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狂

格雷格·奧登，你可能已經(jīng)把他遺忘。

2007年選秀狀元、三年105場比賽，三次膝傷手術(shù)，兩次被遺棄，這幾個關(guān)鍵詞勾勒出了昔日備受期待的“奧登大帝”悲催的籃球生涯軌跡。

過人的天賦讓他和NBA產(chǎn)生了一段悲劇般的交集，這本身可能就是個錯誤。而今，奧登重返俄亥俄，走出黑夜，開啟了他嶄新的第二段人生。

步履沉重

長久以來，奧登總做一個同樣的夢——他為開拓者打球。在一次防守中，他封蓋掉對手的一次投籃，然后全力沖向前場，動作輕靈、迅捷而有力?，F(xiàn)在距離他最后一次在NBA登場已經(jīng)有三年時間了（2014年6月13日，奧登代表熱火在對馬刺的比賽中出場1分20秒，吃到1次犯規(guī)），他希望走出人生低谷打造新生活。在夢境中，他還是能打籃球的。他從球場的一端跑到另一端，沖進油漆區(qū)，接住隊友的傳球暴扣。球迷們爆發(fā)出歡呼聲，他甚至能感覺到腎上腺素帶來的刺激感。球迷們愛他，他也愛自己——他在場上感受到的都是快樂，沒有恥辱。

今年五月下旬的一個清晨，奧登出現(xiàn)在了俄亥俄州大學術(shù)支援中心的大廳里，報名參加他十年前就該完成的學位課程，那時他還住在與校園相隔一個街區(qū)的宿舍里。奧登還記得在2007年NCAA決賽輸給佛羅里達大學后，他回到了哥倫布市（俄亥俄州政府所在地）。大多數(shù)人都認為他會奔赴NBA，他卻回到了課堂上?！拔覐臎]打算離開。”他說。學生們云集在宿舍外，大街上的汽車也都停下來，他走過這條街區(qū)居然花了45分鐘。隨后，奧登給教練薩德·馬塔打去了電話?！拔覜]法再去上課了。”幾周后，奧登宣布要參加NBA選秀會，這是他生命中諸多被迫做出的決定之一?，F(xiàn)在，十年后，在經(jīng)過了三次重大膝蓋手術(shù)和一個失敗的NBA職業(yè)生涯后，他又來到了學術(shù)支援中心。只是這一次，奧登不再受人關(guān)注。而對他來說最困難的事情，是如何爬上這幢大樓。

距導(dǎo)師辦公室只有三層樓梯，但29歲的奧登已無法再像以往那樣輕松跳躍。他的右腿完全吃不上勁兒，光是走第一層樓梯一半的距離，就已非常吃力了。奧登輕聲嘀咕了一下，他的身體已傷痕累累，不過至少看上去他還很年輕，但過去可不是這樣。上高中時，他眼角深深的紋路就已非常顯老。那時奧登的身體背負著巨大壓力——他有著無比光明的未來，他要去打職業(yè)籃球，他有能力給家人帶來很好的生活，他注定會成為一位名人堂巨星。

而當他的身體愈發(fā)不爭氣時，壓力就更大了。在過去十年里，他要靠鎮(zhèn)痛劑和酒精才能入眠，并因家暴而被捕。奧登現(xiàn)在又成為了一名學生，身邊有未婚妻和九個月大的女兒，但他還需要努力從狂躁和失望的情緒中康復(fù)過來，很少運動員曾有這樣的經(jīng)歷。奧登好不容易爬完了學術(shù)支援中心的第一層樓梯，他累得直喘粗氣：“我感覺死神正在拼命追我！”

傷病纏身

在正式上課的前一天，奧登出現(xiàn)在學校杰羅姆肖滕斯坦中心的健身房里。他曾在那里打球，如今是?；@球隊的一名助理教練。奧登把兩個45磅重的鐵片加在杠鈴上，然后彎曲他那脆弱的膝蓋，再挺直，使勁舉起了杠鈴?！拔以贈]什么需要證明的了?！彼柫寺柤纾_著玩笑。在訓練間歇，他毫不隱晦地承認自己是“NBA史上最失敗的球員”，好像只有這么大聲說出來，才能稍稍減輕內(nèi)心的痛楚。在進入NBA之前，奧登從未有過嚴重的膝傷——在印第安納泰瑞豪特的薩拉斯考特中學沒有過，他在那里平生第一次接受嚴格正規(guī)的籃球訓練；在印第安那波利斯的勞倫斯北部高中也沒有過，他在那里連續(xù)三年贏得了全美高中冠軍；在俄亥俄州大度過的唯一大學賽季也沒有過，他在那里入選了全美第一隊。

