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佳璇
軍事題材影視作品中的英雄是個性意志和時代主題的形象凝聚,英雄的感召力,體現(xiàn)在個人行為背后更宏大的民族意識和堅實的精神信仰,如果忽略這點而談英雄個性,便是舍本逐末。
《戰(zhàn)狼Ⅱ》中“打不死的英雄”冷鋒在2017年暑期檔取得的票房成績,值得中國影人深思。如電影學者周星所言,“軍事題材突出英雄,英雄所聚焦的‘大寫的人和人格精神,是這類電影具有受眾基礎的關鍵所在?!?/p>
無論中外,軍事題材影視作品中的英雄,往往是其土地上國家意識、民族意識的載體,而從時間縱軸來看,英雄們的身上又投射了某一時代、某一民族對于某種超凡人格的向往。英雄“人設”的變遷,是創(chuàng)作者為呼應社會審美改變而作出的自覺調整,亦是談論國產軍事片升級時的應有之義。
不再是“被”崇高的完人
新中國成立后,電影銀幕上出現(xiàn)了大量描寫人民戰(zhàn)爭的電影,成為“十七年”時期電影的主體,其中塑造了諸多深入人心的戰(zhàn)斗英雄,比如《平原游擊隊》中的李向陽、《董存瑞》中的董存瑞等。
在那個階段,創(chuàng)作者們?yōu)橥癸@英雄們的正義身份,往往會讓英雄們處在一個相對單純、正邪對抗色彩鮮明的環(huán)境中,賦予英雄更純潔的性格特點,比如勇敢、機智、堅強、愛憎分明等。在形象上,也符合當時對英雄“高大魁梧、正氣凜然”的審美期待。
這些作品中的英雄雖然有“概念化”傾向,但性格并不算單薄,加入了具有生活氣息的幽默、樂觀特質,而且往往會表現(xiàn)人物質樸淳厚的情感,如《鐵道游擊隊》中,游擊隊長劉洪在寡婦芳林嫂家養(yǎng)傷,創(chuàng)作者就用含蓄的方式表現(xiàn)了兩人的情誼。
改革開放之后,英雄的“人設”開始發(fā)生轉變。在這方面,“第五代導演的開山之作”《一個與八個》是典型代表之一,蒙冤入獄的八路軍指導員王金蒙在獄中感化了一批土匪逃兵,通過角色之間的思想碰撞,體現(xiàn)了人物的性格張力。
到了新世紀,英雄們的性格更加多元和復雜,“完美”已經不是英雄的必需。新世紀后,軍事題材電視劇迎來了創(chuàng)作高峰,粗糙的石光榮、“匪氣”的李云龍、笨拙的許三多,這些作品中令人印象深刻的英雄都不完美,但卻更可愛可親。
如果說“高大全”的英雄是按模板打造的“金子”,那么這些英雄則是形態(tài)各異的“璞玉”。灌輸式展現(xiàn)英雄崇高感的手段已經不被觀眾接受,日常中有和常人一樣的缺陷,關鍵時刻卻有英雄本色的人物,更容易感染觀眾。
另外,由于當代年輕人對集體主義和絕對服從觀等傳統(tǒng)觀念有一定距離,個人英雄主義特色在英雄們的身上越來越突出?!朵毓有袆印分械姆叫挛?、《戰(zhàn)狼Ⅱ》中的冷鋒,都有孤膽英雄特色,同時又被賦予一層國家正義的價值色彩,與好萊塢同類型片“個人英雄主義+國家意識”的路數(shù)一致。
不過,在豐富英雄個性的探索中也出現(xiàn)了個別走偏現(xiàn)象。在一些“抗日神劇”中,英雄有“殺氣匪氣”的個性,但對人物信仰的詮釋只流于喊口號的層面,導致英雄的人格質感變得虛妄。
英雄不問出處
除了個性塑造更多元化之外,英雄們的身份也開始走向多元,軍事影視逐漸實現(xiàn)了“英雄不問出處”。
在早期的軍事影視作品中,主角英雄一般是共產黨領導的軍隊中的革命戰(zhàn)士,其身份以“農民的兒子”為主。1985年,《血戰(zhàn)臺兒莊》展現(xiàn)了抗日戰(zhàn)爭正面戰(zhàn)場上國民黨軍隊與日軍的對抗,首次在銀幕上塑造了國民黨愛國將領的形象。
