云桂：中國巨型計算機的先驅

★雷 勇

八十年代初的慈云桂

2017年4月5日，是我國著名計算機科學家和教育家慈云桂院士誕辰100周年。他作為我國高性能計算機事業(yè)的主要開拓者，中國計算機科學技術發(fā)展的推動者和計算機學科專業(yè)的創(chuàng)始人，為我國計算機事業(yè)趕超世界先進水平作出了杰出貢獻。他雖然逝去了，但他不懈奮斗的一生，在高性能計算機領域建立的豐功偉績，永遠值得我們緬懷。

★ 杰出的計算機科學家

在群星璀璨的中國計算機界老一代科學家中，慈云桂無疑是一顆最耀眼的明星。翻開中國計算機發(fā)展歷史畫卷，人們會發(fā)現(xiàn)：中國計算機技術從電子管到晶體管，再到集成電路；從專用計算機到通用計算機，再到處理能力強大的巨型機系統(tǒng)……慈云桂和他領導的科研團隊始終活躍在這塊陣地的最前沿，由他主持研制的處于國內領先水平的計算機多達四代20多種型號，代代都是里程碑。他的獨特貢獻在于能夠始終站在國家全局高度，以戰(zhàn)略科學家的遠見卓識，在我國計算機各個重要階段準確把握研究的大方向，不失時機地提出新的攀登高峰，并且每一次都憑著頑強的意志、執(zhí)著的追求、科學求實的作風實現(xiàn)目標。他領導的科研團隊因此被中央軍委授予“科技攻關先鋒”榮譽稱號，先后4次榮立集體一等功，榮獲國家科技成果特等獎、特等國防科技成果獎和全國科學大會獎等數(shù)十項獎項。

1956年，慈云桂隨學員赴海軍部隊實習時，目睹了我海軍裝備落后的現(xiàn)狀。1957年夏，當他隨團訪問蘇聯(lián)第一次看到電子計算機時，便產生了利用這一新技術為改變我海軍裝備落后面貌服務的想法。面對世界計算機技術迅猛發(fā)展和西方國家的封鎖禁運，回國后他馬上行動，在當時國內所有單位走仿制道路時，毅然決定自主設計一臺屬于中國人自己的計算機，迅速組建起一個“九人小組”，平均年齡僅25歲。他們以敢想敢干的大無畏精神，夜以繼日，邊干邊摸索，于1958年9月成功研制我國第一臺901電子管專用數(shù)字計算機，在全國引起轟動。這臺計算機先后受到周恩來、朱德、鄧小平、彭德懷等近百位黨和國家領導人視察和數(shù)百位專家參觀，極大推動了我國計算機事業(yè)發(fā)展。

初戰(zhàn)告捷，進一步堅定了慈云桂自主研制計算機的決心，促使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創(chuàng)建了計算機專業(yè)（學科），從而開啟了從“哈軍工”到國防科技大學自主發(fā)展高性能計算機的大門。從此，慈云桂的名字與中國計算機事業(yè)的發(fā)展緊緊連在了一起。

慈云桂總是站在國家戰(zhàn)略高度思考我國高性能計算機的發(fā)展，緊密跟蹤世界計算機技術發(fā)展前沿。1972年，當他得知美國成功研制億次機后，便迫不及待地向上級建議盡快將此列入國家科研規(guī)劃。1974年，他代表國防科委向中央起草了報告，得到鄧小平的支持和批準，隨后他帶隊做了一次全國調研。由于“四人幫”的干擾破壞，這一計劃中途夭折。進入改革開放新時期后，鄧小平再次將這一艱巨任務交給他任所長的計算機研究所，他在花甲之年立下“豁出老命”的軍令狀，擔任了億次機技術總指揮和總設計師，率領來自全國30多個單位的數(shù)百名科研人員，開始了中國計算機史上一次最為壯觀的戰(zhàn)役！

慈云桂率領龐大的科研團隊刻苦鉆研、克服困難，經過5年艱苦奮戰(zhàn)，億次機終于橫空出世，于1983年12月初通過國家鑒定，其中多項技術指標達到國際先進水平，填補了我國巨型機空白，使我國進入國際巨型機研制行列，開創(chuàng)了中國超級計算機時代。時任中央軍委副主席的聶榮臻、楊尚昆及中央有關部委、科研院所分別發(fā)來熱情洋溢的祝賀信，國防科委主任張愛萍將我國第一臺億次機命名為“銀河”。該項重大科研成果榮獲中央軍委授予的科技成果特等獎。