當杠鈴加大分量時，奧登再也舉不起來了。

“教練！”奧登大喊道。他把杠鈴扔在一邊，身體平躺在地上，盡量放松自己。這時，俄亥俄州大資深體能教練戴夫·理查德森跑了過來。他蹲下身，抬起奧登的右腿，輕輕搖晃他的腳，然后使勁兒拉伸了幾下。在整整一分鐘的時間里，奧登的臉漲得通紅，肌肉抽搐了幾下。

他仍在汗流不止。奧登解釋說，在小學六年級時，他的個頭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足足長了6英寸，但右臀部位的一塊骨頭長偏了。他動了一次手術(shù)，經(jīng)常拄著拐杖出現(xiàn)在校園里。手術(shù)很成功，但他的右腿比左腿短了8毫米。奧登有時走路不穩(wěn)，但他很努力地恢復(fù)，人們很難看得出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身體逐漸適應(yīng)，但只有奧登自己知道其中的不便。

2007年，奧登以狀元秀的身份被開拓者選中（杜蘭特是榜眼秀），球隊隊醫(yī)在他的腿部植入了一種特殊的矯正器。“三周后，我做了一次手術(shù)。”他說。事到如今，奧登已無法證明那次矯正術(shù)意味著什么，但當他的身高長到2.13米，在場上沖刺時，能明顯感覺身體機能在瓦解。而且自那以后，他一直深受其苦。

“現(xiàn)在我又回到了這里，我想搞清楚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奧登說。

悲催人生

在爬到樓梯的一半時，他有意放緩了速度，準備做最后的沖刺。奧登有意挺直了一下腰板——他的身形有些微駝，這肯定不會給人留下好印象。他腳上穿的是耐克專屬簽名鞋：白、紅、黑三色相間，那是開拓者的標志配色，而他的名字logo則被印在腳后跟的位置上。這雙球鞋曾是他光明未來的化身，如今卻成為了一件歷史遺物。當奧登被開拓者選中后，朋友們就為此感到擔心，這不僅僅是因為他要離開熟悉的美國中西部奔赴西北部，更重要的是他的性格問題。奧登很內(nèi)向——他曾自稱是個“隨波逐流”的孤獨者——即使是在十年前，你也能感受到這種消極情緒，他只是覺得“自己有責任成為最好的球員”。

奧登空有驚人天賦，但他對籃球卻并非真的熱愛，他經(jīng)常把自己想像成一個牙醫(yī)或者是影評人。在奧登17歲時，他曾列出了一份進軍NBA或是在大學打球的得失清單，上面是這么寫的——NBA：“可以得到更好的生活，但必須和最出色的球員交手。”大學：“這很有趣，奪得全國冠軍？我只是喜歡俄亥俄州大而已?！眾W登曾和加內(nèi)特共進午餐，與佩頓·曼寧一起打保齡球，并和拜倫·戴維斯駕著豪車出游。但是，曾在勞倫斯北部高中執(zhí)教過奧登的助理教練雷金納德·謝爾特，對他的性格看得最為透徹：“他只想把自己隱藏起來，過著孩童般無憂無慮的生活?！钡珚W登不可能在籃球場上遁形，他覺得自己能搶籃板、封蓋對手，就已經(jīng)很滿足了，時任勞倫斯北部高中主教練杰克·基弗甚至為他制定了一份“比賽15點細則”，要求奧登必須做到?！八麖奈聪脒^要成為一名籃球運動員?！敝x爾特說。“這不是他關(guān)心的。是的，他在打籃球，但他在頭腦中對此從未有過正確的定義?！眅ndprint

前俄亥俄州大助理教練艾倫·梅杰至今還記得奧登在NCAA四強戰(zhàn)面對喬治城大學時命中的那記跳投，因為那已經(jīng)是俄亥俄州大七葉樹隊賽季的第38場比賽，而奧登整季的總跳投數(shù)并不多。對此，NBA各隊總經(jīng)理們批評說，奧登并沒有打出一位大個球員在場上應(yīng)有的統(tǒng)治力，但梅杰卻意識到這正是奧登對抗外界的危險信號。

當奧登來到波特蘭時，他愈發(fā)顯得孤獨，這不僅是個性問題，也有傷病的因素在作祟。奧登受傷的膝蓋在做過矯正術(shù)后，菜鳥賽季徹底報廢。在第二個賽季開始時，開拓者在奧登的右踝關(guān)節(jié)放置了一個厚厚的護板，但他在常規(guī)賽首戰(zhàn)客場對湖人的比賽中只打了12分51秒就扭傷了右腳，并傷停兩周。三個半月后，他再度被查出左膝蓋骨骨裂，又錯過了三個多星期的比賽。