《血戰(zhàn)臺兒莊》展示的是大陸地區(qū)對于抗戰(zhàn)史越來越實事求是的態(tài)度,也打破了當時因歷史緣故所致的兩岸藩籬,證明愛國情懷、民族大義是兩岸的共同語言。蔣經國在臺灣看到《血戰(zhàn)臺兒莊》后說:“這個影片沒有給我父親臉上抹黑?!辈痪?,臺灣老兵赴大陸探親。
近年的軍事題材影視作品中,不僅塑造了戰(zhàn)場上的英雄,還出現(xiàn)了很多性格豐滿的凡人英雄。這些凡人英雄往往是小人物,但都在激烈動蕩的時局中完成了精神成長,更能夠勾起普泛性的情感共鳴,也增強了其英雄行為的震撼力。
《金陵十三釵》里,秦淮河畔的妓女們抱著保全性命的初衷,奔向了美國人建立的教堂。最初影片并沒有展現(xiàn)出她們身上的家國意識,隨著劇情展開,兵敗的守軍軍官為保護教堂而死,日軍的殘暴染指教堂,妓女們受到精神感召,最后成為了拯救教堂中女學生的英雄。
2017年7月1日上映的《明月幾時有》,作為香港回歸20周年的獻禮片,被影評人贊譽“拍出了最像普通人的抗日英雄”。香港本土的抗日歷史少有人關注,影片中的英雄們此前也幾乎無人講述?!睹髟聨讜r有》的主角被左派知識分子感召而走向抗日道路,她的愛人與母親為此而犧牲,而最終記住這些的,只有香港街頭一位白發(fā)的出租車司機。
《明月幾時有》主角的母親被視作影片中最感人的角色,也可謂是戰(zhàn)爭片中凡人英雄的代表。她是一位斤斤計較的“小市民”,當她看到游擊隊傷員,一個陌生宏大的世界令她肅穆,從而被一種溫熱又莊嚴的理想主義所打動;因送情報失敗而被捕后,她甚至并沒意識到自己的死亡是“犧牲”。
人情與人性的延伸
英雄“人設”的變遷,反映了時代對于英雄的不同期待,而當下,觀眾已經見識過全球優(yōu)秀的戰(zhàn)爭片和其中的英雄,更期待中國的軍事題材作品能塑造出更有人情質感、人性深度的英雄。
周星認為:“英雄上天入地、運籌帷幄,這只是外在形式,內里還需要什么?如果要追求一種文化深度,那么英雄更需要的是人性牽掛,應和常人感受到的復雜、豐富的情感相關聯(lián)。”
沒有人天生是英雄,如果英雄登場時便已經完成了成長,觀眾面對的便是空降的救世主。觀眾的確需要一個能力強大的偶像,但卻不能對一個空殼偶像有所共情。英雄人格中的神性,其實是普通人性的最高級別,因此,在塑造英雄時,創(chuàng)作者便需要通過豐富的細節(jié),來解釋英雄是如何走向神性人格的。而這些細節(jié),其實都和人性情感相關聯(lián),情感沖擊足夠強烈,才促成英雄展開英雄式行為的動機。
在《建軍大業(yè)》中,周恩來和國民黨軍官斯烈談判失敗后走向雨中的街道,看到愛國青年尸體橫陳,造成一種情感沖擊——影片前半段用大量篇幅展現(xiàn)“四一二”事件的慘烈,為觀眾交代了南昌起義的“序曲”,在這個瞬間,又通過周恩來的視角,為英雄們的后續(xù)行為動機提供了直觀的解釋。
在人性深度的開拓之路上,《集結號》被業(yè)內人士當作里程碑之作。在影片前半段,慘烈的戰(zhàn)爭場景中,角色們在面對戰(zhàn)爭時的卑微、自然流露出的恐懼和脆弱被展現(xiàn)出來;而后半段,谷子地執(zhí)拗地追問“集結號”的有無、挖掘戰(zhàn)友的尸體,讓觀眾深度反思戰(zhàn)爭之后如何完成心靈的安撫。
整體而言,當下的軍事題材影視作品中,個性鮮活、具有強烈感染力的當代英雄塑造得還不夠多。在《士兵突擊》之后,觀眾們還很少見到許三多這樣在和平年代成長為英雄的普通戰(zhàn)士。
另外,戰(zhàn)爭行動背后要存在對和平的愿景,有必要塑造出能推動和平和解的英雄形象。
中國電影基金會理事長張丕民曾說過,軍事題材影視作品中的英雄,其實也是觀眾反觀自我的坐標系:“在先烈的參照下和廣闊的歷史視野中重新思考‘我為祖國做了什么,從而深化對自我和國家關系的理解?!?/p>
軍事題材作品透過人物與故事,體現(xiàn)國家精神,正是在這個角度上,英雄的塑造具有格外重大的意義。endprint