在“銀河”機即將研制成功時，慈云桂敏銳的目光又一次瞄準國際計算機技術前沿——智能計算，以極大熱情負責籌建中國計算機學會智能機專業(yè)組并任組長，帶領一批博士生堅持在這一領域艱難跋涉，取得了一批重要科研成果，提出了許多有價值的計算機新算法和系統(tǒng)結構新見解，對我國和國際智能計算作出了開拓性貢獻。

★ 著名的計算機教育家

從1946年任教起，慈云桂在教育戰(zhàn)線上持續(xù)奮斗了40多個春秋，無論職務如何升遷，他從未離開過教學第一線，就是到了70歲高齡還在為博士生授課，為我國國防教育事業(yè)奮斗了一輩子，是深受學生喜愛的好老師，成績卓著的教育家。

幾十年來，慈云桂創(chuàng)建和培養(yǎng)的這支計算機教學科研隊伍，從最初的“九人小組”，已發(fā)展成為今天蜚聲海內外的計算機學院。他是軍事工程學院和后來的國防科技大學首批研究生導師和計算機學科第一個碩士、博士研究生和博士后導師，先后培養(yǎng)了20多名碩士、10名博士和多名博士后。他先后出版了3部英文專著，在國內外學術期刊上發(fā)表了百余篇學術論文，編寫了數(shù)百萬字的國內高等院校教材，其中《數(shù)字積分機原理、結構與應用》再版3次，為我國計算機人才培養(yǎng)作出了重大貢獻。

他治學嚴謹，既教書又育人，積極對學生進行愛國主義和品德修養(yǎng)教育，經常告誡學生和青年教師：“業(yè)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毀于隨”“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這也是他幾十年治學生涯中一貫恪守的格言。他把三尺講臺當陣地。為了上好課，他苦練內功，擠出一切時間讀書。到過他家的人都知道，他家沒有什么像樣的家具，唯一的財富就是滿屋子的書籍。在長子慈林林童年的記憶里，爸爸從未帶他上過街，就是近在咫尺的百貨商店也未帶他去過。爸爸偶爾有空，帶他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學院的外文書店，讓他覺得十分沒有意思，再也不愿意跟爸爸出去。在小兒子慈向榮童年的記憶里，爸爸早晚總是在燈下苦讀。一次慈向榮一本正經地對媽媽說：我長大了不要當教授。媽媽問：為什么？慈向榮說：因為當教授不能睡覺。哈爾濱的冬天異常寒冷。可不管天氣多冷，每次上課前慈云桂都要把臃腫的棉衣?lián)Q掉。只要站在講臺上，面對一雙雙渴求知識的目光他就無比興奮，授課時他思維敏捷、邏輯嚴謹、充滿激情，經常結合我軍武器裝備發(fā)展現(xiàn)狀和國內外最新科技成果，把一些深奧的理論講得通俗生動，深受學員歡迎。

早在1955年，慈云桂就是軍事工程學院首批三名研究生導師之一。1980年國家恢復研究生教育后，他是國務院公布的國家第一批博士研究生導師，也是國防科技大學首批4名博士研究生導師之一。在研究生特別是博士生培養(yǎng)上，他特別強調創(chuàng)新精神，經常給學生提供一些最新英文資料，鼓勵他們緊密跟蹤國際學術前沿，大膽提出個人見解和主張。在專業(yè)研究方向上，他能夠站在學科前沿為學生選擇那些最有意義、最有前途的課題，表現(xiàn)出非凡的智慧和才能。在學業(yè)上他對學生要求非常嚴格，規(guī)定博士研究生最初發(fā)表的論文都不能署他的名字，對學生的書稿和論文他都親自研讀，認真修改。他特別強調犧牲奉獻精神，經常強調做學問、搞科研要實實在在。他不僅是學生的嚴師，也是學生的慈父，在思想、學業(yè)和生活方面全面關心研究生成長。他培養(yǎng)的博士、后來成長為我國著名計算機專家的王志英充滿感情地說：“慈老師是我認識的人中對我影響最大的人。他為我樹立了一個踏實做人、潛心搞科研、勤奮做學問的榜樣！”

慈云桂的戰(zhàn)略眼光同樣體現(xiàn)在教學方面。早在1961年軍事工程學院計算機教研室成立時，作為主管教學科研的系副主任，他就將教研室人員分為教學、科研兩部分，要求他們在狠抓教學的同時繼續(xù)搞好科學研究，用科研成果充實教學內容，讓教學為科研提供理論支持，從而在全國較早走上教學科研相結合培養(yǎng)人才的新路。這一重要指導思想不僅為計算機人才培養(yǎng)指明了方向，并一直延續(xù)到今天，對全校的人才培養(yǎng)也產生了重要影響。1977年全國恢復高考后，計算機系立即成立了計算機硬件、軟件兩個教研室，他果斷從科研一線抽調數(shù)十名骨干加強教學工作，并提出“把教學搞得同科研一樣好”的目標。全國恢復研究生招生后，他敏銳地預感到大規(guī)模招收研究生的時代即將到來，采取了許多措施，為后來研究生擴招提前做好了準備。正是這些及時正確的決策和措施，使國防科技大學計算機專業(yè)的人才培養(yǎng)工作邁入全國乃至世界先進行列。