奧登不但身體頻頻受傷，腦子好像也出了問題。他害怕在公眾場合拍照，除了做身體康復(fù)，他輕易不出家門，整天躺在床上，懼怕成為下一個薩姆·鮑伊?！拔覟樽约嚎椣铝艘粋€厚厚的繭。我已經(jīng)成為史上最大的失敗者，眼看著同級球員打得越來越好，我偏偏對此無能為力?！彼f。此時的奧登，身處無邊的黑暗中。在21歲之前，他就學會了借酒消愁，多年下來已經(jīng)沾染了各種惡習。每到晚上，他就變身為一名酒鬼，啤酒、低度酒、烈性酒、香檳酒、葡萄酒——只要他能弄到的，就喝個沒完。他還服用兩種鎮(zhèn)痛藥（包括維柯丁）和至少三種安眠藥，這些東西都可以讓他感受不到痛苦?！拔医?jīng)常吃很多藥喝很多酒才能入睡。有時我也不想喝酒，但那樣根本睡不著?！眾W登說。

由于抱有愧疚之情，奧登在2007和2009年接受手術(shù)前向開拓者管理層公開道歉。但奧登幾乎與世隔絕，雖然他會很快回復(fù)短信，但幾乎從不接電話?！拔也恢涝谒杏袥]有值得信賴的人，能給他提供好的建議?！敝x爾特說。奧登想逃避現(xiàn)實。他經(jīng)?？粗幫瑁瑢ψ约赫f：“它能讓我沉沉睡去，好吧，那就不會再有什么煩惱了?！?/p>

2009年，奧登開始接受理療師的診治，每次都先要進入十分鐘的沉思冥想狀態(tài)。他減少了酗酒的次數(shù)，并聘請了一位私人廚師。在當賽季的前20場比賽中，他表現(xiàn)得很好，自己也覺得很開心。但是在12月6日主場迎戰(zhàn)火箭時，奧登在一次封蓋阿隆·布魯克斯的突破上籃時，兩人的膝蓋在半空狠狠地相撞，奧登感覺膝蓋部位好像空蕩蕩的。開拓者隊醫(yī)沖到場上，把奧登的頭平置在地板上，這樣他就看不到自己破碎的膝蓋骨了。隊友布蘭登·羅伊走上前來，只說了一句：“哦，我的天??！”然后就默默退到一邊。

2012年3月16日那個噩夢般的夜晚——開拓者將其裁掉——奧登唯一記得的是他喝多了。2013年8月8日，熱火和奧登簽約，但他的表現(xiàn)并不出色，賽季結(jié)束后再度失業(yè)。2014年8月8日，奧登本應(yīng)代表俄亥俄州大籃球隊到巴哈馬打夏季巡演，但他最終跑掉了。奧登和女友克里斯蒂娜·格林跑到一家夜總會，喝了不少酒，然后回到奧登母親佐伊的家里，兩人開始爭吵。警方宣稱，事發(fā)時佐伊和格林的一個朋友試圖讓奧登冷靜下來，但他卻把他們打了出去，并把格林拖到沙發(fā)上痛毆，最后一拳打破了她的前額，當時就血流如注。最后還是佐伊把他拉開，格林的朋友也報了警。奧登叫來一輛急救車，并主動自首。“我錯了。”他對警察說?！拔以敢饨邮芤磺袘土P。”

對于人身傷害的指控，奧登供認不諱，他最終被判緩刑、繳納罰款，并被要求進行心理輔導(dǎo)，還參加了一個匿名戒酒學習班。三年后，他經(jīng)常想起那個晚上所發(fā)生的事情，不過出于民事訴訟條款，他無法詳細描述細節(jié)?！拔抑幌霝槲椿槠藓团畠簶淞⒁粋€好榜樣。”他說，奧登不想有一天女兒倫迪恩在網(wǎng)上搜索她父親的名字時，發(fā)現(xiàn)比“史上最失敗球員”更糟糕的報道。他意識到自己接下來該做什么，是時候開始新生活了。

于是，他搬回了哥倫布市。

重煥新生

奧登終于爬完了樓梯，他盡力掩飾膝蓋、大腿、膝蓋和后背處陣陣襲來的疼痛。他談到了自己的目標——像正常人一樣走路，陪著女兒成長，尤其是在感覺不好時還能保持內(nèi)心的平和。有時候，人們會問他是否還能打球，更糟的是，有些人已經(jīng)知道了答案，眼神中充滿了憐憫之情。他的名字有時會出現(xiàn)在夏季五對五籃球錦標賽的名單中，但除非他能跑跳自如，否則連能不能出場都是個問題。奧登現(xiàn)在很喜歡他成為父親和準丈夫的角色，但他更希望加上一個職業(yè)球員的標簽。

