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石林

貧寒人欲靡費驕奢而不得，內(nèi)心欲望的火苗升騰，看上去很低調(diào)，實際上不低調(diào)。晴雯姑娘出身卑賤，當了身份高一點的奴才，動不動就發(fā)威：“把她（別的丫鬟）給我趕出去?！闭嬲闹髯樱⒉惠p易這樣說話，反而懂得如何厚待下人。晴雯這樣很高調(diào)，主子那樣很低調(diào)。所以，晴雯姑娘結(jié)局不好。

袁子才說過：“寫詩，有典不用，如人有權(quán)勢而不逞。”說明寫詩用典是常見的，不用典是極少的；人有權(quán)勢而逞是常有的，不逞是罕見的。不要說歷史上那些淺薄的大奸佞，就是正人君子也難免。宋朝名將狄青，功勞很大，部下都很擁戴他。時間長了，狄?guī)洸幻獾靡?，慢慢滋生驕橫自大而不自覺的毛病。狄青因為自己對大宋朝忠心耿耿，名聲也好，又有功勛在身，難免高調(diào)乃至霸氣側(cè)漏，看上去有些驕橫的樣子，自己覺察不出來。部下對他十分忠誠，這也是帶兵打仗必要的。他愛兵如子，所以，兵將們的眼里只知道有狄青，不知道有朝廷。朝中的文官大臣十分擔憂，但沒有辦法抑制和規(guī)勸狄青。因為收拾這樣的人，弄不好會把自己給搭進去。

這時候，有一個人出場了，他就是宰相文彥博。文彥博非常有智慧。曾經(jīng)在一次召集官員開會的會場，一個姓李的官員，個子很矮，聲音很大，說話喋喋不休，又多無道理，也是個高調(diào)的人。文彥博從容沉著地對門口的衙役說：“來兩人，把李大人抱到座位上?！蹦莻€姓李的被兩個大漢當眾抱上座位，感到十分自卑沮喪，以后，再也不敢喋喋不休地嘚瑟了。

這回在處理狄青的問題上，文彥博更是使出殺人不動聲色的絕招。你不是自恃朝廷很倚重你嗎？那朝廷發(fā)文，調(diào)你到外地駐軍。每隔兩天，就有人送信來讓你匯報這個；每隔兩天，就有人專程來視察讓你匯報那個。搞得狄青很是郁悶?；氐匠㈤_會，狄青問中樞各位官員：“到底怎么回事兒啊？”不等別人回答，文彥博一步跨過去，目光直視狄青，嘴里清晰而堅決地吐出一句話：“無他，朝廷疑爾。”

堂堂威武無敵的名將狄青，聞言大駭，當場后退幾步。文彥博說完，轉(zhuǎn)身離開。狄青回去后，反復思考這段時間以來發(fā)生的事和文彥博的話，日甚一日，憂懼而死。

一直以來，人們對文彥博殺狄青這件事多有爭論。當代人多持“陰謀說”和“權(quán)力斗爭說”，他們覺得這樣分析才能說得到位，說得深刻。這就是明代陳眉公所謂“聞善則疑之，聞惡則信之，滿腔殺機也”。

我認為，狄青之死，也可以理解為他不懂謙抑，即不低調(diào)。與文彥博相比，他到底是武人，讀書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