慈云桂在國內外計算機學術界享有很高聲譽。從20世紀40年代起，他就多次赴歐美、蘇聯(lián)、日本等國家考察訪問、應邀講學、參加學術會議，長期在國務院電子振興領導小組、中國計算機學會等數(shù)十個學術科研組織中擔任重要職務，是《中國科學》《科學通報》《中國電子學報》《中國計算機學報》等多個學術期刊的編委，被北京理工大學、湖南大學、華中科技大學聘為名譽教授，是美國IEEE高級會員、荷蘭FGCS雜志和《科技導報》國際編委、國際《新一代計算機系統(tǒng)》雜志編委，為推進我國計算機學術發(fā)展和我國計算機界與國外學術交流作出了積極貢獻。

1983年，慈云桂（左二）在“銀河”巨型機機房

★ 公認的科技帥才

慈云桂長期擔任教研室、系（所）和學校主管教學科研的領導，具有很強的科學管理和工程組織能力，其高超的領導藝術和管理才能受到師生們的一致稱贊和欽佩，是大家公認的能夠把握專業(yè)方向、帶領大家勇攀科學高峰的學術帶頭人。

慈云桂出生在腐朽黑暗的舊中國，經歷過國家遭受屈辱的年代，對“落后就要挨打”有深切體會，因而具有強烈的愛國主義思想基礎。幾十年來，他以為國分憂、只爭朝夕的精神，緊密跟蹤國際計算機技術前沿，多次提出并勇于承擔國家新一代計算機研制任務，不管技術難度多高、困難多大、時間多緊，他都想辦法高質量地完成了任務，為國家爭了光。他常說：“人一輩子能干一兩件對國家和民族有意義的事就了不起，就是對國家和民族的最大貢獻?！彼粌H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他把一生奉獻給了中國計算機事業(yè)，就是到了70多歲仍帶領他的博士生在國際計算機技術前沿奮力攀登，刻苦撰寫英文著作，他說“我之所以這樣做就是要為中國人爭一口氣”。他身上體現(xiàn)的這種強烈的愛國主義思想和老一代科學家的優(yōu)秀品質，深深影響和感染著身邊的每一個人。

慈云桂胸懷寬廣、知人善任、作風民主，善于調動每個科研人員的積極性。在每項重大任務的起始階段，他都到處“招兵買馬”，因而不斷有新人加入他的科研團隊。這些人剛來時大都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他總是熱情鼓勵他們“天生我才必有用”“只隔小行不隔大山，大家都是從頭學，我們一起干中學，戰(zhàn)斗中成長”。他細心了解每個人的學習和成長經歷，盡可能把他們放在最恰當?shù)膷徫缓妥顑?yōu)化的組合中，讓大家很快輕裝上陣，愉快工作，獻出自己的聰明才智，許多同志很快由外行變成內行，不少人后來成為著名計算機專家。最難能可貴的是，在每項重大任務完成后，進行評功評獎、職務晉升、專業(yè)技術職稱評定、工作崗位調整時，他始終做到公正公平，堅持論功行賞，不搞親疏遠近，尤其不忘記那些作出過各種犧牲的同志，這一點令許多人為之感動。他的這種“手心手背都是肉”的做法溫暖了大家的心窩，贏得了部屬的愛戴，從而像一面旗幟一樣把大量人才緊緊團結在他周圍，把全校最小的系帶成全校乃至全國最大的系，帶成全國乃至國際上最有名的系。

面對教學科研工作中遇到的各種困難、矛盾和問題，慈云桂總是迎難而上，敢于擔當。他經常深入教學科研一線與大家一起想辦法解決問題，哪里有困難哪里就能看到他的身影，他以強大的號召力、雷厲風行的作風和不屈不撓的精神，帶領科研團隊攻克了一個又一個看似難以克服的困難，完成了一個又一個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成為大家的“主心骨”。即使在“文化大革命”十分混亂和艱難的情況下，他和他的科研團隊仍承擔了10多項國家重點工程任務，領導大家奮戰(zhàn)在科研第一線。許多老教授不無感慨地說：幾十年來從未聽慈教授叫過苦。