2014年秋天，奧登開始在杰羅姆肖滕斯坦中心的籃球場上露面，馬塔教練允許他和球員們一起訓練比賽。這可是個不小的挑戰(zhàn)，他必須要不斷面對失敗?！拔蚁Ｍ诨@球場上重新找到快樂?！彼f。一天，俄亥俄州大校隊的視頻剪輯師杰克·戴布勒走到他的面前，做了一下自我介紹?！拔沂悄愕某壏?。”戴布勒說。兩人很快成為了朋友，戴布勒負責監(jiān)督奧登的訓練。但奧登身體狀況不佳，時常感到疼痛，喪失了自信，想要糾正過往錯誤行為的念頭——包括失敗的職業(yè)生涯和犯罪行為——給他帶來了不小的壓力。他經(jīng)常以膝蓋疼痛為借口，擅自取消晨練?！拔覀冎蛔鲆话霃姸鹊挠柧殹?，戴布勒的建議會讓奧登放松下來?！八允Я俗约骸！贝鞑祭照f，他如今已經(jīng)是范德堡大學的助理教練?！翱吹剿龅氖虑?，讓我感到很傷心，但這一重生的過程同時又很酷?！?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7/10/20/ddtl201716ddtl20171624-3-l.jpg" style=""/>

奧登不能再依賴身體優(yōu)勢，所以他經(jīng)常練習勾手和跳投。2015年夏天，奧登到小牛和黃蜂進行了試訓，但最終沒有收到任何報價合同，但最終中國CBA的江蘇龍隊接納了他。季前賽中，奧登弄傷了拇指，因此缺席了三周的比賽。但他并沒有崩潰，復(fù)出后打了25場比賽，證明了自己還能打球，這比贏得比賽更令人振奮?！拔艺娴臏蕚浜昧?。”他說。對奧登而言，這是一種無形的勝利，他余下的人生由此奠定了一個很好的基石。

奧登走進了導(dǎo)師約翰·麥凱的辦公室。他坐到麥凱的對面，膝蓋抵住桌沿。奧登在短暫的NBA職業(yè)生涯中總共掙到了2400萬美元，目前還剩下不少。但他知道，這種生活已經(jīng)成為過去，他今后也許會當教練，也許會做比賽評論員，也許會從商。誰知道呢？

見到奧登，麥凱顯得很興奮，他播放了一段幾年前制作的視頻，上面有很多從俄亥俄州大走出的運動員們盛贊學校成就的畫面。

“你看過嗎？”馬凱問道。

“沒有。”奧登老實回答。

奧登實際上是第一個出現(xiàn)在畫面里的人?？吹疆敃r的自己，奧登不禁搖了搖頭，嘆息道：“我那時真瘦?！?/p>

盡管奧登想要開啟新生活，但過去發(fā)生的一切卻難以擺脫，但他更關(guān)注自己的未來。奧登曾被邀請做一些勵志演講，但他卻不知道該說什么。“我的人生遠不到結(jié)束的時候?！彼f。在去年秋天的入學日，奧登排隊領(lǐng)取學生證，周圍都是大一新生。前半學期，奧登上了一堂有關(guān)NCAA規(guī)則和管理條例的課程。他曾學過，但仍努力學習，在他心中，好像有比拿到學位更重要的事情。

奧登想知道自己在高等數(shù)學和體育歷史學這兩門學科上還差多少學分。奧登看上去顯得有些緊張，身體微微前傾。

“你現(xiàn)在就差這么點學分了?！瘪R凱說。

“真的嗎？”

學分要比他預(yù)期的理想很多，他把身體向后靠，感覺輕松不少?！拔铱赡軙趦赡陜?nèi)拿到學位，現(xiàn)在我得吃點兒東西了?！?/p>

奧登會去附近一家叫做“HangOverEasy”的小吃店，那是他上學時就喜歡光顧的地方。人們都盯著奧登，因為他的個子太高了，而天花板又是那么低。奧登找到一張安靜的餐桌，休息片刻后準備點餐。服務(wù)員和奧登很熟，一邊歡迎他的歸來，一邊遞上菜單，身邊常有人過來和他握手，并聲稱“這是我哥們！”用完餐后，奧登會回家，陪伴女兒倫迪恩。

美好的明天就在奧登眼前。但首先，他要一步步走下俄亥俄州大學術(shù)支援中心的樓梯。他的步履依舊緩慢卻堅實，要比來時輕松得多。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