慈云桂十分尊重和愛惜人才，善于在教學科研實踐中培養(yǎng)和選拔人才，也無比珍惜和注重保護人才。20世紀60年代初研制441B晶體管通用計算機時，他發(fā)現(xiàn)年僅25歲的見習助教康鵬干工作有“拼命三郎”的勁頭，是塊好苗子，便把他吸收到課題組來，并讓他負責設計計算機的核心——基本電路。在慈云桂的破格使用和不斷激勵下，康鵬終于發(fā)明了高可靠、高穩(wěn)定、抗干擾能力很強的“推拉式觸發(fā)器”和“隔離－阻塞式間歇震蕩器”，率先解決了國內無人解決的晶體管計算機運算穩(wěn)定性難題，為確保441B整機穩(wěn)定可靠工作奠定了基礎。1970年初，慈云桂到上海調研時，了解到復旦大學有位從英國學習計算機軟件回國不久的青年教師陳火旺，便想辦法把他調來。陳火旺的到來使計算機系的弱項——計算機軟件得到長足發(fā)展，也為計算機系培養(yǎng)了一支軟件人才隊伍，并在此后的441B-Ⅲ、151和“銀河”機研制中發(fā)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陳火旺后來當選為中國工程院院士。青年教師王振青不僅專業(yè)技術基礎扎實，而且有很強的組織領導能力，工作十分認真細致。在研制441B計算機時就嶄露頭角，在研制151計算機時已成長為技術骨干。研制“銀河”億次機時，慈云桂把他推薦到系副主任領導崗位，讓他負責十分復雜的億次機模型機研制和主機生產。王振青圓滿完成了任務，成為“銀河”機研制過程中唯一兩次立功的人。在國防科技大學，至今流傳著慈云桂副校長為蒙冤受屈長達10多年的青年教師耿鼎發(fā)伸張正義，據(jù)理力爭，最終使他徹底平反，恢復黨籍軍籍的動人故事。耿鼎發(fā)此后在國防教育戰(zhàn)線上工作30多年，成為著名計算機專家。慈云桂無微不至地關心著他的部下的生活疾苦和各種困難，為他們可以與上級據(jù)理力爭，卻從未利用手中的權力為自己和家人謀過半點私利。

作為國防科技大學計算機學科創(chuàng)始人和領軍人物，慈云桂連續(xù)擔任計算機系主任兼研究所所長18年，為計算機學科專業(yè)發(fā)展奠定了堅實基礎。他與他的戰(zhàn)友們共同創(chuàng)立的“胸懷祖國、團結協(xié)作、志在高峰、奮勇拼搏”的“銀河精神”，已成為全軍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和寶貴精神財富；他嘔心瀝血培養(yǎng)的“勇于進取、能打硬仗”的教學科研隊伍，如今已成為國家計算機科技攻關的主力，取得了“銀河”系列巨型機系統(tǒng)、“天河”系列超級計算機系統(tǒng)、大規(guī)模集成電路芯片、“銀河玉衡”核心路由器、自主基礎軟件等為代表的500多項高水平科研成果，“天河二號”超級計算機系統(tǒng)曾連續(xù)6次摘取世界超級計算機桂冠；他與他的戰(zhàn)友們在實踐中總結的國家利益至上、高起點緊密跟蹤世界科技前沿、穩(wěn)定性可靠性第一、在戰(zhàn)斗中成長等許多寶貴經驗和優(yōu)良作風，已滲透到全校師生血脈中并轉化為自覺行動。

慈云桂是中國計算機技術發(fā)展史上的一座豐碑！為紀念他為我國計算機事業(yè)作出的杰出貢獻，大力弘揚“銀河精神”，1995年國防科技大學設立了“慈云桂計算機科技獎”，為他豎立了銅像，將他及學校其他著名科學家的畫像和事跡鐫刻在“榮譽大道”上，懸掛于醒目位置，使其感人事跡代代相傳。

作為“中國巨型計算機之父”，慈云桂也成為他家鄉(xiāng)人民的驕傲。2007年1月，他當選2600年以來安徽省“百位文化名人之星”，與管仲、老子、莊子、曹操、朱熹、詹天佑、陳獨秀等古今名人并列，其頭像和生平事跡鐫刻在合肥市星光大道的石碑上，供后人參觀瞻仰。

慈云桂為我國計算機事業(yè)發(fā)展作出的杰出貢獻，將永遠載入中國科技發(fā)展史冊！他不懈奮斗的一生中的許多感人事跡，他身上體現(xiàn)的老一代科學家的寶貴精神品質，將永遠成為激勵青年一代成長進步的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